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蒲第一次在苏老师的课上走神。他完全想象不出苏老师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当班长,而这里的惊异更来自于于秋蒲对自己以往人生的反观。他是个从来甘于在名讳上做隐形人的人。虽然他有着自己隐没已久的梦想和才情,但那事不关他,他以为他的一生是在隐遁中消逝的。包括他的家庭,他因之被束缚的灵魂,他所观望到的世界。秋蒲只知这个世界有个无数的隐匿的别人,却全然忘却了还有一个飘散的自己。
但秋蒲仍是有着自我原则的人,尤其是在大是大非上。秋蒲觉得苏老师的安排怪异,他有些难受,虽然这使得他从此有机会与苏老师更亲近,但他决定问个明白。他大胆的想法,使他渐渐地逼近苏老师。
课,是在云里雾里。期间同学们与苏老师的互动和课堂和谐早已使得大家有着各自温暖的节拍。秋蒲也在好几次的哄堂大笑时展露自己最纯真的一笑。所有人身上像卸了枷锁,满是纯然的欢笑与享受。
“古人不是说了吗,要笑不露齿。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了?”满是幸福的责怪,苏也会在不经意的轻松的氛围里流露出一丝小女生的快乐。秋蒲越来越能抓捕到这样的细节了。以致每次上课都很用心,也希望不知情的同学们也能多迸发出欢乐的笑声,让苏老师觉得快乐。
“男孩子倒无所谓,只是女孩子们,古人可是有要求的,要笑不露齿。看看你们自己露了几颗牙齿了?”苏决定把黑色幽默继续下去,她也难得轻松自在。哦,不,苏一直是一个自在的人,她从不强求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只能说,她懂得在适合的人面前做适合的自己。
班里的女孩子们听了此话更是欢笑起来,只不过一笑就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似中了笑穴。
苏老师总能给这样的美丽。秋蒲又开始痴迷起来。他渐渐地从自己的阴霾世界里走出来。自从上了高中,秋蒲就渐渐的把自己的悲剧人格展现了出来。以前在小学初中时,不能说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男孩,但至少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他是一个乐观,爱玩,也爱笑的人,对人也满是好意,除了偶尔几次的阴郁过渡。可是秋蒲是一个什么人?这源于他从小对自己家庭的影响。
秋蒲从未向任何提及过自己的家庭。但他的家庭就像世界的大山永远地压着他,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阴霾。
秋蒲最恨的应该说是他的爸爸,只因为最恨是自己的爸爸,所以他最爱的是自己的妈妈。可是秋蒲对自己的妈妈有时就像一个陌生人,心里极愿意爱她,保护她,但总是有一层深深的隔膜使得他对家庭有着缺失。秋蒲最恨爸爸常年喝酒,把自己做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他喝酒就闹事,闹完事就是斥责秋蒲或是自己的妈妈。为此妈妈没少为秋蒲挡下他爸爸多少的苛责。秋蒲从小就不爱在家里说话,因为他觉得无望,对着自己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像是世间最陌生的人。其实,在秋蒲还未出生以前,据说秋蒲的爸爸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人。因为秋蒲的爷爷是本市的教育厅厅长,秋蒲爸爸的背景使得他少年得志,一路走得是顺风顺水。可是不知为何,在秋蒲出生的前半年,爷爷就突然因病去世,秋蒲爸爸的仕途也瞬间黯淡,连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而此后很多曾经认识秋蒲家的人,都纷纷远离他们,使得秋蒲成为一个更孤僻的人。
秋蒲曾经想过那一段历史,他觉得那里一定藏着一些冲天的秘密,否则一个人不会突然就倒下,并为此日 日酗酒,成为一个历史的遗忘者和笑话。但他绝不亲口问问自己的爸爸妈妈,因为他懂,什么是世道昏惨的无情,以致于一个做父亲的人做不好父亲,一个做丈夫的人做不好丈夫。
这是一段历史,但背负历史的人却是秋蒲。秋蒲觉得不公正,但从小就无力回天。他多羡慕那些快快乐乐长大的孩子,多羡慕那些有着可亲可敬的父母。因为他没有,因为他在亲情的冷漠和缺失中习惯用自我来保护。所以,秋蒲易感,偏执和苦卓都是蕴育。这里有着悲剧性质的天才的梦,但秋蒲有时面对自己这样的禀赋,有些痛恨!如果可以选择,相信世间上没有比爱更令人安稳,即使它使人平凡。
秋蒲的历史,连他自己也觉得混沌,似乎是不真实的,是自己完全靠想象的。想象的悲剧。秋蒲有时也迷离。但就是一种未知的力量时时卡住秋蒲的去路,所以秋蒲觉得从无希望可言,所以面对生活他抱有一种早熟的轻慢和从容。只是第一天遇到了苏老师。
秋蒲一想起苏,就有些难以掩饰地幸福。那一种写满旷途的眼神,永远带着神秘莫测的人生态度的多变,与不易察觉却浑身散发的伤痛的乐观。这一切都使秋蒲感到这世界的新。他被这一种不曾在生命意识里存在的生命感动与温暖,他好奇也依赖。秋蒲觉得似乎与苏老师有着莫名的联系,一种似有似无的相思,好像真如所有戏剧式的文字所记录的那样,有前世无来生。但最致命的是,秋蒲像永远跟着苏老师,哪怕是一辈子上她的课,一辈子看的眼睛,一辈子看她笑,听她说话。在这一段时间里,秋蒲的一辈子似乎很多,很长,却也很短。但总归是奔往幸福的。
无数的幸福对于一个曾经无爱的人来说,又会是如何形容的人生向往呢?
