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那些迷人的财富智谋:中国近现代创业奇才性情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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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穆藕初:手散黄金培国土,堂堂豪举惊流俗(2)

我与藕初先生从二十岁左右订交,迄今四十余年,先生或出或处一切事功,我几无一不参与,今未暇详叙,仅就先生为人特异者若干点略述如下:先生一生事业,盖无不持自身力量,苦干猛进而成。早年学习商业,若非立志上进,入夜馆苦读英文,终其身不过一商人而已。其后考入海关,同时入沪南体育会,习体操,为队长。海关关员终身职,若无远志,则终其身为关员,未尝不可循序上进,但先生志趣高远,因投身社会,声誉卓著之故,被聘为最著名师范学校之学监,又被聘为惟一民营铁路(即后来京沪沪杭路)公司铁路警务长。而先生犹以为末足,承其夫人卖却首饰,赠充学费,遂赴美留学。时先生年事已长,在留美学界,被称为三老中之一老,终以苦学获得学位以归,然并未专习纺织也。归未久,而欧战了,中国幼稚期之棉纺织工业,接受至急迫之时代要求,而大动企业家之兴趣。先生则遂由农而转入纺织。出其苦心毅力,研究机械图样,研究工场管理,而亲身执役,为同时侪辈所望尘莫及。其时先与乃兄恕再先生合创德大纺织厂,继乃受若干企业家之聘约,陆续创建,最后乃手创规模更大之豫丰纺织厂于郑州。其时先生乃如苏季子之身佩六国相印,卓然为纺织工业专家。而先生进取之心未已,复手创上海纱布交易所,中华劝工银行。同时仍经营棉种试验场。其物由棉而纱而布,其事由农而工而商而金融,其地由海疆而中州,行将进规西北。苟无战事为之梗阻,与年寿为之制限,直不知其事业之所底止。至先生之服官从政,实非其志趣所在。此则非识先生较深者不能知也。抗战既作,先生自上海冒绝大艰险以来后方,与余朝夕相处,对战后复兴纺织工业,抱有完密而伟大之计划,专待战事结束,立即发动。至现时服务于农产促进会与农本局,诚亦发于赤心为国,效忠抗战之热忱;然先生认为以其专家专业之立场,为效忠建国计,他日贡献,尚须有大于此者,而不意一病不起,读“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句,先生其有遗憾矣。先生一度督修吴淞口抵松江间海塘工程,恃其致力之勤,工坚而费转省。其猛进之精神,随处表现。其修学美国伊利诺大学也,于实习农事特勤,喂刍豆,钉马蹄,无不身亲其役。余以一九一五年游伊利诺,先生离校既二年矣,同学犹盛道先生以老学生而习勤乃若此。中年忽爱好昆曲,师事昆曲名家,收藏曲谱多种,朝夕习奏,既卓然成家。乃以起衰救敝自任,捐资立社传习,至今昆曲界犹多先生门弟子。先生且袍笏登场,播为一时佳话矣。公余,亦尝蓄金魚,则搜集关于金魚书籍,穷其种类,究其蓄养之方,游其庭园,魚缸以百数,莫不叹为观止。最近数年,乃学为诗,遍读名家诗集,模拟推敲,遇友好之能诗者,虚心求益,以其流亡入蜀,与少陵放翁身世相类,乃仿为两近家诗,先近体,后古风,进步之猛可惊也。余尝戏语先生,君之多能,由于君之多欲,而其有触必入,有入必深,苟非限于天年,其所穷治,殆无一不可以名家者。当先生事业最发皇,经济最宽裕时,对社会事业,未尝滥施资助,而独被发见为意义远大,虽未着效绩,或并未为时人见重,先生辄奋全力为之倡,如是者不可以数计。我国尝两度公推国民代表赴欧美,其一华盛顿会议,又其一则为庚子赔款退还运动,而皆有所成就以归。此类事先生每乐助其成,虽斥巨资,非所惜也。又尝斥巨资选送北京大学高材生出国留学,今学成以归,负重望于朝野者若干人,先生从不暴其事于人前,而人亦不尽知水源之所自,真所谓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矣。余交先生深且久,聊举一二,末足当其美行之什一也。追悼会之日,成诗一首,录如下:

