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冷南征北战,驰骋沙场,经历恶战无数,却从未处于如此凶险之境!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范书的刀法为什么会进展得这么快?他的战圈越缩越小,断刀在以惊人之速飘飞穿掠!
范书的锐利刀风则向姬冷压迫过来,让姬冷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一种喘息维艰之感!
倏地,范书一沉腕,刀尖一颤,一声龙吟,已如横空长虹般泄向姬冷!
其气势已不容姬冷闪避!
姬冷心中一动,不惊反喜!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点:范书的刀法虽然进展快捷,但他的内力却未必有如此神速之进展!既然在刀法上略逊一筹,为何不与他比拼内力?
换了以前,这是姬冷所不屑为的,但如今局势,他只能作如此选择了。
疾提内力,姬冷的刀已迅速迎向对方的刀!
震天巨响!金星四溅!
果然不出姬冷所料,如此硬搏,范书根本没有占到丝毫上风!且他的刀竟被姬冷所散发出来的内力震得反弹而回!
姬冷暗喜!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锐器划空之声响起!
数道寒芒从范书右手衣袖中疾射而出!这正是范书的高明之处,他知道对方与自己硬拼之后,真力定是有些虚浮,在这时使出暗器,对方闪避的困难要大得多!
而且他已得到如霜交给他的《平天六术》中记载暗器手法的那一部分,此时使出的暗器自然非比寻常!
姬冷一惊,急忙举刀横封!
“叮”的一声,姬冷的刀正好封住了三枚锥状暗器!
一声轻微的机簧声响起,三枚暗器被刀撞击之后,突然迸射出数十枚晶亮的圆珠,每枚仅有雪霰那么大!
范书的刀凌空疾晃,刀气回旋鼓荡,数十枚晶亮圆珠在凌厉刀气的挟裹中,竟从各个角度向姬冷齐齐射来!
如此突变,姬冷心中不由一凛,断刀在刹那间已闪掣数次!
如乱珠落玉盘般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姬冷的刀法的确不凡!
但范书的手法更是惊世骇俗!他身形如同鬼魅般闪掠进退,再配上绝世刀法,被姬冷挡出的晶亮圆珠竟再一次不可思议地被格封反射而回!
而且去势更疾,每一枚圆珠的目标都是姬冷——无疑,要想做到这一点极其不易,但范书却做到了!
姬冷生平第一次暗生惊骇之意,若非亲自经历,他怎能相信世间会有能将数十枚四散迸飞的暗器同时逼得倒射而回?
心里想着,手上自然不敢停滞,以他自己的身躯为中心,刀芒翻飞逾电,看上去便如一个炸开的光球!
暗器再一次被悉数挡开!
此时巫姒看出姬冷所处的形势颇为不妙,她之所以迟迟未出手,一是因为她受伤颇重;另一个原因是范书与姬冷缠战在一处,用毒时恐会误伤姬冷,毕竟她已受了伤,力道手法都将可能会变形扭曲!
若这样斗下去,只怕她与姬冷两人一个也走不脱了!
如此一想,她心中暗自拿定主意,要掩护姬冷突围!她知道这么做便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存机会,但她并无遗憾!
如果两人中只能有一个活下去,她会把这样的机会让给姬冷——按她的性格,在死谷一战之后,本不可能再为寻找阴苍而甘冒生命危险。她之所以这么做了,为的就是姬冷。
主意拿定,她叫道:“姬兄弟快向屋外冲杀,我为你断后!”说话时,手中已暗扣了一物!
几乎就在同时,她已听到姬冷突然痛呼一声,左手掩面,失声道:“我的眼睛!”
巫姒一听,惊怒至极!同时深深自责为何早不出手?
愤恨之下,她似乎已完全忽略了自己身上的伤势,厉叱之下,竟能以惊人之速掠起,右手倏扬,手中扣着之物已疾射向范书身后!
很难想象重伤之人竟也有如此快捷的身手!
范书的刀本已在此时飞速抹向姬冷的后颈!他用上了鬼神莫测的暗器手法:无中生有!借刀吐力,竟奏得奇效,刺中姬冷的双目,这一刀自是势在必得!
但巫姒却让他的计划落空了!
若换了其他任何人的袭击,以范书在暗器功夫上的造诣,当然不会舍弃姬冷,而是在闪避身后的袭击的同时取了姬冷的性命。
但巫姒不同,巫姒真正让人致命的不是暗器本身,而是暗器上所淬的剧毒!也许稍沾肌肤就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不得不放弃眼看到手的战果,撤刀反扫!
“当”的一声,暗器已被他的刀挡中!不容他心生喜意,只听得“砰”地一声,他手中的刀竟然一下子燃烧起来!
燃烧的自然不是他的刀,而是附在刀上的药物!
范书神色巨变!谁也不知道被这样的火焰烧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毒美人”永远是“毒美人”,仅仅凭她的名字,就足以让人心惊!
范书无奈之下,不得不弃刀!
此时,只听得姬冷颤声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缕血线从他的双目中流了下来!
巫姒心猛地一沉:姬冷竟然被刺瞎了双眼!
她双手同时疾挥,两道黄色的烟雾自她袖间射出,恰好挡在范书与姬冷之间!
