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治咕噜了一句:“这小子莫非真要把水喝尽了才回来?”
他倚老卖老,将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也称为“小子”。
牧野静风却已感觉到有些不妥了:庞予离开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些!
又过了一阵子,所有的人都开始意识到一种不祥,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压抑!
终于,司如水先打破了沉默:“我去看看庞楼主!”牧野静风当即也随之站起,道:“司先生,我与你同去!”司如水点了点头。
走出一段路,听得身后传来牧野笛的声音:“你们要小心从事!”
牧野静风顿时心中一热,他觉得牧野笛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话中很明显包含着对他的关切。
牧野静风知道谷中惟一的一口水源在何处,所以他走在前面,司如水紧紧相随。
只是经历一场大火之后,谷中的景致都变了不少,地上则铺满了横七竖八的燃烧过后的断枝,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谁也没有说话,忽地,走在前面的牧野静风突然止住了脚步,便听得他沉声道:“死了!”
司如水只觉自己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沉,像是落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中!
虽然牧野静风没有说明是谁,但他无疑是在说庞予!
清风楼乃十大名门正派之一,庞予身为清风楼楼主,在武林中亦是名声显赫,谁曾料到最终会是如此遭遇?
这时,司如水也已看见在正前方四五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俯身倒地,从衣着上看,正是清风楼楼主庞予!
心中的不祥预兆终于被证实了!
难道他又是死于黑衣人之手?庞予已是武林顶尖高手,难道黑衣人的武功真的已高到神鬼皆惊的地步?能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杀死一个顶尖高手,而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庞予所在之处离众人不过一里左右,一旦有打斗呼喝声响起,以苦心大师这样的绝世高手,岂能不被惊动?
一切皆是谜!
两人疾步上前,发现庞予的脸竟是俯在一个小小的水坑中!水坑里的水已是浑浊不堪!
而他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
司如水小心翼翼地将他扳转过来,然后放在平地上。
庞予的脸色铁青,五官都已扭曲,显然在临死的时候他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往日之潇洒倜傥已荡然无存!
牧野静风的拳头越捏越紧,几乎迸出血来!人都不是他杀的,但他觉得追根溯源,死者皆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被困在绝谷之中!
而他的变化,则是黑衣人一手操纵的结果!牧野静风觉得自己成了黑衣人手中一柄命运可悲的身不由己之利刃!
庞予的双眼睁得极圆极大,像是有无限恨意隐于其间!
牧野静风伸手想要为他合上双眼,但司如水飞快地挡开了他的手,沉声道:“他是中毒而死的,只怕尸体上也有毒!”
牧野静风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方才司如水已翻动了尸体的时候,不由暗自为他担心,但见司如水神色却是很平静,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不知是不是他是成竹在胸,还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司如水取出一枚银针,插入水坑中,少顷再看银针,并未变色——也就是说水中并没有毒!
难道庞予是中了淬有毒性的暗器?
司如水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仍是未能找到庞予身上所中的毒来自何处!
两人心中都不由暗生凛然之意,如果庞予是黑衣人所杀,那么黑衣人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了!如果不是黑衣人所杀,那么又会是什么人呢?若说绝谷中另外还有人,而且这人又同时有取庞予、戴可性命的理由,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太牵强了!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凌乱的残枝断木之外,再无他物。
牧野静风走至水坑边上,发现水坑里正如敏儿所说的那样,已落入了不少灰烬杂尘,再仔细一看,便可以发现这些杂质可以分作两类,一类业已沉到水底,另一类则浮在水面上,而悬浮在水中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换而言之,如果除去水坑表面浮着的灰烬木屑,对于干渴至极的人来说,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而庞予头部倒在水中,这说明庞予并没有一见水质很混时就离开,而是仍在水边逗留了一段时间。
那么,他会不会设法除去表面浮尘然后喝水坑中的水呢?
有这种可能。
当他喝水的时候,毒性突然侵入他的体内,因为发作得很快,所以他不及站起,就已毒发身亡!
在一瞬间,本是蹲俯着的庞予立即向前栽去,所以,他的脸部会埋在水中……
当牧野静风想到这一点时,他的目光停留在水坑边上的一个小小缺口处!
因为地面几乎全被大火烧过后留下的灰白色之灰烬所覆盖,而唯独这儿有一片土是没有灰烬的,所以显得格外惹眼!
