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姓司机说:你知道不,现在,赵有良又跟着他亲婶子一起跑了。我“啊”了一声,眼睛瞪大。他又说:赵有良那婶子,虽然辈分比较大,可年龄比赵有良还小两岁。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俩人就王八看绿豆,对上了。好就好呗,偶尔搞个啥事儿也没啥,可这俩人就是不满足,偷偷摸摸不尽兴。一个多月前,俩人都说去酒泉办点事,下午回来,谁知,俩人开着车不知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至今不见星点儿人毛儿!
我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王姓司机说,世上的事儿,都是人的事儿;不管啥事儿,都是人做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想起赵怀金的母亲。王姓司机说,别提了,你不是去看她吗,没多久,她也上吊死了。
一个人挂在房后边果园一棵杏树上,等人发现,早没气儿了。
我大叫一声,激动地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儿啊!
王姓司机减缓速度,把车停在路边上,然后对我说,下来走走,平平情绪吧。
那里正是金塔县和鼎新镇之间的无名大戈壁,弱水河几乎干涸,细微水流也已结成白冰;狼心山之上,天空蓝得惨淡。我下了路基,走到戈壁滩上。黑色的戈壁砂砾众多,枯了的骆驼草满身都是白土。我抬起头,迎着西风,扯开嗓子使劲儿喊了一声。自觉声如雷霆,但却犹如蚁鸣。
三河湖叙事
马卫巍
[作者简介]马卫巍,1982年生于山东阳信,小说、散文发表于《散文》《山花》《时代文学》《山东文学》《阳光》《西北军事文学》《岁月》《牡丹》《辽河》《三峡文学》《巫山》《厦门文学》《散文诗》《东京文学》《青年作家》《小品文选刊》《文学与人生》《剑南文学》《西南作家文学》《西部作家》《作家林》等杂志,并在全国各大报纸副刊发表文章近30万字。多篇入选各版本丛书,并获全国及地方文学奖项。
[芦苇荡]
我一直认为芦苇荡里藏着很多秘密。比如,偌大的芦苇荡一片连着一片,一丛接着一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好像湖水里一团团碧绿色的毯子。划船慢慢驶过,尚不曾靠近它们,那些藏在里面的不知名的水鸟已经突地跃起,矫健而又迅疾地飞向天际了。这些鸟的心里肯定装着芦苇荡里的秘密,只是它们只会对自己诉说而已。三河湖的水面烟波浩渺,波浪徐徐,整个芦苇荡摇晃起来,打碎了遥远的梦境。
三河湖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芦苇是绿的。当然,这是在夏天,且一场大雨刚过。看风景最美的就是雨过天晴拨云见日之时,这时候的湖水是一面镜子,清澈而又单纯。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云朵浓厚,像一团团乌色的墨块压在头顶。不过,好在有风吹散了闷热的天气,甚至些清凉,让人感到丝丝清爽,心情也就不再那么忧郁。我发现人的心情会随着天气而变,我们所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能够让心情起起落落,如潮水一般。乌云虽然密布,清风却徐徐而来,也就不那么压抑了,心情当然是好的。我刚到这儿的时候,从心底默默地感谢了一番这种天气。若烈日高照且空气凝固般的沉闷,观赏风景的心境至少能打消一半。所以,游山玩水也是需要天气的,因为天气就是天意。
芦苇荡在风中起伏不定,水花拍打着两岸,晶莹的水珠便滴落在岸边的草丛里,整个三河湖就多了一份静谧之美。
芦苇荡里一定藏着秘密。
行走在喧嚣的城市,看惯了灯红酒绿,从心底感受到的一定是五味杂陈百般的滋味。芸芸众生,各得其乐,人们忙于工作累于生活,总是一如既往地行色匆匆。我经常见到满腹心事的人迅疾地行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庄严、肃穆甚至有些古板,这种心境是无法交流的,因为都各自封闭着自己。城市的冰冷与坚硬已把他的内心变得孤独、寂寞甚至有些密不透风,自然界的美丽已经被隔离在身心之外。司空见惯的永远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永远是人们木然的面容。
