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接近失去翅膀的天鹅
隔岸观火。当人世的喧嚣沸腾起来
天鹅的歌声突然停下来
[湖畔]
我犯下的每一个过错
都是为了走进这黄昏时分的湖畔
与泛着绿宝石光亮的树木交谈
和转动聪明眼睛的飞鸟对视
吸引我驻足的,不是宽阔的湖面
而是拥挤在湖边的野荷花
还有湖心小岛上歇息的白鹭
以及早已为你准备好休息的长椅
雨丝落下,湖面涨满忧愁
我看到,雨水洗去树叶的罪过
结满雨珠的电线上,小鸟战栗不已
我在想,谁来洗去雨水的罪过?
我犯下的每一个过错
最后都交待在这黄昏时分的湖畔
——飞鸟翅膀丈量的湖面足够宽阔
——足够容下我和雨水的罪过
[转角]
这是黄昏的第七日
突然伸出的手,犹如摇晃的昌蒲
试图握住第十四步楼梯
——转角处的苹果
夜晚拒绝着天鹅的翅膀,也拒绝着
练习的琴声。隐隐约约
天空的转角处出现一个漏洞
绣球没能接住,这么多倾泻
而下的秘密。故国的石头
一本书的封面,在河流的拐弯处
破坏了诗歌原来的分行。蓝色的湖水
最后都回到了密林深处
在这五月的石榴花枝头
积攒着太多的往事
风从楼梯的转角处吹来
让鸟的嘴唇失去耐心
我担心,这被雨击落的叶
真能在病毒的仓库里转运成株
真能在新年的问候里
长出洋葱的绿荫。在青花瓷的梦里
悼念白鹭湾遗失的黄昏,还有马匹
手掌的迷香。即使喷泉交出广场的乐队
我也不会交出守护茶杯的竹椅
——我要用它来勒住夏日的风声
秘密花园(外二首)
彭志强
[作者简介]彭志强,男,1977年出生于四川南充,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成都商报》;出版诗集《金沙物语》。
你在锦城的摸底河上
弹琴,我在十里之外的府南河下
遥相知音。
翻开蜀锦,就遇见你,满城尽织的蓝莲花
从夏日荷塘咬破了嘴唇,羞答答释放
动脉里跳跃起伏的乐章。
你看,静脉里,月光正在让两条河流
交汇。有一双手轻轻抚过逐渐变蓝的天空
紧张的呼吸也蓝了
那是你的,也是我为你守护的秘密花园。
选择在你的喉管里幽居,是我放下了自己
你举起管弦乐中的花朵,迎风绽开
我的蜜蜂便从身体里掏出时间,酿制蜂蜜
星星盘起你的长发,我的瀑布,整个街道
如同微风上膛的无声手枪
即使我倒下,也是一种重生。
[迷雾]
如果一朵花开可以治愈爱情
上了刀山,我也不怕围城起火殃及
无辜池鱼
可是我早已没有乡村,也没有废弃的花园
甚至连夹着困苦过喉的筷子也没有
我无花可种,无树可攀,真的一无所有
你在我的耳边念经三遍,佛也沉默
云梯太长,我在悬崖绝壁捏住内心
奔腾的马,其实已经抵达山巅
那万里浮云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我只看到经脉,一念之差,树叶落光
而树枝的伤口里没有一丁点余地
供我法外逍遥,或者闭关禅定
那条哈达左右为难,春花秋月都不是
我的袈裟。把生死嫁娶,悲欢离合
一一战战兢兢扶上墙
一场雨就把它们忘得干干净净
前进也是后退,后退还是后退
观心,心空
不是鸟,我和我的影子都飞不起来
在一张报纸上栽种新闻理想,我的指骨上
却不断长出女人和诗歌
这多么像红星路,那些讽刺我的迷雾
[喜神方]
正月初一,我用锦官城第一缕阳光
移走头发上堆积如山的雪
武侯祠大门就从战栗的指缝间打开了
喜神方,那块石碑上的“喜”字一触即发
落在手掌上的号令,春光四溢
内心的点将台迅速集结千军万马
灯笼在人群中穿梭,仿佛寂寞和喧嚣对决
桃花和腊梅花在季节交替的枝头交头接耳
会误以为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复活
那些或站立或静坐的蜀汉将相
其实,是川剧变脸演员用夸张的脸谱
给成都人变换的另一个喝茶的姿势
手到之处,茶杯里的三国还冒着余热
我喜欢在此刻伸出历史的懒腰
用晨钟舒筋活血,用茶水阅读人间冷暖
把暗藏在血管里的枪炮声熄灭
老屋(外二首)
宋旭
[作者简介]宋旭,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见《朔风》《诗潮》《诗林》《诗刊》《诗选刊》《当代作家》《天津诗人》《天津文学》《青海湖》《黄河》《山西文学》《云冈》等。
门楣,被屋檐上的荒草
低低地压着。我进去的时候
腰一弯再弯,生怕
把挂在门角的那截日影擦伤
靠墙立着的是一套老柜子
榆木做的,渗出了许多皲花
生锈的铁板锄,斜拉着一张蛛网
空空的水缸上,两道裂纹
被一根铁丝紧紧地箍着
柜上的老钟早停了,时间
就蹲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等谁呢?
