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被乌云遮蔽,一片尸布般的阴森雾霭笼罩在湿地之上,好似幽冥世界入口的薄纱门帘。徐晃伸出手臂在眼前慢慢挥起,动作轻柔,好似要把这层门帘掀开来,看看九泉冥府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徐晃身后的刘协,却粗暴地扇了扇锦袍,对着这夜色抱怨了一句:“真黑啊,幸好虎贲精锐都不是夜盲症患者……”
徐晃当然知道夜盲症是什么,也明白刘协为何会如此感叹。不过,徐晃还有其他的疑惑,不由停下自己的手,忍不住回头向刘协问道:“陛下,许子远既然已经道出了袁军在乌巢布下了天罗地网,我等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这个问题让刘协有些犯难,他甚至都扳起了指头一一数道:“首先,曹军在乌巢是设有毒计的,我们明知故犯,就可以启动这个毒计;然后,袁绍在乌巢也有计划,我们明知故犯,就会麻痹袁军;再然后,袁军不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会让我们的计中计顺利实施;最后,曹操以为这是他的连环计,却不知汉室还有计中计后的计后计……”
看着刘协如绕口令一样扳起了四个指头,徐晃一下就觉得头大如斗,忍不住打断刘协道:“陛下不必多说了,这些耍心眼儿的事,还是陛下比较在行。末将在这些计中计还有计后计里,就做一个单纯的武人好了。”
可徐晃想要打住了,刘协却忽然有些强迫症,努力扳着指头想将自己的思绪理顺。终于费了半天劲仍旧无果后,他有些不耐烦地向身后问道:“弄好了么?”这时他身后的司马懿则小声回道:“弄好了”。
司马懿身旁的地面,两名士兵刚刚点起了一堆小火,四面用木盾隔挡,这样可以确保不会被人从远处发现。刘协迅速下马蹲着身子,就着火光看着司马懿手中的一份地图:“小子,你说曹操这份地图准确不准确,他会不会趁官渡之机干掉朕?”
这句话出口,才算将刘协今夜焦灼不安的原因道出。可司马懿却很疑惑地看了刘协一眼:“陛下为何会有此想法?”
“因为官渡之后,朕就想干掉曹操!”刘协忽然道出这话,让周遭的空气不由冷了不少:“这一场官渡之战,朕对曹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明白他将士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而同时,曹操在某方面跟朕相同,既然朕生出了这等想法,便料定曹孟德也会深有同感。”
这句话不由让司马懿谨慎了起来,但思虑片刻后,他还是笃定回道:“不会,汉室做掉曹操,在付出惨重代价下,还有可能消化掉曹氏势力。可曹孟德若想弑君,却只能放过尽破袁绍的机会,甚至还会成为汉室和袁氏共同的敌人。”
“也就是说,朕的性命,全都寄托在了曹操的理智上?”刘协的语气很阴冷,毕竟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很不理智的一件事。可很快,刘协却又豁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朕便可放心闯一闯这乌巢大泽了。”
“陛下,曹孟德此人……”这个时候刘协豁然,可司马懿却又迟疑了起来:“曹孟德的确不像是一位极其理智的人,他有时是个枭雄,有时却是个诗人。为枭雄时,杀伐果断,有霸主气象;可为诗人时,任性妄为,头脑发热,行事从不考虑。当初他追董卓、屠徐州完全就是那诗人病作祟。陛下,此行还是小心为上。”
“可是,他毕竟枭雄的气质占得更多,不是吗?”刘协淡淡说罢这句,便仔细端详起了那地图,还不时用手指比量一下,显然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司马懿思忖了一会儿,忽然也微微一笑,同刘协一样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只有一旁完完全全听清了这番对话的徐晃,暗暗握紧了自己的大斧。