琐尾相携忍息肩。一生一死两苍颠。

将身自致青云远。有德能忘浊世贤。

合坐笙歌常醉客。万家衣被不知年。

巴窗凄雨弥留际。捷报遥闻尚莞然。

原载重庆《新华日报》,1943年10月6日第3版

知音

穆藕初嗜习昆曲,办昆剧传习所和昆曲保存社更是不遗余力,为当时社会各界所赞誉,并结识了许多曲界名人,其中,他与吴梅就有着一段密切的交往。

吴梅(1884—1939),字瞿安,号霜崖,江苏长洲人,近现代著名曲学大师。吴梅一生主要从事于戏曲创作、研究和教学工作。在制曲方面共创作了14个剧本,在曲史研究上,是与王国维齐名的曲史大家。在唱曲方面,他继承昆曲正规,言传身教,为昆剧的振兴贡献了毕生力量。他在北京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中山大学、东南大学和上海光华大学等大学任教20余年,培养了一大批词曲专家。吴梅还是位藏曲家,编有《百嘉室曲选》和《奢摩他室曲丛》。吴梅对昆剧的谱法十分熟悉,而且唱昆曲是他一生的嗜好。穆藕初同样嗜好昆曲,对于吴梅这样的曲学大师,穆藕初是如得良师,受益匪浅。

1920年春,穆藕初由著名书画家冯超然介绍至苏州请“江南曲圣”俞粟庐教昆曲。俞因年事已高,就让儿子俞振飞到上海教唱昆曲。吴梅与俞粟庐也是至交好友,由此,穆藕初结识吴梅。1920年5月3日,穆藕初应北京徐世昌之召赴北京会晤。其时,吴梅正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邀,在北大教授戏曲课。穆藕初专程去北大拜访了吴梅,共同探讨保存昆曲之事。对这次拜访,穆在给吴的信中是这样写的:“此次到京,期至匆促,乃天假之缘,得亲道貌,私衷庆幸,莫可名言。先生德学双粹,造诣深邃,于发扬国学,掖进后起之至意,至诚挚,至谦仰,至慷爽,风尘中所罕见。昔贤相见恨晚之语,不啻为此次展拜我词学大家作也。”此次穆吴相见还促成了穆藕初为俞粟庐先生由法商百代公司灌制唱片,并由俞老书录13支曲牌,由穆藕初编成《度曲一隅》一书发行。

对于穆藕初资助创办昆剧传习所,吴梅也给予很大的帮助。1922年2月10日,穆藕初为筹集传习所的经费,举办了江浙沪昆曲家义演,当时,梅兰芳、俞振飞等参加了演出,吴梅及社会名流黄炎培、沈信卿、哈同夫人等参加。穆藕初也登台唱曲。对此,吴梅有《观昆剧保存社会串感言》三篇发表在《申报》1922年2月15日、16日、17日上,其第一篇感言云:“余别海上四年矣。穆君藕初来电,知有此盛举,飚轮南下,烂醉均天,洋洋乎,关雎之乱也。偶有所触,捡杂记之。首折:沈君梦伯酒楼,余仅听尾声,无从评论。犹记尾声末句,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颇极圆亮,全折当必相称。”

对于穆藕初亲自扮演范蠡,吴梅作如下感言:“《拜施》、《分纱》二折,冷热调匀,极是好戏。惟全视演者何如也。紫东之越王,藕初之范蠡,绳祖之西施,祥生之越夫人,真可谓集贤萃秀矣。黄莺儿、簇御林二曲,本是快唱,重在二郎神数段耳。绳祖口齿清晰,固不待言。最可钦佩者,独有藕初穆君。君习曲止有二年有余,至演串,则此番破题儿也。而能不匆忙,不矜持,语清字圆,举动纯熟,虽老于此道如祥生、紫东辈,亦不难颉颃上下。信乎天授非人力矣。且集贤宾、莺啼序诸牌,皆耐唱耐做之曲,魏良辅《曲律》中亦以为难。而藕初搜剔灵奥,得有此境,乃知天下事,思精则神明,意专则技熟,独戏曲云乎哉。”从吴梅对穆藕初演唱的评价可知,穆藕初对昆剧的钻研之深。而吴梅在《申报》上连续3天发表观后感言,也可见吴梅对穆藕初办昆剧传习所的支持之力。