她不希望看到范书乘姬冷受伤的机会对姬冷施下毒手!
黄烟射出时为一细线状,但很快便扩散开来,如同二条烟柱!
范书本欲乘势而进,取了姬冷的性命,但从大局而言,他已是胜券在握,自然不会冒着中毒的危险继续与巫姒周旋!
如此一想,他的人已倒翻而出,双足在一只花架上一点,人便如冲天之鹏般掠起,“轰”的一声,穿出房顶!
屋内便只剩下姬冷、巫姒两人了。
巫姒赶紧上前,查看姬冷的伤势。
姬冷已是双目皆盲!他一脸痛苦之色,这种痛苦更多的不是来自伤势,而是因为他明白双目失明之后,再也没有能力找到阴苍并将他救出!
范书欠死谷的血债,永远也不可能向他讨还了。
他的身子因为过于愤怒与激动已微微颤栗!
巫姒站在他的身边,轻轻地道:“今天我们已不可能冲出重围了!”
姬冷道:“你是不是在为与我一起寻找谷主而后悔?”
巫姒有些苦涩地一笑,道:“我从未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过,只是,我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姬冷有些奇怪地道。他看不见巫姒的表情。
巫姒凝视着他那冷峻的脸庞,缓缓地道:“不错,是遗憾,没想到与你单独共处的时间会这么短暂!如果我告诉你这二个多月的时间是我一生中活得最幸福的日子,你信吗?”
姬冷不解地道:“为什么?”
巫姒道:“只是因为有你。”
姬冷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开始巫姒还以为是姬冷故意岔开话题,但凝神一听,外面果然有“哔哔剥剥”的声音,少顷,便见有火光映起。
巫姒道:“范书让人引燃了屋子。”
姬冷点了点头,他的世界已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但此时他也听清了火焰吞吐的声音,闻到了烟火味。
姬冷长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强行向外闯吧,也许范书是虚张声势,事实上他并无多少人马。”顿了一顿,又道:“既然难以突围,至少也可以杀一些人!”
巫姒轻叹道:“也许,我已力不从心了。”
姬冷一怔,他终于留意到巫姒说话时已显得有些虚弱了。
姬冷道:“你……伤得很重吗?”
他的性格便如他的名字一样冰冷,在死谷中一向是不苟言笑,对一切都很漠然,除了无限忠于阴苍之外,他不像是一个黑道中的顶级人物,倒更似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士,他很少对人说充满人情味的话——当然同时他也不训斥人,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阴苍的利益。
对巫姒尤其如此,他们两人都是死谷统领,但彼此之间与陌生人相去无几,也许,在姬冷的内心深处,对巫姒的言行举止是心存不屑的。
死谷溃败之后,巫姒愿意与他一道暗寻阴苍的踪迹,这让他很意外,而今天巫姒的举动则让姬冷不由有了一些感动。
姬冷很平常的一句关切之语竟使巫姒眼圈一红,在这一刻,她心想有他这么一句话,自己为了他而挨的这一刀甚至已成了一种幸福!
巫姒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好,天妒红颜,她的绝色容颜带给别人的是许许多多的不幸,一个女人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黑道顶级高手,这后面无疑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作为一名死谷统领级人物,她冷酷、狠辣,加上她以毒见长,这使得她在江湖人眼中的形象便如蛇蝎,而且是妖艳的蛇蝎!
而作为一个女人,她却也有着自己的爱与恨,当姬冷在死谷中出现之后,她的目光便不由暗中关注着姬冷了。
如果说默默关注便是一种爱,那么巫姒已无可挽回地爱上了姬冷。只是死谷的确不是一块滋生爱情的土壤,在这儿有的只是血腥、阴谋、杀戮,以及欲望!
况且她明白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在外人眼中,巫姒只会有欲而不会生情。而姬冷又永远是那么冷漠,就像是一座孤傲的山峰!
在巫姒心中最美丽的憧憬就是与姬冷一起夺得死谷大权,然后辅佐姬冷成为一代霸主,但她同时也知道姬冷永远也不会做愧对阴苍的事情!
所以,对于死谷的覆亡,阴苍的生死未卜,在她看来并非什么坏事。至少,她会有更多的机会与姬冷共处,在她内心深处,甚至是暗自希望阴苍已不复存在于世了,否则,阴苍将永远控制着姬冷的思想言行!
即使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旦他或她真正地感受到了爱,也会有惊人的无私。
这时,外面传来了范书的声音:“二位莫非拿定主意要让自己烤熟不成?”
屋内两人已经感受到温度开始上升,此时,火焰已蹿上了屋顶,巫姒可以从门窗处望见外面的腾腾烈焰。
姬冷咬牙道:“横竖是一死,不如冲将出去!”他伸出一只手来,接着道:“我目不能视物,只好依赖你了。”
巫姒脸色微红,把自己的手交给了姬冷,任由他牵着,然后轻声道:“向前三丈处便是正门,但我想正门一定是他们防守最严的地方,倒不如由屋顶冲出去!”
姬冷微一点头,低声喝道:“起!”
双膝曲弹,人已掠空而起!
巫姒也被带得飞身而上!她自受伤之后,力道已有些涣散,全赖姬冷助她一臂之力方才从容跃上屋顶!
