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眼中现出一丝怜惜之色,道:“你若不信,三日后你自可在樊阴见到他,我听说他与秦军交战失利,已经率部投归项梁。”
纪空手仿佛置身冰窖之中,身心凄寒。他想到以往与刘邦相处的日子,刘邦的精明能干、深谋远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的心中,已经将刘邦当作了自己少年的偶像,但是红颜与他素不相识,绝对不会去恶意中伤,这使他相信了方锐所说刘邦利用他之事。
没有人可以形容韩信在这一瞬间的起动速度,绝对没有!
韩信的这一动不仅爆发了他全部的玄阴之气,更是达到了他体能的最高极限。此时的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截住来敌,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他将对方的一切反应都算计了一遍,采取了一种最有效的截击方式。他的整个人如电芒般向前,破窗、翻身、回头……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如一座山岳般横挡在来人面前。
夜色静寂,烛火摇曳,两人默然相对,就如一潭死水般不起半点波澜,甚至不闻杀气。
“你是谁?”韩信缓缓问道,他感到奇怪,凭来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在自己起动的刹那作出本能的反应,但是来人却没有动,甚至连动的意思也没有,这让韩信感到震惊。
“我姓岑名天。”来人眼芒一闪,似乎为自己的姓名感到骄傲。
韩信更是大吃一惊,在他走出凤舞山庄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入世阁的大量资料,其中就有关于岑天的评语:
“用剑,冷酷无情,精于算计,入世阁的高手之一。”
虽只寥寥十六字,但已经足够震慑人心。
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明白自己面临的挑战将是何等的艰难,他需要时间来了解这个对手,所以他开口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你非法进入民宅,却给了我杀人的理由!”
岑天一笑,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吗?”
这也正是韩信想知道的事情。
岑天面有得色,道:“老夫受相爷之命,监视各处富豪的动静,但其中时农的所作所为引起了老夫的怀疑,所以我怀疑他是问天楼的奸细,为此我跟踪他足有一年的时间,终于在今晚证明了我的直觉是对的。”
韩信这才知道自己暴露的原因,同时也认识到了对手的可怕。一个人为了心中的疑团花费一年的时间,这的确是需要毅力与耐力,这令韩信不得不更加小心自己出手的时机。
“你为什么会怀疑到他?”在没有把握之前,韩信不想贸然出击,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对方乐意回答的话题。
“这其实并不困难。”岑天果然愿意谈一谈自以为得意的事情,“一个像时农这样的外来户能够单枪匹马地在宁秦城中建立起这么庞大的事业,这本身就让人生疑,不过你还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奇迹。但,像他这样的富豪却没有妻妾,没有儿女,这就让人值得怀疑了。一个人放着巨大的财富不知道享用,如此清心寡欲,那就证明了他的心中必然会有比财富美色更吸引人的东西。”
韩信不得不承认时农百密一疏,是以,他没再犹豫,徒地出剑,剑锋倒掠,如一道山梁般截断了来拳的进攻路线。
“流星七式!”岑天惊呼一声,一开始就小看了韩信,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剑会如此快捷,根本不容自己有任何变招的余地。
岑天只有退,而且不得不退!他心里清楚,两强相遇勇者胜,高手相争,气势为先。只要自己一退,就很难挽回颓势,但面对韩信这如云天之外飞来的神乎之剑,他无法做到不退。
只有这时,岑天才真正感到了后悔,也认识到韩信的可怕。如果他不轻敌,他或许还有机会,可惜的是,如果只能是如果,它不可能变为现实。
他低啸一声,三步退尽,飞腿而出,攻向了韩信的下盘。他并不指望这一腿能够伤敌,只希望它能阻得韩信来势的片刻时间,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拔剑。
“呼……”韩信的脚步一拐一滑,正好让过了岑天踢出的腿,同时他的剑如行云流水般直进虚空,手腕振出,幻出千万道光影,如流星雨般向岑天当头罩落。
这一剑的风情,已无法用言语形容,整个灵堂陡然一暗,只因韩信的一枝梅出手,剑芒大炽,无任何光芒可与之争辉,只有一道流彩自万千剑影的中心涌出,映红了整个虚空。
这是连韩信自己也不曾想象的一剑,更超出他对剑道固有的领悟范围。这似乎是他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招,却充满了他体能的极限与必杀的信念,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放过岑天。
正是有了这种不可抑制的无穷战意,使得他在这一刻间,感到体内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复活,在宣泄,同时给他的这一剑注入了生命的激情。
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也许正是岑天这种高手,才激发出了他对剑道的痴狂与激情。剑出虚空,他的心与灵魂似乎也随剑而去。
“轰……”韩信的剑锋划出,正好与岑天仓皇中格挡的剑鞘相撞一处,如怒潮般的劲气在剑锋上爆裂,其势之猛,令他几乎无法把持手中的一枝梅,等他站立身形时,他的人已距岑天一丈距离。
最吃惊的人是岑天,他急中生智的格挡虽然挡住了韩信这凌厉的必杀之招,但透过剑锋,他依然感到了一股奇寒之气侵体而入,震得他的心脉气血紊乱不堪,几乎麻木。他正想强运一口真气,硬行拔剑,孰知喉头一热,“哇……”的一声,一口血雾喷洒虚空。
他遭受了重创,在内力相拼中遭受了一记令人沮丧的重创,这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自信。他虽然未及拔剑,但并不慌乱,总觉得韩信剑术虽精,内力却不及自己,只要自己耐心与之周旋,终有胜算出现。但是当韩信的玄阴之气发挥出如斯威力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越快越好。
韩信也并不好受,但是他强提真气,压下了翻涌的气血,冷冷地道:“你可以拔剑,让我见识一下你这饮血的剑法!”