这块地面并不是在庞予身体覆盖之下,那么它会是如何形成的呢?
思忖间,牧野静风的目光落在了庞予的右手上。
庞予的手中赫然有一株被烧去大半的草!
牧野静风几乎可以立即断定这株草是庞予向前倒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地一折而连根拔起的——这就进一步证明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庞予极可能喝了水坑中的水!否则若是在站立着的时候中毒,倒下时绝不可能抓住一棵不到半尺高的草茎!
当然,喝过水坑中的水并不能说明毒性是来自水中。
牧野静风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司先生,莫非是木箱子里的毒物埋入地下后,被雨水一泡,渗入土中,然后慢慢地汇至这儿,当庞楼主饮用坑中之水后,便不幸遇难了?”
司如水摇头道:“不可能。其一,今天的雨并没有如此大;其二,那些毒药的毒性并不十分可怕,如果是渗透过土层之后再流入水坑中,那么其毒性则更小了,以庞楼主的武功修为,就算一时无法将毒逼出,也不至于立毙当场。庞楼主所中的毒一定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奇毒!”
牧野静风只好顺着水势逆流而走,希望能有什么发现,但只走了三四丈,水源就到了它的尽头,牧野静风一无所获。
可他仍不甘心,又顺流而下。
才走几步,他的目光倏地一亮!
涓涓细流的转弯处有一件白色之物漂浮着,在满眼的灰白色中,格外抢眼!
正待上前,司如水已远远地喊道:“切勿碰它!”
原来他也发现了这白色的漂浮之物!
两人一起走近一看,居然是一块白布!在这种绝无人迹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块白布漂浮在水中?这其中必有蹊跷!
两个人的神经同时绷紧了。
司如水用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将白布挑上来,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然后摊开,发觉白布只有两端锁了边,另外那一端则是崭新的切口,而且切得很平整,无疑是用利器划开的,白布呈三角形!
牧野静风低声道:“大概是从衣衫上割下来的!”
司如水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说话,他的双唇抿得很紧,连脸上的肌肉也显得有些紧张,他自顾取出一枚银针,然后将银针横置于白布上!
银针一下子变成了乌黑色!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有毒!”
庞予所中的毒极可能便是来自于这块白布!
司如水像是着了迷一般看着地上的这块白布。良久,方缓缓站起,轻吁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牧野静风自是洗耳恭听!
“庞楼主找到水坑后,发现水面上浮着一层灰烬无法饮用,正一筹莫展之际,他无意中发现水坑边上有一块白布,顿时心生一计,用这块白布将水面上漂浮着的灰烬捞起,然后俯下身子,喝水坑中的水!”
牧野静风心中也已是一片清明,他接口道:“其实这块白布是他人有意留下的,在白布上浸有剧毒,当庞楼主把白布浸到水中时,剧毒便化在水中了,如此一来,庞楼主喝了水坑中的水,立遭毒手!”
司如水恨恨地道:“当我们赶到此处时,有毒的水已经流走了,如果不是发现这块白布,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庞予所中的毒来自何方!”
说到这儿,两人心中都泛起了一阵寒意,深深震慑于杀人者之险恶用心!杀人者几乎把一切都算准了:算准了会有人来此找水,算准了找水的人会用他有意留下的白布打捞漂浮之物……
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无疑,这必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谁会想到名满天下的清风楼楼主会是这样死的呢?
这样的阴谋与杀戮何时才到尽头?
戴可与庞予已经双双成了这个阴谋与杀戮中的挡箭牌,那下一个又将是谁?
这是一个让人不愿思考又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司如水以一种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般悄声道:“也许,这会成为我们寻找凶手——或者说寻找黑衣人的一个契机!”
“司先生指的是这块白布?”牧野静风看着他道。
“不错,没有人会有意携带一块白布来到绝谷中,即使他本就有杀人的意图。所以,这块白布应该是从凶手的衣衫上割下来的!”司如水沉声道。
“既然是割下来的,那么凶手就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的身上还带着刀和剑,而不是其他兵器,对不对?”
司如水点了点头。
两人的眼中都有了亮亮的光芒,那是一种蓄势待发时常有的光芒,他们都希望藉此能够解开心中的谜团!
