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邱家老爷子那边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曾打给过邱子珩。而就在他抱着将抗战进行到底的决心死扛时,邱豪却突然出狠手了。
这天傍晚,邱子珩照例从位于皇廷海逸顶层的办公室乘电梯返回总统套房。
他娴熟地将手上的房卡在磁卡感应区刷了刷,紧闭的房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动打开。
估计是磁力消退了,邱子珩又耐着性子反复尝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不行。
邱子珩返身下去前台,把磁卡往大理石台面上“啪”地一拍,遂以老板的倨傲姿态喝斥起了前台小姐:“你们知不知道我的房卡没磁了?连总统套房的房卡都能出问题,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如果我是真正的客人,以后很可能就不再也不会光顾这间酒店了!”
老板雷厉风行地斥责着,前台小姐心惊胆颤地听着,等邱子珩终于闭了嘴,对方才唯唯诺诺地解释说:“邱总,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老邱董说从今天开始,您没资格……在酒店白吃白住了。所以您的房间已经取消了。”
邱子珩闻言狠狠一怔。
臭老头,你要不要这么狠啊?!
惊愕只是一刹那,邱子珩很快恢复了镇定,只见他气势如虹地从钱包里掏出张白金信用卡,又是“啪”地往柜台上一甩,傲娇不减地说:“谁说我要白吃白住了?!我自己刷卡付房钱!”
前台小姐生怕得罪正在气头上的少东,赶紧低眉顺眼地拿起信用卡,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要什么房型?”
“这还用问么?!”邱子珩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一字一顿说:“总、统、套、房。”
不愧是土豪的儿子,烧起钱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前台小姐默默膜拜着,迅速在POS机上刷卡。不料,她拧着眉毛捣鼓了半天,又把主管叫出来一起捣鼓,愣是老半天搞不定一张卡。
正当邱子珩烦不胜烦,腹诽一会就把他们这帮白痴统统炒掉时,主管陪着笑脸为难地说:“邱总,不好意思,您的信用卡是不是也被老邱董冻结了?刷不出钱来啊。”
臭老头,你这是要玩残你儿子的节奏么?
邱子珩的脸色沉到不能再沉了,他遽然听到自己的心脏碎成渣渣的声音。他乜斜了两眼钱包里的另外几张卡,估计命运也是如出一辙,他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对于这句鬼话,邱子珩此时此刻忽然有了发自肺腑的认知。有钱的时候,他恨不能在酒店上上下下横着走,没钱的时候,他竟是连一扇房门都进不去。
最终,在前台几位下属同情的注视下,邱子珩的高大上形象就这样毁于一旦了,他溜着大堂那片金碧辉煌的墙根儿含恨而去。
酒店外宽阔的广场上随之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位衣冠笔挺、丰神俊朗的男人迎着飒飒晚风长身玉立,他颤抖着手翻开Versace小牛皮钱包,认真数着里面的钞票。
邱子珩的神情愈来愈悲恸,因为他只数出八百、八十、八块,以及……一些毛票。
……好吉利的数字!
可惜以他的生活标准却是连一晚能入眼的酒店也住不起的。痛定思痛,无处可归、无钱可用的邱家少爷觉得十分有必要跟老财主恳谈一下。
于是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快来接我,我要回家。”
“邱总,对不起,我很纠结啊!老邱董威胁说,如果我敢让您上车,他明儿就先砍断我的手,再砍断我的腿……”司机的喉咙都在发颤。
“不就是断手断脚么,你至于说得这么磨叽么!你要是五分钟之内不给我死过来,我现在就废了你!”邱子珩恨声低吼,若是他再不跟臭老头比狠,他真就被人当成一个连司机都敢捏的软柿子了。
“……”
司机为了保住命根子,终究是赶来救驾了。但他把车开到距离邱家府邸两百米的地方便熄了火,死活不敢继续往前,生怕被老邱董抓个现行。
邱子珩只得板着脸下了车,疾步走完剩下的山路。
气派非凡的欧式铁艺大门近在眼前,他有点暴躁,有点疯狂地连输数次密码,结果均显示密码错误。这一刻,他算是彻底顿悟了,原来臭老头竟然朝他背后放了这么多箭,把他所能想到的后路统统堵死了。
邱子珩被折磨得脸色灰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按响了门铃。
几秒钟之后,一位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小黄人的运动服从别墅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他隔着铁门站定,亲热地喊了一嗓子:“粑粑!”