他之所以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是因为他看到了流星七式的威力。作为武者,他当然想在高手的身上应验一下这套剑法的精妙,而岑天无疑是恰当的人选。
岑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要后悔!”
“绝不!”韩信向前迫进一步,杀气狂泻之下,灵堂中的压力剧增数倍,连烛光也黯淡了不少。
“好。”岑天大喝一声,全身的劲力蓦然爆发,便听得“锵……”的一声,长剑自行弹出,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操纵,幻射出剑影无数,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剑无疑凝聚了岑天一生的心血,也是他毕生所学的精华所在,虽然内力受损限制了它的发挥,但剑势一出,依然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杀气存在。
韩信不动,凝立如山,眼芒射出精光,捕捉着这一剑在虚空中幻生的千变万化。
他是如此冷静,以至于岑天几乎也失去了自信,认为韩信丝毫不惧这一剑的气势。就在剑锋冲进对方三尺距离时,他突然看到了一朵带血的梅花印在了自己的眼瞳上。
他没有惊,也没有惧,他相信这只是高速运动中一时的幻觉,所以不管不理,拼尽全力杀进。他好不容易占得了先机,又岂会轻易将它丧失?
可是这一次他失算了,他所见到的,绝对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一枝梅的锋芒!韩信在瞬息之间看出了他这一剑中唯一的破绽,又在瞬息之间刺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惊电般的一剑,然后停在了岑天眉心的三寸处。
一枝梅的剑锋便静立虚空,如情人相约时的等待,而岑天的眉心随着剑势向前,快得已刹不住身形,刹那之间,这动静的对比,构成了一个绝美而诡异的画面。
“噗……”一声轻细的声响,发出了锋刮眉骨的咔咔声,血水流出,顺剑身而下,正好染红了剑背上的那朵无情的梅花。
“你错在不该对玄铁龟动心,所以只好成为我使用一枝梅的第一位死者。”韩信缓缓地收剑回鞘,整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倒在地。
“梆、梆、梆……”更声从远方传来,透过这漆黑的夜色,传入韩信的耳际。韩信心中一凛:“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到了明天,我将面对的又会是谁?”
他虽然未知前途凶吉,但是经过了与岑天一战,他的心中充满了挑战未来的自信。
船逆流而行,距樊阴最多十里,故楚大地,春光分外妖娆。
纪空手的心很沉很沉,因为他想见刘邦,又怕见刘邦,如果这一切关于刘邦的传闻都是事实,那么他被出卖也成为事实,那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要来的终归会来,只能勇于面对,才是大丈夫的行径。”红颜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顿时让他心情豁然开朗。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香额,看着少女笑靥中泛出的一份娇羞,悄然道:“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这句话,他的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又回复到了他无畏无惧、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得刘邦是好是坏,已不重要,自己只要尽了心,问心无愧就行了,又何必活得如此心累?
