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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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诗的小专辑(3)

前面9句可以看做是诗歌的第一层,表达内容为启程前往伊萨卡,但不会碰到任何困难,颇有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意思。诗人从一开始就给你定下了基调,你将要进行的旅程是一个充满奇迹,充满发现的旅程。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独眼巨人是奥德修斯归乡时遇到的怪物只在额头中央长了一个眼睛,乃是食肉巨兽。维吉尔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也描述了这个怪物。波塞冬海神将奥德修斯及他的将士们的船掀翻。卡瓦菲斯借助古希腊传统题材对奥德修斯归乡做了一次反传统的描写。

从第10句到“进入你第一次见到的海港”为第二层,写旅途的轻松过程。这首诗里充斥着奥登口中的“即使你不会希腊语你也能体验希腊的美”。

紧接着的7句写希腊物质的丰富,以及学术的精湛都会让你流连忘返。夏天的早晨,精美的物件,珍珠母和珊瑚,琥珀和黑檀,各式各样销魂的香水。这些带有记过情调的具体事物怎能不勾起我想象的翅膀。仿佛是我自己亲身来到了伊萨卡岛。

“让伊萨卡常在你心中”这句将这种情节普遍化了,在《为什么读经典》这本书里。卡尔维诺以《奥德赛中的多个奥德赛》为题进行了仔细分析,在伊萨卡这首诗里耶同样具有多个伊萨卡。它既是奥德修斯的故乡,也是一个典型的古希腊城市。作者延长旅行者的旅程,以神奇之旅来赞颂希腊世界的物质和精神文明。但可悲的是这种文明是希腊古典文明,在20世纪希腊却是一个小国家。

《伊萨卡岛》这首诗歌从启程前往伊萨卡到到达伊萨卡结束,他在这里并没有完全按照传统的奥德修斯归乡来写,而是别出机杼。众所周知奥德修斯归乡充满了层层困难,不但遇到了独眼巨人,还被女神卡吕索普困在了岛上。饥饿,肉体的疲劳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奥德修斯,还要忍受各种神的欺骗,以及冒丧失记忆的危险。然而作者没有没有写过程的艰难,完全把美留给了我们,让我读到这首诗歌的同时也完成了一次美的旅行。这首诗歌描写物质的丰富,也能表明卡瓦菲斯对于自己是个希腊人的优越感。卡瓦菲斯眼见无法从现实生活中“回到拜占庭的伟大荣耀中去。”精神无法得到现实的满足。卡瓦菲斯在这里采取了通过虚构或者按照评论家们说的那样用创造历史的手法去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卡瓦菲斯的生平事迹表明。他是个十足的恋希腊者。这种情感耶通过他的自恋表现在他的众多诗歌中。

四、诗学即性学

根据卡瓦菲斯的生活和他的众多诗歌来看,可以得出一个很矛盾的结论,他在诗歌主题上是个纵欲主义者,以描写大胆的性爱和同性恋著称。而他在诗歌写作时所采取的节制和谨小慎微却表明他是一个诗歌技艺上的禁欲主义者。在生活上他也是一个被迫的禁欲主义者,他多病的身体,使得他除了到英国留学和短暂的疗养外,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亚历山大。或许是因为他在生活上的禁欲使他在诗歌中“纵欲”。这种“纵欲”又成就了其思想的开放和诗歌的自由。

卡瓦菲斯和惠特曼都有同一个诗歌主题:即对同性恋的书写。在这首题为《在恩底弥翁的雕像前》的诗歌中,最后的注释同样将诗歌引导向肉体。这首诗歌可以作为一首典型的卡瓦菲斯来阅读。卡瓦菲斯的许多诗歌流露出对年轻男性异乎寻常的感情。他有时称他们为深受爱戴的青年,有时称他们有着远近闻名的美。卡瓦菲斯是一位书写过去式的诗人,这点与惠特曼相反。在惠特曼那里可以明显读到一个倾听者——这个倾听者是一个未来人。但是在卡瓦菲斯这里你却几乎听不到这种声音。而且两位诗人同样带有自恋倾向。惠特曼自恋自己的肉体。卡瓦菲斯自恋自己作为希腊人的优越感。惠特曼以第一人称发出他雄浑的嗓音,而卡瓦菲斯却更多的以无人称或者第三人称来发出单调的声音。

