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崤之战
公元前638年，晋文公重耳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以六十二岁的高龄回国即位，享国九年。他在位仅五年就成为霸主，奠定了晋国的霸业基础。
有一个强大的晋国横在秦国东进的路上，秦国迟早要吃亏——秦国也是在付出极其惨重的教训后才认识到这一点。
随后，太子欢即位，是为晋襄公。
再说秦国留在郑国的杞子、逢孙、扬孙三名将领，这哥儿仨从秦穆公那里得到的命令不仅是帮助郑国防守都城，还包括刺探郑国情报，为将来秦国攻郑做准备等内容。总之，他们是秦穆公安插到郑国的卧底。
这哥儿仨爱岗敬业，在郑国奋斗三年，终于作出一些值得一提的贡献。他们赢得了郑国人的信任，掌管了郑都北门一带的防务。
郑国人能让秦国的将军掌握自己都城的防务，可见郑国人的感情是真诚的，但秦穆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秦穆公，他已经悟道，已经入流，已经像晋文公一样现实。郑国的价值在于其正居中原，地理位置四通八达，除此之外，一切盟约与和谈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杞子派密探告诉秦穆公：“我已经掌握了郑都北门的钥匙，如果对郑国进行偷袭，定能马到成功！”穆公听后，兴奋度直线上升，联想到一系列美妙的情形：晋文公和郑文公都刚去世，两国皆需要调整和适应。
秦军可悄悄到郑都附近，与杞子等人里应外合将郑都轻松拿下，进而占领郑国，再以后就是傲视中原，称霸天下。
秦穆公对自己的想法非常有信心，一股脑儿地讲给了蹇叔听。不料蹇叔反倒泼冷水：“跑那么远的路去偷袭，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等我们的军队到了，人家早有准备了，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再说军队跑那么远，秦军的动向，郑国必定觉察到。不光郑国能觉察到，别的国家恐怕也能觉察到。”
秦穆公气得拂袖而去。既然蹇叔不帮自己，他只好独自推进这件事。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人被任命为远征军的将领，负责实施偷袭郑国计划。此三人都是新近成长起来的少壮派军官，渴望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因此对秦穆公的作战计划非常支持。
在此需对这三人的身份作一下说明。孟明视姓姜，氏百里，名视，字孟明，连起来读是百里孟明视，史书上一般称孟明视。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百里奚，孟明视是在百里奚发达之后来秦的，自身素质不错，又有父亲的引领和推荐，在秦国军界很快就混得不错。
西乞术来自秦国周边的游牧民族，是秦国吸纳来的人才，在三人中背景相对较薄，不过从他能得到秦穆公的重用来看，其必有过人之处。
白乙丙，白是名，乙丙是字，名字虽然简单，出身却不一般，他的父亲就是给秦穆公泼冷水的资深老干部蹇叔。白乙丙后来因军功获得高位，他的后代便以白为氏。
大军开拔那天，秦军显得异常兴奋和躁动，秦穆公带着朝中大夫前来送行，大家说着鼓励与祝福的话，场面非常振奋人心。
突然，穆公耳边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孟明视啊，我看你带着大军威风地开出去，却无法看到大军归来！”
穆公扭头一看，见是老乌鸦蹇叔，不由得勃然大怒，说出来一句流传千古的名骂：“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尔何知？”意为“你知道什么？”“中寿”与现在所说的“高寿”相对应，在古代是指六七十岁的年纪。“尔墓之木拱矣”是最出彩的一句，意思是你坟头的树木恐怕已经合抱了吧！整句话表面的意思是，你知道什么？要是你活到六七十岁的话，连你坟头上的树都该合抱粗了！引申意思是：你这个老不死的！
蹇叔听后当时就哭了，不是因为秦穆公对自己的辱骂，而是为他的儿子白乙丙流泪。谁不恋骨肉？但战争不相信眼泪，君主已经被猪油蒙了心。
蹇叔泪眼泪婆娑地道：“晋国人必定会在崤山进行阻击。崤山那里有两个山头，南边是夏朝国君后皋的陵墓，北面的是周文王当年躲避风雨的地方，如此名胜古迹，却要成为尔等的葬身之地。我啊，就要在那里收拾你们的遗骨了。” 蹇叔来自东方，对崤山附近的地貌非常熟悉，所以他对秦军覆没的场所作出了精确的预测。
秦军不理蹇叔的眼泪，率领军队浩浩荡荡地向东方开去。
从秦国到郑国，中途要经过崤山的山谷和周天子的地盘。秦军经过周都洛邑的北门时，出现了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插曲。
周国大夫王孙满看到秦军松懈不整的军容后，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秦军轻浮没有节制，必定招致失败。轻浮就会思虑不周，没有节制就会蛮干一气。远离本土，处境危险，却要瞎干，能没有危险吗？”
就这样，秦军开出了周国，来到了周、郑之间的滑国地界。在这里，秦国的秘密行动画上了句号。一个郑国人出现了！说起来，这个人连公家的编制都没有，只是个过路商人，东西南北做些合适的买卖。弦高是也！
弦高是商人，却是爱国商人，精通生意经，也略通军事，见秦军远道而来，联系起前些年秦晋攻郑的情形，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弦高迅速作出反应，他从贩卖的货物中挑出四张熟牛皮和十二头牛献到孟明视面前，并说道：“寡君听说贵国军队大老远地来蔽国访问，特意派我来犒劳贵军，郑国现在的日子过得紧，只能奉上薄礼一份，请将军笑纳。”
