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品不愧是女汉子,做事雷厉风行,不出十分钟便拟出份《入住守则》。
邱子珩以极其悲壮的神情接过她手里的A4纸,一字一句地审视起那片龙飞凤舞的大字,专注程度堪比批阅文件。
第一条,务必在规定区域内完成一切日常活动,严禁肆意走动或踩踏雷区;
第二条,请勿将住宅改为皮肉生意的经营场所,严禁携带任何类型与性质的女性回家;
第三条,小便需以端坐方式使用马桶,严禁将尿液滴于马桶坐板上;
第四条,住宿期七天,租金一千,押金两千,即日付清;
第五条,最终解释权归房东所有。
每看一条,邱子珩的眼皮就抖一抖,看完全部他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那双炯炯有神、深邃迷人的眼睛。
他沉着嗓子揶揄说:“顾小姐,你这是霸王条款啊?”尤其是最后一条,让他觉得自己随时处于被欺凌被压榨的危险境地。
顾良品现在是房东,自然底气十足,“你不满意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呀,我又没跪着求你留下来。”
“我……很满意。”邱子珩头皮发麻,违心说道。没辙了,在搞定老爷子之前,他必须确保自己先顺利活下去。
房租虽低,守则不善,他且住且珍惜吧。
顾良品笑吟吟地收了房租和押金后,开始用黑色宽胶带在大理石地面上粘起数条威慑力十足的警戒线,意为不可逾越的“雷区”。 对于主卧、书房和厨房门前的警戒线,邱子珩毫无异议,他一个富家公子哥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厨,更对她的私人空间无甚兴趣。
但客厅的雷区面积之大令他瞠目结舌。正对液晶电视的宽大转角沙发是四人位的,而顾良品只允许他使用最靠边的那个位子,并在座位下方方正正地粘出个黑方框。
“你坐下时记得双脚不能出框。”她颐指气使地说。
邱子珩立刻坐进框里体验了一下,他皱眉说:“你不如砍了我的脚吧。我腿那么长,你这是逼我连二郎腿都不能翘了啊!”
“二郎腿翘多了对腰椎间盘不好。”顾良品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凛然语气,她颇为大度地指了指客房和客用洗手间,“那两个地方是你可以自由活动的区域。”说完,她优越感十足的一甩头,昂首挺胸走进主卧门前的雷区,“砰”一声关死门。
“……”
漫漫长夜,邱子珩先坐着撒了尿,然后掀开马桶坐板扫了眼是否沾有不明液体。接着他冲了个热水澡,没有浴巾,只能用脱下的衬衣勉强擦干身体。最后,他坐在双人床的床头,借着幽黯淡雅的月光,静静地凝视着手里仅剩的二十张票子……发呆。
难道他引以为傲的富二代身份就这样提前终结了?不行,他一定要尽快重新投入老头子的怀抱。
临睡前,邱子珩接到Jeff一通嘘寒问暖的电话,一个没忍住,他就控诉了一番顾良品落井下石的种种恶行。
哪知Jeff竟然感慨万千地回道:“老板,您都倒霉成这样了,顾小姐还不嫌弃你,她对你真是一片痴心啊!”
“……”邱子珩什么都不想说了。
在如此落魄的状况下仍能够一夜好眠,是邱子珩始料未及的。
普通的双人床虽然不及他睡惯的King Size大床豪华空阔,不过胜在床单被套干净整洁,一觉醒来鼻息间萦绕着干爽清冽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和煦的晨曦洒进客房,邱子珩伸了个懒腰,这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自己未来六天的活动区域。
以白色为主基调的房间采光极佳,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整体衣橱和五斗柜都是欧式的,造型简洁大气,完全不带女人家的繁琐缀饰,反而尽显中性气质。俗话说,从室内的布局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正如他的小房东,从衣着举止到性情脾气统统缺了那么点女人味,哦不,是统统充满硬汉味。
邱子珩收回目光,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家具他恐怕是用不到了,因为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当他赤裸着上身走出房间时,迎接他的是女人一声高亢的惊呼:“啊——”
已经穿戴妥当准备出门上班的顾良品下意识捂住双眼,强迫自己无视他胸前那两块撩人的结实肌肉。
她红着脸说:“你是不是职业病发作了?!请不要煞费苦心的勾引房东了,我是不会给你减免房租的。而且《入住守则》要加一条,不许裸奔!”
言毕,她拎起手袋,落荒而逃。
顾良品离开后不久,Jeff意外杀过来了。
他昨晚从老板口中问出顾小姐家的地址后,今天一早特地赶来表忠心。邱子珩认真回忆了一下,确定《入住守则》中没有男人不得入房的条款,于是他开了门。
Jeff一进屋,当即傻了眼。
他指着地上错落有致黏贴着的黑色胶带,问:“这是什么意思?”
“雷区。”邱子珩不以为意地说。
他听得一知半解,兀自脱了鞋走进客厅,尚未站稳,只听老板嘴里发出“砰!”一声。
Jeff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站住不动了,“怎么了?!”
“你误入雷区,触雷了!”邱子珩似笑非笑道。
Jeff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脚下正好踩着条黑胶带,真是躺着也中雷!他满脸悲怆地抬起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苦笑着问:“老板,你不是被顾小姐……玩坏了吧?”
邱子珩不置可否,他睨着Jeff脚边一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话锋一转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你要搬进来陪我共度难关吧?”