三河湖与城市之间仅仅是一水之隔。甚至,从城市出来稍微一走便会进入这个静谧安然的世界。如果说湖水横亘如刀挡住了南北两岸,那么一丛丛的芦苇荡才是这种喧嚣与宁静的天然隔断。生活中,我们总把自己隔离起来,生活在一种近乎寻常的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乐于安逸,或者逆来顺受。而另一个世界的青山绿水烟波氤氲,哪怕仅仅有一墙之距,却永远不会逾越一步。不是我们学会了小心翼翼,而是心灵上萌生了俗世的尘埃。三河湖的芦苇荡飘逸、洒脱,有些超脱世外。尽管它们生长在城市边缘,可它们因水而生、因湖而长,早把生命融进了这一地域的自然之内。近距离之内的两个世界,互不碰撞。我乘舟靠近芦苇荡的边缘,能看到城市高楼朦胧的影子,影影绰绰,孤独地矗立着,像一个个无助的孩子。高楼与芦苇遥遥相望,各自感受着对方的心事。
近距离走进三河湖的芦苇荡,反而觉得它具有神秘的吸引力。芦苇深处,鸟儿伴风而眠,它们喃喃自语,呼唤着一个久远的名字。这是鸟儿的秘密,也是芦苇荡的秘密。芦苇荡里,有很多生命在滋生,也有很多生命在终结,仿佛是一种祭祀。在城市里呆久了,仿佛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这样那样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我们又心照不宣,彼此意会,只是没有流露在脸上而已。芦苇荡里隐藏着生命萌发与死亡的过程,秘密则变成了一种仪式。
风来雨落,芦苇荡里响起了雨打碧叶唰唰的声音,演奏了一曲梦呓般的音乐。绿水碧叶,清洗如墨,我沉浸在芦苇荡的梦境里,久久不能自拔。
[三河水]
在三河湖,水色涟漪、芦苇飘扬,那一抹抹波光是太阳滑落的一个个影子,跳跃着每一个无虑的笑脸。如果说南方的水温润、柔软,像是风情女子的回眸一笑,是她们如藕般的双手、如云般的脸颊,或者如清泉喷涌的叮咚笑语,将我们整个心灵一点一点陶醉的话,那么,北方三河湖的水则是厚重和宽阔的。这种厚重,是一种沉稳和波澜不惊。芦苇是水的点缀,摇曳里徜徉着无拘无束的种子。三河湖里的水扑进我们的眼睛,把身心带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水的宽阔恰是身心的宽阔,涤荡了一切凡尘,冲洗琐事缠身的肉体和精神。
在摇橹声声里,几只船儿很随意地摆列着布局,是星罗的棋盘,也是斑点的繁星。不过,这些船儿却是流动的,很沉稳地在水面上漂流。一个弧形或者扇面的网铺开,就像戏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一样,落水的一瞬是锣鼓的铿锵,鱼就被收在里,挣扎或者跳跃,激荡起一弯弯月亮。遥远的记忆像水一样把我慢慢沁湿,落尽无边的芦苇荡里。父亲曾站在家乡的河流岸边,把鱼网高高抡起,扑落一轮夕阳。欣喜留在脸上、藏在鱼网里,收获的也许就是这个简单而又重复的动作。我一直把父亲打网的样子化作一座雕塑,在遥远的记忆里成为永恒。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这样的场景。现在,年老的父亲不再触摸鱼网,不再驻足河边,他更多的时间在门口的国槐底下低头沉思或喃喃自语,岁月就是一条河,带走了一切。
两岸的芦苇化作碧水共长天一色,整个景象就有了些静谧。可是,当那个围着红头巾的女子撑着木船在水面上漂游时,整个画面突然变得灵动起来。一团火苗跃动着,一根竹竿起伏着,夹杂在船头男人烟卷零落的火光里,相互辉映。我曾看过齐白石的山水风景,水很近、山很远,夕阳落在宣纸的中间,如血一般鲜艳。一笔笔抹出来的线条是荡漾的水纹,错落有致、沉落大方。几只帆船横亘在画面上,悠闲地让人产生无边的寂寞。白石先生画的是江南的风韵,是山野小调渔樵耕读,而在三河湖,这番景象像极了老先生笔下的韵味。芦苇随风而飘,摇曳生姿;水面上涌动着数不清的波纹,一直延续到远方。在远处,夕阳飘在湖面上,沉浮间映红了浩浩荡荡的芦苇与野草。
三河湖的水融合了北方人的醇厚。那些芦苇、那些鱼儿,是它的厚积薄发。一切都很随意、很自然,是沉寂身心的安静。我认为,这种安静可以化作安逸。水边有三三两两的院落,四周插着散漫的篱笆。鹅儿在梳理羽毛,是王羲之的神往,鸭子在畅游追逐,是春暖先知,炊烟散落在芦苇荡里,熏起一行野鹭。生活在这里,可以把时间缓慢下来,能够静静地等待朝阳初升,静静地看着花儿绽放,静静地触摸芦苇拔节,静静地倾听鸟儿歌唱……这些都是久违的场景,都成了记忆,然而在这里,却又一次展现在眼前,把我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拉近。
临水而居、卧水而眠,这番境界早已随同古人飘摇在发黄的纸张里,被记录成瑟瑟零落的文字。在三河湖,慢慢触摸已经蒙尘的心扉,用湖水去洗净一切,整个人变得轻灵起来。我慢慢行走,惟恐急促的脚步惊醒了三河湖久远的梦。一声声呼唤,在水面上轻飘飘游走,透过水色飘渺的芦苇荡,我们看见,一抹夕阳落在家的方向。
[小村庄]
村庄是永远说不完的话题,它们是大地上独特而又独立的符号。
