绝谷上的九人仍是聚在崖边,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默默伫立着。站在这儿,无法看见牧野静风的情况如何。
水红袖曾呼唤过两次,却都未听到牧野静风的回答,这让众人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
数十丈的绝壁,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了底部,所以每一个人心中都认定牧野静风已是凶多吉少了!
水红袖的身子像是怕冷般微微颤抖着,无论如何也抑止不住。
敏儿的担忧则比她更甚一层,她想到了即使牧野静风能活下来,到了黑夜来临的时候,他又将如何度过?在黑夜里,怀有邪恶灵魂的他会不会再犯下许多难以挽回的错误?
此时已过正午,众人却皆已忘记了饥饿与干渴。
不知过了多久,古乱忽然道:“又下雨了吗?”
众人闻言,仰头看了看天,再看看地上,并无下雨的痕迹,不由对古乱此言有些奇怪。
却见古乱一副凝神倾听的神情,像是听到了某种独特的声音一般。
众人大奇,忙亦凝神静听。
内力深厚些的苦心大师、蒙悦、古治同时听到了“沙沙”之声,的确很像是雨打枝叶的声音!
不过此时即使有雨,也无叶可打了,绝谷中所有的树叶全被大火烧了个彻底。
再过了片刻,连水红袖、敏儿也听到了这种“沙沙”之声!
声音慢慢地向这边逼近!
众人最初的不以为意已渐渐被紧张所代替,这种“沙沙”之声中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气息,让人的心弦为之越绷越紧!
水红袖忽道:“我去看个究竟!”
话刚落,她已向西侧疾掠而去!敏儿想要拦阻也已迟了。
庞予的死让众人对离群者的安危格外担心,眼见水红袖消失在乱石之后,敏儿只觉自己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如此关切,而且在这种关切中竟不掺一丝一毫的嫉妒!
她心想:“难道我真的有这么超脱,可以忽视穆大哥对她的爱吗?”
也许,敏儿是深知水红袖是真爱着穆大哥的。心灵相投,无形中就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只是能做到她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正当众人忐忑不安,心中之弦几乎要绷断之际,西方已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水红袖!
她返回的速度似乎比离开时的速度更快!
敏儿暗暗松了一口气。
水红袖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疾驰而至,敏儿愕然发现她的脸色一片苍白!目光中有一种惊骇之色!
未等敏儿相问,水红袖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蝎……蝎子!”
她的身子拼命地向敏儿的怀中挤压,似乎忘了敏儿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忘了敏儿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她的一个对手!
敏儿感觉到了水红袖的手心一片冰凉!
她又好气又好笑,忙道:“你怎么如此怕蝎子?”
水红袖颤声道:“不……有成千上万的蝎子!沙……沙沙的声音……”
她已经骇怕得说不下去了。
不过,众人已知这密如骤雨一般的声音是蝎子发出的!而要发出这种响声,不知该有多少蝎子!
这时,已不仅仅是水红袖一个人的脸色苍白了!
敏儿的手心也开始变得一片冰凉。
无疑,敌人发出的新一轮攻击又开始了,而这时绝谷中的力量比原先更弱!
蒙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沉声道:“不能让蝎子逼近,因为我们没有退路!”
不错,身后就是绝崖,如果让蝎子逼得太近,就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唯有在尽可能长的距离中拒守,才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与机会!
当机立断,所有的人齐齐向西边迎去!
如骤雨一般的“沙沙”声越发清晰!终于在一块二丈见方的圆石上,人们看到了蝎群!
虽然有水红袖的描述,但亲见蝎群时,仍是吃惊不小!但见西面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点排列成片,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向这边卷了过来!
“沙沙”之声正是来自于它们头部一对大螯相互间的碰撞!若非亲见,很难想象不过半只筷子长的蝎子竟也能产生席卷一切的气势!
此时,蝎群离方石不过七八丈远!蝎子大多为褐色,所以此时群豪看到的就是触目惊心的蠕动着的褐色,听到的是惊心动魄的“沙沙”声!
仿佛天地间已被这种声音、这种色彩所充斥!
蝎群又逼近了二丈左右!它们全都不顾一切地向东侧疾奔,任何障碍转眼间即可为它们所覆盖!
蒙悦转身对苦心大师道:“大师与悲天神尼少歇,待我等先挡上一阵子!”他是念及苦心大师与悲天神尼皆是佛门中人,受戒律所限不便杀生,所以有此一说。
苦心大师却缓缓摇头,道:“纵恶便是罪孽!”言罢,右手扣了一枚石块,内力一吐,坚石已碎作无数,右手再扬,碎石已纷洒而出!
但见碎石射落之处,蝎群一时大乱!有一部分开始四散逃窜!
但不消片刻,蝎群又复归于平静,再一次结队向这边涌来!
众人纷纷效仿苦心大师,以碎石阻挡蝎群,但闻碎石破空之声与蝎群发出的“沙沙”之声响成一片!
倚仗这种方式,蝎群暂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队形有些散乱了。本是均匀分布的黑褐色,此时已有一些地方露出了灰白色的地面!
但这仅仅是暂时的混乱!
少顷,蝎群竟又恢复过来了,再也不畏惧如乱蝗般的碎石,对于中弹死去的同伴也置之不顾,前仆后继地涌向了东段!
古乱气得嘟嘟囔囔,右手却也丝毫不曾闲下!
