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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身谜团的顺治皇帝

清王朝曾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政治、军事奇迹,同时,在这个特殊朝代,也发生了许多奇异的事,出现了许多奇异的人,这些人和事在今天看来有的很有趣,有的很可笑,有的很无奈,还有的则成了永远不可能解开的谜团。其实,任何奇人奇事都有其出现、发生的社会背景和现实基础,揭开奇的表象,探究其背后的秘密,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皇帝出家当和尚,这是一个轰动了几百年的旧闻,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在本书的有关帝王的章节里没有提到顺治皇帝,因为他和宣统一样年幼即位,且一直生活在多尔衮的阴影下,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他之所以也能成为清朝皇帝中明星级的人物,应该说全赖这一段历史谜团之赐。

关于顺治出家,主要有两种说法。

一是说顺治并非在24岁亡于天花,而是在这一年脱去龙袍换上袈裟,于五台山修身向佛,并于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左右圆寂。期间,康熙皇帝曾经数次前往五台觐见父亲,但都没有得到顺治的相认,所以康熙才会写出“文殊色相在,惟愿鬼神知”的诗篇。至于其出家的原因,则是因为爱妃董鄂氏,也就是被掳献进宫的江南名妓董小宛的去世。选择五台山修行,则是因为梦见董小宛在那里。这种说法的有关记录,主要存在于《顺治演义》、《顺治与康熙》等野史和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当时著名才子吴伟业(梅村)写的一组《清凉山赞佛诗》,诗文影射顺治在五台修行,并用“双成”的典故和“千里草”代指“董”姓。由于吴伟业的诗素有“史诗”之称,他苦恋着的又是与董小宛齐名、才高气傲的名妓卞玉京,所以信者云云。而这一切,都可以在五台山找到相关的附会。

另一种说法,来自于《大觉普济能仁国师年谱》、《旅庵和尚奏录》、《敕赐圆照茆溪森禅师语录》、《北游集》、《续指月录》等僧侣书籍的记载。在这些书里记载着,顺治曾经在十七年(公元1660年)十月中旬于宫中,由湖州(浙江吴兴)报恩寺和尚茆溪森为其举行了净发仪式。但剃了光头本已出家的顺治,又在茆溪森的师父、报恩寺主持玉林琇的谆谆诱导和要烧死茆溪森的胁迫下,回心转意,蓄发留俗了。

如此,我们首先需要搞清的,是顺治帝在24岁那年,是不是真的去世了。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明朝、清朝遗留的原始档案1000余万件。在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中,最受其时皇家尊崇保护的,是《实录》、《圣训》和《玉牒》。它们在漫长的清朝统治时期,被单独保护在皇史宬(位于北京南池子)的金匮里,由专职守尉看护。其中的《实录》,是由即位的皇帝组织人员,依据各种文书档案,按照年月日的顺序,为去世的皇帝编写的事实记录。由于精心的保护,《清世祖实录》金黄色的绫面到现在还像新的一样。在该《实录》卷一百四十四,这样记录着:“顺治十八年,辛丑,春正月,辛亥朔,上不视朝。免诸王文武群臣行庆贺礼。孟春时享太庙,遣都统穆理玛行礼。壬子,上不豫……丙辰,谕礼部:大享殿合祀大典,朕本欲亲诣行礼,用展诚敬。兹朕躬偶尔违和,未能亲诣,应遣官恭代。著开列应遣官职名具奏。尔部即遵谕行。上大渐,遣内大臣苏克萨哈传谕:京城内,除十恶死罪外,其余死罪,及各项罪犯,悉行释放。丁巳,夜,子刻,上崩于养心殿。”这段话的意思是:在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一,顺治帝免去群臣的朝贺礼仪,而且当日应该举行的春季第一月祭祀太庙的礼仪,也派官员前往。初二日,顺治帝身体不适。初六日,顺治帝传谕,应该由自己参加的大享殿礼仪,因为身体不适,需要派官员代祀,让礼部列出代祀官员的名单,并且因为病情迅速加剧,又传谕赦免京城内十恶死罪以外的一切罪犯。初七日的凌晨相当于现在零点到一点这段时间内,顺治帝就去世了。另外,档案馆还存有顺治皇帝的《遗诏》。该《遗诏》长548厘米,宽93厘米,黄纸墨迹,卷轴状保存。遗诏中,顺治皇帝对自己渐习汉俗、早逝无法尽孝、与亲友隔阂等事做了自责,同时宣布由8岁的儿子玄烨即皇帝位。这份遗诏,由于充满了自责,使不少人猜度它并非出自顺治帝,而是出自顺治帝的母亲孝庄皇太后,因为自责的内容,多是皇太后对顺治帝的不满之处。但仅以自责内容就判定《遗诏》并非出自顺治帝,也有些牵强。因为如果沿着顺治帝的成长轨迹去摸索他的思想感情基础和思维方式,这种自责也并非解释不通。首先,顺治是一个初主中原的满族皇帝,对这片土地与人民、生活与文化充满陌生,要实施统治,就不得不尽力熟悉与适应它,并且迅速地背离自身的传统,这是一种深深的矛盾困扰,其自责在情理之中。另外,顺治早年曾深受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的思想影响,一度笃信基督教,形成了感恩所得、自我忏悔的性格。在位期间,他经常把各种灾害或者动乱归于自己的“政教不修,经纶无术”,屡次下诏自责,并要求各种文书不能称自己为“圣”。在十六年(公元1659年)正月讨平李定国实现一统大业后,面对各种举行祝贺的请求,他冷淡地说能有今天的这种事业,并不是自己的德行所能实现的,拒绝贺礼。十七年(公元1660年),在祭告天地、宗庙时,他对自己在位的17年做过简单的总结,通篇是自谴自责之词,并且下令暂时终止官员上给自己的庆贺表彰。这些史实都可以在《清世祖实录》中翻看到。所以说,这份《遗诏》充满自责,也并不完全违背顺治皇帝的思维方式。