邱子珩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把颀长的手臂伸进铁栅栏,跟调戏笼子里的小猴子似的摸了摸邱比特的头,“比特,帮我把门打开。”
邱比特警觉地退后半步,猝不及防让他摸了个空,他撇着小嘴儿,委屈地说:“爷爷不许我给你开门,不然我未来一年都没有糖吃了。”
“你别听那老头子胡说,爸爸现在就带你买糖去,快点开门,乖。”邱子珩活像人贩子一样哄着熊孩子。
哪知邱比特人小鬼大,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爷爷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他让我别信!总之你别为难我了,我告诉你一个可以进门的秘密好了。”
邱子珩晦涩的眼睛倏地一亮,他赶紧俯下英挺的身躯,把那张英俊的脸凑近栅栏,对着一只看门的小哈巴狗做出洗耳恭听状。
邱比特上前两步,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你快点找个女人回来。”
“咳咳!”邱子珩忍不住干咳两声,臭老头居然还给他找了个传话筒。
邱比特瞅他不买账,急得直跺脚:“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啊!”
“好,我这就去……”邱子珩噙着泪,黯然转身。
二十分钟后,Jeff的及时出现,充分证明了世间尚有温情在。
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邱家府邸门前,Jeff从后窗探出个脑袋,朝正在原地徘徊的邱子珩一招手,霸气十足地吆喝道:“老板,上车!”
邱子珩表情怪异地抿了抿唇,他怎么以前没发现一个娘炮也有这么Man的时刻呢!
他刚坐上车,Jeff就用无比怜悯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第一个通知我呢?我一接到您的电话就立马赶过来了……”而后他信誓旦旦地对老板保证:“您放心,您的衣食住行我全包了,您现在就跟我回家!”
似是承受不住对方如此情深意重的关切,邱子珩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在他人生最无助的光景里,给予他莫大温暖与安全感的人居然是一个他平时呼来喝去的……死Gay,这让邱Boss情何以堪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后要跟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好基友朝夕相对,甚至是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时,邱子珩怎么也做不到屈尊降贵。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谢绝了Jeff的好意,“你和Tiff尽情厮守吧,我可不想当你俩的电灯泡。”话音落下,邱子珩又猛地想起什么,话锋陡然一转:“对了,你有钱吗?先借我点。”
Jeff惊呆了,腰缠万贯的大Boss已经沦落到向他这种穷鬼借钱的地步了?此举虽然奇怪得紧,但却是他一表赤胆忠心的绝好机会啊!
Jeff二话不说便把钱包里的钱全部掏出来,豪气万丈地塞进老板手里,“您别客气,给您八百!”
八百块?!
就这么点钱,你嘚瑟个屁啊!邱子珩嘴上想骂娘,手上却是十分没骨气没出息地接了钱。
Jeff暗叹一声,顺口道:“早知道那天顾小姐来还钱,我就应该替你收下的。”他不由感慨不已,当时老板还是不缺钱只缺女人呢,结果不出半个月,就全调过来了。
邱子珩早听Jeff报备过此事了,他不自觉地哂笑一声,“她那点钱我才不稀罕呢。”
“可我看您连八百块都挺稀罕的……”Jeff本能地回嘴。
“……”
眼见从特助身上再榨不出一滴油水了,邱子珩让司机靠边停车。下车前,他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有空给邱比特买点糖送过去,熊孩子快被老头子吓唬死了。”
Jeff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哀怨地说:“邱比特又不是您儿子,您还是保重自己吧,我可没钱救济俩大活人啊。”
同一天,顾良品正过着天上人间的逍遥日子。
她请李姗在皇廷海逸享受了一次超高规格的温泉SPA外加嫩肤美容,用的正是“三流艺人”的好基友慷慨相赠的免费招待券。
华灯初上,两个女人身心愉悦、容光焕发地离开酒店,直奔B市北区的新蜀山饭庄参加同学聚会。
顾良品本来是不准备去的,自从她和许嘉盛分手后,为了避免见面尴尬,她对任何名义的同学聚会均避之不及。但李姗提前得到消息,许嘉盛和易菲菲今晚都不会来,顾良品这才勉强答应赴约。
新蜀山属于符合大众消费的中档餐厅,装潢和用餐环境只能算普通,但胜在味美价廉。
一进门,俩女人径直穿过大厅,有说有笑地向里面的包间走去。
陡然间,顾良品轻盈的脚步顿了顿。
她的视线中赫然晃过一张熟悉的面孔。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顾良品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在这种充斥着油烟味和喧嚣声的餐厅撞见——三、流、艺、人!