“有顾小姐陪您,当然不需要我这个电灯泡了。这里都是我给您准备的换洗衣物,还有日常用品。”Jeff体贴地说道。
“有心了。”
瞅见老板脸上展露出满意的表情,Jeff趁势邀功,“您都不知道我早上动用了多少人情才求得客房部经理打开1888房的大门,我偷偷收拾完您的东西离开时,还被没节操的清洁阿姨摸了下屁股!”
邱子珩为之动容,豪气冲天地承诺:“等会我去公司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加薪!”
听闻梦寐以求的“加薪”二字,Jeff却并未摆出卖萌嘟嘴剪刀手的脑残姿势,而是惆怅地说:“老邱董说……您暂时不用去公司了。”
“什么?!”邱子珩心里“咯噔”一沉。
Jeff递给他个“节哀顺变”的眼神,继续说:“而且我也被调职了。”
看来老爷子这回给他断粮断得可真够狠的,幸好邱子珩已有对策,他拍了拍Jeff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他们给你调去做什么了?”
“门童。”Jeff幽幽地吐出两字,不忘强颜欢笑自我安慰道:“礼宾部经理说因为我外形条件好,很适合这个职位。”
邱子珩抽着嘴角笑了,他顽劣地眯眼瞅了瞅Jeff极富沉鱼落雁之姿的皮囊以及性别不详的气质,而后他一语中的:“你省省吧,老头子是怕你跟我里应外合,才给你这么个开门的活儿干。”
Jeff泪流,不过他没有绝望,心底那一丝隐隐的希冀激起他的满腔热血,“Boss您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对您回家的路充满信心,我会一直站在酒店门口等您的,不离不弃!”
“废话,你是个门童,不站在酒店门口还要站在哪里!”
“……”
Jeff一丝不苟地帮大Boss把二十来套名贵西装挂进衣橱,又把柔软的白色大浴巾、沐浴用品、剃须刀、古龙水等个人用品整整齐齐地摆在洗手间里,甚至还给他换了套崭新的床上用品。虽然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顾良品家里也有,但邱Boss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十分考究,Jeff担心他用不惯别人的东西。
冷眼旁观着特助兴师动众地收拾前收拾后,邱子珩倒抽一口冷气,死Gay!你这是准备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的意思么?!
终于等到Jeff大功告成,邱子珩这才吩咐正经事儿:“你帮我找几个女人去。”
……神马情况?!
Jeff整张清秀的脸蛋都抽搐起来,他试探着问:“顾小姐她……不能满足您?”没想到老板荤腥乍开,生理机能居然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邱子珩在他头上狠敲一记爆栗,没好气地说:“你想什么呢!我要找个假女友带回家糊弄老头子去!”
Jeff更疑惑了,“您还瞎找什么啊,顾小姐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嘛!”
“她不行!她太没女人味了,而且……”他完全Hold不住这女人。
当然后半句十分有损男性尊严的理由,邱子珩没有说出口,他只挑重点要求讲了:“漂不漂亮是其次,你帮我找些女性特征比较明显的来。”
尽管Jeff匪夷所思,但他本能地选择无条件服从大Boss,“没问题,我立马去找!”
Jeff之所以能够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邱氏集团少东的特助,而且长红不衰,除了忠心耿耿、直言直语外,他还有个显著的优点,即办事效率高。
当天中午,他已经成功从某演艺经纪公司帮老板物色到数十位冒牌女友的人选。鉴于职业所长,这些女人皆姿色过人,演技卓绝,尤其符合邱总要求“女性特征明显”的个人癖好。经过Jeff的首轮海选,他保留了五位丰乳肥臀的美女晋级到下一轮,也就是由邱子珩最终拍板定夺的阶段。
邱子珩在接到他的电话后,迅速离开了顾良品的公寓,直奔演艺公司。
新时代新演艺公司旗下的女艺人听说是邱氏集团的少东来物色女朋友,当即跟喝了马尿一样兴奋不已,蠢蠢欲动。即便她们素未与这位少东谋过面,但光是想象一下对方的殷实家底,已恨不得直接投怀送抱,跪舔男神了。
事出突然,演艺公司的老板正巧在外地出差,不能亲自作陪见证历史性的一刻,但他一通电话命人准备了会议室和下午茶招待,并在远方默默为邱子珩送上一份祝福。
邱子珩的心思压根不在女人上,他懒得麻烦,准备速战速决选定了事。因此,他拒绝了Jeff一对一面试的提议,直接让五位佳丽一同入场。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五道婀娜的身姿鱼贯进入。
邱子珩的眼尾陡然狠狠一跳。
面前的女人清一色性感妖艳,着装曝露,胸前事业线的深邃程度堪比东非大裂谷。显然是Jeff会错了大他要求“女性特征明显”的深意。
物色假女友而已,又不是挑选艳星,邱子珩头疼地腹诽:他要求的是内在的女性特质好么!
事实上,邱子珩也摸不太清家里那位老头子的胃口,但他认为,选个贤良淑德、温文尔雅的女人总是比较靠谱的,容易迎合大众化老年人的口味。可粗略打量一下对面的五个女人,他只怕人家穿着睡衣在家里一晃悠,老爷子便心脏病发哏儿屁着凉了。
不过,他没时间再左挑右选,只能从矬子里拔将军了。邱子珩略微颔首,示意各位佳丽落座。
五女在直面邱子珩的那一刻,眼里皆掠过一丝欣喜若狂的光芒。这男人长得太销魂太晃眼了,就算他兜里没一个子儿,她们也万般愿意和他发展成为女友的关系。
邱子珩虽未正式睡过一个女人,但见过的各式货色数不胜数,早已练就了坐怀不乱的本领。
他优雅地浅啜一口咖啡,直入主题:“我会给出一个问题,你们五位依次回答就行了。”
五女分别以或娇羞可爱或端庄优雅或妩媚万千的姿态点点头。
邱子珩嗽了嗽嗓子,淡声问:“一加一等于几?”
