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一折,前面又出现了一扇门。门却是虚掩着的,因为老人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是十几人!他们都背部靠向墙面坐着,一动也不动,非常的安静,且每一个人都是闭着双眼的。
而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具棺木,漆着厚厚的黑漆,上面盖得严严实实的。屋内并没有灯,惟有老人手中的烛火将一切照得隐隐约约。
牧野静风定了定神,目光在那十几人身上扫视了一遍,并未见到扮作屈不平模样的旦乐,他正待发问,老人却已经先开了口,他道:“你看我的手艺如何?”
牧野静风不解地道:“什么手艺?”
老人道:“难道你没有看出这些人都是已死之人?”
牧野静风一怔,复又扫视了众人一眼。这些人都是已死之人?可为什么如此栩栩如生?除了没有开口没有睁眼之外,他们与生人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牧野静风有些怀疑老人的话了。
老人道:“能否将你的刀借我一用?”
牧野静风看了他一眼,把刀递了过去。他相信若凭真正的武功,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杀得了自己,自己有一剑与有一刀一剑并无太多的区别。
老人手持牧野静风的刀,走到其中一个坐着的人面前,忽然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腹部。然后慢慢地拔出刀来。有血流出,但被捅之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甚至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已死之人,自然不会有反应的!
牧野静风惊愕至极!他不明白老人为何要这么做,即使他们真的是死亡之人!
老人缓缓地道:“这个人的头颅本来已被砍得只有半根脖子连着了,我花了三个时辰才把他缝好。”他又走到另外一个人——也许应该说另外一具尸体前,端详了一阵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的右臂齐齐而断,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方把他缝好,没想到缝得有些歪了。”
这么说着,他突然一刀砍出,这人的右臂已齐根而断了,有少许黑血渗出。
老人自言自语地道:“我得返工,把他缝正些。”说着,他就将那只断臂随手扔在了地上,转身走到牧野静风面前,把刀递还给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摇头道:“我的刀只会砍在活人的身上,而不会砍在死人身上!”
他记起了敏儿的叮嘱:对方用过的东西,自己最好不要再去用。
老人也不勉强他,他道:“我的手艺如何?”
牧野静风这才明白他所说的“手艺”之含义,便随口道:“不错,很高明。”
没想到老人却“嗤”了一声,很不屑地道:“这算什么?我可以把两个活人之间的手臂对换!甚至我还可以把两个活人的头颅对换!不过成功率极小,我做过十一次试验,却只成功了一次。”
牧野静风心头猛地一震,他冷声道:“你竟把人的性命当作儿戏?”目光如刀一般!
老人不以为然地道:“只要有人愿意出足够多的价钱,我就可以做任何事!”
他忽然看了看牧野静风,古怪地笑道:“如果你肯出足够多的银子,我甚至可以为你换上一个女人的躯体——当然,你的思想还是男人的!”
说到这儿,他发出了嘶哑难听的笑声,这使得他已不再像一个老人,而是像一个十足的魔鬼!
牧野静风的手握在自己的剑柄上!如果不是未见到旦乐,他一定早已出手了!
老人好似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道:“言归正转,我还是带你去见你想要见的人吧。”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
老人道:“你不把棺材盖子掀开,自然会见不到他!”
牧野静风脸色倏变!少顷,方沉声道:“难道,他已死了?”
老人笑道:“你掀开棺材盖子不就知道了吗?”
牧野静风沉默了片刻,缓步走近中央的那具棺木,绕着它走了一圈,细细打量。棺木十分密实,壁亦无孔洞。牧野静风暗自思忖道:“此神秘古怪的老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左思右想,为了稳妥起见,牧野静风道:“不知能否代我把盖子打开?”
老人道:“你是担心我在棺木上做了手脚?”
牧野静风道:“我可不想在死后还被人换一个头颅!”