弦高神色镇定，语气从容，表达准确而流畅。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的外交训练，但凭借多年的经商经历，与正式的国使相比也丝毫不差。秦军统帅部当时就蒙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同时，弦高的下人已经火速赶到新郑，将秦军来袭的消息报告给郑襄公。
杞子、逢孙、扬孙三人被驱逐，逃往周边国家。没过多久，郑国就做好了一切迎接秦军的准备。
消息传来，孟明视彻底绝望了，秦军此番攻郑，全赖一个奇字，一旦露馅，便只能放弃。
秦军不甘心空手而归，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顺手将滑国灭掉，然后失望地踏上返乡之路。
秦军的行动传到晋国，群臣哗然，君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秦国对郑国的奇袭不仅仅是两国之间的斗争，也意味着秦国在挑战晋国的霸主地位。因为郑、晋之间有类似于主仆性质的盟约，最主要的是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晋国必须争夺。
郑国是晋国的禁脔，秦国竟敢趁着晋国丧君之际偷袭郑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晋国君臣就达成了共识，决定给秦军一个教训。晋军进行了周密的动员，主战派先轸被任命为前敌总指挥，晋襄公将白色孝服染成黑色，显示出死战的决心。
晋国的军中有一支特殊的独立部队，由来自陆浑之戎部落的将士组成。
自从被秦国赶到晋国以来，陆浑之戎就一直生活在崤山附近，因此对地形非常熟悉。陆浑之戎对秦国怀有刻骨仇恨，是攻秦的利器。
秦穆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年）四月十三这一天，秦军在崤山谷中遭到等候多时的晋军伏击，具体地点正如蹇叔在战前描述的一样。这不是巧合，这是先轸和蹇叔两个军事内行人之间的默契。
战斗不需太多笔墨来描述，过程很简单，结果很明了——晋军一直在打，秦军一直在挨打。战斗过程中，陆浑之戎战士的表现最抢眼，他们将秦穆公欠他们的血债连本带利地追讨回来了。秦军全军覆没，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做了俘虏。
著名的崤之战以一场屠杀画上了血腥的句号。晋文公下葬之前出现的异灵现象得到了应验。当初，晋文公在曲沃下葬前，棺材里传出哞哞叫的牛声，这个事件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造成不良的影响。
主管晋国国事预测与咨询工作的大夫卜偃正好在场，他灵机一动，镇定地说道：“刚才的声音是国君在发布命令，他说不久之后西边的军队将从晋国旁边经过，并且做出不利于晋国的事情，如果袭击他们，必定能大获全胜。”
崤之战击碎了秦国争霸中原的梦。
自此之后，秦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在崤山以西打转。
20. 战斗在继续
崤之战是晋国继城濮之战后取得的又一次大胜，晋襄公用一次完美的胜利向诸侯证明了晋国的霸主地位依然坚挺。
军事上的胜利诚然完美无缺，回国之后，晋襄公却在极度的兴奋中干了一件傻事。
前文说过，秦穆公将一个女儿嫁给晋文公，是为文嬴。父国被夫国打败之后，文嬴开始起作用。
文嬴只是晋襄公的庶母，与晋襄公的关系算不上近，但她还是来到晋襄公面前，说道：“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人挑拨秦晋两国的关系，秦君对三人恨之入骨，如果能抓到他们，绝对不会轻饶。您又何必自己动手？不如将他们放回，让秦君杀了才解气。”晋襄公觉得文嬴说的有点儿道理，没有多想就下令将三人放掉。
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获释后，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往秦国奔去。
文嬴忽悠晋襄公的话很快就被揭穿。第二天，先轸上朝，君臣两人谈完天气国事，谈来谈去谈到了秦国三将。先轸问：“三名秦将现在何处？”
晋襄公如实答道：“夫人求我放掉，我就答应了。”
先轸登时眉毛就立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三度，怒道：“将士们在战场上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捉住，却让一个女人用几句话就放了。放弃到手的胜利果实，长敌人的志气。晋国，离灭亡不远了！”吼完，先轸仍不解气，当着晋襄公的面狠狠地将一口痰啐在地上，无数唾沫星子顺风飘到了晋襄公脸上。且不说先轸说得对与不对，仅他的表达方式就已经是严重的欺君之罪，够杀头的。
晋襄公经先轸一点，顿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让文嬴忽悠了，连忙派阳处父率人去追。阳处父沿着大道追去，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三将。三将刚坐上船离开黄河岸边，正向对岸渡去。阳处父是何等人也，晋国大臣中出了名的脑瓜灵活，灵机一动便来了主意。只见他迅速解下左边一匹驾车的战马， 指着战马对舟中的孟明视等人喊道：“寡君担心你们路途遥远，特意送来马匹，烦请你们回来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