邱总,您这是在给幼儿园的小盆友面试咩?
五女这次的表情倒是出奇的一致,统统面露错愕。从五张脸上突然凝固的面部表情便可看出,她们狂想问:您出门前是不是忘了吃脑残片?
但只是片刻的呆滞,五女很快本能地给出答案:
一女:1+1=2
二女:1+1=王
三女:1+1=3,在算错的情况下。
四女:一杯水加一杯水,还是一杯水。
五女:一个人和一个人结婚生了孩子,一共仨。
听到答案,邱子珩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微微蹙起剑眉,似乎他想要的答案并不在其中。
其实,关于‘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是个心理测试,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但从千奇百怪的回答中,可以推断出一个人的想象力、观察力以及思维力。
对付邱家老爷子绝非易事,他的假女友除了具有女性特征博眼缘外,最重要的便是聪明,能对他老人家提出的各种古灵精怪的问题对答如流。邱子珩可不想煞费苦心地带回家个女人,和老爷子过不到两招就露馅了。
邱子珩一走出会议室,守在门口踱四方步的Jeff立马一惊。老板的速度也忒快了吧?以一敌五居然用不到五分钟?!
他蹭一下窜过来,急不可待地问:“邱总,您选了几号?”
“没选。”邱子珩长腿开拔,径直往电梯间走去。
“啊?!”Jeff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似诧异似惋惜,他屁颠屁颠地追着问:“我辛辛苦苦挑了一上午,竟没一位能入得了您的眼?话说这五位女人个个是极品啊!您到底是以什么标准审核的啊?”
邱子珩云淡风轻道:“我就问了‘一加一等于几’那个老问题。”
Jeff对这个在邱氏上下广为流传的考题相当熟悉,多年来,邱大Boss在应聘高级主管时必问此题。不过,据他所知,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人戳中老板心目中的那个答案。
Jeff实在克制不住小猫爪挠心似的好奇,问道:“您能不能把您的答案透露一下啊,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邱子珩低低一笑,十分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但总之胸大无脑说得很有道理,以她们的智商肯定斗不过老头子。”
Jeff脸上瞬间滑过三条黑线,耷拉着眼角自我反省,“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演艺公司给您找人,我应该去《最强大脑》帮您找!”
假女友的人选暂时定不下来,邱子珩愁眉不展地回到莱茵嘉园,站在顾良品家门口,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没有大门钥匙。
不知小房东是故意抑或无意,她压根没提过给邱子珩钥匙的事儿,而他忙着适应新环境,也忘记跟她要了。
邱子珩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顾良品,可手机拿在手上的一刹那,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没有顾良品的手机号码。
下午三点,顾良品正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浏览客户资料,桌上的座机猝然响了。
“您好,NC私募基金。”她的目光没离开电脑,把听筒夹在脖子上公式化地说道。
“你是脑残公司的顾小姐?”对方不客气地问。
顾良品愣怔须臾,隐约辨出这副嗓子的主人,“Jeff?”
邱子珩差点忘记自己的这个名讳,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沉吟两秒,他才“嗯”了声。
顾良品的火气腾地被点燃,她抬高声调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在上班啊?你没事打电话到我公司来做什么啊?”
邱子珩不自觉地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一些,“你暴躁的脾气能不能改改?你以为我没事愿意打电话给你!我被锁在门外了,你赶快回来给我开门。”
他这辈子遇到的人全对他恭恭谨谨、客客气气的,只有这个女人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想着就窝火。
“有你这么命令房东的么?”顾良品自恃身份,气不顺道:“我走不开,你先在外面溜达会儿吧,等我下班回去。”
听着对方此副类似于老妈哄小孩的口吻,邱子珩啼笑皆非,他也用小孩应有的态度回应说:“好,那你早点回来。”
顾良品昨晚其实有想过钥匙的问题,但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家门钥匙交给一位半生不熟的男人,后来见邱子珩没提,她也没再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她有必要给房客一套钥匙,免得他动不动就像叫妈似的叫她开门。
正事儿说完了,顾良品准备挂电话,忽然又听邱子珩补了句:“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一下。”
“好的,你记一下。”
邱子珩赶紧打开扩音器,调出触摸键盘,“你说。”
顾良品一字一顿报出:“1、1、4……”
前三个数字邱子珩输入得很认真,直到听着电话另一端就这样陷入沉默,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女人耍了,他咬着后槽牙说:“你居然给我个查号台的电话?!”
“……呵呵,再见!”她可不想每隔几分钟便接到一通催魂夺命Call.
赶上下班高峰期,路况极糟,顾良品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傍晚七点。电梯门在二十层一开,她的脚步就僵了僵。
家门口的墙根处靠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
听到电梯门发出“叮”一声,邱子珩“嚯”地抬眸,略显疲惫的眼睛随即亮了亮,“良品,你终于回来了。”
这个亲昵的称呼刺激得顾良品的有点挪不动步子了,对方那副放下身段套近乎的友好态度终究博得了她的一时心软。
“我不是让你出去转转么,你不会一直站在这儿傻等着吧?”