牧野静风与司如水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水红袖忍不住兴奋地欢呼一声,不顾他人惊诧的目光,像一只乳燕般向牧野静风这边疾奔过来。
虽然牧野静风离开不过一刻钟,但在水红袖的感觉中,却已是长得无法忍受!
当水红袖如小鸟找到归宿般挽起牧野静风的手臂时,敏儿咬着香唇悄悄别过脸去。
这一幕恰好被蒙悦看在眼里,他的心中隐隐一疼,因为女儿的举动让他不禁想起了他的妻子司狐。
女儿会不会再一次涉入她母亲所走的路?蒙悦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女儿得到她希望得到的幸福,而不是像她母亲那样走一条错误的路!
他自忖道:“一厢情愿地为女儿打算,这算不算一种自私?如果是,大概也是一种可以原谅的自私吧。我看那小子对女儿也颇为不错的,这位水姑娘倒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让他在女儿与她之间取舍,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又想到自己何尝不也算是出色的人?可最终与妻子仍然只能同床异梦,这样的事,恐怕不是用是否优秀所能够权衡的了。
当蒙悦左思右想之际,牧野静风三人已上了巨石。
牧野静风对水红袖大胆而亲热的举止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在牧野笛的面前。好在这时候牧野笛已开口问道:“司先生,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回来?”
司如水沉痛地道:“庞楼主他……遇难了,是身中奇毒而亡!”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牧野静风甚至能清晰地感到水红袖挽着自己臂膀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变僵,一点一点地变冷……
这一次,连泰山崩于面前亦可静如深渊的苦心大师也不由悚然动容!这些年来,他已极少涉足江湖,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在他心中,多是些过眼云烟,不必为之喜,不必为之悲,不必为之怒。
孰料这一次踏足江湖,竟会遇上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古治古怪地笑了几声,冷声道:“看样子有人是看上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他一向嬉笑怒骂,似乎无心无肺,没想到在他动真怒时,竟也有一种凛然霸气,让人不敢与其正视!
水红袖偷偷地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对于迫在眉睫的灾难,她并不太在意,她更在意的是牧野静风。
最能迷住女人的眼睛与心灵的,恐怕就只有爱情了。
牧野笛乍闻此讯,神色一变,眼中有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他沉声道:“司先生乃悬壶老人的高徒,可知庞楼主中的是什么毒?又会是什么人下的毒?”
司如水道:“要查出庞楼主所中之毒并不困难,难的是查出下毒的人。此绝谷不过数里长,十几丈宽,难道凶手能够在这么多眼光前来去自如,而不为我们察觉不成?这其中必有古怪!”
敏儿本来一直独自一人闷声不响地坐着,听到这儿,冷不丁插了一句:“凶手一定就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一语激起千层浪!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她一人,但能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人!
无疑,她是一个极其与众不同的女孩!
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的尴尬与紧张!
毕竟,这儿有武林七圣当中的四人!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被武林同道敬如神明,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是大为不敬的!
司如水是德高望重的悬壶老人之高徒,而司如水自己在江湖中亦颇有美誉,谁不知司如水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仁厚笃实?
悲天神尼乃十大门派之一慈静庵的庵主,慈静庵乃佛门圣地,在武林中的声望直追少林,悲天神尼自己更是心怀慈悲,绝无邪心恶念!
水红袖、牧野静风、牧野笛、敏儿自己……
想必许多人在这时候已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脑中想过一遍。
而“想过一遍”的结果大概也是相同的:猜不透谁会是杀人凶手!
也许,这仅仅是敏儿的不成熟之猜测吧?若真如此,那未免有些轻率了。
牧野静风与司如水都暗自留意了众人的衣衫,结果发现只有牧野笛与蒙悦身着白色衣衫,他们的衣服都有破损,但都是被火焰烧出的孔洞。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暗暗称奇,看样子要从“白布”这一条线索找出凶手的计划已经落空了。
难道施毒者有未卜先知之能耐?能够在被困绝谷前就知道会有一场大火破坏了水源,所以特地带了一块白布进入谷中备用?
这种可能性太小!
敏儿的直言又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是不无道理的!
牧野静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觉得宁可是绝谷之中另有可怕的对手,而不愿是这些人中任何一人杀了庞予与戴可。无论黑衣人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位,都将是令人难以接受也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时,司如水已走到他的身边,附耳低声道:“戴帮主的衣衫是白色的!”