虽然众人已作了极大的努力,蝎群的前进速度也减缓了一些,但双方的距离仍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近!
人们已依稀可以看到蝎群上方半尺高的地方有一层乳白色的雾,那是蝎群喷出的毒雾凝结而成!
好在绝谷中没有什么风,否则那一层毒雾飘过来,也够众人受的了。
蝎群离方石已只有三丈远,这时,以蒙悦、苦心大师的眼力,已可以清晰看到蝎子不断相撞的一对大螯,以及身后高高翘起耀武扬威的毒尾!
对于绝世高手来说,一只蝎子是微不足道的,但千万只毒蝎汇集一处,其威力却是不可忽视了!
蝎群似乎对众人这种拦阻渐渐地习惯了,虽然不断有大量的蝎子死去,但它们前进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几乎与先前的速度相差无几了!
由此下去,众人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牧野笛长吁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来:“火!”
对付毒虫猛兽,火是再好不过的方法了。
众人先是一喜,但随后立即发现在绝谷中几乎没有什么可燃之物了,因为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已在那一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水红袖心道:“若是这时我还能向‘上天’借来一场大火,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虽然难以找到可燃之物,但用火攻仍是值得一试!
水红袖、司如水、敏儿三人退了下来,因为在所有人当中以他们三人的武功最弱,退下来准备火源比坚守前面所起的作用更大一些。
面对光秃的地面,烧得只剩下树杆及树根的树木,三人先是束手无策!江湖中人身上自然都带着火镰、火绒,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找不到可燃之物,有火种也是白搭。
还是敏儿的反应灵敏一些,她四处搜索了片刻,当即道:“被大火烧断倒下的树干靠近地面的那一侧还可以再烧,可用刀劈下,被石块压着的草屑、树枝也可以烧……对了,四处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穆大哥埋下的木箱子,若是有的话,把木箱子掘出来烧了!”
箱内的毒物是靠燃烧后产生的毒烟伤人,所以用手触碰箱子表面并无大碍!
听敏儿一番话,两人信心大增,赶忙到四处寻找。
守在最前沿的人终于向后退了二丈,敏儿与水红袖等三人赶紧把找到的有限的可燃物向后转移了。
他们的火攻只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集中使用。若是分散使用,只怕丝毫也起不了作用,因为蝎群是全方位进攻的,攻击面长达十几丈!
众人死守一阵,再退二丈,又死守一阵子,如此周而往复,离山崖边缘已越来越近!
谁也无法弄明白这数以万计的蝎子是从何处而来的,仿佛世间所有的蝎子都来此地汇集了。因为被射杀的蝎子太多,众人都已闻到了死蝎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腥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司如水果然找到了一只牧野静风埋下的箱子,他将箱子搬出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圆饼状之物倒出,然后把木箱子交给敏儿,想了想,又用一根树枝将圆饼状之物串起,上前几步,用力一掷,将它们全掷入蝎群当中!
司如水惊喜地发现大量的蝎群在涌过一只只圆饼状的毒物之后,都僵死当场,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吃了有毒之物而死的!
分散开的毒物一下子毒杀了大批的蝎子,蝎群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了断档的情况!
牧野笛一声长啸,抢步上前,双掌一错,二股罡烈无比的掌风汹涌而出!
却不是直接击向蝎群,而是击向一片比较疏松的地面!
“轰”的一声,地面顿时出现了一个不深但范围颇广的坑,大量的沙土碎石卷起,然后铺盖下来,立即有大量的蝎子被埋于土中!
众人顿时精神大振,奋勇向前,或以兵刃、或以拳脚,一阵奋力冲杀,已断了后援的那一片蝎群很快全军覆灭!
虽是大快人心,但每个人都知道若完全依靠这种方式抢攻,必会大损功力,倘若蝎群源源不绝,这种方法自然就失效了。
何况战线如此长,而他们只有几人,如果不是因为蝎群一时出现了空档,他们势必会顾此失彼!
无论如何,这一轮反攻,为敏儿、水红袖、司如水三人赢得了更多的准备时间!
他们在崖边苦心觅来的可燃之物围成了一个弧,弧心向东。
可谓是背火一战了!
因为燃料有限,而阻守的圈子又不能太小,以免一旦被冲开一个口子就溃不成军,所以在圆弧靠近边崖的两端还留了两个口子,这儿将以人力来阻挡蝎群的进攻!
敏儿正极为紧张地忙碌着,司如水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蒙姑娘,也许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敏儿惊讶地直起腰来,看着他,她实在想不出凭什么可以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但司如水又不是一个随便下结论之人。
于是,她惊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司如水目光闪了闪,忽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我尚无十分的把握,谁知道他会如何做呢?还是先好好准备准备再说吧!”
这一番话,分开来敏儿每一句都听得懂,但合在一处,却让敏儿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了。
什么时候,仁厚笃实的司如水也变得如此古怪莫测了?
敏儿暗暗称奇,正待再问,却见司如水已在一心一意地翻找一片乱石下的枯叶了。
牧野静风是被一种极为古怪的压力“压”醒过来的。
当他吃力地睁开眼一看时,几乎再一次晕厥过去!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是被一只硕大无比的蟒蛇拦腰衔着!原来那种奇怪的压力竟是来自这只蟒蛇的嘴!