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开的是法拉利,住的是总统套房,按理说应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最起码也得是西餐和红酒才配得上他的品味啊。
可是,眼下……
他独自占着张过道边的小桌,正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吃那副相是……饿坏了。而他面前仅摆着一盘菜,还是盘仅带着点荤腥的肉末烧豆腐,看那副寒酸样是……穷疯了。
凭他此般“饿坏”加“穷疯”的落魄德性,顾良品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被富婆玩腻,然后甩了。
正当她嗟叹的功夫,李姗拽了拽她的手臂,“你发什么呆啊?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顾良品忙不迭收回视线,作势低下头,加快脚步。
她和这男人每次相遇都只能用“苦逼”二字来形容,她可不想两人再打照面。但邱子珩的座位在过道边,是通往包间的必经之路,所以他只要稍稍一抬眸,便会看到经过的人。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一个漫不经心的抬头,再配上一个漫无目的的抬眸,迎面走来的顾良品就这样闯进了他的视线。
邱子珩微微一怔。
不过,顾良品仿佛压根没有留意到他,她明明擦着他的桌边走过去,却全程低垂着脸颊,目不斜视。
如果换做今天之前,邱子珩肯定会对这种偶遇不以为意,他才懒得主动跟女人搭讪呢。可,现在他中邪了。Jeff那句“早知道就该收下顾小姐的钱”魔怔一般占据着他的大脑,挥之不散。
其实邱子珩的富二代狐朋狗友并不少,但极好面子的他总不能觍着脸跟人家说,自己被逐出家门了,然后跪求施舍吧。因此在他看来,顾良品这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最适合谈钱了。
心念一动,邱子珩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冲着顾良品的背影低低道:“顾小姐……”
顾良品避无可避,不得不在转过头前迅速调整好脸部表情,她状似惊讶地看了看邱子珩,“哦?原来是你啊!”
邱子珩瞥了眼满面疑惑的李姗,彬彬有礼地说:“顾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方便吗?”要钱是门技术活,他总不能当着人家朋友的面开口吧。
电光火石间的对视,李姗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华丽丽地被男人那张帅呆酷毙、立体感十足的脸庞晃瞎了眼。她暗暗惊叹好闺蜜真是艳福不浅,去哪认识了这么位英俊潇洒的男人啊!
不等顾良品表态,李姗笑嘻嘻地抢白说:“方便啊,当然方便!你们俩慢慢聊!”话落,她抛给了顾良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一溜烟闪进包间了。
邱子珩忍痛放弃了半份没吃完的肉末烧豆腐,大步流星地把一头雾水的顾良品带到了洗手间门口。没办法,这处角落是整间人声鼎沸的餐厅里最安静的地方了。
两人面对面站定后,邱子珩开始默默斟酌说辞。他这辈子没对老爸之外的第二个人开腔要过钱,不免难以启齿,尤其是看着面前一脸问号的顾良品,他愈加不知道该如何进入话题,只好先旁敲侧击地暗示一下。
“你的车修好了?”
顾良品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却是只字未提剩下的修车费。
开场失利,邱子珩郁闷极了,为了打破僵局,那就再寒暄一下好了,“你是来吃饭的?”