1934年2月,穆藕初还举办了一次筹款义演,是由上海昆剧保存社假宁波路新光大戏院演出两天,梅兰芳、俞振飞、庞京周、顾传玠等主演,吴梅为此次义演撰写序言。当时昆剧传习所已经培养了一批“传”字辈艺人,他们组成了剧团,在上海演出,吴梅经常顾问他们演出,是昆剧的热心爱护者,艺人们也都乐于演吴梅所创作的作品。

穆藕初还多次与吴梅合唱昆曲,如1934年5月12日,两人与钱昌照、顾荫亭等在钱家谈论昆剧并各唱一支昆曲。9月16日,两人在王伯雷设立的曲社合唱《定赐》一折。1935年1月6日,穆藕初与吴梅及吴梅四儿在南京吴园吃面点,后去云间同乡会,穆藕初与吴梅四儿合唱《琵琶?盘夫》一折。在1934年一年间穆与吴交往十分频繁,当时两人均在国都南京,两人同游南京名胜古迹,并与吴湖帆等社会名流尽兴共饮。而且,穆藕初的兄长穆湘瑶对昆剧也十分关心。吴梅在1934年10月17日的日记中云:“顾荫亭云,二十八日上海穆杼斋(湘瑶)来,欲改进昆剧,整齐歌谱,方知初三日王伯雷云,有人欲刊曲谱,就余商酌者,即是此公。杼斋为穆初之兄,前清孝廉,其人不知曲者也。犹记藕初习曲,杼斋笑之,何以十年后,亦善此艺,真不可解矣。”吴梅在12月3日的日记中又记载道:“紫霞社沈仲约来,云穆杼斋在京将整一曲谱,坚约晚饭,即于四儿同车去。共两桌。杼斋捐二千金,欲邀余主编。余因略谈曲理,十二时返。”穆湘瑶从最初对弟弟学昆曲觉得可笑,到为整理昆剧曲谱而捐款2000元,可见昆曲的艺术魅力。

吴梅与穆藕初由昆剧而成为至交。1929年11月10日,穆藕初夫人金氏50岁生日,王一亭、黄炎培、叶恭绰、马寅初、徐志摩、陆小曼、邹韬奋等皆制寿文、寿联、寿画,吴梅也制寿诗一首,并为《穆金氏五十寿之寿言汇录》撰序谓:“吾友穆君藕初,有贤妇曰金夫人。归藕初三十年,始约而继泰,怡怡然如一日也。藕初因贫,少时从事海关,得微赀自给,而夫人不以为苦。及自瀛海归,以商业雄沪上,踔力风发,名日益振,而夫人亦不以为荣。藕初好栽植后进,尝以巨赀十万,派遣游学欧美生十四人,夫人复力赞之。又为藕初纳簉室许氏,躬为治妆。有樛木螽斯之风。论妇德之美,无如夫人者矣。夫人五十寿辰,宗族亲旧皆制诗文,为先人冈陵之颂,于是藕初汇录成册,而征序于余。余尝谓古者妇人之职,不过治丝茧、议酒食、供祭祀耳,一若无关于大政者。不知一国之盛衰,视乎一家之良窳;而一家之良窳,又视乎妇人之劳逸。古今贤妇若鲍宣妻、若王良妻,皆能辅翼其夫为一时文人。今夫人之行义何愧夫前哲?宜朋旧中称道不弗置,而又非世俗谀辞可拟也。辱承垂绥,因就听知者述之如此,吾知藕初必展然笑曰:有是哉!有是哉!”1935年6月16日,吴梅为穆藕初作《六十自寿诗》,诗曰:“瀛海归存已溺心,绸缪牖户比商霖。壮怀甘作蚕桑计,瘏口谁听药石箴。方早圆卿人事改,寸丝尺布隐忧深。天元周甲鱼龙沸,青眼高歌孰赏音?”从吴梅的诗和序言中,我们可以看到穆藕初夫妇那种“手散黄金培国土,堂堂豪举惊流俗”的实业救国之举和体现中华民族美德的家风。