很快,刘协和司马懿好像便已商议完毕,两人在微弱的火光中站起身来,接着翻身上马。再度上马的刘协,似乎将刚才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抛诸了脑后,用深沉而稳定的声音下令道:“开拔。”
命令一下,这些人周围才蓦然响起了一阵甲胄铿锵的撞击声和轻微的马蹄声。一时间,所有人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影影绰绰还有不少袍泽。而这些袍泽都跟自己一样身经百战,在准备工作中一丝不苟,动作谨慎,丝毫不会引起敌方游哨的注意。
如此精锐的素养,让这支虎贲兵士彼此感到安心,也让刘协对此深为满意。
此时这支虎贲所处的位置,是官渡与乌巢之间的一条小路。说是小路,其实只不过是星罗棋布的湿地沼泽与密林山坳之间的一段模糊缝隙。早在白马撤退之前,曹军的靖安曹已经开始在这条小路上进行标记,那些标记或许是一些不起眼的石块儿、也许是树上常见的刀痕——既不引人注意,又是曹军对袁军毒计的一道药引。
再加上刚才那份靖安曹的地图,刘协已经确信他们能够顺利抵达乌巢城。城中的守将,也有许攸告知为淳于琼。
对于这位淳于琼将军,刘协没太大的感觉。他知道淳于琼乃西园八校尉之一,在袁军当中地位超然,有时连袁绍都对他无可奈何。留他在此守粮,应该是袁绍顾忌淳于琼又会出工不出力。
不过,即便心中有如此的轻视,但刘协也不会轻视到淳于琼就是历史上那个在乌巢守粮时醉酒的蠢货:这批粮食据说是审配筹备了两个月,将河北大地刮了一层地皮才征缴上来的。淳于琼即便再地位超然,也不会做出历史上守护如此重要粮仓却还敢醉酒的蠢事。
更何况,历史可没告诉刘协,许攸叛逃背后还有那么多的黑幕——这个时空,显然不是演义中那个简单好玩的时空。
由于是在夜黑无月、又无法举火的状况下行军,这支虎贲军行进的速度算不上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协还是渐渐发现脚下的路变得平坦起来。恰好这时天上的云层变得单薄了一些,有微弱的月光透射下来。刘协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座高大的黑影,脚下的道路一直延伸过去。
那里应该就是乌巢城了。
乌巢城的城头星星点点,竖着许多火把,在黑暗中宛如灯塔一般。但火把根本不移动,说明守军没有任何警觉。刘协大为兴奋,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接下来的就是混入城内干掉毫无准备的守军、焚尽粮草辎重而已了。
于是,他猛然抬起了手臂,身后的虎贲将士最后一次快速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装备。随后,手臂狠狠挥下!
两千虎贲兵士登时如挣脱锁链的蛟龙,争先奋勇地朝着乌巢城冲去。乌巢城说是一座城池,但其实不过一个大号的土围子。那些营盘匆匆挖就、还未完工的浅沟,以及那些只是零零散散堆在一旁的拒马鹿砦,根本阻挡不了虎贲精锐的突破。
低矮的城墙上,的确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射箭声,以及袁军兵士受袭时的吼叫声。但可惜的,面对虎贲精锐的弓弩,那些城上的火把却成了那些可怜袁军的罪魁祸首——黑暗当中,攻城的虎贲精锐可以轻易地看清靠近光源的袁军,而城上的袁军,却只能凭借声响来胡乱放箭,敌我优劣,在这一瞬立时暴露无遗。
很快,先头的虎贲精锐已然冲到了城门之下,他们掏出沉重的大黄弩,对着城门狠狠发射了数箭。带着绳索的弓箭穿透木质的城门,然后被箭头的反钩狠狠卡主。几十名虎贲精锐齐齐掉头,借助着凉州大马的爆发力,猛然将那沉重的城门拽了下来!
这样的成功,登时让整个虎贲精锐发出一声振奋的呼喊。随后两千虎贲精锐,便如以着无可匹敌的潮水攻势冲入了乌巢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