老人道:“好吧,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便索性把最后一件事也做了吧。”
他走到棺木边,用一只手试了试,道:“好沉。”然后随后把烛火往身后一递,道:“端着它。”
牧野静风运用“混沌无元”之内功心法,已不惧毒烟,当下他掏出一块方巾,缠在手上,然后接过烛火——太多的诡计已使牧野静风变得格外小心了。
接过烛火时,烛火略略一倾,有两滴烛油滴在了他的右臂衣衫上,因为没有沾着皮肤,牧野静风也未在意。
老人腾出两只手来,齐齐托在棺盖的一端,牧野静风离他四尺而立,静观其变!
老人双手一用力,只听得“吱吱咯咯”一阵响,棺盖被抬起了一尺多高。
牧野静风的瞳子慢慢收缩,再收缩!
老人探出头去,往棺木里张望着,忽然“咦”了一声。
牧野静风的右手一翻,腰中之剑“铮”地跳出!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一躬身,竟翻入了棺木之中!
牧野静风心猛地一沉,忙把烛火放立一边,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举剑便刺!
却听得“当”的一声,棺盖已抢先盖下,正好挡住了剑,听声音,这棺盖竟是用铁板铸成!
牧野静风又惊又怒,剑尖一偏,又是“当”地一声,原来棺身也是用玄铁铸成!
牧野静风心想你就是躲到乌龟壳中,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照准棺材飞出一腿,其力何止千斤!莫说是铁铸,就是金钢所铸也要被踢翻!
但棺木却只是“嗡”的一声,纹丝不动!牧野静风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棺木是与地面相连的,也就是说此棺材并非孤立存在的!
牧野静风又在两端试着抬了抬盖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老人已在里面启动了机括,棺盖非人力可以掀开的!
就在这时,牧野静风听得“咣咣”声不绝于耳:是从甬道处传来的!
不用说,一定是甬道处已被数道门封死!
牧野静风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思忖道:“对方把我困于此地,是要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如此想着,他仔细地扫视了屋内的情景!
最古怪诡异的莫过于这些静静坐于四周的尸体了。
牧野静风心中转念无数!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其中一具尸体面前,倏出一剑!
“卟”的一声,他的剑深深插入了那人的胸口!
尸体没有任何反应——尸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牧野静风是怀疑这些尸体有诈,便亲自试一试。现在见此情景,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虽然他此时如对每一具尸体都刺一剑,那么即使有诈,也是万无一失了,但牧野静风又岂是对尸体“大打出手”之人?
屋内静得可怕,牧野静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具棺木,十几具死寂的尸体,一支昏黄的烛火……
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阴森可怖!
牧野静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没想到声音竟大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心中渐生烦躁之情,忍不住高声叫道:“旦乐,你这老贼,为何不敢与我一战?”
没有任何回音,只有“战”字在屋内回荡,久久不散!
倏地,牧野静风听到了一声叹息的呻吟声,他猛地一惊,蓦然回首,不由呆立当场!
只见方才被老人一刀砍下一只右臂的尸体竟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地上的那只断臂用自己的左手提着!
难道……难道是诈尸?
牧野静风只觉自己的背心一阵阵发凉发麻!
那人(或是尸体?)将自己的右手仔细打量过,脸上有了一种空洞的疑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牧野静风的身上,其嘴角动了动,竟向牧野静风这边走了过来!
牧野静风握剑的手已有冷汗渗出!
也许,他并不是真正的尸体,但牧野静风曾亲眼看见老人一刀斩下他的一只手臂时,他没有任何反应,这又该如何解释?
无论怎样,这都是极为诡异之事!
倏地,那人喉底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音,竟向牧野静风飞身扑来,以自己的断臂为兵器,砸向牧野静风!
无论速度、力道,都已是一流高手之列!
对方一出手,牧野静风的心反而平静了些,只要是活人,牧野静风便无所畏惧!
剑出!剑光如虹!
那只断臂便已碎成无数片!而牧野静风的剑则已深深地没入了对方的肩窝之中!
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仿佛牧野静风所刺中的只是一个没有痛感的稻草人而已。
那人仅剩的一只手向牧野静风的咽喉疾抓过来!