有那么一瞬间,牧野静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因为在阳间曾犯了错,正在受着奇特的苦刑,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半崖上!
而这只斗大的蟒蛇头居然是从半崖处的一个洞穴中探出来的,大概蟒蛇想将他衔回洞中,可牧野静风的身体是横着的,恰好挡在洞口,蟒蛇拼命地回缩,于是牧野静风的身子就被紧紧挤压在石壁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一切太过诡异,牧野静风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在这个洞中生活的蟒蛇一直以守候在洞口等待经过的鹰、山雀或猿猴为食物维持生命,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太多,却也恰可维持着蟒蛇的生存。
至于蟒蛇为什么出现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洞穴中,却不是我等要细细追究的问题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是山鹰在它幼时叼来,本想在洞中美美地吃上一顿,没想到却被蟒蛇反咬一口,毙命于此,从此它便在此安下家了;也许是一只愚笨的鹰把蟒蛇蛋当作自己的蛋叼来,放在洞中孵化出来……
总之,这只大蟒蛇已奇特地存在于这个洞穴中了。
平时它只有等待鸟兽虫子自投罗网的份儿,但今天它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对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它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诱惑!
按捺不住,它便一窜而出!
也就是在这时,它从来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牧野静风从天而降!牧野静风的身上正带有它曾闻到的血腥之气!
不假思索,大蟒蛇大口一张,竟恰好把牧野静风拦腰叼了个正着!
因为牧野静风下落的速度太快,所以大蟒蛇叼住他的一刹那,只觉一股大力几乎把它一同带出了洞穴!大蟒蛇赶紧使出它们蛇族的拿手绝活,一下子把肚子里的气鼓起,身体一下子膨胀了起来,卡在了洞穴中,稳住了身子。
但很快它发现这一次叼中的食物体积太大,既无法将他咽下,也无法将他叼入洞中!
但无论如何,它是不会放弃这一块到手的肥肉的,它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这使得它不得不珍惜每一个机会!
这便是牧野静风这种梦境一般的遭遇之来历!
至于大蟒蛇所闻到的血腥味,那是牧野静风受了内伤时喷射出来的鲜血洒落时散发出来的。
牧野静风从自己身体对外界一切的清晰感觉,知道所经历的并不是梦,也不是死后的境遇,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遭遇,尽管这种遭遇已近乎奇迹!
呆在大蟒蛇口中的滋味无疑是极不好受的,牧野静风但觉被它叼中的腰部一片湿漉漉的温热,而自己的手所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表皮!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让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发毛,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甚至于他的腰处还有蟒蛇的蛇信子在不停地挑揉,这种感受几可让人疯狂!
大蟒蛇一次又一次地曲伸,牧野静风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心想:恐怕世间只有我一人会成为蟒蛇口中的玩偶了吧?
最初的惊骇与晕眩感慢慢地褪去,牧野静风静下心来,暗运体内真力,孰料刚刚提聚起来,立觉胸口一闷,极其不适,五脏六腑似乎已全然挪了位,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痛楚立即传遍了全身!
他顿时痛出了一身冷汗!
蟒蛇口中腥臭无比的气味扑鼻而入,让本已气息虚浮的牧野静风顿生窒息之感,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乍闻咳嗽声,大蟒蛇一惊,利用身子的扭动死命地往后缩!
牧野静风顿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脸也被紧紧地挤在石壁上,咯得生生作疼,嘴也挤撇了,鼻子也挤歪了。
牧野静风暗暗叫苦不迭,他试了试,发现全身上下还有两只脚及一只右手能动。
当他念及右手时,突然“啊”了一声,大惊失色!
因为本是握在右手中的“破日神剑”已不知去向!
显然,是在他昏迷的一瞬间落下山崖了!
牧野静风顿时凉了半截,心想蒙悦前辈把他的成名兵器交给我,自是对我的信任,自己若死了兵器落入他人手中倒也罢了,可是我还活着,“破日神剑”就已不知所踪,日后又该如何向他交待?纵是他胸襟宽广不怪罪于我,我也无颜以对了。何况人多口杂,说不定会有人道出我是有意侵吞“破日神剑”呢!
一时头疼不已。
随即又想:横竖我大概只有一死了,葬身蛇腹是死,落崖也是死,我若死了,倒也对得起蒙前辈了。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觉到右腰侧格外地痛,起先他还以为是蟒蛇的牙齿扎进他的腰里了,后来想起似乎蟒蛇是没有牙齿的,于是暗自奇怪不已。
终于,他醒过神来:是插在腰间的“有情剑”压痛了他的腰!
牧野静风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折回来,再硬着头皮向蟒蛇嘴里伸去,他要拔出他的剑来。
当他的手碰到蟒蛇下腭时,身子不由一阵发麻,像是怕冷般地打了一个寒颤。硬着头皮一横心,他把手探进那一片湿漉滑腻之中探寻!
似乎还有沾液滴在了他的手上!
饶是一名武林绝顶高手,仍是毛骨耸然!
心里一喜,手已探到了剑柄!
握住剑柄,用力一抽!
剑已拔了出来,同时带起了一片血雾!
血是大蟒蛇的血,在他拔剑的时候,剑锋划开了蟒蛇的下腭!
蟒蛇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疯狂地把身子向内缩!
牧野静风立觉自己的身子要被它拦腰折断了!暗忖:幸好是面临石壁,倘若是背朝石壁,被它这般大力拉扯,只怕腰部一折,人便折作两截被生生拉进去了!