只是无论多么盛洋的爱和希望,秋蒲始终偏离不了现实。苏是秋蒲的老师,两个人的年龄差了至少一辈。无论怎么想,在现实面前,秋蒲注定是头撞南墙,要头破血流的。可爱是不能阻挡的!这不是虚情假意的爱,不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耍流氓似的能力的表演,更不是为了炫富似的爱的戏弄。秋蒲是真的爱上了苏老师,是说一不二的矢志不渝,是破碎山河都不弃的爱。
虽然这是秋蒲最强烈的单相思。与苏的生活毫无瓜葛。秋蒲也害怕,害怕自己的情感一旦打破,会给苏造成伤害。爱就是百转千回,却不让自己爱的人受伤。
所秋蒲是爱的,是希望的,但始终也是不能爱的,充满无望的。
当。当。当。
你好,下课了!
苏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口,秋蒲后脚抹了油似地跟上了。
“苏老师!”秋蒲叫的太用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一个回头,撞上了扑面而来于秋蒲的气息。淡淡的,似乎有种熟悉的味道。“是檀木!”苏有些恍惚,但却立马在心里坚决地反驳了,她有些嘲笑自己。“根本不可能会有檀木气息的人。”苏觉得自己又在低回往事了。
“怎么了,于秋蒲同学。”苏调整了自己,马上回到本位,清风徐徐。
“老师,我好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我做班长。”秋蒲也变得有些自在。这得益于苏老师给他的安抚的气息。他觉得现在,此刻,和苏老师面对面地站着,并且如此恬淡地和彼此说着话,秋蒲有一种十年二十年后的况味,一种隐隐的,觉得世间平凡的幸福的感觉。
笑。
恬淡自在,也抱之以同样寻问于秋蒲问题的笑。
“我就是觉得,你可以做班长啊!”语调轻扬,像对待老友一样疏松却紧密的回答。
秋蒲一脸的惊异,把自己搞得像个七八岁小孩,在苏老师面前尽是憨态。他难以想象,回答可以是如此的抚平自在。他完全被这理由折服了,并且只能摸着自己的后脑门,纯然的笑笑。他觉得,苏真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子。
“好了,以后你就好好做这个班长。”结语仍是致命的诱惑。因为不采纳任何的态度。
秋蒲为什么会喜欢苏老师呢?因为苏我行我素,但绝不是那种盛气凌人与任何一刀两断的孤傲。她有自己,有着一种深深的自持。在大原则上不诋毁人生时,偶尔也会像天真的女人那样露出娇羞与可爱。正是这多种舒适的美,深深地吸引于秋蒲,并且使他像每天挖掘宝藏一样,发现苏的不同。有些人的多面是世故,是老道,是精于让自己成为凌驾他人的人。可有些人的多面,是魔镜,是保持独立,是自持,是不伤害别人不取悦别人的自重,但同时也很难接受别人,尤其是在感情上受过伤的人。他们往往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成道,与世无争,与己无争。
苏,算一个这样的人。
“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秋蒲变得大胆,他需要接近她,需要了解她,同时也需要苏看见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生日?”
秋蒲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帽,有了那么好的一个起点,却突然冒出这么个让人大跌眼镜的问题。秋蒲觉得自己刚才是不受控制的,他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一刻灵魂睡觉了,才会向苏老师问这样的问题。这就像智力闯关问答题一样,明明已经让观众看好你,却在紧要关头买出了自己的傻,把前途尽毁。
“啊?”苏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过会是这么戏剧性的一问,倒把自己给惹笑了。
春风暖面似的笑,花团锦簇有一种太阳般怀抱似的温暖。
秋蒲和苏一起忘情笑了。前仰后合,真像是老友或情人。各自的坦荡都成了彼此抱之一笑的安全需要。
苏歪着脑袋,她觉得眼前这个男生还真的挺可爱,也挺有爱的。想不到文字上如此悲郁的人,其实在生活中还算风趣。苏暂时把这个男孩的悲郁放下来。她原本还挺担心秋蒲在文字中表现的人生。至少此刻,苏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大男孩,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她觉得他像个孩子,像个值得问自己生日以及其他一些半度玩笑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来得真莫名其妙。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苏的反问不是严肃的,生气的,刻板的。是对最亲近的人,故意的,温暖的,笑的反问。她觉得,果真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显得有些不大适宜。毕竟她也说不清这个问题奇怪的学生,这一问的用意。她觉得婉拒。
秋蒲知道苏的反问是温暖的。他更加明媚的笑了,从无有过的欢畅。好像悲伤不是刻在自己身上的十字架,好像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他未见一个人好久了但这个人始终是自己生命里最初的相识。
一连串奇怪的感觉,两个人的世界似乎是合在一起的。
这是秋蒲第一次和苏老师的真正接触。事到如今想来历历在目。那天的风光,温度,周围的声音,以及彼此脸部,脖颈处细微的光泽,变化和毛发。秋蒲记得一清二楚,好像比任何高清的画质还要来得冲破视网膜极限。秋蒲是从那一天起,深深地眷恋着苏的一切,一切细微的神情,一切彼此不拘束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