牧野静风猛一翻腕,剑身立即从对方的身体内闪出,划过对方的颈部!
一颗头颅便飞了出去!
而他的手却一把抓住了牧野静风的衣襟,“嘶”的一声,躯体倒下之时,还带下了牧野静风的一块衣襟!
牧野静风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然后,他突然发现所有的尸体全部站起来,包括被他亲自刺了一剑的那一具!
不!不可能是尸体!因为牧野静风发现被自己刺过一剑的那人之胸口的血液突然流得很快,已不再是原先那种黑色的血,而是与常人无异的鲜血!
牧野静风忽然想起了师祖空灵子说过的一种叫“麻沸散”的药剂,将它精炼之后,让人服下,可使人身受刀斧加身亦无一丝一毫的痛感!
莫非,这些所谓的“尸体”,只不过是服过“麻沸散”的活人而已?
可若是如此,他们又为何要甘心如此受虐?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清醒了过来,为何还是毫无痛感?
没等他作更多的思考,十几个人已齐齐扑出!
他们背靠着墙,身后居然都有兵器!
牧野静风暗暗吃惊,因为他发现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所用之兵器全不相同,而且武功路数也迥然不同!
显然,他们应该是来自各门各派的人,而且还应该是各门各派的高手!
牧野静风来不及多想,出手便是“魔消道长!”
无需细看,仅凭手感,牧野静风也知道自己的剑已伤了一人。但这不但不能使他心喜,反而有吃惊之感,因为这与他想象中的战果还有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武功还在他估计之上!
不敢怠慢,牧野静风奋起神威,将四招精绝无伦的剑招发挥得淋漓尽致!
生死由剑!
魔消道长!
大智若愚!
逍遥容与!
这是冠绝古今之剑招!
不断有人中剑!
但令牧野静风心惊的是,无论他的剑伤中对方的什么部位,对方都不会发出任何惨叫痛呼之声!
甚至有一人被他一剑刺瞎了一只眼睛,那人竟然如同毫未知觉般疯狂再战!
难道,他们都已不是血肉之躯?
牧野静风忽然发现这些人的眼神都格外的空洞!除了怨毒、疯狂之杀气外,没有其他任何色彩!
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牧野静风——死!
至于他们自己的血肉、生命,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
牧野静风看出了这种蹊跷,于是他的剑蓦然反翻,却不是攻向任何一个人,而是——
一剑削灭了旁边的烛火!
因为,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些人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之人,他们只不过是行尸走肉!
也就是说,他们基本上不会思维,他们的思想单纯而惟一,那便是杀人,杀牧野静风!
既然如此,牧野静风便决定让黑暗掩护自己。一旦自己被黑暗所掩灭,这些不知痛、不怕死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会不会是自相残杀?
但愿如此!
一剑削灭了烛火,屋子顿时进入了一种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这本就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何况今夜的月光又很淡。但即使有月光,又如何能拐着弯通过甬道而照到这儿来呢?
牧野静风如同一棵静止的树般卓立不动。
动的只有他的心,他的诸种感官如同有形无质的触角般伸向各个方向!
他希望接下来的事能够向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可惜,没有!
只有极为短暂的一刻犹豫,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激烈的攻击,每一次、每一个角度的攻击都是直取于牧野静风,是那么的毫不犹豫,甚至比有烛火照着时更果断!
牧野静风在心中暗骂一声:“真是邪门了!如此黑暗之境,连我自己都难以看清他们,而他们又怎么能这般准确地发现我?”
心中想着,手上自然不得闲,好在他也不用担心误伤什么人,因为屋内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敌人,这使得他手中之剑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
问题是这些人根本不畏死亡,不怕伤痛,他们的每一招都是不求自保,但求伤人!虽然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但牧野静风能够想象出他们的一脸呆滞与疯狂,在黑暗之中不顾一切地向自己袭击!
他们的身上一定已是血迹斑斑!这样的情景,单单是想想也让人心惊肉跳!
十数个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一流高手之围攻是可怕的!