有剑在手,胆气一壮,趁大蟒蛇略一松动,牧野静风赶紧把头略偏一些,没想到恰好看到一只鸡蛋大小的蟒蛇眼睛!
他被吓得几乎大叫起来!
原来,世间最可怕的是蟒蛇的眼睛!
而最最可怕的则是近在咫尺的蟒蛇眼睛!
眼中有一种残酷冰凉的光芒,带着无限的杀机,可以轻易地穿透人的心理防线直入灵魂深处,然后把那种寒意深深地烙在你的心上!
蛇族永远是人类最不愿接近的一族!
牧野静风想要避开这种冰冷的残酷的死神一般的眼睛,可惜力不从心——他的脸暂时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了!
即使是闭上眼睛,这可怕的一眼仍是挥之不去!
牧野静风又惊又怒又恨,猛地举起右手之剑,侧向蛇头刺去!
但就在剑即将刺进蟒蛇那可怖的头部时,牧野静风的剑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一旦斩杀了这条大蟒蛇,他必将坠崖而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条丑恶的大蟒蛇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牧野静风顿时沮丧无比!
蟒蛇仍在做着无谓的努力。
牧野静风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心道:“这条蟒蛇是因为想吃我,才救了我,先前‘斩天魔’绝心救了蒙前辈,但最终却又要杀了他……原来万事万物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错综复杂,杀人可能是为了救人,救人可能是为了杀人……总之时移事异,若是孤立地把目光集中在某一点上,我还分不清是该感激这条蟒蛇,还是该恨这条蟒蛇呢!”
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之际,他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么多古古怪怪的念头,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大概大蟒蛇也有些累了,渐渐地静了下来,口却是不肯松开。
牧野静风暗道:“幸好它不肯松口,否则我只有坠崖的份儿了!”
借着这可以略略松动一点的机会,牧野静风留心察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附近居然没有一处可以借力!
不过让他略略有些心喜的是他发现这儿离地面已只有十七八丈高,地面上的高大灌木已可以看见。
当一个身在高空的人能看到地面时,他的心多多少少会踏实一些。
其实十七八丈高仍是一个足以致命的高度,尤其是对已身负内伤的牧野静风来说。如果他再妄动真力,正邪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相搏,只怕必死无疑!
于是他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偏偏一睁眼,便与那只恶梦一般的蛇眼相对,这让他好生不自在!好在这时候蟒蛇用的力气不大,他便吃力地别过脸去,这样一来,他所正对的就是右手握着的“有情剑”。
避开了可怖的眼睛让他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渐渐平复了。
人蛇暂时处于一种默默对峙的状态中。
牧野静风看着剑上所刻的“有情剑”三个字时,暗想:“也不知当年大侠谷风是如何进入谷内的,也许他的武功比我高强许多,所以能轻松入谷吧……”
正想着,他的目光忽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一跳,怔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有情剑”的剑身上还刻有上百个比苍蝇更小的字!
牧野静风心头“突突”直跳,暗忖道:“这些字写的是什么呢?是教人离开此谷的方法吗?不对,不对,大侠谷风自然不会料到今日还会有人被困于谷中的,那么想必是一种剑法武功之类的东西了,许多武林传说中不是常有人把自己的武学刻在什么东西上,然后遗留下来的么?定是如此了!却不知这‘有情剑’上刻的是什么武功心法……就算刻了武功心诀在上面,我不是大侠谷风的弟子,能看上边的武功心诀吗?何况就是看了,我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他的目光落在剑身上,心中却因为太过惊讶而胡思乱想,剑上的字,他是一个也未认出来。
他又想道:“为什么我刚拿到这柄剑时,却没有看到上边还有这么多字呢?大概是一时粗心的缘故吧……是了,大侠谷风把它刻在剑上,总不会是让他自己看的,想必就是要让后人看见,我左右总是要死的,在临死前领略一下前辈绝世高手的惊世武学,想必也无甚大碍!”
习武之人对武学天生的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牧野静风决定将剑上所刻的字看看。
他却不知道剑上的字本已因为岁月过长,剑鞘与它锈作一处的缘故,被遮挡住了,为了埋木箱子,他用剑掘坑,沙土便磨去了表面的污垢,剑上所刻的字于是重现了。
心意一决,牧野静风便细心地端详分辨剑上所刻的字来,但见上边写道:
“野有蔓草,清扬婉兮,城之北矣,云谁思之?习习谷风,流水潺潺……”
牧野静风看了几句,大失所望。剑上所刻的句子生涩拗口不说,而且似乎全不是武学心诀,倒像是一首清婉的赋辞!
暗想:“大侠谷风怎么有如此好兴致,在自己的剑上刻上这些风花雪月的句子?”
心中如此想着,便再也提不起兴趣,索性不再看它,把剑身一转。
没想到这么一转,他又在另一面看到了七个比方才所见的字要大一些的字:
“剑若有情天亦老!”
牧野静风心中“啊”了一声,惊疑地道:“‘剑若有情天亦老’乃大侠谷风名冠天下的一招剑法,难道……难道方才自己所见到的就是这一招‘剑若有情天亦老’?”
这么一想,只觉热血沸腾,赶紧又把剑身转了过来,接着再看:
“……杨柳依依……雨雪菲菲,行道迟迟……参天地兮,行比伯夷……”
仍是像一首诗词!