牧野静风身子一震,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已领悟到了司如水未说明的一切。
下毒的凶手当然不会是已死去的戴可。虽然没有亲见,但牧野静风几乎能断定戴可身上的白衫一定有个三角形的缺口!他有些懊恼自己先前没有留意,经历这一场大火,再也无从查证了!
如此说来,杀死戴可与毒害庞予之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同时,牧野静风又意识到一点:下毒者的目标并不只限定于庞予,因为在庞予动身去找水之前,谁也不知道找水的人是他!
换而言之,任何一个先去找水的人,都有可能会中毒,凶手的目标是所有可能去找水的人!
“白布”这一条线索断了,剩下的唯有不很明确的线索,那就是从以刀剑为兵器的人着手,在所有人中,用刀剑的有五个人,分别是牧野笛父子、水红袖、蒙悦,以及得到了“碎月刀”的敏儿。
只粗略一想,牧野静风就立即否定了由此推测凶手的方法——这些人中,怎么会有他要找的人?
正自苦恼间,苦心大师已站在巨石一个凹处,面向众人,合什于胸,朗声道:“诸位能否听老衲一言?”
众人立即恭然与之相对,蒙悦恭声道:“请前辈教诲!”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得日剑蒙悦如此尊崇?众人不由更为肃然。
苦心大师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虽然未出一言,但他那仿佛可以看穿人五脏六腑的目光却使牧野静风有了一种灵魂被拷问一般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牧野静风背上已出了一身细汗,不由暗自咋舌不已,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其眼神洞若明烛!若是稍有龌龊之心,与他的目光一对视,还不冷汗涔涔?”
心中对苦心大师之尊崇更甚,又忖道:“即使自己的武功再如何高明,也无法具有苦心大师这般明察秋毫的炯目!大概唯有心灵通彻如灵玉的人,方有这份修为吧?”
苦心大师的目光扫过众人之后,脸上的表情仍是那么的安详静谧。被看的人已是内心汹涌如潮,而看人者心中却还是水波不兴!若摒弃武学修为不谈,单以心性而言,七圣中大概要数苦心大师最为恢宏博大了。
苦心大师这才道:“毋庸老衲多言,诸位自知眼前万分凶险,而我等之凶险,可谓即是武林之凶险,老衲乃方外人物,自不待言,风尘双侠、蒙大侠等人乃武林柱梁,若有不测,武林堪忧!故我等求生已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求生,而是关系着魔消道长之大计。如此看来,当务之急便是离开绝谷,而非查寻凶手!”
顿了一顿,他又道:“无论诸位当中有无凶手,都已不是目前之关键。莫非我们要取小舍大,为追查一个凶手而延误了宝贵的时间不成?”
一番话并非充满玄机,但由苦心大师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心服口服。
唯有敏儿张口欲言,但终究还是未开口。
听得苦心大师之言,牧野静风就打定主意暂且忍恨置追查凶手于不顾,先设法将众人救出绝谷。所有的人都是因为自己而进绝谷的,若是能救他们出去,也算是将功赎罪了,否则就算是能找到凶手,最终这些人皆困于谷中,仍可谓是罪莫大焉!
不过静心一想,要想离开此地无异于平步登天!
想到这一点,他已忆起两只巨禽的好处来,暗忖若是有两只巨禽相助,这绝崖就不在话下了。可敏儿属下的人在这三四天内都未派出双禽援救她,想必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了。
抬头一望,绝崖陡峭如刀刃,根本无借力之处,心又凉了半截!
看众人神色,大概也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而且都没有可行之策!
这时,敏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腰中的刀,起身走至山崖边,拔出刀来,咬牙用力插向山岩。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山岩被插出一个小小的凹槽,但凭这一点凹槽仍是毫无用处。敏儿忍不住看了一眼母亲留下来的惟一遗物,所幸刀完整无缺。
但以这种方法无疑是不能攀至崖顶的。
牧野静风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他暗忖道:“这绝谷四周皆是绝壁,可谓是一个天然的大囚室了,无怪乎大侠谷风当年会选中这个地方!”
想到大侠谷风,他心头忽地一动:“当年大侠谷风与绝心两人又是如何下到谷中来的?会不会是如我及敏儿这般借巨禽下到谷底?”