“当然没有。”邱子珩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心情似乎相当愉悦,“我下午给你买鱼去了。你不知道我辛辛苦苦跑了多少家水族馆,才给你买到这几条黑种鱼。”
他要不要这么体贴啊?
顾良品的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了眼邱子珩手里的透明塑料袋,果然有好几条通体亮黑的热带鱼正在愉快地玩耍着,与往生的小黑是同品种的燕尾黑玛丽。
顾良品这人有个优点“刀子嘴不吃亏”,可她也有个缺点“豆腐心总吃亏”,所以她不怕人家对她不好,只怕人家对她太好。眼下,邱子珩主动向她示好,必然意味着她要吃亏。
一位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的流浪艺人竟然惦记着她的鱼,这下顾良品不只是心软了,而且心暖。
“没想到你这么细心,谢谢你!”她笑着说。
“谁让你是我的小房东呢。”邱子珩坏坏地勾了勾唇,“对了,今晚咱们吃什么?”
……咱们?
顾良品仍沉浸在一缸雌鱼艳福不浅的喜悦中,她根本没注意到男人话里的玄机,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吃番茄牛肉面吧。”
“……好。”某人笑得很嘚瑟。
顾良品那点小优点小缺点,如何能逃得过邱子珩的法眼,他领导数千人的家族企业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个男人婆。今天他被锁在门外的几个小时里,认真思考了一下未来的战略部署,看样子他若是想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必须先得学会讨好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小房东。
善良的顾良品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了。进门后,她麻利地换上家居服,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起来,英姿飒爽地挥舞着菜刀和汤勺。一张嘴和两张嘴对她来说区别不大,她完全不介意顺手多煮二两面。
很快,扑鼻的香气便从厨房飘进了邱子珩的活动区域,这香味儿,浓郁到足以勾动馋虫的地步。对山珍海味见惯不怪的邱子珩本不该对一碗番茄牛肉面产生任何本能的生理冲动,但中午他因匆匆赶去面试五女,仅靠一个汉堡果腹,此刻只能用饥肠辘辘来形容他的状态了。
邱子珩鬼使神差地走出客房,沿着大理石地面上的警戒线一路寻到厨房门口,抻长脖子朝里面看去。
这一瞧,他略微愣了愣。
顾良品下厨的架势比他家里那位年逾五十的肥胖佣人简直赏心悦目不知几百倍。嗅着馥郁的面香,睨着手里霸气地端着个超大海碗的女人,邱子珩有些情不自禁、心血来潮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顾良品正在心无旁骛地搅动炉灶上的汤底,冷不防被身后炸响的销魂男声吓了一跳,一勺汤汁不小心淋歪了。
她不满地回头瞪了眼老老实实站在雷区外的男人,吐出一个字:“说。”
邱子珩微微一沉气,问出了那个高深莫测的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顾良品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她眼中没有爆发出邱子珩预想的诧异的光,她看起来那么泰然自若,那么游刃有余。
只听顾良品讥诮地说:“如果我回答你,我就是傻子!”
邱子珩当即陷入一片刻的怔忪。
这个狂拽酷霸吊炸天的答案好合他的心意。
原来,邱Boss苦苦等待数年的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自作聪明的答案,而是一种敢于蔑视他权威的勇敢态度。没错,他就是这么……犯贱。
沉稳的男人一旦激动起来,往往可能很疯狂,就如此刻的邱子珩。他一个箭步越过脚下那条明晃晃的警戒线,堂而皇之地跨进雷区。他怀着殷切又复杂的心情,用双手牢牢扳住顾良品的肩膀,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听一次那个深得他心的回答。
“请你再说一遍。”
顾良品的肩膀被他晃得颤了颤,她嫌弃地拂开邱子珩的大手,“哐当”一声把面碗搁在流理台上,“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也别再用这种貌似高深实则脑残的心理测验来挑战我的高智商了好不好!”
……她连对答案的解释都那么完美无缺。
一瞬间,邱子珩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位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的女人。唯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可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百感交集的心境。
孰料,只是一刹那,邱子珩眉宇间的欣喜便被一抹愁云取代了。
顾良品这女人倒是有资格与家里的臭老头过两招,可他深深担心,以她直来直去的倔脾气外加不拘小节的性情,只怕两招过后,老头子就被她气得心脏病发,一命呜呼了。
为了不让父子俩齐刷刷地被顾小姐玩崩弄坏,邱子珩狠狠打消了电光火石间迸发出的“带她回家,决战老头”的荒谬念头。
顾良品对他的歪脑筋坏心肠毫不知情,她和他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她吸溜了一大口面条,边嚼边问:“你下午干什么去了?不会是专程去买种鱼了吧?”
邱子珩边用筷子优雅地卷着面条往嘴里送,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差不多吧,我顺便找女朋友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啊!你好歹也算个三流艺人,不想办法接点男三号的角色演演,怎么净想着吃女人的软饭呢!”顾良品对此人傍富婆的行为实在看不过眼了,两人既然有缘住在同一屋檐下,她顺便奉劝几句。
冷不丁挨数落,邱子珩一脑门黑线,有些语塞。
当初他没否认“三流艺人”的身份,是因为厌倦了身边那些唯唯诺诺的嘴脸,还蛮享受被这个女人踩着骂着的人生初体验。可目前的状况貌似发展歪了,她的一席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带着苦口婆心的意味。
看来有必要抖落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给她个下马威了,如此一想,邱子珩在餐桌下抖着两条大长腿,口吻傲娇得紧:“其实我根不是什么三流艺人!我是……”
不等对方的关键词出场,顾良品已意犹未尽地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她狡黠一笑,打断他:“对,你不是三流艺人,你是大红大紫的一线大明星,行了吧?!