雅好

穆藕初尚武,对锻炼身体很是重视。每年暑假,就请拳师到家里教家菁、家麟两兄弟打拳,穆藕初自己也会舞剑,还善使一根手杖,抡起来呼呼作响。在杨树浦老宅最南面的三间被穆藕初开辟为体育活动室,“室内罗列威武架两座,十八般武器齐全。”1917年,穆藕初曾当选为霍元甲创办的精武体育会副会长。

穆藕初喜欢昆曲则为众人知,除了昆曲,他还喜欢饲养鱼鸟,写字作诗自娱。

穆藕初养鱼也是一绝,据穆藕初子女回忆:父亲几乎搜遍了金鱼书籍,在当时寓所里,鱼缸以百数计,最盛时期拥有名贵品种十七八种之多,后迁移到台拉斯脱路(今太原路)时,除留下小部分外,就把大部分鱼缸和金鱼捐献给南京明孝陵。

1943年,穆藕初去世时,幼子穆家修只有10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藏书特别多,他的书房就如同现在的小小超市,柜柜相连很是紧凑,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在我印象中,书房里有一本书特别大,八开本、真皮烫金包装,足有好几斤重,书名叫《中华近代名人传》,里面有200位人物,每人一页,配有正面半身照及中文、英文小传。半个世纪后我专门到北图去查找这本书,发现它仍然是我所见的书中最大、最重的一本。”

很多年以后,穆家修在纪念父亲诞辰130周年时说,印象最深的就是美国人勃德等编的这本大书,这是1925年上海一家传记出版公司出版的,翻开第61页的穆藕初中文小传,最后有这样几句话:“以外貌言,无有知其为中国之棉业大王者。君为人和蔼,交友以信,举止正大,见识宏远,中西人士无不乐于相处。噫!如君之才高德备,诚可谓中国第一人物矣。”

在中国的艺术中,穆藕初最喜欢的,是古老的昆曲。然而他的喜欢,绝不是富豪的附庸风雅,也不是普通票友的痴迷。在中国的昆曲艺术家们的心目中,穆藕初是一个响亮而亲切的名字。他喜欢听昆曲,也学着唱几曲。在剧场里,他和一般的观众不一样,除了听戏,他还关心着这个古老剧种的未来。他发现,唱昆曲的演员都是鸡皮鹤发的老伶工,而且听众寥寥,一片惨淡之相。如果不培养新人,这古老剧种必定难以为继。于是,他在1921年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由他出钱,为昆曲大师俞粟庐(俞振飞之父)录制三张唱片,使一些传统名曲能够传之于后人。在出唱片的同时,还印制昆曲的唱词和曲谱。

第二件事情,由他出资,创建昆剧传习所。为了办昆剧传习所,他先联合江浙两省的昆曲名家,组织“昆曲保存社”,然后由他亲自张罗,在上海筹划了一次大规模义演,以筹集经费。这样既能为昆曲传习所集资,又能在社会上扩大昆曲的影响。

那时,因为昆曲衰微,加上登场的多是业余曲家,在上海竟租不到戏院,“笑舞台”、“大舞台”等老板一听就摇头,推说没空,婉拒出租,穆藕初知道后很生气:“自己中国戏院不肯借演,去向外国戏院借!”他亲自找到外商雷玛斯在静安寺路的夏令配克影戏院,对方要看演员名单,他说“我就是演员”。对方一听有他这样的大名人上台,肯定有吸引力,就一口答应。《昆剧保存社敦请江浙名人大会串》启事刊登在《申报》上,1922年2月10日晚正式开演,他在压轴戏中演的是商人始祖范蠡。这是他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与“彩串”。之后,在1934年2月又组织过一次义演,当时他亲自向沪上绅商推销戏票,票价每座3元、5元,包厢200元,场外另有捐款,义演三天,票房收入8千多,全部作为昆剧传习所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