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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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散文中国(3)

冀北大地,曾经有过一个意气飞扬的民族,与山野道路上驾着牛车、马车,晃晃悠悠,安闲自若,追寻着远方,追寻着生活,他们就是库莫奚族,后世喜欢以简洁的奚族称呼他们。

虽然与车的结缘有些迟到,可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神奇想象力与创造力。翻阅历史,“车”的记述浩如烟海,有故事,有传说。有人说是轩辕氏最早造的车,但更多人相信奚仲才是车子的发明者,《管子》曾记载:“奚仲之为车也,方圆曲直,皆中规矩准绳,故机旋相得,用之牢利,成器坚固。”奚仲造出的车子啥模样,早已经在尘埃碎土中化为云烟,轮子转动的不仅仅是历史,还有厚厚的碎片。英雄可以转动历史,而历史也可以转动英雄的智慧之心。在奚仲之后,车子承载了太多的历史重负,也散落了许许多多的历史瞬间,动荡、和平、憧憬等等。

【迁徙,太阳与月亮】

奚人很早就居住于冀北的漫漫荒漠中,起初不会有车子这个词,有的只是冷月秋风,荒凉萧瑟,马踏尘沙的古老歌谣。部族与部族犹如荒漠中的骆驼,背负岁月的尘埃,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古道中迈着沉重的脚步,昂着头颅,颈下的青铜铃铛敲出苍凉与古老的串串音符,在灰色的沙砾中遗留下缓慢行走的背影。

公元4世纪,奚人羸弱如婴孩,甚至一阵风都能将其刮倒。在他们的周围,大小部落如草原与荒漠中的北方苍狼,想数清很难——东北方向的室韦、勿吉窥伺中原,西北方向的柔然对奚族虎视眈眈,紧紧相邻的契丹正经历民族成长中的阵痛……哪一个民族的力量都比库莫奚人强大得多,在夹缝中生存的难度可想而知。弱小的民族在虎狼面前,要么白白送死,要么奋起抗争,博得一席之地。草原民族的血都是热的,没有哪一个民族甘愿弯下高贵的头颅。

这是一个勤劳勇武的民族。奚族人首先想到了强健自己的躯体,积攒能量,期待有一天能够释放活力,在茫茫草原抢得先机。沙漠的炙烤萎缩智慧的大脑,库莫奚人决定寻找一处更适合他们生存的地方,那里天苍苍,野茫茫,蔓草丛生,河流如波光旖旎的飘带,那里可以承载他们的民族梦想。

羸弱的婴孩面对东方的火热阳光,开始了迈出沙漠的第一步,在他们的身后,一串串的脚印那么清晰、那么漫长、那么厚重。我仿佛听见了他们脚踩沙漠的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看见了一个个库莫奚人眼神困惑、迷茫中闪烁的坚毅和憧憬,我耳边的声响时而杂乱,如朔风长啸;时而整齐,如长雁啾鸣。马队驮着夕阳的背影,夜晚的篝火与天空中的星朵舞蹈,一顶顶毡帐散落在广袤的原野,在夜的帷幕里酣然入睡,只有山岗上的士兵,挺立长戈,与夜的眼睛在凝神、对视,那长戈上的青铜暗色,犹如凝固的河流,在夜的沉落里慢慢消失。

这一次的长途跋涉,好像长长的马鞭,不断抽打着库莫奚人的脊梁,也深深启迪了他们的疑问与思考。东方喷薄而出的太阳,圆圆的火热胸膛炙烤大地生灵的智慧,力与美在源源不断地释放,夜晚,悬垂于天空的那轮玉盘,皎洁明亮,她们不停地在天空的长河中游走,自由、快乐、安详,沉静透明,不会疲劳,没有忧愁。奚族人在旷古的原野高声呐喊:我们愿意做太阳、月亮神的种子,在北方自由呼吸与生长。我相信,这一轮轮太阳与月亮启迪了他们创造的思维,为那一辆辆行走于山地之间的木轮大车的出现开启智慧之门提供了重要的图腾。太阳与月亮隐秘的光芒如锋利的弯刀,在灵魂的深处切割。