但因为见了剑身反面的字,所以牧野静风已不再轻易放弃。他暗忖当年谷风一招“剑若有情天亦老”傲视天下,自然是玄机无穷,又岂是寻常之人所能轻易领悟的?
当下一遍又一遍地把大侠谷风所刻的不过百余字看过,起先因为剑埋在地下太久,有些字已显得模糊,须仔细分辨才能看清,从而默诵的速度很慢!而且字不成句,句不成章,所看所想的只不过是一个个毫无生命感的孤立之字而已。
但几遍之后,上面的字都已认熟了,所以默诵的速度大大加快。
“野有蔓草,清扬婉兮,城之北矣,云谁思之?……杨柳依依,雨雪菲菲,行道迟迟……”
渐渐地,牧野静风仿佛感觉到了在词句之间,有无形之韵律,他越看越是朗朗上口,到后来竟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全然忘了自己尚在蛇口之中,却将其视若花前月下!
寥寥百字,却已写尽了世间美景真情,让人不由吟之诵之,字字高妙无穷,回肠而荡气!
牧野静风原本并非一介书生,却也为之所深深吸引,许多曾经的点点滴滴之情怀,原是飘飘荡荡,不可捉摸,难辨踪迹,这时却慢慢地汇拢过来,仿佛已有形有质且又有量,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
天苍苍!
地茫茫!
辽阔无垠的世间,生生不息的人群;峰重峦迭,物物赋形,无处不明丽,无处不旖旎!
牧野静风身处万险之境,本是心浮气躁,抑压于心,加上身受内伤,更是气息紊乱,如今却渐入忘我之境,仿若天地间已为一盏清茶所代替充填:清香馥郁,缓缓流动,徐徐舒展,惬意难言,直入氤氲馥郁之朦胧意境!
不知不觉中,已是灵肉兼美!
到后来,牧野静风已不再以口默诵,剑上的字句直如灵珠妙玉般向他款款而来,只觉得一伸手,便可把握于掌间,品之赏之。
这已不仅仅是一些词句,而是清淡高雅的灵魂!
牧野静风已忘记了时间与空间,只知尽情翱翔于百字短文之美妙意境中,流连忘返,但觉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渐渐变得清畅舒泰,体内本已因正邪交混的内息也渐渐变得清朗起来!
到后来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他这么一动,立即惊动了大蟒蛇,以为他要设法挣脱,立即上下腭一紧,向内拉扯!
牧野静风只觉一痛,脸上却是笑意吟吟,轻声道:“蟒兄啊蟒兄!你道我是挣不脱吗?我只不过是暂时在你口中歇息片刻而已!”
此念方毕,他自己也不由为之一惊,暗忖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豁达风趣?竟有兴致与蟒蛇调侃?
原来他所见到的字的确是大侠谷风的一招“剑若有情天亦老”。谷风以其“有情剑法”而名动天下。其中又以“剑若有情天亦老”最为其钟爱,当他决意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困住绝心时,便决定把自认集自己生平绝学之精华的“剑若有情天亦老”刻在剑身上,而舍不得让它随自己永远地埋没于尘埃中,后世若有人有缘见到此剑法心诀,且能为其所用,也可让它重见天日,不至于埋没了这一武林瑰宝!
不过牧野静风见到的只是剑招的剑诀,单凭这些剑诀,尚不能习成“剑若有情天亦老”,除非牧野静风另有缘分,窥破谷风苦心布下的玄机!
蟒蛇一阵扭动收缩,自然还是毫无用处的,大概它也精疲力尽了,感觉到自己无福消受牧野静风这一美味,竟松了松口,像是欲弃掉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一惊,叫了一声:“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有情剑”的剑柄用力地撞了一下蟒蛇眼角处,蟒蛇一痛,大怒不已,自然再也不肯松口了。
牧野静风已隐隐感觉到自从默诵十数遍剑诀后,体内的伤势似乎好了不少,胸沉气短之感觉也渐渐消失,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奥妙,却也是暗自欣喜,心道:“反正也是闲着无事,不如多看几遍,正可打发时光,说不定会有大鸟来与蟒蛇争食我的肉,那时我再一纵身,跃上鸟背,或许就能脱险了!”
这样的想法,自然是有些可笑,若换了以前,牧野静风是决计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时作如此想法的,但如今他却变得不可思议地心情开朗了!倒像是世间不会再有痛苦丑恶一般!
当下,他继续默诵,从“野有蔓草,清扬婉兮”起,到“参天地兮,行比伯夷”止,周而复始,到后来已是滚瓜烂熟,再无半点窒滞,信口从当中拣来一句,也可顺理成章,百字之文,已可倒背如流!
浑然间,他已忘了时辰,忘了饥饿、伤痛、惊惧……
而蟒蛇却已忍受不住了,它坚持了整整一个时辰,牧野静风下滑时身上划伤的创口流出了不少鲜血,这对蟒蛇的刺激太大了!也不知蟒蛇有没有智力,总之到后来,它竟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但见它突然不再一个劲地向里边收缩,而是慢慢地探出身子,探出足足有二尺来长!牧野静风身子顿时凌空了,他马上从百字之文中惊醒过来,暗叫不好,若是它一松口,吾命就此休矣!