我记得儿时的农村沉静、安逸,有些神秘和寂寞,是大地忧郁的眼睛。农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便在这种重复的生活中渐渐走远了。在村庄里生活,生命中也融入宁静之美。这并不是虚度光阴,不是浪费精力,因为重复生活且在重复中感悟生命的美,也是一种至高的境界。我见到很多村庄里的老人饱经沧桑之后,有一种睿智、安详和对人生的洞察之透。村庄是生命的滋养之源,更是我们心灵的滋养之源。
我们很容易徜徉在旧时光里。旧时光是流水,村庄是流水的倒影。它们随着时光的远去轰然倒塌,只剩下残缺的记忆。坚硬的水泥使村庄变得柔弱不堪,在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里变得满目疮痍不堪一击。时光能够消蚀一切,包括身体与精神。
三河湖两岸的村庄沉寂在一缕缕旧时光里,点缀在斑斑点点的树荫中,映照在波光粼粼的倒影上,竟让人觉得恍恍惚惚走进世外桃源里了。其实,这些村庄并未刻意地保留原貌,新式建筑青砖碧瓦,老式房屋则毛坯木椽,相互映衬,互不干涉。我们所观察到的美有时候是不和谐的,新与旧、大与小恰恰是一种时光的反差。流传千年的宣纸与文字,在现代光怪陆离的空间里依旧能保持当年的纯真与自然。一笔一画,透过千年时光还能散发出浓郁的墨香。现代与传统,在同一个轨道上各绽风采,各自独守着各自的领地。三河湖旁的这些村庄,便是这种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产物,也是一种久远的传承。
这种小村庄不同于江南的小村庄。江南的村庄是彻彻底底建在水上的,枕水而眠,踏水而歌,屋脊是宣纸上的一笔墨色,简约而又唯美。三河湖岸边的这些村庄,则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厚重之气,沉稳、老成,却又不失大气。这种村庄如同敦厚的汉子,木讷中透露着淡淡的害羞。
我们行走在这种小村庄里,感受一种质朴的气息,感悟一种原始的静谧,其实是毫无目的的。欣赏风景,本来就不需要目的,随心而为才能看到本质。步履匆匆忙着拍照的旅客,能够看到墙缝里倔强而生的小草么?从门缝里映照出来的阳光,洒落在浑圆的磨盘之上,显示出时间流逝的脚步,相机能留下它永恒的影子,却拍摄不到它缓慢的脚步。三河湖岸的村庄用它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们,这并不是前尘旧梦中的意象,一切都无法抵挡时光的磨砺。当然,这种磨砺是平静的、缓慢的,能让人身心放松。村庄的缓慢与城市里车水马龙构成鲜明对比。高高的水泥墙,坚硬的楼体,独立的格子间……这些物质化的东西使人与人之间变得疏远起来。即便你坐在我的对面,我却依旧感觉不到你的存在,这就是城市里的距离。村庄里没有高高的墙体,即便有也是短小低矮的,有的地方甚至坍塌露出大大的缺口,杂草丛生,胡乱散布着断落的瓦片与半截红砖,但人们并不去刻意修缮,似乎邻里之间根本不需要用一堵墙隔离开来。三河湖的这些村庄是连着的,村庄与村庄之间没有任何冰冷的、坚硬的遮挡物。小路曲径通幽是村庄的血管,小路两旁的桃树、杏树正果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这些果林也是原生态的。栽植得有些密,枝条也没有修剪,完全任其自生自灭。它们是村庄的果实,是村庄的馈赠。
我觉得来到三河湖,特别是来到三河湖岸边的这些小村庄,观赏景色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根本不要背着一身包袱来又背着一身包袱走,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里是丢掉包袱的地方。即便一时抛却不掉,那就荡舟湖上,让湖中的风吹干内心的泪痕。或者,干脆在岸边挑一个小村庄住一晚,听听鸡鸣犬吠,和着柔和的湖风沉沉睡去,在梦境里忘掉一切。
三河湖岸边的这些小村庄,越发地可爱了。
远逝的奚族木轮大车
路军
[作者简介]路军,笔名飘飞,飘飞的岁月,70后,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2——2017年度《格言》杂志社签约作者;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散文选刊》《山东文学》《延河》《青海湖》《青年作家》《北方作家》等报刊发表;著有散文集《一树阳光》。
在我的耳边,飘过来很多杂乱不堪的声音,深夜的冀北大地,沉睡中的呼吸时而匀称、时而急促、时而凌乱、时而神秘,仿佛宇宙深处遥不可及的黑洞,随时吞噬一切,时间、空间在黑夜的帷幕中隐藏着自己的影像。偶尔,还有一些迟到的大小车子呼啸而过,身后甩下一连串的惊叹号。
这些车子从哪儿来的,在光与影的隧道中穿行到哪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像一枚钥匙,在不停地转动中试图打开历史的神秘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