牧野静风凭着感觉知道已有三四个人倒下了,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手中之剑已开始变得有一种微微的温意,这是因为它浸过了太多的鲜血而造成的!
才杀了四五个人,便已如此,那只能是一个原因:对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肯倒下!所以也许每一个死者身上都已是剑痕累累,体无完肤了!
与其说牧野静风是与十几名高手决战,倒不如说是与十几头猛兽决战!
倏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裤角!
牧野静风大惊,长剑疾然下撩——却扫了个空!
这让牧野静风大惑不解:手仍抓着裤角未曾放开,为何自己一剑斩下,却斩了个空?
他明白这只手定早已被自己砍断,它是在自然抽挛时抓着自己的裤角,牧野静风心中不由有了一种麻痒痒的感觉,就像有许多肉乎乎的小虫在心上爬!
不行,长久下去,即使不被战死,也会被这些疯狂的人累死!
正想着,一不小心右胯中了一下,却并不十分疼痛,被砸中时感觉也不是钝器所致,倒像是手臂或腿砸中。说不定是哪个人手持一只断手或断腿作兵器而砸中了自己。
突然身后有冷风袭至!
牧野静风反手暴撩,“当”地一声,一件兵器已飞了出去!
几乎便在同时,牧野静风的剑已从自己腋下穿出,“卟”地一声,没入了一个庞大的身躯中!
正待拔剑,那人竟闷声不响反冲进来,死死抱住了牧野静风!这等关头,若是被抱住不能动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牧野静风右腕一抡,剑身在对方体内猛地一搅,估计已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巴烂!
可那人却仍未松手!牧野静风忽觉后颈剧痛难当,却是被此人咬了一口!
这时,其他几人又已攻到,牧野静风一时挣不开身后死者的缠抱,只好背负着这尸体穿掠游走!
乱刀齐齐砍于他身后的尸体上,让人不忍多听!
虽然牧野静风身法快不可言,但在这样的黑暗中又身负一人,终是一不小心中了一剑,好在只是刺中了右腿!
牧野静风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索性抓住那人的躯体,飞舞开来!
立时有五个人被砸倒!最后牧野静风一松手,尸体便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大概是撞在墙上了。
牧野静风此时感觉右臂沾了太多的鲜血,粘乎乎沉甸甸的极不好受,便“嘶”地一声,将右臂衣衫扯去了,抖手一扬!
便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本来一直以他为目标的众人突然一下子改变了攻击方向,都向他扔出衣袖的方向疾扑而去!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但这与牧野静风已毫无关系了!他此时正独自一人呆在一边,竟再也没有任何人攻击他!
这自然是好事——可牧野静风却有些糊涂了,脑子一时拐不过弯来。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个局外人般聆听附近的厮杀声。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这一群不可理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了。
在这浓烈的血腥之气中,牧野静风脑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变故一定与他扔出的那只衣袖有关!
那么,自己的衣袖又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牧野静风苦思冥想——这时,他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沉思了,而无需担心会受到任何攻击。
终于,他想起了老人在把烛火交给他的时候有两滴烛油滴在了他的衣袖之上。
他几乎立即断定此处便是这群人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自己位置的原因所在!这烛油一定是掺有异常之物,这些与常人有异的人,对这种掺入烛油中之物的气味有一种特有的感应能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牧野静风大是感慨!他感慨老人此计可谓是全然不着痕迹!无怪乎他能够就杀人之事说出那么一番玄乎的道理来。
他忽然又为这一群人感到可悲了,也许,他们连为什么要厮杀,又为何而死都不知道!
厮杀声渐渐地小了,显然,活着的人也定是越来越少了。牧野静风觉得自己脚下有粘乎乎的感觉,他知道这屋子里定是有了一地的鲜血了。
杀人并不是牧野静风的目的,如果所有的人全死了而牧野静风未能从这儿脱身,那么他还算是败了。
思忖之余,他忽然惨叫一声!然后又沉寂下来。等了片刻,他再次凄声叫道:“旦乐,你……你好阴……阴险!”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在临死时所说的话。
而事实上他却是安然无恙地站着。
他在心头暗道:“敏儿说我演技不行,不知这一次又如何?能不能骗过旦乐?”