沙漠越来越远,延绵不绝的山岭,如苍茫蛟龙盘旋大地,那跌宕起伏的道道曲线,如神秘的符号环绕在库莫奚人的脑中,脚下的大地和浩淼的天空,充满了神秘的符号,在与自然的激烈碰撞中,总有遗落的记忆值得珍藏。很快,纵横交织的冀北山地与辽远无边的草原,重新成为库莫奚人新的落脚点,那一定有一个庄严而神秘的仪式,在猎猎飘扬的月亮与太阳的图腾旗帜下,库莫奚人面对弯曲绵延的西拉沐沦河与老哈河,面对巍峨挺拔、绵延不绝的马盂山、大小金山,面对广袤的林地,飒飒鸢鸣的野草,漂泊许久的心灵终于找寻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彼岸。

【狩猎、游牧,圆形的烙印】

狩猎与游牧如苍凉的诗行,在冀北的大地上庄重书写。我似乎望见了那一笔笔的粗犷和细腻,一行行的足迹清晰构建着隐秘的圆形轮廓。我听得见来自荒野林间的粗重喘息声,我看得见月亮挂在林梢的美妙幻觉,夜的帷幕常常像一枚圆圆的气泡,在思想的脑海中翻卷浪花。奚族人不停地劳作,周而复始,催生了圆满流动的基因生长。

西拉沐沦河和老哈河的水流,不知疲倦地流着,依偎在沿岸起伏不平的丘陵和山地的胸膛,山林与草原,仿佛一件件精致的外衣,装饰着四季的肌肤。远离了贫瘠荒凉的沙漠,库莫奚人的青铜箭矢与长戈短刀,在冀北的山林、河流与湖泊,翻飞得更为流畅、自由。茂密的林间,虎豹出没,那一声声撕裂长天的吼叫,是库莫奚人狩猎的号角,看吧,鼙鼓震天,弯弓如月落霜雁,当一枚枚冷箭穿过林梢,鸣镝啾啾的身影背后,一双眼睛瞬间熄灭了灵光。库莫奚人懂得集体的智慧与力量,倒下的野兽填充着他们饥肠辘辘的胃口,火与光练就经受冰霜雪雨的巍巍胆魄。小个头的獾子、狐狸、野狼不费什么力气,黝黑的臂膀上悠长出喜悦的节奏。

一旦重负超出了单个库莫奚人的粗狂力气,库莫奚人自然想到了林中圆圆的轮廓、长长身影的树木,锋利的青铜砍刀抡满了圆月,嘭嘭的音符回荡在山谷,满身中箭的虎豹熊罷。在一次次挥汗如雨的肩抬手扛的趔趄脚步中,库莫奚人的思维不停地转动。我相信,一次次的重复劳作好像滴水穿石,当最后一滴水碰撞坚石的那一刻,一扇智慧之门也就倏忽而开。那是一个个闪耀历史光辉的时刻。

歇息的男子,坐在溪水边的林地,他的眼神,被一枚落叶间晶莹的水珠所吸引,轻风拂过,叶片微颤,那水珠沿着落叶的叶脉悠然滚落,他的深邃目光不断点燃脑海中一簇簇思维的火焰,在鲜花开满山岗的林间,他似乎见到了一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工具,即使再大再重的野兽、石块、木头,在他平坦坚挺的脊背上,安然牢靠,那缓缓移动的轨迹,碾出一路的花香。那并非是一个人的梦想,那是一个新生民族在不停的劳作中,自然而然生发出的无穷思维与憧憬。

公元4世纪至7世纪,游牧也是库莫奚人生存的重要方式,逐水草而居是游牧民族血脉深处流淌的千年因子。西拉沐沦河和老哈河的两岸,春暖花开、草儿拔节生长,用不了多久,草深幽香,蛰伏了一冬的毡帐活跃起来,牛儿、羊儿、马儿,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之上,卷成一条条流动的河,皮鞭旋转,旋转出嘹天音响,皮鞭挥舞,挥舞出夕阳牧归的背影。

夜晚,月光皎洁,一堆堆篝火点亮了历史的星空,在跳跃的火光中,老哈河粼光熠熠,晚归的小船在呜咽的河流中载满鱼儿归来,桨声灯影的节奏,一次次在库莫奚人的心里留下圆润的痕迹,在寂然无声的梦境中,他们梦见了自己坐在圆润的珍珠上,在蜿蜒流动的老哈河溯流而下。

【木轮车的背影】

当木轮车出现的一切隐秘条件都在冀北老哈河和西拉沐沦河这片区域汇聚时,勤劳智慧的库莫奚人创造性地设计建造出了新颖独特、美观实用的木轮大车。它的出现,改变着库莫奚人的生活方式,改写着冀北的历史轨迹。