就在他担惊受怕的时候,蟒蛇已使出全身力量,飞速后缩!
牧野静风猝不及防,只听得“砰”的一声,身子已重重地撞在石壁上!
牧野静风顿时被撞得头晕眼花!心里却已明白蟒蛇的用意了:它是要将他撞死之后再慢慢享用!
当蟒蛇又一次重复这个动作时,牧野静风赶紧伸出右手向山岩虚击一掌!
掌一击出,他立即大为担忧,唯恐因为动了真气,而使体内潜伏着的正邪迥异之力量再次相搏!
没想到一掌之下,蟒蛇前半截身子被震得向一侧猛地一晃,而他自己体内丝毫没有不适之感!
“奇哉怪也!”牧野静风心道。
却见蟒蛇突然猛地窜出洞穴老大一截,足足有四五尺长,牧野静风大惊!正惊慌时,蟒蛇已用力一甩头,向山壁撞去!
它竟是要把牧野静风摔死在石壁上!
牧野静风赶紧用力一撑!
蟒蛇身子一扭,又向另外一个方向甩去!它的前半截身子就像一根弹簧般极具韧性,不停地向各个角度鞭打!
牧野静风终究手脚动弹不灵,虽是竭力闪避,但仍是被它重重地甩在山崖上几次!
顿时人蛇一起头破血流!
血腥之气大大地激发了蟒蛇的狂野性情,它犹如疯了一般拼命甩打身子!
牧野静风暗叫:“罢了,罢了,如此下去,不是它自己把自己摔死,就是我被摔死,它若死了,我也得坠崖而死……”
此念未了,蟒蛇因为用力过猛,突然无法保持平衡,一下子连头带尾一起冲了出来!
人与蟒蛇立即一起飞速坠落!
牧野静风突遇此变,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蟒蛇有一个前窜的动作,所以此时即使崖上有着力之处,也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耳边风声呼呼!
牧野静风心道:“罢了,罢了。只盼它也与我一起摔死才好,免得死后还要被它吞入腹中!”
横竖都是一死,他反倒安下心来,竟睁开眼睛,感受着这种几乎只能以性命为代价才能体会到的独特感觉!
地面上的景物不是向他靠近,而是向他飞来,然后直迫入他的脑海中!除了依稀能分辨出色彩深浅不同之外,所有的一切全成模糊混沌的一片了!
当然,这种独特的感觉持续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虽是十数丈高空,落下来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大地仿佛是一只怪兽般向牧野静风当头扑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哗”的一声,是穿过树木表层的声音!
然后是“咔咔”之声不绝于耳,牧野静风只觉自己的身子在空中某一处荡了一个弧,就如荡秋千一般,然后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没等他回过神来,“扑通”一声,竟已落入了冰凉的水中!
牧野静风懵懵懂懂地从水中浮游上来,待浮上水面,他才意识到这时自己已不再是呆在蟒蛇嘴里了。
牧野静风但觉一切都像做梦一般,索性又一头扎进水中,让凉凉的水彻底地包围自己,等心渐渐平静下来,方重新探出水面!
这是一个不大的湖泊——确切地说,这是一口潭。方圆不过几丈宽,水倒是有些深,但是清澈见底,水面上浮了一些落叶。秋天的水有些凉了,牧野静风便游上岸来,将衣衫胡乱地拧了拧,想到自己曾被一条丑恶的蛇叼在嘴里,牧野静风对落入水中很是满意,心想这样一来,全身倒清爽了不少。
他想起了失落了的“破日神剑”,心中一沉,赶紧向崖边走去。这时他所在的位置与山崖相距约有七八丈远,他怎么也看不明白自己怎么最终会落在这儿,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居然还活着!一边向山崖走去,一边低头在草丛中拔弄着,全神贯注。猛地,他忽然感到头部突然与什么东西一撞,发出沉闷的“卟”的一声脆响!
一惊之下,猛地抬头,不由自主倒退了数步,几乎失声惊叫:撞上的居然是与他共处了一个时辰的蟒蛇的头!
此时它正倒挂在一棵大树横技上,全身软软的像是煮熟了的面条一般,那双邪恶阴毒的眼睛这时终于闭上了——它已死了!
牧野静风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再仰天看看树顶,又看了看几丈外的水潭,方有些明白过来,想必是人蛇一起落下,撞在大树横枝上,蟒蛇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立时卷住横枝,没想到头重尾轻,前半截猛地一下子甩了出去,它的体内骨骼立即被拉断,大口一松,牧野静风便飞了出去!
十几丈高空落下的力量被转化为前甩力量,其力之大可想而知,无怪乎偌大一条蟒蛇也经受不住。
牧野静风轻叹一声,暗道:“没想到你这丑怪之物居然两次救了我的性命,真是匪夷所思!”
又慢慢地走了开去,一心一意寻找“破日神剑”。不消片刻,他便在崖底的一丛枯草中找到了“破日神剑”,顿觉踏实了不少!
已顾不得为劫后余生而庆幸,他已开始思谋如何将谷内其他人救出!
最明了的办法自然是冲上山去,把铁链放下。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击败山崖顶上的敌人。问题是至今他连对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能否成功就更是不知了。
不过无论如何,总需一试,谷中众人可是急待他援救——他却不知此时苦心大师他们正在受着蝎群围攻,凶险万分!