由此,关于顺治帝在24岁这年离宫出家、朝廷以其病逝为托词的猜度,不过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传奇故事而已。但顺治帝在十七年(公元1660年)十月,于西苑(中南海)万善殿,由茆溪森和尚为其举行了皈依佛门的净发仪式,则是史实。只不过剃光头发意欲出家的顺治帝,最终在茆溪森的师傅玉林琇谆谆规劝和要烧死茆溪森的压力下,又决定留俗了。这一史实的记载虽然不见于官方档案,但广泛见于本文上述的僧侣著作中。这些著书立说的僧侣,都是被顺治帝邀请入宫阐释佛法的著名人士。由于他们在记述净发的时期内,生活在顺治帝的周围,而且是各自著作中的分别记录,所以具有极强的真实性,因此普遍为史学研究者所认可。在关于规劝顺治还俗的语录记录中,最被人称道而且看起来最见效的一段劝导是,面对顺治帝的提问——佛祖释迦牟尼和禅祖达摩,不都舍弃王位出家了吗?玉林琇回答,他们是悟立佛禅,而现在从出世法来看,最需要您在世间护持佛法正义,护持一切菩萨的寄身处所,所以,您应该继续做皇帝。正是这段规劝,最终令顺治帝回心转意,蓄发还俗了。

我们现在需要寻找的,是顺治帝出家行为的思想感情基础。

顺治在宫中净发出家,其首要原因,是受佛教思想的深刻影响。

顺治在宫中净发出家,其另一个原因,是感情上受到了重创——他的爱妃董鄂氏去世了。

据《清史稿·后妃传》记载,董鄂妃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在顺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的夏天,年已18岁的时候,入宫侍奉顺治帝。再据《清世祖实录》卷一百二记载,夏天入宫的她,在七月份就准备立妃。卷一百三记载,在八月二十二日,则被正式册立为贤妃。册文中顺治帝称赞她“性资敏慧,轨度端和”。在九月二十八日,又越过“贵妃”这一级别,准备立她为“皇贵妃”了。卷一百五,则对十二月初六日举行的正式册礼,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册文中,顺治帝再次称赞董鄂妃“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并且为了这次册立,颁发诏书,大赦天下,将自己喜悦的心情推及到了全国。该诏书长190厘米,宽93厘米,目前仍然完好地保存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这样,董鄂氏从入宫到晋升为等级最高的嫔妃——皇贵妃,不过用了半年的时间,况且因其册立之事还颁发了大赦诏书。颁诏这种礼遇,通常只发生在册立皇后的时候。不过她确也做了皇后——是在死后被追封的,时间是顺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公元1660年9月25日)她病逝后的第三天,谥号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这个时候,顺治的皇后尚在位上,那是孝惠皇后,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名叫博尔济吉特氏。这位经历了董鄂妃的被宠幸而险些被废的孝惠皇后,一直活到康熙五十七年(公元1718年)才去世,享年77岁。这样,如果取谥号的前两字,董鄂妃又是“孝献皇后”;取后两字,也就称“端敬皇后”了。

董鄂妃的去世,令顺治帝非常难过。在《清世祖实录》卷一百三十九记载,去世的当天,顺治帝传谕,亲王以下,满汉四品官员以上,公主、王妃以下命妇等人,全部聚集到景运门哭临,这就是全部的皇亲国戚了。而移送梓宫的时候,这些人又必须随同护送。卷一百四十记载,顺治帝为董鄂妃的去世辍朝5天,穿了12天的丧服,朝廷官员和命妇们为此穿的丧服,直到27天才被允许脱下。卷一百四十二记载,到了百日祭奠这天,又是诸王以下、文武官员以上、公主王妃以下、各官命妇以上,全部齐集举哀。另外从他亲撰的4000字的《端敬皇后行状》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借小小的笔端,用日常生活串起了董鄂妃的优良品行,并倾注了自己的绵绵爱意。如此不同寻常的晋升速度和如此不同寻常的礼遇,只说明,顺治深深爱着这位董鄂妃。

综上所述,顺治帝在十七年(公元1660年)十月,因佛教信仰的影响和爱妃董鄂氏去世的刺激,于西苑(中南海)万善殿,举行过皈依佛门的净发仪式,但不久即决定蓄发留俗。时隔两月余,在十八年正月初七日子刻,顺治帝因罹患天花,病逝于紫禁城内的养心殿,终年24岁。其火化后的骨灰,被安葬在位于河北遵化县的清孝陵。这当是可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