顾良品最受不了磨磨唧唧的男人了,她古怪地瞅了瞅门上的“洗手间”三个字,耐着性子回道:“我没时间在厕所门口跟你讨论吃饭的问题,我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你有什么事请快说吧。”
没钱矮三分,又被这女人不算客气的言语一催促,邱子珩有些气馁了,他决定干脆破罐破摔得了。
于是,他微微一沉气,“顾小姐,上次我给你的修理费……”
殊不知他刚开了个头,女洗手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刹那间,顾良品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攫住了,以至于邱子珩低沉醇厚的嗓音落进她的耳朵里时,竟变成了苍蝇扑扇翅膀的嗡嗡作响,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走出洗手间的易菲菲显然也看到了顾良品,而且不仅是她,亦包括她身旁的男人。易菲菲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邱子珩,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但不消片刻,这抹惊艳便被某种不能控制的妒意取代了。
她指了指邱子珩,挑衅一般语出惊人:“顾良品,这位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不知是易菲菲那张灿若桃花的脸蛋出现得太突然,还是被“男朋友”三个字吓到了,顾良品的喉咙像是被封死了,惊得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易菲菲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得意一笑,口吻嚣张:“我看你们绝对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就凭你也配得上帅哥?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你其实根本没有男朋友,对吧?”
所有的伪装一下子就被戳破,外加对方尖酸刻薄的嘲讽,气得顾良品血气上涌,双颊通红,鼓着腮帮子也没组织好驳斥的语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顾良品微微发抖的肩膀陡然被人搂住了。
一直沉默的邱子珩忽然轻启薄唇,冷眼睨着易菲菲,“这位小姐,你是不是眼拙了?我很帅,这一点不用你说,我打娘胎里就知道了。但你哪只眼睛看出顾良品配不上我了?你给我听好了——”
邱子珩故意顿了顿,才加重语气道:“顾良品就是我女朋友。”
如雷灌耳、气势逼人的一席话落下,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随之震了震。
暂且不提易菲菲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蛋近乎扭曲了,就连顾良品都深深地惊愕了。尽管她表面上努力佯装淡定,心情却有些无声的激荡。
没想到看似气宇轩昂的男人骂起人来竟是如此浑然天成,连脏字儿都不带就能把人活活气死。可是,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啊!如果她堕落到要跟“三流艺人”交往的地步,不如直接杀了她吧!
而邱子珩倒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他只是道出个千真万确的事实罢了。他顺势牵起顾良品的手,“不是有同学聚会么?我陪你一起去吧。”
“……哦。”剧本很糟糕,但顾良品还是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入了戏。
事实上,邱子珩本不屑于参与女人家的是是非非,但他好不容易把脸皮撕下来扔在脚下踩着,才对顾良品说出要钱的话,哪知被易菲菲这个没礼貌的女人打断了,害他心里窝火。更何况,顾良品是他目前唯一的小金主了,他未来的日子还指望从她身上刮点钱花呢,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搓圆捏扁。
顾良品自然参不透他的“深谋远虑”,只觉被男人十指紧扣住的手沁出了汗,又湿又热。她甩了甩手,扭头递给邱子珩一个“要不要演这么真”的眼刀。
邱子珩不仅死活不肯松手,反而把她牵的更牢,他顺便回敬了顾良品一个“易菲菲跟在后面”的眼神。
当两人在眉来眼去中顺利完成了一番心理交流后,顾良品茅塞顿开了。“三流艺人”这张脸孔这副身材连富婆都趋之若鹜,何况是易菲菲这种见色眼开的女人呢,她索性就让那只妖精嫉妒下去吧。
一对各怀心思的假情侣就这样推开了包房的门。
十来个老同学跟顾良品一年没见,原本还听说她因为劈腿被甩连面都不敢露了,殊不知今晚她不仅容光焕发的闪亮登场,而且居然还带来位比许嘉盛更吸人眼球的美男子。
大家顷刻爆发出一副鸡血注射过量的兴奋劲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呦呦,一年没见,良品变优品了啊!”
“哼哼,你们女人就是奈不住寂寞,这么快就有新欢了啊?”
“啧啧,新欢挺极品的嘛,赶快介绍一下!”
“……”
顾良品硬着头皮扯出个非常入戏的幸福微笑,有些心虚地迎接一台台X光机的透彻扫射。
尽管邱子珩这位傲娇少爷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却唯独没遇见过被一堆“土包子”死盯着上下打量的尴尬局面,他遽然有点后悔自己因一时冲动误入歧途。而此时的他尚不知,更让他追悔莫及的还在后头。
顾良品晃着他的手臂,煞有介事地向大家介绍说:“他是我男朋友Jeff,职业是艺人。”
……顾小姐,你真的是在介绍我么?