但很快地他便否认了这种猜测,因为大侠谷风与斩天魔乃生死仇敌,怎么可能皆乘巨禽来到谷底?何况当年大侠谷风是与绝心边战边退,将其诱入谷中的!
牧野静风顿时来了精神:既然大侠谷风与绝心能进入谷中,那么自己离开绝谷就并非绝无可能了!
“他们会不会是凭借轻身功夫下来的?不,不可能,万丈高崖,就是一只鸟,也不容易飞越!”牧野静风已与绝心交过手,知道绝心的武功已高至如同神魔之体,但想必还不至于能御风而行。
这时,牧野静风心思忽然变得格外灵敏,他在不经意间又想起了绝心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绝心曾说过要将武功传给他,然后将功力、灵魂皆打入他的体内,到时候他离开绝谷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这是谎言,还是真实的话?绝心让他学其武功,其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借机利用牧野静风从地锁中脱困出来,所以他所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也许不过是对牧野静风的一种欺骗。
但牧野静风多么希望这一句话是真的!
此时,他的体内已有“斩天魔”绝心的五六成功力,加上他本身的功力已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列,而自从他的心灵变得昼正夜邪后,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如此一来,此时牧野静风的功力只怕已登峰造极,足以傲视武林!
想到这一点,牧野静风信心倍增!就算这时他的功力与绝心的功力尚有差距,但这种差距也绝对不会太远!
“如果绝心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轻易离开此谷’,那么,我只需能够‘艰难’地离开这儿即可!”牧野静风如此想着。
此时,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完全忽视了外界的人与物之存在!
“离开绝谷,靠的是功力,还是‘逆天大法’这种邪门武学?想必应该是功力,因为大侠谷风并不会逆天大法,不也一样进了谷中吗?”
众人见牧野静风此时忽然沉默不语,脸上表情变化不定,而他的目光却总是集中于一处,不由皆感到有些惊诧!
自从突起大火之后,牧野静风的举止已让众人渐渐相信他的话了。谁都能明白在大火肆虐时,如果牧野静风借机对众人施下毒手,只怕能够得逞!因为当时只有牧野静风因为身具“混沌无元”这样的武林绝学而不畏烟灰与毒气!
当然,在众人看来,这也许是牧野静风为博得众人信任而做的伪装。只是在场的人大多是前辈高手,一言而九鼎,既然日剑蒙悦与牧野静风有了三日之约,就不会再借机对他发难,所以对牧野静风的举止言行,都以一种宽恕的态度对待。
牧野静风低声“啊”了一声,然后又复归沉默。
原来,此时牧野静风突然明白了一件早就应该明白的事情:大侠谷风与绝心都没有离开绝谷!
换而言之,绝心所谓的“轻易离开绝谷”,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假想而已!
按理明白这一点,牧野静风应该感到沮丧才是,但他的脸上却显出兴奋之色,他就像一个悟道者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磨砺之后,忽然领略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滋味!
“大侠谷风与绝心都只是进谷而没有出谷,所以他们只是自上而下越过万丈绝崖,而不是自下而上!两者相比较而言,显然前者要容易得多!”牧野静风的念头飞快地闪过:“我一心想着如何攀越此绝谷,却忘了要离开此谷,并非一定要自下而上攀越这百丈高崖,而是可以从东侧向下脱离绝谷!”
从东侧崖边自上而下,与当年谷风、绝心进入绝谷,又有什么区别?
这本非什么深奥难懂的事,但人的思维一旦进入一种定式当中,如果没有外界事物的启发,就很难拐过弯来——其他人也都如牧野静风一样,只知一门心思想要设法攀越万丈绝崖!
当然,东侧向下凹下的也是绝崖,就算是自上而下,也并非轻易能办到的事情。
而且谁也不知道下到绝崖底部,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即使有这么多不可知的东西,牧野静风仍是兴奋不已。
至少,他找到了一个值得冒险的机会,那么众人就可以有一丝生机,而不至于坐以待毙了。
决心已定,牧野静风清咳一声,道:“也许,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所有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探头下望,东侧边崖也是深不可测!