众多迹象表明现代诗歌的发展已经与其他学科融合在了一起,阿什贝利的诗歌语言包含了许多科学术语,雷平阳,陈先发的某些诗歌又可以当一部地方地理书来阅读。越来越多的倾向印证了米沃什所说的诗歌应该是泥沙俱下的。但在卡瓦菲斯这里他却永远如此纯粹和纯净。《在恩底弥翁的雕像前》这首诗歌行行推进,如此连贯、整饬,符合现代叙述诗歌的整体感。卡瓦菲斯生前多病,在身体上是个作为病人的被动者,然而在诗歌上却是个主动者。这首诗歌通过一次远行从米勒托斯到拉特莫斯去,再加上亚历山大这个城市。这三个泛希腊城市很好地验证了卡瓦菲斯的生前所居之地,也从侧面弥补了卡瓦菲斯作为生活上的行动不便。这首诗歌写一次远行祭奠活动,主题取自于宗教活动。但这种暧昧的性取向又是极其渎神的。可见卡瓦菲斯仍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承受着精神的裂变因子。

《在恩底弥翁的雕像前》这首诗歌是一首高贵的诗歌。银质的马饰,白色的骡,白色的马车,三层紫色船,以及茉莉。无不表明主人翁生前的富足和高贵。这首诗歌在语气上非常含蓄,有着气若游丝的忧郁气质。也能说明诗人自己同样高贵。

在恩底弥翁的雕像前

我从米勒托斯来,要到拉特莫斯去,

乘一辆由四头白色的骡拉着的白色马车,

它们的马饰全都是银做的。

我乘一艘三层紫色船从亚历山大来,

要去举行神圣的仪式——

祭祀和美酒——纪念恩底弥翁。

这里就是他的雕像。现在我陶醉地凝望

恩底弥翁那远近闻名的美貌。

我的奴隶们拿空了篮里的茉莉,

吉祥的贡品重现古代日子的快乐。

【注:诗中匿名的亚历山大叙述者乃属虚构。恩底弥翁乃是人世间最美的人,月亮女神塞勒涅爱上他,并让宙斯把他保留在永恒的睡眠中,好让她每夜都可以去探望他。】

五、废墟中的缪斯

一个伟大的诗人,必然因其独特的嗓音而留名于世。也许诗歌发展至今已经脱离了韵律的羁绊,从诗歌第一行至结束一行再无固定的节奏和押韵的技巧,但诗歌的薪火得以传承,诗歌这一文体仍然独立于散文、小说、戏剧之外,其内在的音符仍在延伸,卡瓦菲斯的诗歌便是一个重要的佐证。从翻译成中文的面貌来看,卡瓦菲斯的诗歌并不押韵,但是他的诗歌却是最适合朗诵和阅读的,当你读到它时,一定会被那悦耳的音调所打动。

此外,在我们这个以细节的力量来呈现诗意的时代,卡瓦菲斯的诗歌具有某些足球运动员所说的“教科书般的精确”。虽然在卡瓦菲斯的许多诗歌中,技巧已经退居次席,甚至更靠后的位置。在我们这个反崇高,反经典的诗歌时代,卡瓦菲斯的诗歌具有研究的必要。卡瓦菲斯可以帮助我们合理地看待媚俗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几年以前,在一次拜访之中。我向同席的姜涛讲我喜欢阿米亥和卡瓦菲斯的诗歌。姜涛问我阿米亥、卡等人风格差别很大,你为何会同时喜欢他们。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回答,如今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风格虽然各异但他们精神上的品质相通,而且都具有崇高性,卡瓦菲斯和阿米亥的诗都明显受到了圣经风格的影响,具有哲理性,又有诗歌的特质,而且同样的明白晓畅。

他们的诗歌都可以相当于一部新新约来读。虽然卡瓦菲斯的许多诗歌来自于虚构,但又是如此客观真实地存在,仿佛那些事情的确发生过一般。卡瓦菲斯从历史中取材,从圣经中取材,从如今已经绝迹的事物取材,可见卡瓦菲斯是一个善于从废墟取材的诗人,加上自己独特敏锐的感受力,达到了惟妙惟效的艺术效果。卡瓦菲斯虚构的诗歌为我们重现了一个个废墟中的希腊城市风貌和死去的希腊人物。他少量的写现代生活题材的诗歌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个隐匿在十九世纪末的近代人生活。卡瓦菲斯通过重现历史人物或者虚构过去的人物来达到描写现代生活的种种可能。他在诗歌中描写情欲,放纵他们的肉体,或许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行动不便”:成年后的几十年岁月从未离开过埃及的亚历山大,被现实与异乡所禁锢,而又屡屡在诗歌中回到原乡;活在国力弱小的时代,而又将笔触伸向统治大半个欧洲,文明与国力俱盛拜占庭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