这位邱氏集团的少东抽了抽嘴角,经她一提醒,他才猛然记起还有虚构身份和职业这出戏。看来今晚的戏中戏难度不小,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对。
趁大家热络寒暄的功夫,顾良品飞快地巡睃了一轮包房,在确定许嘉盛不在场后,她稍感如释重负。她向瞠目结舌的李姗使了个“全是假的”眼色,两人不愧是好闺蜜,对方颇有默契地接收了她的信号。
一顿饭前半段顾良品吃得食不甘味,生怕露馅儿出糗,全程绷紧皮皱紧眉。但她渐渐发现,三流艺人不仅演技精湛,而且头脑睿智过人,他居然很快掌控了大局,根本无需她操心。
可惜好景不长,顾良品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遇上尴尬的一幕。
一桌子人面带神往地簇拥着“Jeff”,热议着他的演艺生涯。且听易菲菲冷着脸讥诮了一句:“说是艺人,怎么都没在电视上露过脸啊?应该就是个跑龙套的吧!”她吃了邱子珩的瘪,终究咽不下这口恶气,伺机报复。
邱子珩正享受着众所瞩目的璀璨光芒,冷不防听到这么个不和谐的声音,他锐利清透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霜雪,寒得瘆人。他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可易菲菲这个女人怎么让他如此反感呢。
不成想顾良品一拍桌子,快人快语替他出了头:“跑龙套的怎么了?!易菲菲,你还别看不起人,四大天王当年哪个没跑过龙套啊?我们家Jeff今天是跑龙套的,说不定明天就大红大紫了,到时就算你跪求签名都得排队!”
老同学们听乐了,邱子珩却……听傻了。
大概是被这女人嫌弃惯了,突然听她说几句好听的,他竟然有点受宠若惊。这一刻,邱子珩恨不得自己真是位跑龙套的三流艺人,他动容地说:“良品,就冲你这番志在必得的支持和鼓励,我一准能红,我不红都对不起你!”
“……”好励志啊!
曲终人散时,邱子珩察觉到一件颇为诡异的事情,他已然和这帮他压根看不上眼的土包子打成一片了。于是,他习惯性地轻叩餐桌,十分骚包地发了话:“今晚这顿,我请!”
在大家漫溢崇拜与欣喜的眼光中,邱子珩霸气地掏出钱包,瞅了眼里面的钞票。
他的手顿时僵住了。
糟糕,他忘记自己目前余额不足了。
幸好新蜀山的消费水平属于中档,他钱包里的票子勉强够打肿脸充胖子的。只是,潇潇洒洒地付完饭钱,邱子珩就彻底从一位落难公子沦为浑身上下只剩毛票的穷光蛋了。
顾良品是以抬头挺胸、微扬下巴的嘚瑟姿态离开新蜀山饭庄的。
站在停车场上,她抬头仰望夜空中璀璨的星斗,真想扯开嗓子大吼两声:被老同学羡慕的感觉真好!被前男友劈腿对象嫉妒的感觉真爽!
当然,这一切全拜这位误打误撞遇上的冒牌男友所赐。
她笑着转过头,对一直杵在身旁的邱子珩说:“今晚谢谢你!”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小意思。”瞧女人一副扬眉吐气的飒爽表情,他趁势说:“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说啊!你跟我客气什么!”顾良品素来懂得知恩图报,口气格外豪爽。
邱子珩不自然地从她脸上挪开视线,狠狠一咬牙,低声问:“我上次给你的修车钱有剩下是不是?你能不能还给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憋了一晚上的话,他终于一鼓作气说出来了,却没有感到半分如释重负,反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默默把此事列为“人生最囧排行榜”的第一名,不过他殊不知这个排行榜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不断地被刷新。
顾良品愣了愣,这货果真被富婆甩了?