说完,她腾地站起身,指着空碗提醒邱子珩:“我做饭,你洗碗!”
“……”算了,他认命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家少爷哀怨地变身洗碗工之前,他悄悄拿起顾良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给自己拨了通电话。然后他迅速打开未接来电,找到她的号码,输入“小房东”三个字。
邱子珩数不清自己“人生最囧”的记录被翻来覆去刷新了多少次,他凭借越来越浑厚的脸皮以及顽强的逆境求生能力,尚算顺利度过了寄人篱下的两天。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史无前例的囧境在第三天悄然而至。
中午,他接到春天佳期旅行社杜老板娘的电话,对方盛情提出请他吃饭。鉴于人家是邱氏的老客户,邱子珩欣然赴约。席间,他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目前正在休假,一切公事暂不过问。杜娘连连点头,称赞他素来兢兢业业,把集团业务打理得有条不紊,确实该给自己放个假舒缓一下身心。
他听得心里五味杂陈,只觉越发身心俱疲。
邱子珩有个坏毛病,外出进门后必须洗澡。饭局结束后他一回到莱茵嘉园,立刻直奔客用洗手间,利索地脱掉衣物,准备沐浴。赤身站在花洒下,他蓦然发现了件极其悲催的事情——没有热水。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打起了主卧洗手间的主意。他看了看表,精致的银色指针指向下午两点。估计顾良品大中午杀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此他当即做出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偷用主卧的洗手间。
邱子珩懒得把脱掉的衣服再穿回去,直接在腰上裹了条浴巾,便犹入无人之境那般微扬着尖削的下颌,大步流星走进顾良品的闺房。当跨过门前黑色警戒线的那一刻,他还不以为意地地挑了挑剑眉,做贼的初体验岂止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由于秉持着一贯的绅士风度,他进屋后并未四下打量,而是直接闪进洗手间。温热的水流“哗哗”从莲蓬喷头里流出来,他惬意地阖着眼睛,冲着身上的泡沫。
殊不知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糟糕,该不会是小房东回来了吧?!
脑中猝然冒出的念头惊得邱子珩一身健壮紧致的肌肉都跟着抖了抖,做贼的刺激感荡然无存,徒剩紧张和心虚。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关上水龙头,又关上灯,他不敢冒然走出,只得迅速把浴室伪装出空无一人的假象。
然后,邱子珩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神聆听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到卧室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但不消两分钟,外面就恢复了安静,而且鸦雀无声。
邱子珩完全猜不透门外的状况,眼下只有一条浴巾遮体,他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洗手间里吧。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准备趁人不备溜之大吉。
结果很惨烈,他刚猫着腰走出洗手间,一声女人惨绝人寰的尖叫便随之而来:“啊——”
卧室里冒出个刚出浴的大男人,顾良品的惊悚程度可想而知,她的惊声尖叫简直是不能自已的。
这事儿还要从半小时前说起,顾良品因为痛经肚子疼得死去活来,请了半天假。而她穿着睡裙躺在床上痛苦地翻滚时,依稀听到洗手间里传出几声诡异的轻响。
不会是有小偷吧?!
她立马心生警觉,倏地睁开眼,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
孰料她赫然看到了只在腰间裹着条白色浴巾的邱子珩。男人健硕的两块胸肌外加六块腹肌,肌理匀称,尚泛着盈盈水珠,险些晃瞎顾良品的眼。
女人凄厉的一嗓子几欲刺破邱子珩的耳膜,他的神经本就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加上被这叫声深深刺激到,他本能地上前去捂顾良品的嘴。
“是我,你别喊。”
邱子珩湿淋淋的身体刚在地上滴了一滩水,他不小心脚下一滑,就把好端端一个走上前的动作意外变成——整个人朝顾良品扑了过去。
顾良品处于生理期的虚弱身子终究吃不住男人袭来的冲劲,她硬生生被压倒在了床上。
时间似乎停止了,空气亦不再流动,卧室里一片死寂。
两人贴得太近了,顾良品甚至能够感受到男人身体传来的热度,以及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不知是因许久不曾有男人的气息这般靠近,她吓得花容失色,惊悚地瞪着眼睛,死盯着邱子珩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
邱子珩被她瞪禽兽一样的眼光瞪得浑身不舒服,他略显局促地解释说:“我没想碰你,我只不过是来借点热水……”
顾良品转了转眼珠,示意他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
男人的手一挪开,快要窒息的顾良品忙不迭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随即暴跳如雷地低吼:“哪有借东西借到床上来的?!你这个臭流氓!臭……”
太吵了,邱子珩果断地重新牢牢捂住她的嘴,“你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顾良品气得七窍生烟,颤抖着嘴唇却只能含混不清地发出几声“哦,呃,啊,咦,呀”,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而邱子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欺身压着她,在两厘米的距离里纠结地俯视着她,默默思忖该如何对付这个聒噪的女人。
女人憋红的脸颊、圆瞪的杏目里迸发出的那丝既胆怯又羞恼的光,以及在雪白肌肤下激烈跳动的血管……统统令邱子珩有些挪不开眼。然而,当他恍然惊觉自己居然会对一个男人婆产生感觉时,他只想找块豆腐一头磕死算了。
邱子珩再无心恋战,他动了动性感的薄唇,嗓音里淬着一丝喑哑:“顾小姐,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乱叫,我现在就放开你。”
在男人那束明明十分强势,却又莫名透着蚀骨温柔的眼神威胁下,顾良品点头如捣蒜。
得到她的承诺,邱子珩也没有食言,立马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身体上的重量忽地卸去,顾良品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她不骂娘、不动粗就是白痴啊!
