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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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仇恨

回院之时,柳棠在里屋沐浴,我隔着门跟他喊了会儿话,就被他草草了事,打发走了。

他瞧上去的确很开心,语调都是微微偏高的,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我在意的是,我同折清入夜去寻柳棠之时,以我的灵力做感应,分明感知到他尚在百丈开外。他是一个法力不济的人,是如何做到一息之间遁地百丈,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的?

我想这该同他高兴的缘由有关,难道是得了什么好的法宝,抑或是有了奇遇?

这等事的确不好开口问,不知道的人,见我如此纠缠,可能还以为我策划着杀人夺宝。

怀着疑问,我心不在焉地走到折清的房间,爬上床躺下,总觉有点不安。

一刻钟后,折清合了书页,熄灯,在我身侧躺下。

被褥摩擦,灌进来一阵冷风,我一缩,抑不住有瞬间的局促,正默然往床边爬了点,却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柳棠法力微薄,年纪又小,心性单纯,不会有人图他什么。非得要说的话,你无须担心旁人,多担心下自己便足够了。”

我蒙蒙眬眬地想起点什么,却又不尽然,嗯了一声,一颗心稍稍安然,睡去。

翌日一早,柳棠来寻我,支支吾吾说了些话,却叫人辨不出其大意。

我遂径直道:“我今天要去拔杂草,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柳棠拿眼角偷觑一眼正喝着清粥的折清,忙不迭地点头:“好。”

我在这一眼中悟出了许多,譬如忌惮,又譬如不信任,总之并不似是善意的眼神。

我昨夜淋了些雨,今天便是神清气爽地往外走,柳棠的声音则有点哑哑的,不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经过一夜之后,我的心情又莫名地回寒了些。

一路憋着话到了采摘死灵草之处,我背着个竹篓,拿着把镰刀,高高挽起衣袖,很有架势地开始工作。

柳棠缩在一处古树的卧根上坐着,终于开口与我道:“你说的这幽冥草,是折清仙尊让你来摘的?”

由于是清晨,草木之间都挂着些许薄露,在密林中走一遭衣裳差不多便润湿了,触在肤上,便更能感知到山间晨风的清冷。

柳棠十五岁模样,本就瞧着小,当下恣意地披着发,又着着广袖宽松的外衣缩在那儿,更似个精致纤细的瓷娃娃,脸色也并不好看,微微苍白着。

我一面挥着镰刀,一面道:“我今天特地喊你出来,就是问问昨天的事,你无须这么弯弯绕绕、支支吾吾,自己在那儿瞎想。”

柳棠道:“我也不想瞎想,可你说你自己前世的记忆少了大半吧,一个不察,认错了人也是自然的。”

我在杂草中一通乱翻,想看看哪里有较之特别的,嘴上也便随意道:“你指折清?我怎么看错人了?”

想是这话中的敷衍尤盛了些,柳棠两步上前夺了我的镰刀,肃然道:“我听闻,你便是因折清而落得如此境地的,你就不想知道缘由?”

我一怔,旋即笑了笑:“柳棠,你去见了落灵儿?”

四目相对之际,我在柳棠的眼中瞧出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

即便是猜想也知,我现在的表情定然不会很和善。

他仓促地解释:“昨……昨天我是要帮你去找璃音的,但是落灵儿她自己找上了我……”

我面无表情地夺回镰刀,低下头想要掩盖自己这么个不受控制的冷然模样。原是不想叫人看到如此的一面,但是落灵儿,她的确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呢?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知道璃音在哪儿,也知道你的前尘过往,作……作为……妹妹,她本该提醒你离折清远一些,但是你现在不待见她,她说什么都不会信了。所以……所以她托我来给你带话。”

我将割下的杂草丢回竹篓中,淡声道:“璃音之事暂且不提,你说折清,是为何?”

柳棠不住地拿眼瞅着我,仿佛自己说出这话时,也觉分外忐忑:“听闻你前世同折清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

他一顿,我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屏息,竖耳倾听。

“只是,你同他有仇,大抵是不共戴天的那一类,不然他也不至于先与你百般温顺,得你青睐之后,以你亲手予他的匕首,夺了你的性命。”想来他也是觉得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残忍了些,柳棠声音干涩,放低了些,“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搁在你身边太过于危险,毕竟血海深仇不是一刀将你毙命后便可烟消云散的。你道你不记得折清,那又为何如此相信他?”