如果搁在今晚之前,她很可能对邱子珩的遭遇嗤之以鼻,一位三观不正无节操无下限的三流艺人活该被甩,可现在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她鬼使神差地对他滋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患难之情。
顾良品想都没想就大喇喇地回道:“咳,多大点事啊!那些钱本来就该还给你的。”说着,她低头翻了翻手袋,却是很快眉一皱,“糟了,我把钱放家了。要不……”
“要不我现在跟你回家取吧。”邱子珩顺理成章地接了话,他幽幽地瞥了眼不远处由钢筋混凝土建构的立交桥,他总不能夜宿大桥洞吧。
“那也行。”顾良品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她降下车窗问邱子珩:“你开车跟着我吧。”
他再自然不过地说:“我最近喜欢散步,没开车,我坐你的车吧。”拜一个“穷”字所赐,这种突如其来的对话他居然已经能够对答如流了,这真是个好兆头。
莱茵嘉园。
顾良品直接将车开进地库,乘电梯上到二十层,邱子珩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俨然保护小金主的架势。作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良品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他的意义都显得特别重大。
她边掏钥匙开门边说:“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吧。”大晚上的,她可不能随随便便地把一个小白脸带进家里。
邱子珩无所谓地“嗯”了声。
灯光透过虚掩的门缝洒出来,邱子珩始终目不斜视,绅士地站在门边,根本没往别人家里看。
陡然间,“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屋里传出来。
邱子珩这下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下意识地冲进玄关,沉声问:“怎么了?”
顾良品眼下完全没心思顾虑男人就这样进门了,她哭丧着脸说:“我的小黑死了!”
小黑……应该是条狗吧?
邱子珩环视一圈敞亮整洁的客厅,压根没看到有小狗的尸体,他疑惑地问:“死在哪里了?”
“死在水里了。”顾良品指了指茶几上的热带鱼缸。
他凑过去看了看,顿时觉得既好笑又好气,“原来是条破鱼。”
“……”
热带鱼缸中等大小,造景精致,缸底铺满白色的海沙,一簇簇浓密的水草勾勒出梦幻般的海底绿意,色彩缤纷的热带鱼在水藻和海石间自在徜徉,确实美不胜收。
可邱子珩一个大男人对欣赏海底世界兴致缺缺,他二话不说撸起袖管就把手伸进鱼缸,将那条翻了肚的黑鱼捞了出来。然后他大长腿一迈,兀自找到洗手间,把死鱼扔进马桶里,冲了。
整个过程他处理得干净利落,不过二十秒,顾良品甚至来不及阻止,邱子珩已回到她面前,体贴地说:“我帮你处理完了,别怕。”
她没怕,她只是难过好不好。
顾良品捂着脸,颤声说:“那是我的黑玛丽,我还没有瞻仰它的遗容……”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统统令邱子珩十分不满,他不惜脏了手帮她处理动物尸体,而她非但不感激不感动,反倒摆出一副守活寡的样子是闹哪出?
好心没好报,男人的嗓音有点偏冷:“你是怪我手贱了?”
不养动物的人不会理解那种跨越物种之间的感情,顾良品懒得和他掰扯,“算了,没事儿。只是小黑是唯一的一条种鱼。”
邱子珩只听过种马,“什么是种鱼?”
“你要是鱼,就是种鱼。”顾良品挑了个她认为对方可以理解的解释。
“……”
她从抽屉里拿出五千块递给邱子珩,大方地说:“本来是4999块的,但我给你凑了个整数。”
“一块钱也值得一提?你有点出息好么!”邱子珩叹了口气。
“一块钱也是钱好么!”