牧野静风赶紧看了一下地形,然后选了个方向,要绕过一个斜坡,大概可以找到上山的路径。
他一路疾赶,一边念念有词,念的自然是百字之文:“习习谷风,流水潺潺……”他觉得这百字之文对他格外有吸引力,既然吟诵它可以安心定神,倒不妨边赶路边默记,也不会耽搁事情!
“朋友留步!”
一声沉喝,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响起!
牧野静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知有五个人与他相距已不过数尺,个个剽悍精干,腰悬长剑,自是武林中人!
牧野静风“啊”了一声,方道:“几位有何贵干?”
五人都用奇怪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见了什么怪物。牧野静风被看得有些不踏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容:好像并没什么异样!
为首的人面目倒是祥和,嘴里还镶了一颗银牙,他干咳一声,向牧野静风一拱手,道:“敢问朋友由何处来?”
牧野静风一呆,心道这事与你何干?难道你们是衙门中人不成?但见“银牙”言语和善,也不好恶语相向,于是道:“在下从……从上边下来!”
他的手指着绝壁之上。
“银牙”的脸上有了古怪的笑容,他的同伴也相互递着眼色,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牧野静风不由心中来气,忍住怒火,道:“有甚不妥之处吗?”
“银牙”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朋友好身手,居然能从数十丈高崖一跃而下!”
话音刚落,他的同伴立即齐声大笑。
牧野静风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可知道有一条蟒蛇它落了下来……不对,是我落了下来,蟒蛇把我接住……总之,我与蟒蛇一起落了下来,结果它死了,而我还活着。”
这样的表述自然使人脸上讥讽之意更甚!
牧野静风大声道:“你们不信也罢,我从数十丈高空落下死了也罢,不死也罢。总之,与诸位好像是无甚关系的!”
言罢,他抬腿就要走。
“银牙”身子一晃,已挡在他的前面,沉声道:“朋友此言差矣,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牧野静风嘿嘿一笑,未语,意思却是明显:无名鼠辈!
“银牙”涵养倒是很好,也不动怒,仍是不紧不慢地道:“我等乃青城派弟子……”
“青城派弟子?”牧野静风失声惊叫起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银牙”见他神色有异,不由狐疑道:“此乃青城山脚,遇见青城派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牧野静风心道:“你们帮主已遇难了,只怕你们还不知道!”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此事告诉他们。
众人见他忽然沉默不语,都不由倒退了一步,防止他突起杀机。其中一人道:“阁下衣冠不整,又有多处古怪伤口,全身也是湿漉漉的,倒是奇怪得很!”
牧野静风不由心中有气,暗道:“你们掌门人已遇了难,你们倒好,在这儿关心起我的衣着容貌了!”一不留神,话就溜出嘴来:“你们可知青城派掌门……”
“掌门人怎么了?”五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五双眼睛齐齐集中在牧野静风脸上,像是要从他口中掏出话来。
牧野静风清咳一声,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心想迟早他们总是要知道,于是道:“戴帮主他……已遇害。”
一片沉默,五双眼睛仍是死死要盯着他,只是眼神却已慢慢地变了。
终于,“银牙”从牙缝中挤出二个字来:“真的?”
牧野静风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大为不忍,低声道:“的确如此,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
话音未落,其中有两人已痛哭失声!另外三人也是眼圈发红,牧野静风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心想戴可武功人品都并非出类拔萃,不料却是如此得弟子拥戴,倒也不易。他却不知这五个人皆是戴可的心腹知己,若是遇上青城派其他弟子,只怕未必如此。
忽地,有一个矮瘦汉子突然止住哭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帮主已死?”
牧野静风一呆,心想我若说自己是牧野静风,他们想必已听说我伤了武帝之事,自然视我为邪道中人,但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说了又如何?
于是他一字一字地道:“在下便是牧野静风。”
声音不大,但在五人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除了“银牙”定力尚可外,其他四人脸色齐齐变得煞白如纸!
“银牙”连说了几声:“好!好!好!”方说出话来:“原来是你!我还道是谁能杀了我们掌门!”
牧野静风忙道:“戴掌门之死与在下没有丝毫关系,否则我又怎会将此事告诉你?”
“银牙”冷笑道:“你只不过要以这种虚伪的坦诚骗得我们信任罢了!你说我们掌门之死与你无关,那么他又是何人所杀?”
牧野静风一怔,方道:“在下尚不知他是被什么人残害的,只知此人的武功应该很高……”
“分明是信口雌黄!”银牙当即打断了牧野静风的话,接道:“能杀死我掌门人的武功自然极高,还需你说么……当然,若像你这样用阴谋诡计又另当别论。你一会儿说我掌门已死,一忽儿又说不知凶手是谁,短短数语,破绽百出。凶手必是你无疑!我掌门与苦心大师等人一同上青城山至今不见下山,原来是遭了你的毒手!”
他已一口咬定凶手就是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大痛其头,好不容易才道出一句话来:“我为什么要杀戴掌门?”
“为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要伤了武帝!”银牙冷声道。
牧野静风像是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般,神情一下子便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他忘了他曾犯下的错误,他忘了有时候人要犯了一次错,那么就可能用一生的努力也无法挽回这种错!
看着牧野静风的神情,五人心中却升起一种伤害他人的快意。
牧野静风终于回过神来,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没有杀戴掌门!现在,我要上路了,如果你们要想拦下我,就请动手吧!”