因此不等邱子珩翻身下床,她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狂乱地怒吼着朝他扑了上来:“小样的,看我不弄死你!”
她俨然准备跟他——拼了!
可下一秒,顾良品像是被按了定格键,从头皮到脚趾都狠狠僵住。
由于邱子珩闪避的动作过猛,以至于裹在腰间的那条浴巾不小心……掉了。
顾良品瞬间崩溃了,她惊慌失措地捂住双眼,连指缝都并拢得死死的,她红着脸、抖着唇,愣是惊得吐不出半个字。
邱子珩更好不到哪儿去,在“人生最囧”的巅峰时刻,他飞快地弯下窄腰,捡起浴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离了案发现场。
他的两条大长腿矫捷地跨越黑色警戒线,逃离了危险的雷区,却听到顾良品羞愤交加的声音从主卧里传出来:“三流臭流氓!你给我滚出去!”
……他已经在滚了好不好。
电光火石间,邱子珩的身躯僵住了,小房东所谓的“滚出去”应该是滚出她家的大门吧?
他完全无法接受因为借点热水就被扫地出门的悲催遭遇。
这几天逆境求生的经历,挖掘出邱家少爷一个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潜力:能屈能伸。出于对留下来的本能渴望,他努力将方才尴尬至极的一幕从脑中狠狠抹去,转而思量如何才能令小房东回心转意?
就在邱子珩拄着头沉思无果时,他意外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扔着个超市的袋子。他随手拎起来一看,英俊的脸孔随之袭来一抹羞赧之色。
咳咳,居然是卫生巾。
就是这个小发现,倒让邱子珩突然灵光一现,他拨通了Jeff的电话。
“你知道女人……生理期,该怎么哄她开心?”他压低嗓音问。
Jeff应声陷入深深的怔忪。
他此刻正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外认真地履行着门童的职责,本来连电话都不能接的,若非看到是大Boss急召,他才不会握着手机偷偷溜到广场的旗杆后面躲着接听,结果一上来,他就听到这么个销魂的问题。
Jeff挠了挠头,苦着桃花脸答道:“我又没来过大姨妈,我不知道啊!不过听说吃巧克力有助舒缓痛经,您最好能营造个浪漫点的环境送巧克力……这样准成!”
邱子珩很满意,“嗯,知道了。”
他正欲收线,Jeff忽然无比欣慰地补了一句:“邱总,您现在泡妞的指数真是达到五颗星了,都能对好基友问出这种非专业化的问题了。”
“……”
挂断电话,邱子珩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出了门。
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的顾良品听到“砰”一声闷响,知道是邱子珩出门了。她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肚子一阵阵绞痛,可她一直闭不上眼睛。
只要她一阖眼,眼前就充斥满了以邱子珩为主角的美男出浴图,把她折磨得脸红心跳,全身燥热,外加那么一点点膈应。对于这样一个和富婆纠缠不清的“三流艺人”,她难免有些抗拒。
正当顾良品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吃了时,她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王秃打来的,他让顾良品赶紧去山上的豪宅区给李总送份资料过去。
李总是位极其难缠的客户,上次顾良品因为车祸迟到,没少挨他投诉。客户就是爷,她得罪不起,只好捂着肚子跑一趟了。
送完资料开车下山时,顾良品经过上次与邱子珩撞车的地方,她不由一阵唏嘘,一个月前他还是位开着法拉利招摇过市的小白脸,现在可好,竟然赖在她家里偷洗澡水。
其实,如果忽略掉三流艺人那一身“职业病”和傲娇病,这人还是蛮好相处的。如此想来,顾良品对他今天闯出的祸没那么记恨了。
经期的女人喜吃甜食,顾良品亦不例外。下山后,她在路边的Honey蛋糕店前停了车,走进店里选蛋糕。
店面小巧精致,价位偏高,但胜在打着使用天然奶油的口碑,又临近豪宅区,所以顾客不少。
她选了块切片芝士蛋糕,付完钱等着店员打包,就听身后的某位男顾客扯着脖子牛逼哄哄地说:“把剩下的芝士蛋糕全给我包起来。”
十足的暴发户口吻与架势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顾良品忍不住皱了皱眉,回头瞄了一眼。对方和她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成身名牌外加一脸横丝肉。
这时,从队尾传来一副奶声奶气的小嗓门:“爷爷,我也想吃芝士蛋糕。”
被称为爷爷的长者看样子六十岁上下,孙子给他出道难题,他只得客气地对店员说:“给我们留一块吧。”
横丝肉一听不乐意了,他凶巴巴地瞪着爷孙俩,出言不逊:“一臭老头和一小屁孩废什么话啊!你们没听见我全包了么?!”