造物主为造这个绝谷,只怕已是费尽了心机!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此谷无疑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反例。
牧野静风站在崖边,很自信地把他的推测以及估算说了一遍,他要让众人相信他能成功。
其实他的自信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对这种方式并无太大的信心。
很少有人站在可以摔死苍蝇的山崖上,还能充满自信。
司如水牙疼似地抽了一口冷气,惊愕地道:“从这儿下去,只怕少说也有三四十丈高,你居然想只凭一把剑下到崖底?”
牧野静风笑了笑,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当年大侠谷风与绝心能同时到达谷底,而今我已身怀绝心的武功及内力,又手持大侠谷风遗留的灵剑,可谓是合两人之能,成功的机会就大得多了!”说到这儿,他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又道:“诸位能不担心我会借这个机会溜走而置你们于不顾,本人便很感激不尽了!”
苦心大师手捻佛珠,肃然道:“佛祖可割肉食鹰,老衲当效法佛祖,代牧野施主先行一步!”
牧野静风听他称自己为“牧野施主”,心知他对自己的误会已化去不少,当下豪气更甚,微微一笑,道:“此等脱生机会,我可不愿轻易让给他人,大师还是成全在下吧!”
众人皆为其豪迈所动。
有人心中就不由感慨:为何同一个人在前前后后竟如此正邪分明?究竟孰真孰假?倘若使诈能使到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之份上,那么又该如何形容这种举止?
是大邪若正,还是大正若邪?
水红袖轻轻地道:“穆大哥,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吧?”
她的话是对牧野静风说的,但她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的岩石上。
她是不愿让牧野静风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吗?
她不会阻止牧野静风的选择,她知道牧野静风是用生命来袒露他的灵魂。与其别别扭扭地活着,倒不如走上一条悲壮而有意义的道路。
但,她的担忧又岂是能轻易拂去的?她不愿牧野静风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在她自己看来,甚至可以不顾世人的指责而不必在所谓的武林公道中小心翼翼地活着。
可穆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能活得明明白白,那就宁可死得明明白白!
牧野静风还未回答她的话,她的眼圈就先红了。
牧野静风却笑了笑,道:“不瞒诸位,其实在下此举成功的把握少说也有七八成!”
他的话是对众人说的,但分明又是在安慰水红袖。
水红袖有些幽怨地思忖道:“他为何不能单独对我说一句话?”
对牧野静风所说之言,是没有人相信的。假使他有七八成把握,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想出从此地离开?
牧野静风显得有些轻松地道:“在下已习得绝心所传之‘逆天大法’,此武学与寻常武学迥异,否则也不会称之为‘逆天’了,寻常武学催运内力,以推斥力为主,而‘逆天大法’却能产生罡烈无匹的吸力,试想我若以‘逆天大法’行功,产生吸引之力,岂不是可以像壁虎一般贴着石壁下去?”
这么一说,有些人便有些将信将疑了,牧野静风得到“逆天大法”之武功心诀是事实,“逆天大法”与寻常武功相悖相逆也是事实,所以他的说法倒也有可信之处!
敏儿心道:“穆大哥这一番话必定是假的!”
其实牧野静风的话虽有些夸大其辞,但也有其真实之处,因为“逆天大法”乃邪门绝学,诸多要素皆是违背天理常规,的确能在催运内力时产生一股吸附之力。只不过牧野静风接受“逆天大法”不过短短一日,而且一直无心去细加揣摩,虽是身具慧根,对武学有超凡入圣的领悟力,但仍是未曾将这一邪门绝学悉数领悟!
倒是他在夜间身具邪恶之心,所以对“逆天大法”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单以这一点而论,只怕再无他人可与之比拟了!
如今,牧野静风就要凭借这一点,作极其冒险的一搏!
牧野静风默默将“逆天大法”默记一遍,然后以此心诀运行体内的真力,他惊愕地发现体内真力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心沉胸闷!
牧野静风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吃惊不小!
他双掌轻扬,默运“逆天大法”心诀,但见地面沙石先是贴地疾转,倏而飞起,竟齐齐被牧野静风掌心产生的无形吸力所吸附!
牧野静风心中稍安,当下向众人一揖手,朗声道:“若是二日之内未回到谷中,便说明在下已是隔世之人了!”