伴着佳人,相拥窗前,看朝霞升起东方,听一曲悠悠箫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直到吹笛翁进得舱来,他才从这片柔情中跳将出来。
“禀小公主,前面江上出现几艘战舰,看旗号,打的正是项羽的旗帜。”吹笛翁如实禀报道。
“看来项羽的排场还真不小,出城十里相迎,诚心可嘉,若非我心有纪郎,只怕也挡不住他这一番盛情。”红颜淡淡一笑,拉着纪空手出舱来看,只见上游顺水漂来数艘战舰,沿江面一字排开,当先船头之上,竖立一面大旗,旗上所写,正是“项”字。
但见这些战舰之上,各列百名将士,持戟披甲,肃然而立,军容整齐划一,端的是一支无敌之师,便是吹笛翁这等颇有见识的老江湖,也情不自禁地由衷赞道:“项氏带兵,的确不同凡响,敢与大秦争天下者,非此子莫属。”
“吹笛先生所说,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大丈夫便当如项羽行事,方才不枉此生啊!”纪空手轻叹一声,也为这等慑人的军威喝彩。
红颜听出他言中有憾,不由轻拉他的手,道:“项羽固然是英雄,但在红颜眼中,他又怎及得上纪郎?终有一日,你的成就必定会在他之上,你信不信?”
纪空手知她是害怕自己心生怯意,妄自菲薄,故而出言安慰,当下拍拍她的柔荑,道:“做英雄也好,做狗熊亦罢,人生在世,只要把握现在,无愧于心,也就是了,谁又知将来如何?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今生能有你相伴左右,便已知足,才不管这天下纷争的烦恼呢。”
他说得潇洒,心中的确有一种满足感,对他来说,富贵功名,只是过眼烟云,也许他曾经有过追名逐利的念头,但自从相遇红颜之后,他才真正懂得了人世间可以珍惜的,唯有真情。
红颜知他心意,所以着实欢喜,事实上正是纪空手这种凡事满不在乎的另类气质打动了她的芳心,否则以项羽的家世才干,何以仍然讨不到她的欢心?
两人相视一笑,眉目传情,不过半晌功夫,战舰相距大船十丈处缓缓停住,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在甲板之上,拱手揖礼道:“流云斋项少主门下尹纵恭迎小公主玉驾。”
红颜嘴角含笑,悄声对纪空手道:“此人与郭岳同为项府十三家将,算得上是流云斋有数的高手,想不到如此一个人物,却跑来做了我的护驾使者。”她言语中毫无得意之色,反替尹纵有几分惋惜,眼芒一扫,示意吹笛翁出言打发。
“尹将军不必多礼,劳烦前面引路,我们随后便来。”吹笛翁还礼道。
尹纵大手一挥,战舰转头而返,一行船队未及数里,樊阴城已遥遥在望。
此时的樊阴正处于抗秦阵线的最前沿,形势异常紧张,战云密布,宛如黑云压城。隔江相望,便是秦将章邯的大军行营,两军相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项羽却在这种紧要的时刻为了一个女子大肆铺张,造足声势,这固然表达了他对红颜的爱慕之情,同时也是向世人昭示,面对强敌,他谈笑应对,纵然对手是大秦第一勇将章邯,他也绝对不会将之放在心上。
这种藐视一切的王者气度,的确让纪空手心折不已。当他站立舟面,遥看樊阴城下刀戟并立、战马萧萧的场面时,心中蓦然一动,隐隐觉得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将会与项羽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冲突。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预感,这是一种可怕的预感,也是一种让人怦然心跳的预感。一旦他的心灵触及到这种感觉,他的整个人都仿佛充满着无穷的战意,尽情地流溢在眉宇之间。
红颜隐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已感觉到了纪空手这不经意间的变化。
纪空手正想说些什么,蓦见码头之上的大军一分为二,向两边迅速退去,中间涌出一队旌旗猎猎的马队,当先一人,策马而来,行至江滨处,一拉缰绳,他座下的战马前蹄扬空,后蹄几乎直立,一声长嘶,戛然而止。
数万将士眼见这等威势,同时发出一声呐喊,更使马上之人平添无数霸气。
纪空手放眼望去,只见此人不过二十七八年纪,身高马大,体健臂长,人坐马上,犹如一尊凛凛战神俯瞰大地,给人一种不敢仰视的慑人气势。他的肤色黑中透红,五官周正,眉宇间隐露桀骜不驯的气质,眼芒扫视,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任何人一见之下,无不生出臣服之心。
“他就是项羽!”纪空手心中顿生直觉,却毫不畏惧,迎着项羽咄咄逼人的眼芒撞击而去,两人相距足有数十丈之遥,但眼芒交错的刹那,无不感到了一股针锋相对的战意。
项羽在这一刻间不由迟疑了一下,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站在红颜身边的这位年轻人,竟然在他的霸气面前还能保持着一种无惧无畏的勇气。
“他是谁?”项羽暗问了一声,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个站在佳人身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