邱子珩拿了钱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往客厅的真皮沙发里正襟一坐。他的眼中蓄着淡淡的忧伤,又淡淡的朝顾良品一笑,孰料他一开口,却提出了一个很重口的要求。
“顾小姐,你让我睡在这里吧。”
“你说什么?!”顾良品诧异地瞪圆眼睛,不是怀疑而是坚信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住一个星期,付你一千房租。”邱子珩迅速地从手里尚未捂热的票子中抽出十张,气势磅礴地甩在茶几上,“我给你两分钟考虑。”他敛眸看了看手表,示意计时开始。
这人怎么不安牌理出牌啊!顾良品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其实邱子珩提出这个要求纯属临时起意,他本来是准备拿钱走人的,但掐指一算,以他的高大上标准,五千块顶多够在外面住一两天而已。他刚才去扔死鱼的功夫,趁机观察了一下沿途经过的三个房间,简约大气的装潢以及干净利落的布置让他勉强打出及格分,满分参照物是皇廷海逸的总统套房。
因此,邱子珩果断决定——赖着不走了。
顾良品根本无需两分钟,她只用一秒钟就表了态:“不、行!”斩钉截铁地吐俩字儿。
如果不是小黑意外身亡,她连大门都不可能让他进来的,更何况是留宿了,这男人拿她家当收容所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提议被无情拒绝,那么傲娇的男人竟然没生气,看来他十分有必要用屡试不爽的三部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胁迫”给这位曾经的小金主、未来的小房东洗洗脑了。
邱子珩拍了拍沙发,“来,你坐下。我们谈一谈。”
顾良品在隔着他八丈远的地方落了座,一脸嫌弃地说:“我也给你两分钟,快点说完走人。”
邱子珩先试图打消她的顾虑,“我知道你们女人最在乎清白名誉什么的了,你放心,我保证不会碰你一根汗毛。我们上次在酒店睡在一张床上都没发生关系,充分证明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可你是贱人啊。不行!”顾良品不松口。
晓之以理失败,邱子珩改用动之以情,他的嗓音明明这般清醇动听,却令顾良品有点无地自容了:“刚才我在你的同学会上帮你撑足了面子,你难道一眨眼全忘了?我浪费了那么多感情陪你演戏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还是不能留你。”招个小白脸进门,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这女人过河拆桥的能耐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老实说,邱子珩并不想使出威逼胁迫这招杀手锏,但他深知一旦走出这扇大门就再也进不来了,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的嗓音一沉,一针见血地问:“易菲菲是你前男友的劈腿对象吧?”
如此轻易地被对方料中了心事,顾良品心头大震。
她粗略回想了一下,在饭桌上压根没人提过“前男友”三个字啊,这男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自尊心作祟,打死她也不要在“三流艺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悲催情史,她宁愿梗着脖子自抽嘴巴:“谁说的!我像是那种会被臭男人甩掉的蠢女人吗?!再说易菲菲怎么可能抢得走我的男朋友,她配吗?!你说话过点脑子行么……”
历来经不起激的女人痛脚被戳,果然方寸大乱,像个炸了毛的刺猬一样凌厉逼人地叫嚣着。邱子珩对此甚为满意,他眯起狭长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理直气壮的表情下掩藏着的那丝心虚。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微微向顾良品倾身过来,不疾不徐地丢出句话:“既然这样,你应该不介意我把‘冒牌男友’的事告诉易菲菲吧?”
顾良品的后脊梁骨猛地一缩。
威胁,又是威胁!她已经被这男人威胁过两次了!
在这危险的距离里,她分明能够感受到邱子珩鼻息间喷洒出的热气,却只觉一股子寒冽之气迎面扑来,顾良品终究是被他赤裸裸的威胁震慑住了。片刻的沉寂,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迅速厘清一旦假男友穿帮的种种后果……
后果很不堪,她将从让人羡慕的云端跌入被人耻笑的谷底,一辈子在同学圈里抬不起头来。或许,这些面子上的事儿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许嘉盛那个男人所有的温柔和深情都本该属于她,是她陪着他走过了四年的时光。然而现在,另一个女人却过来坐享其成了,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这叫她如何甘心?
情难自抑,顾良品腾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邱子珩,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三流艺人要不要这么狠啊?!你被富婆甩了关我什么事啊?!你阴魂不散的缠着我干嘛啊?!”
等等,什么富婆?
他是被老头子甩了好不好!邱子珩郁结难平地腹诽。
一通臭骂,顾良品的愤怒和憋屈宣泄出去不少,她遂用女王般的口吻说道:“如果你敢承认你被富婆甩了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住下来!”她已认清局面,心知是撵不走这无赖了,那她也必须锱铢必较一下。
邱子珩没想到临门一脚又生波澜,他好苦他好累,却不得不委曲求全:“我承认我被富婆误会是死Gay,然后扫地出门了。你满意了吧?”
顾良品忍不住“呵呵”干笑两声,心里总算出了口恶气,她抖着腿道:“咱俩说好了,你只能住七天,否则房租涨一百倍!”
一个星期足够他把老爷子追回来了,“成交!”邱子珩像谈成一笔大买卖似的,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准备和她握个手。
不料,顾良品朝他的掌心狠狠锤了一拳,“你少臭美,坐着别动,等我先拟个入住守则去!”
瞅着她大摇大摆转身的模样,邱子珩蓦然生出种乌云罩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