此话惹得水红袖眼圈一红,喉头打结,若非担心影响牧野静风,只怕她会哭出声来了。
敏儿却只是默默地瞧着牧野静风,像是要把他的身形永远看在眼中记在心间……
牧野静风向她微一点头,再向牧野笛深深一揖,然后拔剑,看准了绝崖数尺远的地方有一条石缝,暗吸一口气,倏地蹲身,左手在绝崖边缘一带,身躯已顺势飘落!
“啊”地一声,水红袖与敏儿同时失声惊呼!
几乎就在同时,“当”的一声金石交鸣声响起!
此时众人必得探头才能看见牧野静风的情况,但一时谁也没有探出身去,大家都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若是剑身插不进岩缝;
若是剑身插入岩缝后却又滑脱了;
若是剑身已折断……
牧野静风的死亡机会太多太多了,相比之下,生存下来就近乎奇迹!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算这一次成功了,他能让奇迹一步一步伴随着他,直到崖底吗?
想到这一点,众人已切肤地感受到牧野静风此举,几乎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
蓦地,水红袖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一般,苍白着脸哭喊道:“穆大哥!穆大哥!”
“嘘,轻一点,别把我吓得抓不牢剑!”下边传来的是牧野静风发出的声音!
众人齐齐吁了一口气。
水红袖的泪却流得更欢了,她不顾一切地跪伏在崖边,探出身去,泣声道:“穆大哥,你回来吧,我不许你去冒险……”
敏儿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大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她没有哭,但泪已流。
水红袖也是以同样大的声音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敏儿冷声道:“如果你想让穆大哥分心,你就这么做吧!”
言罢,用力一甩手,美丽而略带忧郁的眸子逼近着水红袖。
水红袖顿时静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敏儿,良久,方哽咽道:“可他以这种方式下去,岂不是危险至极!”
她的眼神哀哀的,仿佛牧野静风的命运是由敏儿所掌握一般,而她则是在为牧野静风向敏儿祈求一个让她感到满意的结论。
敏儿定了定神,拥着水红袖的肩,柔声道:“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为穆大哥向上天祈祷了!”
水红袖猛地扑进对方的怀中,嘤嘤而泣!
敏儿一边拍抚着她的肩背,一边暗忖道:“也许,我们还必须帮他兑现他与我爹的三日之约,找到黑衣人——但愿这一切也都是由他自己完成!”
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却见蒙悦忽然上前一步,解下腰间的“破日神剑”,用剑划下一条衣襟,再把衣襟划成几条,首尾相接成一条布绳,将剑缚在布绳一端,众人正自惊异,他却已将剑垂吊下去,缓声道:“这把剑对你也许有些用处,你拿着吧!”
众人这才明白蒙悦的用意。
谁人不知“破日神剑”乃绝世神兵?所以蒙悦之举止让众人颇有些意外。谁能料知在剑交给牧野静风后有什么后果?
也许从此千古名剑就会有去无回了。
苦心大师暗自点头。
少顷,听得崖下传来牧野静风的声音:“多谢前辈,若是我能活着,一定将剑完璧归赵!”
蒙悦只觉手头一轻,知道剑已被牧野静风取走了。
牧野静风整个身躯就如同要融入绝崖一般,紧紧地贴在石壁上。
他的右手抓着大侠谷风的“有情剑”,剑身深深地没入了崖缝内,而另一只手则贴在石壁上,凭着“逆天大法”产生的一股微妙吸力,吸附于山岩上,以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以免因为身子的晃动而把插在石缝中的剑带出。
蒙悦的“破日神剑”则斜斜地插在他身后。身下,便是数十丈的绝崖!
他没有向下望,这倒不是因为紧张或害怕,而是因为也许一个扭头的动作,就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以他的轻功,此时尚可以由剑借力,重新回到绝谷中,但他绝不会做这种选择,尽管此时他已进一步体会到什么叫千钧一发,什么叫九死一生!
头略略偏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瞳孔则是已睁到最大的角度——这样他可以凭最小的动作来观察尽可能大的范围!
右下角有一块凸起的比拳头略大的部位,距离五尺远!
左下角有一棵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柿子树,谁也无法明白它是如何在山岩上立足,并能顽强地活下来,它此刻距离牧野静风的左脚尚有七尺远。
而其他地方则再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必须在柿子树与凸起的“拳头”之间作一个关系他命运的选择。
牧野静风以一种静止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贴在山岩上,而他脑子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
雨后的太阳缓缓照在他的后背上,即使在它的“视线”下发生了最惊人的一幕,它也是永远不会为之改变一丝一毫的!