在身子即将撞在屋顶的刹那间,巫姒低喝道:“到了!”
话音刚落,姬冷的刀已出!
屋顶立即被削出一个大窟窿!两人从中闪射出去!因为火苗已蹿上了屋顶,所以上面并无人防守!
巫姒双目电扫,立见四周果然有三百人将屋子团团围住了!
巫姒低声道:“向左。”
姬冷身在空中,强自拧身,折向左边!然后如同滑翔之鸟般飘然而落。
巫姒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方向,是因为这个方向地形开阔,这对双目失明的姬冷来说可能稍有好处。
未等他们落地,便有袖箭、金钱镖等暗器如飞蝗般射来!不过暗器手法都极为普通,姬冷凭着耳力,已将所有暗器悉数挡回!
当他们落地之时,立即有数十人呈弧状向他们包抄而上!
巫姒左手倏扬,一条长逾两丈的绸带飞卷而出!
仅仅是一条绸带,竟使这数十人如回卷的潮水般向后疾退,本是严密的阵脚出现了松散之状!
巫姒右手一带,姬冷立即心领神会,两人同时疾进!
刀光闪过之处,立即有数人倒下!
此时,巫姒左手食指一曲一弹,已有一颗白色的药丸射在了姬冷的刀上,撞了个粉碎!
姬冷的刀上便沾了这种白色的粉末,而这种粉末事实上是一种极其霸道的毒物,只要沾血,便可在瞬息间取敌性命!
姬冷对于这一切,自然一无所知。作为一名刀法卓绝的刀客来说,是不屑用这这种方式取胜的,只是姬冷已无法看到巫姒做的手脚了。
他的刀只要一伤及对手,哪怕是表皮之创,对手也会立即毒发身亡!当围攻他们的人发现这一点时,心中多少便有了些惧意!
有巫姒在身侧,对方不免心存顾虑,不敢轻易逼近姬冷。但同时为了护着巫姒,姬冷却又格外地吃力些。
姬冷与巫姒已经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的组合,一旦分开,两人都将危在旦夕!
目不能视物,姬冷的刀法只能发挥六七成,且只能守不能主动进攻,时间拖得越久,两人脱身的希望将越渺茫。
巫姒一转念,心道:“先前自己曾侥幸从穆风的刀下脱身,今日何不如法炮制?”
主意一定,她的手在怀中一探,便有两枚乌黑色的圆球扣在手中,同时大声道:“姬兄弟,把解药服下!”
姬冷一怔,因为他根本没有接到巫姒给的解药!
就在这时,巫姒扣于手中的两枚黑色圆球已经脱手而出!
“砰”的一声,二团烟雾立即弥漫开来!一下子把姬冷与对手全部笼罩其中!
这样的变化,姬冷是不曾知晓的。
但对于围阻他们的人来说,如此突变足以让他们心胆欲裂!心中都暗自思忖:“让姬冷服下解药,这岂不等于说烟雾中有毒?”
惊惶之中便心生怯意。此时他们被烟雾笼罩,与双目失明的姬冷相差无几,故姬冷已不再如原先那般犹如困兽,在众人心慌意乱之时,他的刀已连杀七人!
其中三人是真正地一刀致命,而剩下的四人则是被刀上沾着的毒粉所杀!
卷裹于烟雾之中的人一时分辨不清形势,只能听到身边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以及人的躯体倒下的声音,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同伴倒下了,惊骇之下,竟如鸟雀般四散而走!
巫姒低声对姬冷道:“切莫放过机会,现在可以长驱直进七八丈距离!”
姬冷已把她当作自己的眼睛,闻言一声轻啸,已牵着巫姒径直长驱疾进!
落地之时已穿出烟雾,巫姒回首瞥见一条人影从屋子的另一侧飞驰而来,正是范书!
她心中一凛,道:“姬兄弟,依着这个方向,你只顾向前,也许还能侥幸走脱!”
姬冷道:“难道你竟要为我断后?”
这正是巫姒所想的,此时被姬冷洞察,她竟不由心中一酸,道:“别无选择了,我伤得太重,留下来还能起些作用……”
姬冷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是为我而受伤的,我不可能弃你于不顾。”话毕,他突然伸手一把揽住巫姒的腰肢,道:“你便给我引路吧,可莫让我碰伤了!”
在那一瞬息间,一种无边无际的幸福感袭上巫姒的心头,她几乎为之晕眩,好不容易才说出二个字来:“好……吧。”
姬冷便拥着巫姒,全力施展轻功,在巫姒的指点下,飞速疾进!
身后是数百人紧紧尾随!
虽然身负一人分量,但姬冷的速度仍是奇快,能够不被甩开的人并不多,而能够把双方的距离缩小的则只有范书一个人!
范书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虽然只有他一人,但仅凭他一个人,就足以威胁姬冷、巫姒两人的性命!
但不知为何,范书在离他们尚有七八丈远的距离时竟不再继续逼近,难道他是心存顾虑吗?
巫姒所选择的方向是山谷谷口,就在他们离开山谷谷口时,巫姒突然发现其他方向有人影闪动,而且动作敏捷,向她这边围了上来!
巫姒立即明白这是范书引来的其他几路人马——这就意味着她与姬冷几乎再无生存的可能了!