他这么一说,五人身不由己地倒退了数步!
牧野静风的名字在八月十五中秋夜之后,已如旋风般席卷过整个武林!能伤了武帝的人,又岂是他们五人所能应付的?
牧野静风自顾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青城派的五名弟子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在牧野静风的前面围成了一个扇形。
在他们看来,杀害掌门的仇人就在眼前,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也是不能眼看着他脱身而去的!
牧野静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大感头痛!他既不能向青城派的弟子出手,又必须尽快设法救出谷中被困的人!
心中不由暗忖道:“也许我说一些假话,反倒不至于如此了!”眼见面前五人步步后退,眼中有惊惧之色,连动作都有些僵硬,却又不肯逃走,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双方正相持不下之际,忽听得衣袂掠空之声响起,只觉眼前一花,场中已多了一个人!
手持禅杖,身披玄黄袈裟,面相庄严——正是十大门派之首少林寺的方丈痴愚禅师!
牧野静风与青城派弟子赶紧一起施礼问好。
痴愚禅师一一还礼,即使对牧野静风也是如此,这让牧野静风稍稍心定。
痴愚禅师道:“诸位施主为何刀枪相见?”问的是两方之人,脸却是对着青城派的人,显然对牧野静风心存芥蒂。
“银牙”忙道:“弟子乃青城派麻衣堂堂主马永安,与四名弟兄想在此寻找上山之路,不想却遇上……咳……遇上此人,他自称为牧野静风,说我家掌门已经遇难,却说不出谁是凶手,弟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便想与他问个究竟,不料他……咳……他自恃身手了得,强行要走,弟子想我家掌门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咳……此后的事,禅师都已见了!”
牧野静风听得直咬牙,但听“银牙”干咳一声,必有不利于牧野静风的话说出,说到后来,牧野静风已是一无是处。
他不由心道:“这‘银牙’看似面善,原来却生了一副刀子嘴,倘若痴愚禅师信了他的话,只怕事情又有些麻烦了!”
论武功,苦心大师也未必能胜得了他,何况是苦心大师的师侄痴愚禅师?但他不愿与少林高僧发生冲突,加上也担心自己若再妄动真力,只怕会经脉尽爆而亡!
待麻衣堂堂主马永安把话说完,痴愚禅师只是微微点头。
牧野静风忙道:“其实青城派的朋友是有些误会了。”
当下也不管痴愚禅师信或不信,便将事情前前后后大致说了一遍,因为其中古怪离奇之事太多,加上他又无暇细细说明,所以这一番话听起来倒像是一席荒唐之言!
单单是绝心之事,就足以让别人怀疑他的话之真实性了,一个早在三十七年前便已死亡的人,又怎么可能重新出现?即使重新出现了,又怎么能恰好让他撞见?最关键的是他已不再是二个月前一鸣惊人的少侠牧野静风,而是几天前出手伤了武帝的邪恶之徒牧野静风了。
他察颜观色,也知众人并不信任他,心里一急,便反手一摸,“铮”的一声拔出一把剑来,道:“诸位若还是不信,可看这把谷风大侠的‘有情剑’!”
在他拔剑的一刹那,青城派弟子纷纷倒掠!痴愚禅师倒是卓立未动,但他宽大的僧袍及袈裟却已无风自鼓!
见牧野静风并非拔剑出击,马永安诸人皆有羞恼之色,而痴愚禅师目视对方手中高擎的剑,忽然冷冷一笑,道:“牧野施主在寻老衲开心吗?”
“弟子岂敢?”牧野静风的神情语气仍是恭敬得很。
“此剑分明是蒙悦大侠的破日神剑,老衲虽然眼拙,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此剑也识不出!”痴愚禅师的脸上有了一层薄霜。
牧野静风暗道不好,抬头一看,果然,他竟在仓促间拔错了一柄剑!他赶紧又把大侠谷风的“有情剑”也拔了出来,这时痴愚禅师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沉声道:“就算牧野施主手中的确有大侠谷风的剑,又能说明什么?”
牧野静风一呆,他忽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天大的傻瓜!现在就算他口中说出一朵莲花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
当下他不怒反笑:“哈哈哈,有趣,有趣!”
众人反倒一怔。
笑罢,牧野静风道:“这剑如何来的又有甚鸟干系?我只知我要上青城山便是,谁若拦我,便是与我为敌了!”
说罢,昂首阔步,向前而去!马永安诸人面面相觑。
“牧野施主能上得了山吗?”痴愚禅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牧野静风故意充耳不闻。
“十大门派的人攻了三个时辰仍未攻上山去,你却自信能轻松上山,这不能不让老衲心生疑问!”话起之时,声音尚在牧野静风身后,话毕,痴愚禅师已挡在他的前面了!
牧野静风的脚步戛然而止!
这不是因为痴愚禅师的阻拦,而是为对方的话让他太过于惊讶!
他瞪大了眼睛:“十大名门进攻青城山?这却为何?再说,青城山尚有武帝他老人家在……”
痴愚禅师正视着牧野静风道:“武帝至今仍未曾露面,武林中人担忧之至,却始终无法冲上青城山!”
牧野静风吃吃地道:“把守山上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力量怎么如此强大?”
马永安叫道:“这些话本该是我们问你的!诸多武林前辈因为你而汇聚于青城山,随后就去向不明,难道这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吗?”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