少顷,他听到了铁棺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响动!
牧野静风心中一乐,双足一点,便如同一片叶子般悄无声息地贴地飞了过去!然后便静静地候在铁棺边上。
“咔”的一声,棺盖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道光线从里边射了出来。
那一群疯狂之人兀自血战不止,根本不理会铁棺这边的变化。
牧野静风静静地等待着。
少顷,铁棺盖又抬高了一点,牧野静风心道:“他是在看我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呢?”
当一颗脑袋终于伸出来之时,牧野静风的剑便已如毒蛇般飞噬而出!
其快其准,难以言喻!
一剑封喉!那人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因为牧野静风的剑已将他的喉管一剑切断,他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底!
而牧野静风的另一只手已托住了棺盖!
那人手中的烛火“啪”的落在了地上,这一次,牧野静风毫不犹豫地将之拾起。还好,烛火未灭,他相信从对方手中夺过来的东西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用一只肩膀扛着铁棺盖,腾出一只手来,把棺内的尸体一把拽出,然后自己一弓腰已钻进铁棺中,棺盖也一下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再豁达的人钻入棺木中,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
牧野静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暗道:“如果这也是对方的一个计谋,把我引入铁棺中,然后将铁棺封死,那自己岂非必死无疑?”
好在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已发现铁棺一端的底部有一个洞口。不用说,方才这个人就是从此洞口中钻上来的。
死者不是为尸体缝缝补补的老人,牧野静风在取了对方性命的一瞬间,已看清了他是一个年轻人。
牧野静风定了定神,然后慢慢地沿着洞口爬了下去。
下边竟然先是一条斜坡,然后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为了不使他人起疑,牧野静风故意不收敛脚步声。
脚步声在长长的甬道中回荡开来——这是一条长得不可思议的甬道,足足有六七里路长!
走到后来,牧野静风甚至有些怀疑这么一直走下去,是不是会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阎罗殿……
好在事实上世间是不存在走不到尽头之路的,即使路再长,也是如此!
这时,在牧野静风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极为宽大的石室,只是不知为何石室中纵横交错地排列着数十根铁管,铁管两端深深地没入石壁之中。
这些手臂般粗细的铁管把一间石室分割成了无数个部分。在牧野静风的对面,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头微垂着,正是那个老人。
听见牧野静风的脚步声,老人头也不抬地道:“徐才,情况如何?”
“情况很不妙,因为我已找上门来了。”牧野静风道。
老者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看了看牧野静风,缓缓地道:“没想到你还能活着进来!”
牧野静风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是旦乐!”
老者目光一寒,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野静风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我是不知道的,可方才我只略略一试,你便自己承认了。”牧野静风其实根本不能断定这老人便是旦乐,他只是以计相试而已。没想到对方竟轻易中计了。
老者一怔,眼中闪过了一种怨毒之意,他冷冷地道:“不错,老夫就是旦乐,你应该称我为五师伯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并不姓穆,而是姓牧野,牧野笛便是你的父亲!”
“师伯?你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人神共怒,又怎配做我的师伯?我便是奉师祖之命,来除掉你们这些人渣!”
旦乐怪笑一声,道:“没想到不但牧野笛未死,连那老家伙也没有死!难怪你有那么好的武功!”
牧野静风听他出言不逊,怒喝道:“老贼,你的伎俩已尽,难免一死,何不自己裁决,也免得玷污了我的剑!”
旦乐道:“想要取我性命?可没那么容易!今天这儿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个地方赢我!即使你能侥幸逃脱,也已步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你已杀了十几个名门正派的高手!比如西方世家的西门忆、西门术兄弟,雪城的墨剑公子,英雄楼的叶孤星,还有近年来名声鹊起的少年刀客蔡晶……总之,他们的身后,是势力庞大的各大门派,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又岂会放过你?”
牧野静风冷声道:“名门正派的人,又怎会助纣为虐?”