小男孩不过五六岁,不敢顶撞凶神恶煞的大男人,一双溜圆的眼睛始终眼巴巴地瞅着柜台里卖相松软绵密的芝士蛋糕,他学着爷爷对店员卖萌:“就给我一块,好不好?”
两边都是客人,店员谁也不敢得罪,一时左右为难。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顾良品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就是块蛋糕么,又不是金砖!她迅速拿起自己的芝士蛋糕走到小男孩面前,弯下腰,说:“小朋友,我的蛋糕送给你吧。”
小男孩原本没哭,这下澄亮的眼睛倒是泛起一层泪光,水蒙蒙地仰视着顾良品,满满的全是感动和欣喜。
顾良品差点被小孩儿这副可爱的表情萌倒了,且听爷爷发了话:“你还不快点谢谢阿姨。”
……阿姨?
我有这么老么?顾良品不甘地腹诽着,不禁抬眸瞪了老爷子一眼。
这一看,她不免愣住了。
她怎么觉得老爷子的面相有点眼熟呢。
顾良品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可能是大姨妈导致血槽不满影响视力和智力了,她摇了摇头,并未多想。
小男孩说话一点不像爷爷,他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甜地对顾良品说:“谢谢姐姐!”
“不客气。”
爷孙俩在顾良品后面离开了蛋糕店,双双坐进一辆劳斯莱斯。后座车窗徐徐降下,老爷子多看了两眼顾良品驾车离去的飒爽背影。
回家路上,顾良品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她瞅了瞅尾号四个八的骚包手机号,本能地以为又是套号广告,遂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一行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短信赫然闯入视线:小房东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良品用生理期数值不高的智商也能猜到,“三流艺人”一定是趁她不备偷记了她的手机号。她气不顺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完全不打算搭理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回到莱茵嘉园,顾良品一开门,再次血气上涌。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大理石地砖,原本用黑色胶带粘出的地雷阵竟然格局大变!所有的胶带都被粘成一个个箭头形状的图案,看得人头晕目眩。
顾良品本来就严重不满的血槽登时又下降了几分,她本以为“三流艺人”如果尚有点人性,他应该要么跪键盘跪榴莲诚心忏悔,要么干脆利落地打包走人,可他居然用破坏地雷阵来挑衅她的房东地位,简直是作死!
顾良品黑着脸穿过玄关走进客厅,压根不见邱子珩的人,她却惊讶地发现,地上的箭头其实是……路标。她顺着路标往前走,一直走到主卧门口时,箭头突然没有了。
顾良品驻了足,警觉地打量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难不成他又擅闯雷区进入她的闺房了?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又能摆出什么香艳诱人的姿势来。下一秒,顾良品“砰”地推门而入。
一片蜡烛的海洋猝然晃入她的眼帘。
五颜六色的圆蜡烛盛在透明玻璃杯里,足有上百个,灼灼烛火燃亮整间漆黑的房间,满眼尽是璀璨迷离,光彩夺目。
顾良品惊讶地捂住嘴巴才没有失声叫出来,她只在电视里见过此般浪漫唯美的场面,殊不知自己的人生也能遇到此情此景。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蜡烛走进房间,赫然看到床头还摆着个精美的盒子,她拿起来一瞅,原来是盒Godiva的巧克力。Godiva是巧克力里的LV,顾良品最爱的味道,一个没忍住,她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块。
这一刻,顾良品陡然有种血满格,原地复活的幸福感。
但下一瞬,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悲哀地承认,自己正在为一个阅尽富婆的“三流艺人”营造出的罗曼蒂克感到幸福。
……这像话吗?
此时,她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咳。
顾良品赶紧咽下巧克力,倏地转过身,便对上了邱子珩那副求表扬求夸奖的嘚瑟模样,他问:“怎么样,厉害吧?”一个死Gay教的。
“……”看着他眉宇间沾染的微光,她有些失语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绚烂的烛光,跳跃的烛火衬得男人的黑眸熠熠生辉,他修长的眼睛里蓄着如同水雾般朦胧浅淡的光。顾良品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她自知有几斤几两重,眼下全然无力招架这祸害的功力。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拧着眉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也别打我的主意了,我真……没钱。”
邱子珩差点喷口血出来,“你想歪了,我只是想住完七天而已。”
谁信啊!他折腾出这么一屋子荧荧烛光,顾良品都替他累得慌,她挠着头说:“要不是你脑子有病就是我脑子有病,反正我求你别祸害我了,你再在我家里多待一分钟,我保准疯掉!房租和押金我全不要了,成不?”
这是前功尽弃的节奏啊!邱子珩急了,他条件反射地抬步进屋,准备和他的小房东说清楚,“你听我说……”
对于他三番五次践踏雷区的行为,顾良品又气又恼,她急声道:“你别进来!”情急之下,她已然忘记自己置身烛海,一个箭步窜上前,就要把他撵出去。
邱子珩瞅着她凌乱的步法,狭长的眼尾狠狠一跳,低喝道:“你站住,别动!”