几个方向都有人头攒动,唯有青城山方向没有人拦截,巫姒只有选择此路!
相形之下,姬冷反而显得平静一些,因为他并不能清楚地了解形势,在他内心的猜测中,这么久没有人追上他,也许已逐渐脱离险境了。
巫姒此时已明白范书为什么没有过于逼近他们,因为他可以借助别人之手除去他们二人。
姬冷忽道:“我们是在上坡吗?”
巫姒道:“不错,是沿青城山而上。”
姬冷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巫姒道:“因为我们别无选择,现在围杀我们的人已增加到七八百之众了,他们大多数在三十丈开外。”
姬冷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忽道:“我相信范书他们即使能追上我们,也不会很快施以杀手的。”
巫姒惊诧于他惊人的判断力,她忍不住道:“你如何得知?”
姬冷道:“范书一定会对我们暂时围而不攻,从而试探一下谷主是否会在青城山一带。”
说到这儿,他将巫姒放了下来,脚步也明显减缓了,他继续道:“范书也不知谷主的去向及生死,他对谷主的关注程度甚至不在我们之下,他料定如果谷主还活着的话,在离八月十五只有半个月的今天,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青城山附近,一旦得知我们被围,谷主一定会来救援我们。否则敌方拥有数百人,为何还会给我们留下一条通往青城山的退路?”
巫姒不由很是叹服,她没有想到姬冷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思路却仍是如此清晰敏捷!回头望去,果不出姬冷所料,围攻者只是在他们身后形成一个弧状的包围圈,却未乘他们滞慢之时追上。
双方就这么一直遥遥相对,巫姒、姬冷颇为从容地退进青城山——当然,从容的是他们的脚步,而其心情却是万分焦虑的。范书他们不可能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一旦久久不见阴苍出现,范书便会下令大举进攻!
这是颇为奇特的一幕!
巫姒与姬冷携手向山顶攀去,身后有数百人紧紧尾随着,而被追杀者却并不急于逃脱,甚至可以说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在漫游青城山!
至少,巫姒脸上的神情很从容,甚至接近于一种欣慰,这本不应是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人所显现的表情。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他们并非退入青城山的主峰!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退到了最高点!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块高达三四丈的巨岩,巨岩只有一个方向可以攀登而来,另外三侧则全是濒临万丈绝崖!
惟一较为平缓的一侧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因为山岩上缺少水分与土壤,它们长得矮小而扭曲,但它们仍是顽强地生存下来了。
在某些方面,姬冷、巫姒可以说与这些灌木很相似,他们生存的环境太恶劣,这使得他们不能正常地成长,于是也就成不了栋梁。但他们却又凭着自己的坚强毅力生存下来了。而且因为长在高处,旁人还不得不仰视他们!
在攀上高岩的途中,巫姒把她身上的所有毒物全都借灌木隐藏好了,她相信借着这些奇毒,可以挡上一阵子。
山岩上风很大。
姬冷道:“到山顶上了吗?为何风这么大?”
巫姒道:“不错,到山顶了,在一刻钟之内,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你。”
她相信她设下的毒物可以为她挡上一刻钟左右。
姬冷竟笑了笑,道:“也就是说一刻钟之后我们就将束手待毙了,对不对?”
他已没有了往昔那种冷漠如冰的眼神,巫姒心疼地望着他。她发现姬冷的话中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松感,似乎是摆脱了什么东西。
莫非是因为将可以了断他与阴苍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莫非没有了阴苍,姬冷就不会成为今天的姬冷?阴苍既是造就了姬冷的人,也是毁了姬冷的人!
而姬冷的最大悲剧就是他超越不了狭隘的恩怨!
在他看来,也许唯有舍却性命,才能偿清阴苍之恩!
巫姒拉着姬冷在巨岩顶上坐下,山风抚弄着他们的头发、他们的身躯!秋日的阳光温馨明亮。
死亡到来之时,竟也会如此美丽?
姬冷轻叹一声:“谷主也许真的死了。”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百般感触,竟在不言中。
这时,山岩平缓的一侧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然后是人体滑落的声音。
范书终于沉不住气了,如果阴苍还活着,他不会坐视他的两员爱将而不顾的。
巫姒似乎并未听到惨叫声,此时,她的嘴唇已有些干了,那是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
她甚至已感到有些晕眩欲睡,这绝非好兆头。
姬冷忽然道:“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开心过,也许,当死亡降临于我身上的一瞬间,我才能轻松许多。”
他的语气淡淡的,巫姒却听得心中一痛。
她拢住姬冷的手,道:“因为生命即将不复存在,所以……我才能抛开一切顾忌,我的幸福就源于你拥住我的那一瞬息。”
她的语气真诚而热烈,这与她平时的性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姬冷轻轻地叹息一声。
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叹息。
山岩上一片沉默。
而山岩下却不时响起喝斥声、叫骂声,以及夹杂其中的惨叫声。
时间慢慢地滑过去,滑过去……姬冷与巫姒也逐步接近死亡。
山岩之顶两人并肩而坐。他们都有着一种孤寂的灵魂,在这世上,尽管他们曾经叱咤江湖,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是寂寞的,只是一个用冷漠掩饰了,一个用妩媚遮藏了。
巫姒本是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种如晚霞般的红晕,她身上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飘离躯体,她感觉到似乎自己很快便要乘风而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靠向了姬冷,以耳语一般的声音道:“走吧……”
山岩之顶,三面绝崖,另一面强敌围堵,何处可去?