我把墙根那把铁锹拿起来
试了试,又放回了原处
[甲车沟]
孤零零一棵树,一定是给风灌醉了
它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的,还有一条砂石路
五六只山羊,紧抵着一捆干草
咀嚼着。
那个老妪,坐在石阶上
她侧过身子,看我的眼神
怪怪的
[桥墩下]
一群羊和另一群羊
混在一起了
三个牧人,只顾埋头说话
一只公羊骑在
一只母羊身上了
三个牧人,只顾埋头说话
一列火车由南向北,呼啸而过
三个牧人,抬头
望了望天上的云朵
一只被撞飞的麻雀
像深圳打工的二丫一样
顺着桥墩落下
三个牧人,将腚下的阴凉
往里挪了一下,又往里
挪了一下
女儿出嫁(外二首)
郎启波
[作者简介]郎启波,男,1979年出生于云南镇雄;汉语诗歌学术年刊《审视》主编,影视制作人;策划电影作品《老那》《向北方》、纪录片《诗行天下》;著有诗集《蜗牛记》《部分郎启波》,电影《精武风云——陈真》同名小说(合著)等。
女儿出嫁了。
他时常独对镜子
一根,一根地
整理鬓发,
他要将那些白霜
从时间的余光里
悄悄摘除。
他像患了场大病
许久,难以治愈。
[骤然之间]
山雨欲来,明亮骤然消失
这些年,我习惯逃跑,从一个
熟悉地逃往另外一个陌生之地
然后,再逃去另外一个熟悉到
近乎陌生的地方,而——
每年春夏,我都要完成一些
固定不变的事情,比如
一定要喝喝刚采的绿茶
吃时令的蔬菜,组成了
我幼年全部的胃觉记忆
风停时,雨悄悄下了起来。
[等这五月的风过后]
春寒料峭后滇东北高原上
麦子抽条般生长
那年我十岁瘦若豆苗
喜欢奔跑却异常笨拙
轻易地,将自己摔倒
我曾经试图去抓住风
等天更热时取来祛暑
在庄稼地里跑成麦浪
跌倒是一个小小漩涡
一路跑着,一路——
遇到更多人跑向北方
人声鼎沸,广播里说
气候异常将迎来冰雹
等这五月的风暴过后
腰身细细的麦秆之上
果粒儿们就变硬实了
六月的地里会飞出翅膀。
有雾(外二首)
葛筱强
[作者简介]葛筱强,原名葛晓强,男,吉林通榆人;作品见于《诗刊》《十月》《作家》《星星》等;著有诗集《向海湖,或星象之书》,随笔集《梦柳斋集》《雪地书窗》。
一夜小雨过后,会有雾
降落在村庄上空,我不知道
它是何时开始蔓延的,但我
喜欢在这个时候迎着风拍打
一截树干,“啪,啪”的声音
会传得很远,然后再被大雾推回来
仿佛在看不见的远处,有另一个
像我一样热爱生活的人
正执拗地想为新一天
留下点动静
[山坡]
我是顺着麻雀的叫声
走下山坡的。湖畔的雾
要比摇晃的紫椴叶矮些
昨晚路过的玉簪花,今晨
我仍会遇见。它们像散落
在林间空地的,那些静默的
阴翳,有时巨大如天空
但无须仰望的人垂首
有时也轻薄,如折断光线的人间
让看见的人暗暗心惊
[鸽群]
“在我二十岁时,它们就把
翅膀交给了春天。那时,我的脸上
还没有长出皱纹和老人斑,寂静
还属于远方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在电话里向另一个我悲伤地
诉说,一群鸽子正好飞过
离我最近的天空。
寄怀(外二首)
侯存丰
[作者简介]侯存丰,男,生于1987年,安徽临泉人,现居四川广元;作品散见《诗刊》《诗歌月刊》《北方文学》《中国诗歌》《山东文学》《散文诗》《当代小说》等杂志。
她在灯下寻东西,桉木的气味,
也是桌子的气味,从发芽,到搬进这座屋子。
她就一直在找。当初,厅堂宽敞,
织衣缝鞋之外,余下的布,用来糊窗,
来到窗前,她就看到她的男人,赤着脚板,
把肥料和斧子丢在院落一角,围着树转。
那旋转的身影,使她看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从此,她就开始了寻找,无论白天、黑夜,
甚至在月光爬过床头,照见绣针愈发细亮的时
候。
[霜期]
早晨的地窖结了霜,细小的白粒,
伏贴着泥面,摸上去软软的。
母亲坐在旁边,拾掇着针线,
脚下阿黄想起什么,吠了两声。
不远处,是刚出窖的红芋,
两个、三个地堆着,拔下,根须还在。
很快,中午的阳光越过了屋脊。
[暮春]
又是下雨天,又是那片老旧的杉树林,