我想了想,不晓为何,却并不在意他后头道的话语,而是轻笑着:“原来并无多少感情上的不合,只是因为他予我的都是虚情假意吗?这倒是……嗯,听上去挺真切的。”我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些,“想必那落灵儿也知晓,但凡是从她那儿得出的消息,我都不会相信的吧,你身上带着的法宝,就是她予你给我证明用的?嗯,给我瞧瞧吧。”

柳棠不情不愿地将胸前塞着的鼓囊囊的东西拿出来,递在我面前,一面还小声嘀咕:“堂堂魔尊,不会连这个都要拿走吧?”

我未理会,接过东西。这不过是薄薄一本书,灵力却尤为浓郁。我扫眸,看清上面四个大字,心境终是毫无转圜地惨淡下来:《山河野史》。

这本书,我过往倒是见过。那著书之人童生,我亦见过,是个不折不挠、死缠烂打的扰人性子,手下势力遍及魔界,专门搜罗各地信息。但凡是从书中流出的消息,九成以上皆为真实。

童生曾死皮赖脸,不请自来地在我院中喝茶,与我道,著《山河野史》不过他的爱好,武力上,他连我十之一二都不及,更遑论千溯,想要造反,还是太嫩。

此书百金难求,更分多少卷落,在买账翻开之前,人皆不会知晓自己拿的是哪一卷,说的是哪一个年代的事。故而说,想要借一本书打听一个人的来龙去脉也纯属痴心妄想,这也便是那童生的敛财之道了。

我随意翻开两页,瞧见书中所载有关我的言论,不过寥寥数句:“迎娶天帝之孙辈折清,相隔七载后,琴瑟和鸣,摈弃后宫。百年,毙命水榭台折清刃下,后世者曰为不共戴天之恨。”

只有模糊不清的数语,是因为童生曾差点被我扭断了脖子,才止了对我、千溯和木槿三者的详尽描写,丧心病狂地抖出诸多几近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及其前因后果。

后缩减为这么数句,实则也包含了几多隐秘的信息,譬如那不共戴天之恨。根据千溯的性子,这该是不可以公布出去的消息。

我再翻了几页过后,便将《山河野史》塞回给柳棠:“此事无须在折清面前多言,我心中有数便可。”

柳棠见我没打他那宝贝书的主意,欢喜时满口应下:“自然。”鼓囊囊地再度将书塞回衣襟之内后,他才道,“至于璃音之事,落灵儿道她手中有确凿的讯息,只是需得你亲自去见她才行。”

我笑笑:“既然她‘诚心求和’,我自不妨去走一遭的。”

过往我就在想,千溯何以留得落灵儿性命,让之在凡界苟活。后又听折清道他曾在我经历璃音这一世时亲自走了趟凡界,前后联系,才觉千溯该不是一时心软吧,毕竟从往至今,我就没见他对谁心软过。

我背着一筐杂草往回走,愈是临近院子,柳棠不住朝我使来的眼色便愈发频繁,眼神中的含义一时一个准,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因为我曾告诉他,折清法力不错,只要他想听,当下的境况,方圆百丈内的细微声响应该都是能听到的。

在门口时,柳棠终于抑制不住拦住我,小声道:“你好歹给我个准儿,是要准备怎样?我也好配合着些。”

我挪下肩上的竹篓,拎在手里,若无其事:“配合什么?”

柳棠一张脸都要绿了,纠结地挤眉弄眼:“你打算……他,怎么办?”

我正要张嘴,却听得有人不急不缓地拉开门扉,柳棠面色一僵,抿唇不语了。

我没理会他玩变脸,抱着竹篓朝着折清迎上去,巴结道:“老大,我把近处的草采了些回来,你挑挑看,若是够了,我便不需再去第二回了。”

折清伸手,犹若玉瓷一般的手指触到我的发丝,捻下一根挂在我发中的杂草,淡然道:“你当真是愈发好欺负了。”

我早便闻到室内淡淡的药香,正是死灵草的香味,又思及今早起便烘烤在炉前的未名杂草,只好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