姬冷却真的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抱起——也许唯有姬冷才能听懂巫姒所说的话。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前边就是万丈绝崖。
巫姒双臂缠在姬冷的颈上,美眸轻轻闭上,脸上红晕更甚,这一刻,她赫然已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范书终于抢先冲上了崖顶!
在他冲上崖顶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姬冷抱着巫姒,向前迈出了最后的一步!
然后,他们便从范书的视野中消失了!
范书呆呆地立于崖顶!
少顷,其他几路参与围杀姬冷人马的头面人物也冲上了崖顶,见崖顶只有范书一人,不由面面相觑。
青城派的一位副帮主疑惑地道:“范城主,二位逆贼……”
范书回首道:“他们负隅顽抗,已被我击下山崖,山崖高逾万丈,只怕是活不成了。”
众人心中都暗自嗟叹,心想没料到范书武功已如此高明,竟能轻易取胜。
范书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了笑,谦虚地道:“若非姬冷已双目失明,而巫姒又受了重伤,加上有诸位相助,声势浩大,两个逆贼心慌意乱,我又岂能如此轻易取胜?如此局势,诸位任选一人,也可在数招之内取了他们性命!”
众人听来,心中受用,同时亦觉得范书虽然武功卓绝却仍如此谦虚,不愧为武林后起之秀,此乃武林之福也!
范书有些感慨地道:“姬冷、巫姒已除,死谷只剩下阴苍生死未卜,但愿苍天有知,已使阴苍遭了报应,今日不见他露面,不知是世间已无阴苍此人,还是另有原因。”
一人道:“阴苍即使还活着,见我们武林侠道正派气势如虹,又岂敢再露面?更不用说向武帝他老人家挑战了。”
立时有人附和此说法。
范书道:“但愿如此吧。”
有人走到山崖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探望,但很快便缩了回来,咋舌道:“深不见底!就是一只鸟雀落下,也要摔个粉碎!”
众人齐齐应是。
范书拱手道:“有劳诸位了。”
众人忙道:“诛杀死谷余孽,义不容辞!何况这事还是范城主出力最多!”
范书下山让随他来此的三百多人先回霸天城,他只留下了贴身护卫:八名紫衫少年。
这八名紫衫少年个个沉默如铁,衣着、兵器、举止如出一辙,在任何地方都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范书随和与善解人意的形象,与这八名紫衫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一来,人们在感受到范书温和一面的同时,也无法忘记他的地位与身份!
他们一行九人在青城山脚下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住下了。
原先不起眼的客栈自从有了范书之后,就变得有些引人注目了。
每个关注着他的人都希望他能有什么惊人的举止,因为江湖永远需要英雄,尤其需要少年英雄。
但范书所做的一切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只是与常人一样吃穿住行出游而已,如果一定要说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之处,那便是他总睡得很迟。每天夜晚他都会做到当客栈里所有的客人全吹灯入睡的时候,他才吹灯入睡。
掌柜的不会心痛灯油,因为范书所给的房资是别人的两倍。
而且他知道有了范书入住,他这家客栈就很安全了。青城山四周如今是江湖人物云集,其中自是良莠不齐,诸家客栈在为生意火爆而高兴的同时,也会因客人财物、店内财物丢失而发愁。
有了范书,又怎会有盗贼之流自投罗网?
单单是范书屋中透出的灯火就足以让盗贼心惊。
掌柜的心中恨不能让这个为人谦和、出手大方的少侠在自己客栈里住一辈子。
当然,青城山四周倍受关注的不仅仅是范书一人。
而有的人本应倍受关注,却因为不愿抛头露面还隐匿于暗处,不为人所知。
似乎整个江湖卷过了一阵极强的旋风,把许许多多的江湖人物全卷裹到这儿来了。
八月十五。
从日出时起,青城山四周便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无数的目光都在关注着青城山。
青城山沉默依旧,奇秀依旧,雄伟依旧。
青城山天师洞以下地势较为平缓,故道路两侧及山坡丛林中已遍布了江湖豪客,或独自静坐,或结伴喧闹。门规肃严的帮派弟子能自律,但一些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弟子则是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
自天师洞向上五里山路,便是上清宫。在天师洞与上清宫之间,只有一条山路,路两侧皆是十大名门正派的弟子,而且是在帮派中有身份的弟子。
十大名门正派的掌门人便聚在上清宫。
一向清静的青城山今日却是人头攒动!
只是从天师洞往上,却是肃穆多了,十大名门正派的弟子门规甚严,他们立于山道两侧,虽未拦阻外人,但谁的心里都有谱,自天师洞往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如果非得要上去,大概十大门派的人也不会拦阻,只是恐怕会被江湖人笑其往自己脸上贴金。
何况就算进了上清宫,面对十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掌门人,又有什么意思?江湖豪客多是不羁之人,谁愿上去束手束脚?倒不如在山腰处混迹众人当中更为自然些!