树下觅食的春鸭,湿泥,空落的石凳。
中间隔着篮球场,网兜就那么耷拉着,
有行人穿过,去到杉树林,就想象下,
那就是她了,红湘路上,扯手的人家,
而远远地,只是春鸭,老旧的杉树林。
仿佛这就是人世,一个又一个雨天过去,
高耸的树影,像枚雨滴,倒在篮球架下。
鸡冠花(外一首)
许玲琴
[作者简介]许玲琴,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第十届签约作家;曾在《诗刊》《星星》《绿风》《诗选刊》《长江文艺》《中国诗歌》《作品》《扬子江诗刊》《草原》等期刊发表诗歌;出版诗集《琴的左弦》。
看到我,它的耳朵根子都红了
提着裙裾想跑
风拉住了它的绸裳
我知道,它的一只脚钉在泥土里
另一只搁在向天空的梯子上
天空敞亮
四野静寂
它逃不脱我的注视
我看到了它
七月的羞涩
像忽闪忽闪的火苗
而天空
一颗星子悄悄亮起
月亮也要出来啦
[构树]
它孤注一掷的美
多不被世人理解
它用奢侈,用堕落,有烂醉
把最好的华年呈现
在路旁,我们会经常看到落满灰尘的岁月
红色的果子,早挥霍一空
沉溺是最大的美学
它一次次把葫芦按入水中
一只鸟儿穿越其里
几滴鸣叫像时光的手指
徒然敲着空壁
而夏,正深入大地的骨髓
冬事(外一首)
柴画
[作者简介]柴画,1981年生,原名蒋桂华,现居深圳。于深圳某文联供职,著有诗集《铿锵与沉香》、长篇小说《天堂向左,地狱往右》,作品见《诗刊》《人民文学》等。
我扯了一捆喂牛的干草,回身
路过村庄,见到杀年猪的屠夫
他说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点点头,我说要下雪了啊
他一定很喜欢大雪纷飞的时候,那明晃晃的
钢刀
捅进猪的脖子
隔壁有斩猪肋骨的声音,那是寡妇刘嫂家
我不喜欢这种氛围
雪,慢慢把村庄覆盖,厚得像娘的棉花被子
夜覆盖了村庄里所有耀眼的白
也湮没了第31座无人居住的略略破败的土屋
[还乡]
光秃的荒山和旧的泥墙,那么无遮无挡
这个乡下的正午时分,白覆盖一切
我酷似年幼的孩子,揣着长风满怀的惊诧
高龄娘亲,已站在屋前石榴树下
她的眼里我已经成了稀罕客人
苍茫雪地的树,多像孑然的我,无叶、无花、无果
河流依旧寂静,北风烈呼,过深沟巨壑
一路趔趄地来告诉我:你已经回不了故乡了
你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你让母亲皱纹累累,白发迸飞在村庄里
大风刮了一夜(外一首)
鲁川
[作者简介]鲁川,男,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四川文学》等文学期刊;出版诗集《消失的村庄》。
早晨拾粪的人与一只乌鸦
冷冷对峙
树掉光了纽扣头发牙齿
大地退到了零度以下
红房子绿房子像天国的童话
一群群蘑菇侏儒豆类
围着地牛旋转
孩子们阳光般涌向操场
还有多少年轮可供消遣
一个老人在石碾旁细拌草料
大风刮了一夜很多人迷失了方向
谁能预料大风还将继续刮下去
[晒场边的向日葵]
斜日里的身影巨大圆润而空阔
有多少次扬尘就有多少棵向日葵
在劳作里它们露出整齐的牙齿
一遍遍大声歌唱
鸟一次次俯冲下来
鸟的尖喙啄食的是汗盐酷雨
死亡的阴影饱满而结实
日上三竿风已经停止了旋转
我看见了大地山川平静的呼吸
我听见了河流血管哗哗的畅响
我攥紧了多年不曾攥紧的拳头
我的仇恨我的爱
携手我来世今生的兄弟
在风中又一次挺直了身子
春归(外一首)
毒蝶飞
[作者简介]毒蝶飞,原名庾成林,四川屏山县人,经营鞋店,闲时写诗。
初春的稻田,还萧条如冬
只有几只白鹤,在啄食倒影
突然,它们飞了起来
将远山拉近,近树推远
终于又落下来,压弯几根水楠竹
露出一段青瓦、一缕炊烟
[一声咳嗽]
母亲房里传来一声强烈的咳嗽
撕裂的声音,从八十八岁的身体里挣扎出
像猫头鹰扑打着翅膀,在
子时的寂静乡村鼓荡了一圈
又回到了这座旧宅
向这张老楠木的床上落下来
锋利的爪
把我的心紧紧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