可惜,来不及了,顾良品仓促的一步已迈出。
“啪”一声,她就踢倒了一个装着蜡烛的玻璃杯,小火苗随即蹿了起来。一眨眼而已,又是“啪、啪”几声杯子倒地的声音,多米诺骨牌效应就这样在两人眼皮底下发生了……
倏忽间,卧室里蹿起好几簇小火苗。
身陷烛海的顾良品一脸愕然与惊慌,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一失足踢翻玻璃杯,眼瞅着火烛在自己脚边到处开花,她只愣愣地僵在原地。
……她不要被烧死。
千钧一发的当口,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抄起了她的腰,将她凌空抱起,顾良品的身体陡然失重,脚下迅疾地掠过一片荧荧烛光以及东倒西歪的玻璃杯,她几乎来不及反应,已经完好无缺地被邱子珩扔在大床上了。
安顿好女人,他麻利地脱下身上的衬衫,呼扇呼扇几下,顺利扑灭了地上的火苗。
一场意外有惊无险,缩在床角的顾良品却依旧心有余悸,脸色发白,瞅着邱子珩发呆。如果忽略掉这场纯属玩火自焚性质的意外,他方才英雄救美的矫健身姿简直是帅呆酷毙了,直接戳中她的英雄情结。
可邱子珩没功夫热切回应她内心翻江倒海的小崇拜,他倒吸一口凉气,痛苦地甩着手说:“嘶,我的手被烧了,赶快送我去医院。”
“啊?!快给我看看。”顾良品的神思被生生逼回现实。
她刺溜一下跳下床,二话不说就拉起他的手,仔细查看伤势。
……先生,三个水泡也至于送院么?
顾良品心口一松,调侃道:“你当你是土豪的儿子啊,这么点小伤也嚷嚷着去医院?我真怕你剩下那点毛票连医药费都不够付的。”说着,她朝邱子珩勾了勾手指,一扭头走出卧室,“过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我就是土豪的儿子好不好!他哀怨地腹诽着,却是以一秒变格格的节奏,快速完成从火线英雄到小哈巴狗的华丽变身,然后抖着他引以为傲的好身材屁颠屁颠地跟上前。
听小房东那副仁心仁术、志在必得的口吻,邱子珩本来是不准备质疑她处理水泡的能力的,但眼睁睁地瞅着她从储物柜里搬出个装着锤子、锯子的工具箱,他再也无法淡定了,“我有这么糟你恨么,你不会是想置我于死地吧?我……还是去医院好了。”
顾良品抬眸睨了眼话很密的男人,投给他个“闭嘴,小心我弄死你”的威慑眼神。然而,当她的眸光扫过他微微起伏的胸大肌时,她悲哀地发现,自从亲眼见证了此人香艳四射的出浴图后,她对邱子珩赤裸上半身的行为产生了某种小巫见大巫的宽容放纵心理,真不是个好兆头。
顾良品绯红着脸移开视线,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针线盒,取出一根明晃晃的缝纫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她遂把邱子珩的手拉到自己眼前,准备挑破水泡。
“我很轻的,不会弄疼你的。”她说。
……这话好耳熟。
貌似是男人在床上的经典对白吧。邱子珩的手不由一哆嗦,瞬间有种阴阳倒置的错乱感觉。
在顾良品埋着头聚精会神地戳水泡的几分钟里,他闲来无事,借着柔和的灯光打量她。
顾良品一米七的身高在女人里绝对算高的,但比起邱子珩仍矮了十几公分,恰好到他的鼻子那里。因此从邱子珩的角度俯视下去,便看到她尖细的脸盘、微微卷翘的睫毛以及秀挺的鼻子……
他恍然发觉,小房东其实算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胚子,可惜她很不会打扮自己,连妆都不知道化,言行举止也不够温婉柔和,以至于扔在人堆里很容易被人误归为“汉子”类别。假如她肯花点心思捯饬捯饬自己,说不定能整出个第一眼美女来。
正当邱子珩对着男人婆扼腕叹息时,手上蓦地袭来一阵刺痛,“呃——”
“我有那么好看么?”察觉到头顶上方射来的两道X光,顾良品挑衅似地狠扎他一下,“我不会放纵你勾引我的,用眼神也不行。”
“我才懒得看你。”邱子珩愤愤地回嘴,本来还打算从审美学的角度免费赠送她点建议,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省省吧。
放完水,透明的大水泡果然瘪下去,邱子珩满意地收回手,挑眉说:“谢了。我手疼,没法收拾东西,今晚可以留下来吧?”
顾良品没表态,开始数针线盒里的针。
装听不见?!蜡也点了,手也烧了,他的小房东怎么如此冷血无情啊?!邱子珩挫败地转身,亦步亦趋往客房走去,他颇有骨气不再撕脸皮相求,而是把一切交给命运。他决定如果自己数到三,小房东还不吱声哀求他留下来,就别怪少爷他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了。
一、二、三……
是不是数太快了?要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一、二、三……
求求你开口吧,我不想睡桥洞。
当他数完第十次,几欲绝望时,顾良品突然悠悠道:“好吧,你留下来。”
喜出望外的邱子珩傲娇地翘了翘嘴角,性感的背部线条也跟着兴奋地颤了颤,“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走。”
顾良品利落地收起针线盒,一语道破:“是老天舍不得你走!我刚才在数针,如果是单数就轰你走,偶数就留你住。”
呵呵,我们要不要这么默契啊?居然双双在数数!他摸着鼻子感叹。
“对了,你帮我把卧室的蜡油清干净吧。”顾良品理所当然地吩咐完,乜斜了邱子珩一眼,提醒说:“还有请你把衣服穿上。”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邱子珩穿着笔挺的衬衫,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丝不苟地用小刀片“咔哧、咔哧”地刮蜡油。恍然间,他有种切身体悟,那些蜡,其实一开始就是他为自己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