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谈判完毕的第二日,杨阜便带着张鲁进入了下辨城。
根据汉室和张鲁的这份协议,下辨城依旧属于张鲁。毕竟,让张鲁放弃斜谷关、散关等边境天险,只算是夺去张鲁的关中的战争主动权。可要是汉室霸着下辨不给,那就相当于在张鲁身上扎了一根刺,这种情况张鲁是怎么都不可能答应的。
当然,张鲁到了下辨之后,便发现城中的辎重几乎大半都被汉军缴走了。而且,按照汉室的传统惯例,那封协议上还追加着下辨城这些年应补齐的赋税。那些赋税不跟张鲁每年向汉室进贡的钱粮混在一起,算是吕布放弃下辨的一点精神损失费。
对于这一点,张鲁除了苦笑着感叹汉室天子果然还是少年心性之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这些还不是让张鲁最郁闷的,他之所以肯来下辨城中,就是想见一面那位战无不胜的天将军吕布。可到了下辨城后,他才发现整个下辨城汉军只留下了三千负责基本治安和护送杨阜的黄巾军。吕布和他的并州狼骑大军,早已不知何时已然撤走了。
“杨别驾,不知吕将军去了何处?”张鲁面现不解,无不遗憾地问道。
而杨阜则只是收回了自己看向张鲁身后两人的目光,高深莫测地回了一句:“天策将军,天意难测您应当知道的吧?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很多。”
张鲁悚然一惊,立刻明白了杨阜话中的深意。张鲁身后的阎圃则微微闭目思忖了片刻后,陡然将目光投入了北方。而另一位衣着雍容却长着很讨喜一张脸的杨松,却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阜最后深深记住了这两人的容貌,心中已经明白自己上报天子的密报内容该怎么写了。此番出使,他自然完成谈判任务便为大胜。但若在此期间对汉中势力有所了解,形成文字汇报给刘协,那便是一个优秀谋士才有的意识。他相信自己这封密报到了天子手中,很快就会成为汉室针对汉中的一次重要突破口。
就这样,下辨城这一夜迎来了一场丰盛的和平宴会。而此刻已然奔赴在冰冷渭水当中的吕布,则一脸骄傲地望着黑暗而隐秘的夜色,不由露出了一丝比夜色更隐秘的微笑。
与此同时,在北地汉渠三十里外的军营里,张郃也望着这隐秘的夜空陷入沉思。驻马站立在山丘上的张郃仿佛一尊泥俑,夜风无情地拂过他的面庞,隐隐带来泥土和荒草的气息。他远望着前方渠水上好似结了一层薄冰,灰蒙蒙地自北向南竖在那里,好象沉寂的冬眠大蛇。
在渠水的对面,就是羌胡十万人的大营。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偶尔还能让张郃听到营中争斗的声音。毕竟只是毫无纪律的塞外异种,聚集一起,又接连大胜,那些人的火气自然会大一些。
回头再望了一眼自家的军营,那规模和气势跟敌军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营中一片灰寂之声,偶尔一些刁斗声响起和游哨经过,才能给那座军营带来一丝生气。
张郃对比了一下后,不由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对于最后的反击究竟是否能大获全胜,一举翻转这个状态,他心中实在没有把握:送入朝中的密报已经七天了,按说这里距离长安不过两日时间,就算再加上朝中商议的一天,他也该在两日前就收到天子的回信了。
张郃用兵向来机变,但他的机变是建立在一切正常有序的条件下的。在袁绍帐下,他养成了战战兢兢的性格,总是需要在得到确认命令后,才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一场战役打得既然顺理成章又出乎意料。
可到了汉室这第一次领兵,他就感到分外有些不适应。那位年轻的天子同凡事都要掌握在手中的袁绍不同,他给了张郃督掌内外军事的权力后,便似乎真的放手不管了。这让张郃就如同关在牢笼里多年的老虎骤然被放出,反而不会立刻发出啸傲山林的怒吼,却会先变得有些不适应和茫然起来。
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马蹄响动的声音。回头一望,却见一脸苍白的马超和杨修并辔走了过来,夜色下马超披着一袭崭新的锦袍,使得他那英俊无俦的脸庞仿佛一团烈日,即便还有些虚弱和缺少血色,但他一出场,就自然而然地让放荡不羁又带着士族浓厚底蕴的杨修有些相形见绌。
“陛下还未曾有回信?”马超与杨修缓缓走到张郃左右,他的马头直接与张郃齐平,并未按照礼制尊重张郃这个总统帅而落后一个马头。
张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向杨修,却发现杨修也同马超一样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但不同的是,杨修显然看到了张郃的面色,笑着伸手拍到了张郃的将军:“张将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跟着陛下久了,你以后也会习惯这样风格的。毕竟,这可是会任由你发挥聪明才智的大好空间,有能力你就让我们乖乖低头,没能力也别指望陛下的器重能让我们高看你一言。”
张郃再度苦笑了一声,他不清楚杨修这番是安慰还是敲打,于是也便没有开口。不过,这个时候马超却又开口说话了:“依照我对陛下的了解,他这是应该同意了你的战略。否则的话,他早就率领着汉室精锐赶赴到了此地。”
张郃自然也认为刘协同意了他的战略,事实上,到达北地郡后,他还未主动联系匈奴单于刘豹,匈奴那里已然派来了右贤王去卑前来联络——这显然是天子提前跟匈奴那边打好招呼的缘故,从这一点上来看,天子是很支持自己这样示敌以弱再反戈一击的。
“只是,我们的准备还不充……”张郃凝了一下语调,还是有所顾虑。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忽然就绷直了起来,猛然绰起得胜钩上的马槊凝神以待。一旁的马超却同样警示了一番后,又淡淡放下了手中的长矛,蹙眉对着前方静谧的夜色说道:“你为何此时现身了?”
“自然是奉天子之命,告知你们今后的作战方略。”夜色渐渐扭曲起来,一颗枯树之后,缓缓现出一个黑甲身影。阎行举起双手,缓缓上前对着三人说道。
张郃的脸色蓦然大变,他自然识得羌胡大军当中这位武名嚣喧的阎行,甚至还特意想过交战时要部下着重照顾下这位韩遂的未来女婿。可想不到,这人此刻竟然会莫名出现在这里,并且听他的回话,他好像还是汉室的人?
回头再望了一眼杨修,张郃只看到杨修面色同样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就平静了下来,忍不住耸耸肩对马超说道:“马将军,原来这就是你能够在羌胡大军重重围剿下安然脱身的缘故。想不到,陛下竟然如此好手段,连我都瞒在了鼓里……”
“现在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阎行缓缓上前,确认张郃和马超不会对自己出手后,才不由感慨说道:“你们那位天子果然算无遗策,竟然让我提前借西域一方有叛之事脱离大军,使得我这颗棋子以后还能为汉室所用,实在令人钦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超的眉锋更加犀利,有些按捺不住地举起了长矛:“陛下令你暂且脱离大军,难道是说,这几****等便该反守为攻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阎行晃了一下脑袋,有些奇怪这三人的反应,接着又继续将话挑明:“反正,天子让我带给你们只有一句话:好好干,有什么事儿朕给你们兜着!”
“好好干?”张郃一听这话,眼神中还有些惊疑,但那一丝激动的兴奋却不由自主已蔓延起来。
“好好干?”马超一听这话,周身蓦然暴起一股凌厉的杀气,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雄狮,随时准备一跃而下。
“好好干!”唯独杨修,忽然间哈哈大笑,手中的骰壶摇晃不停:“陛下果然还是喜欢豪赌,只不过,他似乎将一切输得因素都提前抹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