最早的那辆车子,已经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可以想见的是,任何新生的事物本身既是新奇耀眼的,又是粗糙笨拙的。高山之巅的粗壮圆木,在呦呦的古老歌谣的合奏中,轰然倒下,那震裂的大地,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老哈河水奔腾不已的波涛,将一截截圆木运抵岸边的平旷之地。

锋芒闪耀的青铜刀斧,在阳光里不停地砍削,碎屑如雨,飞扬一个民族的欢悦情绪,月圆一般的车轮,夸张自己的面孔,高高的臂膀撑起一片蓝天白云。一件件车毂不断地打磨,凿出了一枚枚孔洞,木质车辐,编织起一个个圆圆的梦想。聪敏的库莫奚人还给木轮车设置了简易的车棚,骨架上蒙了厚厚的毛毡或者布帛,无论寒风肃肃、冰雪纷纷,还是雨脚不绝,烈日炙烤,都可以遮蔽一时。

可以想见第一辆车踏上苍茫远路之上的庄严和神圣,黄牛的犄角上一定挂着彩色的花团,整个部落跪倒在金色的阳光之下,感谢上苍赋予一个民族不断创造的智慧细胞,一枚枚锋利的箭矢,如阵雨射向远方,牛角冲天长鸣,部落首领的青铜弯刀,寒光闪闪,他的命令开启了库莫奚人新的一天。

木轮车缓缓地踏上灰黄的颠簸不平的山路,一颤一颤的臂膀,承载了太多的历史重负,它碾压着历史与现实的影子,一种怪异而美丽的声音划破长河,那个第一位驾者,既感到新鲜而又自豪,在他的手上、他的心里,周围的一切,都在流动的影像中,零落成一曲动人的诗歌。他甚至在这缓缓的有节奏的流动之歌中放下了皮鞭,像老哈河水中随意而泊的独木舟,平静中享受悠闲和自由。

当库莫奚人在广袤的林中收获更多的猎物,那一辆辆木轮大车载满了喜悦,山路漫漫,牛车的背后,归来的士兵望见了炊烟袅袅的绽放。当时光转入公元7世纪之后,库莫奚人迎来了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人口繁衍,部族的臂膀,在与柔然人和南方的契丹人较量中,逐渐粗壮,一辆辆的木轮大车为烽烟弥漫的战场运来充足的给养,那些骁勇善战、精于骑射的士兵如虎添翼,青铜箭矢射穿了太阳的光芒。当战事停息,一辆辆木车在春天的田野穿行,车上装着种子、木犁,坐着农夫,库莫奚人开始在宽阔的河谷地带,用汗水播下希望的诗行。秋天,谷粟金黄,熟满了山谷,木轮车上装满了谷物。

有关库莫奚人木轮车的故事还有很多,其中不乏浪漫的瞬间。男婚女配的浪漫故事,在部落的不同村落上演,一辆辆洋溢喜气的木车上,坐满了宾客,粗犷豪放的塞外之歌,嘹亮天际,新郎新娘凝眸相视,一辆辆的木轮车还像一条条纽带,将不同村落之间紧紧相系,一个村落需要帮忙,那一辆辆的木轮大车装满了酒浆和猎物、木石和器皿。在古老的冀北大地展现一幅幅民族温暖的画面。

至公元9世纪,奚族在冀北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近千年之久,达到了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足可以与后来令历史风云失色的契丹相抗衡。奚族的木车历经数百年的风霜磨砺,此时已经成为奚族的某种象征,审美情趣好像山野中那一株株色彩明丽的花树,在季节风中绽放美丽。奚族居住的冀北山地和漫漫草原,不乏美丽的图案与装饰,那是自然界赋予的造化,于是木轮车的车轮、车棚、车辕乃至牛儿身上的那一缕缕缰绳,甚至空中挥舞的皮鞭,都或多或少地雕刻一些简单的图案和装饰,如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阳、弯弯的月亮、空中翱翔的燕雀、水中畅游的鱼儿等等,或者饰以彩绘。文化气息,如夏日林间的馨香蔓草,袅袅飘散。

奚族骄傲于自己木轮大车的神色一定打动了他的近邻契丹,在一处处的榷场,契丹商人与奚族商人讨价还价,狡黠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比拼火花,粗壮的手指翻飞着只有他们能看懂的怪异符号,谈妥了,牛车与皮货或者棉帛等价交换,商业的烟火味道,在冀北不同聚落间蔓延、蔓延。高傲的契丹人坐上了奚族的木轮大车,在谷地、平川、河岸驾驭而行,那古老的背影,远比厮杀流血的战场耐读与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