终于,牧野静风动了。
绝对是快如惊电!
一曲一弹,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全迸发了惊人的力量!“铮”的一声,是剑从石缝中拔出的声音。
如果有人能目睹这一幕,那么他所看到的,只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石崖上闪过的一道弧光!
复归静止!
而牧野静风已是手握着柿子树的树枝!此时他的全身再一次紧紧地贴在石壁上,仿佛已成为石壁一个不可分离的部分!
好像在有这一道石崖的时候,他就已经贴在这道石崖上了。
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牧野静风已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树根的断裂声!
柿子树能够在这样贫瘠的山石上生存下来已是奇迹,又如何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树根的断裂声越来越密集。
这种声音已不仅仅是响在他的耳膜上,还响在他的心中!
留给他思考、判断、决策的时间少得可怜!
双目四扫——三丈内没有可以借力之处!
也就在这时候,“咔嚓”一声,最粗壮的一根树根断了!
牧野静风身后的“破日神剑”也就在这一瞬间扬出,右手曲肘上扬,“破日神剑”立即在石岩上划出一道凹槽,火星四射!
但他的身躯仍是不可避免地下落!只是速度较慢!
他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快速下滑!借着左掌施出的“逆天大法”所产生之吸附力与“破日神剑”的神锋之阻力下滑。
凭他的内力与“破日神剑”的削铁如泥,想必极有可能把“破日神剑”直插入山岩中。
但“破日神剑”只有一柄,而牧野静风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停留在半崖上,而是下到谷底!
如果能够一直维持着这种下滑方式与速度,对牧野静风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幸运!
转眼间已是滑了八九丈高度!
石屑火星四溅,在绝崖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火链!
蓦地,牧野静风只觉胸口一闷,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热血!
力道顿时虚浮,下坠速度倏然加快!锋利的山岩棱角划开了牧野静风的肌肤,带来的是远比刀剑划伤更甚之痛!
牧野静风已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减缓下坠的速度!
内力一吐,他挥掌向右侧下方的一块凸起处疾拍一掌!出掌的速度极快,但就在那极短的瞬息间,本是在他下方的凸起山岩已与他的肩肋平行!
“砰”的一声,山岩立即被震塌一块!
与此同时,牧野静风忍不住又狂喷了一口热血!
鲜血喷溅在岩壁上,又弹射开来。
而牧野静风的身躯借一掌反震之力,下降的速度只是减缓了片刻。一时未能找到着力之处,速度又再一次加快!
原来,牧野静风以内家真力将“破日神剑”斜斜压在岩壁上,同时以“逆天大法”这种邪门武学产生的吸附力平衡身躯,而此时他的神智灵魂已回归正义,如此一来,“逆天大法”这种邪门绝学已无法与他体内的正气产生共鸣,当他的内力激发到一定程度时,体内两股正邪迥异的力量互克互搏,顿使牧野静风身受重创!
牧野静风欲减慢下坠的速度,就必须借助内家真气,而一旦真气提运到一定程度,必会再受内伤!
牧野静风被逼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此时,牧野静风明白“斩天魔”绝心所说的话已开始应验!
邪门武学无法与正义之气共存!
何况牧野静风的体内还有“斩天魔”绝心的内力?
难道,就这样任自己一直坠落吗?
可同时他亦明白自己的内伤已不容许他妄动真力,否则一旦再一次受伤,他就回天乏术了。
在生死攸关之际,本是需要深思熟虑,斟酌再斟酌,但事实上他所拥有的时间却是极其短暂!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后,这一边是生,那一头是死!
牧野静风作了最后一搏!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将体内的真力提至极限!再以“逆天大法”运行一周天,反掌拍出!
一股强大至不可思议的吸附之力自他掌心穿射而出——以他此时体内的真气发挥至极限,其威力无疑将是惊世骇俗的!
吸附之力把已与绝壁有半尺之距的牧野静风吸向了绝壁!
也就在这时,牧野静风只觉如同被千万重锤猛力一击,心头剧痛!
鲜血如泉标射而出!
他顿时晕死过去了!
在晕死过去前的一刹那,牧野静风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还在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