旦乐诡秘一笑,道:“这有何难?你莫忘了我连活人的头颅也曾替人换过!人之言行举止,皆由头颅控制,而头颅内又各有器官,有的控制人的七情,有的引导人的语言,有的控制人的生长,有的可以让你尝出麻、苦、辣、酸、痛等感觉。所以,我只需在他们身上做一做手脚,他们便成了另外一个与原先截然不同之人!可是从外表又看不出任何不同!”
顿了一顿,他又道:“这可是我以数十年心血苦心钻研出来的技术!好在‘死亡大道’能够为我提供不少的机会,我常把那些尚存一丝生机的人找来,将之救活,然后在他们身上作各种尝试!你要知道,他们本是定死无疑的人,是我延续了他们的生命。那么,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延续他们的生命,应该是由我选择的!当然,有时这样的来源太少了,我也会让人出去替我找一些完好无损的活人。比如英雄楼的叶孤星以及雪城的墨剑公子便是如此得来的!”
“这样做是一件极有意义之事,因为我可以凭借这些不畏生死的人为我扫平江湖,一统天下。到时,我将会让那些优秀的且忠于我的人正常地活下去,而将那些叛逆我的且不够优秀的人除去头颅中某一部分内容,让他们无怨无悔,不知疲倦地为我战斗、流血、死亡!”
他的眼中有了一种疯狂的光芒!他突然狠狠地盯着牧野静风,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计划,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杂乱?那是因为左右它的人太多了,而我!要让整个世界只随我一个人的思想所转移,那样,就不再会有矛盾!”
“我相信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的计划一定会完美地进行下去。可惜我无意中发现你的武功极高而且又很可能与牧野笛有某种渊源,于是我便下了一个决心,决心要把你塑造成一个世间无敌的杀手!我希望你的武功更高一些,高到无人能与你匹敌时,我再控制住你的灵魂,让你为我而战!我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想法,可一想到你身上有超越常人的天赋,想到我可以把这种天赋挖掘出来为自己所用,想到你极有可能是牧野笛之子时,我就忍不住愿意去冒这个险,我希望牧野笛有一天会死在他儿子的剑下!”
牧野静风冷冷地看着这个与他相距四丈左右的旦乐。此时的旦乐已声嘶力竭,五官变得扭曲狰狞可怕!
牧野静风忽然明白了,旦乐已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虽然在许多时候,他思维敏锐,心计深沉如海,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的思想是疯狂而妄自尊大!
旦乐继续沉浸在他那匪夷所思的思维中:“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让她与你接触!这是我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我忘了女人是最喜欢背信弃义之人!”
听他说到这儿,牧野静风才明白他所说的是敏儿。
牧野静风冷笑一声,道:“老贼,无论如何,你的死期已定!倒不如痛痛快快与我一战!”
旦乐一怔,然后他那张疯狂的脸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而他的眼中却透出了一丝阴森如同毒蛇般的光芒!
旦乐在短短的片刻,似乎又彻头彻尾地换了一个人,变得极其的冷静,就像一头不动声色的狼!
他忽然怪怪地一笑,道:“即使你能杀了我,你知道其结果是什么吗?你只要一在江湖中出现,便会受到武林诸多门派的追杀!因为你杀了他们的人!我早已把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了。你自忖能否对付那么多庞大的而且代表着所谓的正义之势力吗?不可能!但你却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与我携手……”
牧野静风冷哼一声,“铮”地拔出剑来,道:“你我便若水火一般,无法共存!又何需再多言?”
他那一身浩然正气让旦乐一下子清醒过来。的确,他与牧野静风之间没有共存的余地,只有在生死与之间各择其一!
旦乐的瞳孔开始慢慢地收缩,他那苍老佝偻的身躯似乎一下子高大了不少,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一个能将杀人之事研究得那么透彻之人,他身上的杀气无疑会格外重些!
他们之间所隔着的是横七坚八的铁管,无疑,这是旦乐的一种安排,而牧野静风暂时还无法明白这种安排的用意所在。
一声长啸,牧野静风倏然飘出,左掌在其中一根铁管上一按,人便如怒矢般疾射!