日头渐渐偏西。
山腰处突然响起了欢呼声,人多嘈杂,只能隐约听见似乎是风尘双子来了。
果然,没多久站在天师洞一带的武当弟子已看到从山腰处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身躯挺直如同身后捆了一块钢板,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踏得中规中矩,看上去不像是行走在山路上,而像是马上要朝见天子;另一人则是一步三摇,似乎身上少了几根骨头多几根筋。
无疑,前者便是古治,后者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古乱!
无怪乎山腰处群豪欢呼声这么响!
如果说江湖中杀戮、血腥太多了,以至于给每一个人的感受都是残酷的话,那么风尘双子大概就是这种残酷中的一个例外吧,他们各列白道七圣之一,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
他们惩治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但他们却从未想过要用最直截了当,而且常常是颇为有效的方式:杀人,来扬善惩恶!
当他们走至天师洞前时,二名武当弟子赶紧迎上前,恭声道:“晚辈不虚、不为见过前辈。”
古乱胡乱地点了一下头,道:“听说你师父也在上面看热闹了?”
没等两名武当道人回答,古治已皱眉道:“二弟此言甚是不妥,无想道长是为担当江湖正义方在青城山之巅运筹帷幄,你岂能说他在看热闹?古语有云: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
武林中人对风尘双子的性格太了解了,古乱专事挖苦人,喜好把一切都贬得一文不值,而古治却恰恰相反,总是把本是普通平常的事情夸上了天,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溢美之词胡乱加在别人身上。
所以,江湖中人有一说:宁听古乱贬,不听古治夸。古治夸人夸得不得要领,听起来常比恶语、挖苦更让人受不了。
不过他们皆是前辈高人,不虚、不为又是武当掌门弟子,颇有内蕴,自然不会因风尘双子的话而心存芥蒂。当下,不为忙道:“我家师父及其他诸位前辈已在山上恭候多时……”
古乱一翻眼,怪声道:“是么?”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本还想说点什么,大概是因为无想真人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便嘴下留情了。
两人刚消失在山道的转弯处,不虚道人与不为道人忽觉山腰的嘈杂之声忽然静了下来,不由有些意外。
少顷,便见山道上有一白衣儒士飘然而来,乌发披于比他人宽阔得多的双肩,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如电!
他的腰间有一剑,剑鞘古朴深幽,显然剑鞘内定是一把绝世好剑!
他那若渊亭岳峙般的身材气度,足以让人油然心悸!
来者赫然是“日剑”蒙悦!
他腰中之剑无疑便是“破日神剑”。
此时,山腰处的群豪早为他的气度所深深折服。同时众人也知道今日有机会见到“日剑”蒙悦,就注定没有机会见到“月刀”司狐了。
此时,几乎每一个人心中所想的都是那一句在江湖中广为流传的歌谣:“天无双辉,地无双皇,破日至尊,碎月无上,日月齐扬,佛陀涅槃。”
“日剑”与“月刀”两个名字都是一样的如雷贯耳,但却从来没有见到“日剑”与“月刀”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这是一个让人费解的规律。许多人此时都暗自希望今日能有一次破例,可以同时目睹“日剑”蒙悦、“月刀”司狐的风采!
如果说“日剑”蒙悦因近些年来在江湖中极少走动,从而有了一种神秘感的话,那么“月刀”司狐就是一个比“日剑”蒙悦更为神秘的人物!
甚至大多数人连“月刀”司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晓。
蒙悦走近天师洞,不虚、不为正待上前招呼,蒙悦已向他们淡淡一笑,算是招呼过了,然后径直向山顶而去。
独剩下不虚、不为怔在那儿,他们身为武当掌门弟子,也算人中俊杰,但在“日剑”面前,竟有一种受威压之感。
青城山腰处的气氛因为“日剑”蒙悦、风尘双子的到来而显得更为热烈。
天色渐渐地黑下来了。
只要今夜无事,便等于宣告这场牵动江湖的正邪之争以正义取胜而告终!
即使阴苍未死只是暂时没有露面,日后也还有可能再次兴风作浪,但在气势上正义已完全压倒邪恶!
青城山腰燃起了无数火把!
而在青城山脚的开阔地段,则已有人燃起了火堆!
皎洁的明月慢慢升上了夜空。
每年的八月十五,月亮都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从不会因为世间的人事变幻而改变。
只是在今夜星星点点的火光之映衬下,它显得有些苍白了。
夜色中,有群豪的喧笑声及高亢的歌声飘荡,又有人用刀剑为歌声附和。
几乎所有人都已认定今夜将是一个胜利之夜。
武帝祖诰自然是在青城山大面峰上,他之所以没有露面与日剑、风尘双子相见,并不是有意怠慢他们,而是因为与阴苍之约,可谓关系重大,以武帝的身份地位声望,是绝对不愿被人疑其倚多为胜的。
故风尘双子、日剑蒙悦诸人亦未曾直接相助。这便是侠者的“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吧。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向后推移。
倏地,有人惊呼一声:“看!”
这是山腰处一精瘦老者的声音,声音并不太大,却已让他身边之人猛地一震,十几个人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们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在离此地一里外的青城山另一侧向山峰飞掠而上,快如流星!