几乎便在同时,旦乐的右手在腰间一拍,手中便多了一柄软剑!
软剑多为女子所用,没想到旦乐竟也是以软剑为兵器!软剑倏弹,卷于其中一根铁管上,然后沉肘,人便借力翻出!
两个身影交错的一刹那,牧野静风已是一招“魔消道长”倏出!
这本是具有摧毁一切之势的一剑!
可惜,在他与旦乐之间,有一根粗大的铁管,这使他的剑法之威力无形中打了折扣!
“当”的一声,火星四射!牧野静风的剑削中了铁管!
尖啸划空之声如破帛,旦乐的剑绕过了铁管,飞速划过了牧野静风的后背!
背部一痛,牧野静风竟受了伤!虽然是极轻的外伤,却仍是让牧野静风又惊又怒!
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些铁管的用处。这恰好可以抑制牧野静风的剑,同时又有利于旦乐手中软剑的发挥!
牧野静风强自拧身,右脚反勾住一根铁管,一曲一弹,人便如秋千般倒旋而回,眼看即将与另外一根铁管相接之时,右脚一松,人已划空而出,恰好到了旦乐的身后,寒剑暴出,从一个空档处闪电般刺向旦乐的后背要害处!
旦乐的身躯竟如同一条蛇般贴着一根铁管,“嗖”的飞速滑下,眼看就要落地时,软剑倏出,“嘶”的一声卷中一根铁管,人已借力荡出,堪堪避过了牧野静风的一剑!
两人便各展自己绝世不凡的身手,在纵横交错的铁管间穿梭如飞!
两把剑亦在翻飞穿射!
几个回合下来,牧野静风的手臂上已再次多了一道伤口!
他惊愕地发现旦乐的轻功竟比他还略胜一筹!在此之前,他尚未在轻身功夫上逊色于谁!
但见旦乐的身躯似乎已是有形而无质,交错纵横的铁管非但对他构不成威胁,反而成了他借力之物,他几乎能够从任何一个角度穿梭来去!
每一根铁管后面都有可能隐有他神出鬼没的一剑!虽然他的剑法远不如牧野静风,但他的轻身功夫,加上这些铁管,已足以弥补这些缺陷!
牧野静风甚至觉得对方似乎已不再是一个血肉之躯,而是一片轻盈的羽毛;或是一汪可以向任何缝隙里渗透的无孔不入的水银!
若非亲见,谁能相信一个人的身法可以快捷诡异到这样的程度?
连牧野静风也感心惊的轻身功夫,即使说它已独步天下,无人可及也不为过!
牧野静风应付得越来越吃力!
他已发觉若长久地在这铁管间厮杀,定会失利无疑。但此时他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旦乐借着惊天地泣鬼神的身法,紧逼着他,根本不给他任何脱身而出的机会!
傲视天下之“平天六术”中的四式凌厉无匹的剑招在此竟处处受挫!好几次,牧野静风的剑都削中了铁管,削得火星四射,其景虽然壮观,却使他肝火大旺!
倏地,旦乐右腕一抖,手中软剑突然卷射而出,其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牧野静风一惊之后又是一喜!若是能夺得对方软剑,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的剑蓦然划出,迎向那柄飞在空中的软剑!
就在两剑即将相接的一刹那,软剑突然不可思议地一曲一弹,便改变了方向。
牧野静风一惊之下,正待变招,那柄软剑已在一根铁管上一沾之后,如闪电般从自己身后射出!
不及细想,牧野静风急忙以左脚在边上一借力,人便倒窜而起!
孰料方才还与他正面相对的旦乐,此时竟已如鬼魅般闪至了他的上方!
牧野静风忽觉上方有风声袭击,立即剑尖倏扬!
“当”的一声,剑再次撞在了铁管上!几乎就在同时,牧野静风只觉腹部一痛,那柄神出鬼没般的剑已不可思议地划过了他的腹部!
牧野静风真气一泄,直坠而下!
但未等落地,牧野静风已单掌拍出,虚击地面,借着反弹之力,再次向旦乐扑去!
而此时,那柄软剑竟又出现在旦乐手中!仿佛软剑根本就未曾离开过他的手一般!
牧野静风终于明白了,旦乐一定在这个地方苦心演练了极长的时间,他早已熟悉了这儿的每一根铁管,并将自身、软剑,以及看似杂乱无章的铁管有机地结合为一个可怕的整体!
在旦乐看来,他在其中可谓是如鱼得水,而牧野静风的感觉却与他恰恰相反,牧野静风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制约!
虽然已有两处受伤,但牧野静风又怎会轻言放弃?
但没过多久,牧野静风又中了一剑,这一次伤得很深,他的衣衫已浸湿了一大片!
他背倚一根铁管,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因为失了不少血,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中似乎已着了火!
旦乐站在一根横着的铁管之上,剑尖直指牧野静风这边,他冷笑道:“平天六术,老夫仅得一术,而看样子你却是六种全都练过,可你却仍是斗不过我!老家伙若是知道这事,只怕会气得不行了!”他所得之“一术”,必是轻身功夫无疑!
牧野静风听他辱及自己最尊敬的师祖,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他大吼一声,冲天而起!
旦乐故伎重演,身形一晃,已闪至铁管之后!
“砰”的一声,牧野静风左拳竟不回避,重重地砸在了那根铁管上!
“咔”的一声,牧野静风的左手已断了二根指骨,鲜血淋漓,拳面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那铁管内部是空的,受此力逾千斤一击,竟被生生打折!
站在其后的旦乐又怎会想到牧野静风会是如此拼命的打法?猝不及防之下,面门已被铁管狠狠一撞,不由惨叫一声,掩面倒掠!
待松开手时,只见一手的鲜血,而脸上则是奇痛无比,鼻梁大概已折了,好在双眼还能视物!
牧野静风见状,心中升起一股快意,刚想笑,却一下子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便“啊哟”一声,再也笑不出来了。
旦乐受此一击,又惊又怒,怪吼一声,如同一个幽灵般飘身袭至!
牧野静风左手倏扬,口中喝道:“一见倾心!”
一颗栗子已飞射而出!
旦乐冷笑一声,软剑倏卷,又快又准地迎向扑面而来的那颗栗子!
眼看即将扫飞栗子之际,栗子突然不可思议地一沉,已直取他的胸前“幽门穴!”
如此突变,旦乐竟不曾慌张,猛吸一口气,他的身躯突然如同全然没了分量,竟贴地平平飞起!
栗子落了个空!
牧野静风叫了一声:“可惜!”再一扬,剩下的两颗已同时射出!
同时,他已借力一点,人剑合一,标射而出,出手便是一招“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此招看似极其的简单,简单到近乎平凡——平庸!
但它内蕴之无穷玄机,又怎可小视?
甚至,连牧野静风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招,本就不再是简单意义上的一招,而是代表着一种武学的精神,代表着某一类剑派的共同灵魂。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人,从这一招中所挖掘出来的东西,是不等的。
这也正是“平天之术”之武学的精妙所在,它的所有东西全是活脱脱的具有生命力的,而不是古板与一成不变!
旦乐还算识货,他的脸色变了变,这不仅是因为牧野静风的剑招,还因为他同时得应付两颗栗子。
栗子射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而且似乎都不是以他为目标——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
对于自己难以摸清底细的东西,最妙的选择便是退闪!
他便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一般向后飞了出去!而此时两颗栗子恰好在空中陡然一折,向同一个地方射去!
那便是旦乐方才所在之处!
“卟”的一声,两颗栗子撞了个粉碎!
正是一招“殊途同归”!
而牧野静风的剑竟恰好刺在了两颗栗子相撞的那一点上!
看起来,似乎是牧野静风一剑将两颗栗子刺了个粉碎!
可刺碎了栗子又有什么意义?
旦乐几乎要失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