有人惊叫一声:“阴苍!”
“阴苍”二字甫出,已让众人心神大震!很快山腰上所有豪客的目光全集中于如同一抹淡烟般射向山巅的人影!
虽然谁也没有看清此人的容颜,但每个人心中猜测的都是相同的,此人一定是阴苍!
他所选择的上山的方向根本没有任何路,可谓鸟兽难渡,但他却以惊世骇俗的身手,另辟捷径,几乎是脚不着地,从树梢及乱石尖上飘掠而上!
此情此景很快被守于天师洞到上清宫之间的山路上的十大门派弟子所察见,立即有人如飞似的向上清宫的十大掌门人及风尘双子、日剑蒙悦通报。
阴苍终于出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青城山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变得沉重肃穆!
只有火光依旧,月光依旧。
本是喧闹不已的青城山一下子静了下来,但这种宁静已与青城山的宁静太不相同,在这样的宁静后面,隐藏了某种不安与焦虑——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那种让人心生压抑之感的宁静!
对此最不意外的也许就是范书了。
他已是惟一一个知道“黑衣人”的人了。因为死谷弟子已经全部战死,包括巫姒、姬冷!
黑衣人将穆风、阴苍带走,不会没有目的。那么,今夜有人出现也就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了!
至于此人是否就是阴苍,抑或是黑衣人,范书无法确认。
范书一直在青城山腰处坐着,八名紫衣少年不远不近地拱卫着他,范书是存心要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当山的那一侧的白衣人出现时,范书的神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招了招手,一名紫衣少年赶紧趋身上前,范书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紫衣少年连连点头,然后又退了开去。
范书缓缓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这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被白衣人吸引过去,对他的举动,自然未曾留意。
范书慢慢地挨近了附近的一处密不透风的丛林,他的目光飞快地四下扫视一遍,身形突然一晃已闪进丛林之中!
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一幕!
即使无意中看到他进了丛林,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因为除了这惟一的山路外,要想从其他路径上山,只怕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到达山顶。
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范书在青城山脚下的客栈中住了半个月,其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另外的一条通向山顶的路径。这在常人看来,似乎是毫无意义之举,但范书却认定这么做必有用处。
他花了整整十三个晚上,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很快到达山顶的路径。
当然,这样的路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高手才能走,换了常人,这条路根本就不能算是路,在途中有不少地方构成路的不过是一根青藤,一块浮石,一根细竹。
而这十几个夜晚,他一直是偷偷地从客栈中溜出来,住在他屋子里的是一个身材与他相差无几的紫衫少年,为了掩人耳目,他还让这名紫衫少年每天挨到很迟才吹灯入睡。
这十几个夜晚的劳累现在终于可以显示出它的意义与价值了。
范书一入丛林,立即沿着自己早已探好的路径飞速向山巅疾掠而上。群豪的目光全被白衣人吸引过去了,谁也不曾料到此时另有一人,也在以惊人之速向山顶靠近!
没过多久,范书从一堆乱石后探身向下一看,只见山腰处星星点点的火光离自己已甚远,群豪的声音此时也听不到了。仰头向上一望,只见大面峰峭陡如一支直刺入苍茫月空中的利剑!
明月静静地看着世间发生的一切,包括丑恶与善良,真与伪……
当范书经过一片枫林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因为此时已近大面峰峰顶!
大面峰峰顶有一亭,名为呼应亭,在此亭上可以观“日出、石海、圣火”三大青城山景色,而范书已探知武帝祖诰居住之处在离呼应亭约半里之远的地方,与呼应亭遥遥相对。
青城山山顶比山脚要冷上不少,加上山风劲吹,范书顿觉有些凉意。
他小心翼翼地向武帝祖诰所居之处靠去。
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间朴素的石屋!范书暗自吁了一口气。他找到了一根被雷劈断的古木段悄悄隐下,向正屋那边望去。
时为中秋,石屋四周枫叶已红,只是在月色下,枫叶之红色,显得清淡、迷离……
石屋外有一块低矮的篱笆。
这间石屋兀自立于青城山之巅,显得是那么的孤寂。
范书提运内息,顿时耳聪目明,月夜中数十丈外景物都可大致辨清,连虫鸣之啾啾声也可清晰入耳。
他没有听到他希望听到的声音。
这让他很是不解。
莫非,白衣人还未赶至山巅?或是武帝祖诰并不在此处?
正惊疑间,忽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你不是阴苍。”
声音低沉浑厚,但在范书听来,却无疑于一记响雷!
声音来自半里之外的“呼应亭”,范书所在之处、呼应亭及武帝祖诰所居石屋三者之间的距离都在半里左右,恰好成鼎立之势。
正当范书心疑此言是否在对自己说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亦在“呼应亭”方向响起:“我当然不是阴苍,阴苍早已毙命。”
范书几乎失声!
因为他已听出说话之人是穆风——亦即牧野静风!
神秘消失的牧野静风终于再现江湖!可范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出现!
穆风为何而来?
无数的念头闪过范书的脑中,以至于另一侧又有一人悄然向山顶靠近他也浑然不知!
只有他能够断定牧野静风是活着离开死谷的;只有牧野静风最了解他的过去;而他与牧野静风两人都是武林中人眼中的后起之秀!
这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得不变得有些微妙——至少,在范书心中有这种感觉。
范书心中开始有了一种不安,尽管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为何不安。
他的心中有着难言的矛盾。
低沉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年轻人,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时间来见我?今夜可是阴苍约我决战之日。”
范书心道:“此人想必就是武帝祖诰了。他称对方为年轻人,等于又把自己的猜测推进了一步。阴苍已在五旬开外,而牧野静风则是真正的年轻人。”
牧野静风的声音道:“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我才选择了这个时间。”
“哦?”武帝祖诰道:“你是为何而来?”
牧野静风的声音显得傲气凌人:“阴苍已死,我恰好可以替他与你一战,今日青城山巅是万众瞩目之地,胜了你,我便一战而动天下!”
不知武帝祖诰乍闻此言心中会作如何想法,至少在范书听来,这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没想到牧野静风会是来挑战武帝祖诰的!
这与范书印象中的牧野静风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穆风怎会为了名动天下而向武帝祖诰挑衅?若是如此,先前在霸天城时,他为何不把握时机夺得城主之位?而把这份唾手可得的权力拱手让给自己?
范书越想越不对劲,又忖道:“莫非是我猜错了,这人只是声音与穆风相像而已,却不是真正的穆风?”
就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已见呼应亭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白一黑!
白者自然是群豪所见之人,亦即方才所谓的“年轻人”。
黑衣人无疑就是武帝祖诰!虽然是在月夜之中,祖诰的身形模糊不清,但远在半里之外的范书仍是真正地体会到了对方那凌驾万物的不二气概!
对于着白衣者的身影,范书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已可完全断定此人正是穆风!
自然,范书尚不知穆风的真实姓名为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与武帝祖诰相距不过七尺,因为呼应亭本身就不大。范书先前未看见他们二人,定是因为他们原本是坐着的,范书所藏之地比呼应亭的地势略低,视线就被“呼应亭”四周的围栏挡住了。
范书一动不动地隐于黑暗处。他知道牧野静风武功卓绝,祖诰被尊为武帝,武功自然是已臻化境,自己若稍有动静,一定瞒不了他们!
范书不愿被他们发现,他不希望错过这样的独自一人窥视天大秘密的机会!
牧野静风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无论是谁胜谁负,都将是震撼武林之事!他们之间的争战其影响力绝对不在阴苍与祖诰的决战之下!
而且,范书相信牧野静风这么做的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至少,那晚挟走阴苍的“黑衣人”便是一个难解之谜,他与牧野静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听得武帝祖诰叹道:“名动天下又如何?我不还是仍一人独居山中?活着的时候是石屋一间,再多些山色、风声、鹤鸣,如此而已;若是死了,拥有的也不过是七尺棺木,一抔黄土!”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我来青城山巅,不是为听你教化而来的,取出你的兵器来吧。”
范书心惊不已!因为在他听来,牧野静风的语气与他平日性格是截然相悖!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对武帝祖诰如此说话?
武帝祖诰轻叹一声:“五十年前我用枪,四十年前我用刀,三十年前我用剑,现在,我已不用兵器了。”
牧野静风冷声道:“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
“铮!”的一声,是寒剑出鞘的声音!
牧野静风已反手拔出剑来!
虽然牧野静风早已挑明来意,但当他扬剑出鞘之时,范书仍是深感震惊,他所看到的,以及将要发生的都超越了他的想象空间,这使得他的思维变得有些空白,除了紧张地关注事情之进展变化外,他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该做点什么。
武帝祖诰缓缓地道:“你我素不相识,又何必兵刃相见?”
牧野静风的声音道:“江湖应该是年轻人的江湖,怎能永远操纵在你们这样的老朽手中?”
因为山顶别无杂音,加上范书内力不俗,故虽相距半里,但他们两人的对话范书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牧野静风的话使范书心中一动!他突然想到如果牧野静风一战而胜,必定名震天下,且远逾阴苍生前之势,按牧野静风的语气推测,他似乎包藏着天大的野心!想到这一点,范书顿时有心急如焚之感!
如果说先前追求权力,还是因为受了年少时经历的刺激后产生的一种动力所致的话,那么如今他的心中对权力的渴求已不再是这种性质。成了霸天城主之后,尤其是在死谷一战名声大振、江湖地位飚升时,他已感受到了权力地位所带来的诸般好处!他觉得站在权力之巅峰将会是一种享受!
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很少有人能与他的成就相提并论,而牧野静风大概是惟一一个潜在的例外。范书很自信,但他同时又颇为了解牧野静风,他没有超越牧野静风的把握。
同时,在他看来,一个正直的具有侠义之心的牧野静风并不可怕,因为任何一个侠道中人,在行事时就会放不开手脚,不可能像黑道中人一样不择手段!但一旦牧野静风的思想言行趋于黑道,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而以今夜之言行举止来看,牧野静风无疑有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范书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来自与牧野静风相竞争的威胁!
“牧野静风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或是他本就如此,只是他一直深藏不露,以至于连我也没有看出来?”
范书飞速转念!
此时,他多么希望另有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牧野静风与武帝祖诰的对话!若能如此,那么无论牧野静风是胜是负,都将不能为江湖所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