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秦人不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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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穆公时代 (6)

为了对得起霸主的招牌,同时防止重耳得势危害齐国,齐桓公便用锦衣玉食和香车美女来侵蚀重耳的雄心。

重耳没能识破这个温柔的陷阱,在温柔乡中一留就是五年。

在这五年里,齐桓公去世,诸子争立,齐国政局一直动荡不安,霸业在无声无息中宣告终结。另一方面,齐姜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魅力让重耳欲罢不能。年纪又长五岁之后,重耳多少有点懈怠了,对生命的态度也由抗争转为妥协。

重耳觉得,能在齐国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也是不错的人生归宿。赵衰、狐偃等人感知到了重耳的想法,心中非常着急。他们跟着重耳四处奔波为的是干一番大事业,而不是享受生活。

赵衰约出狐偃,两人在一棵大桑树下商量如何劝重耳离开齐国继续创业。没料到隔树有耳,他们的谈话内容被一个在树上摘桑葚的女子全部听到。更没想到,这个女子是齐姜手下的一名侍女。

抱着讨好主人、邀功请赏的念头,侍女将赵衰和狐偃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主人齐姜。但她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奖赏,反被处死。侍女当然不会明白齐姜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人,不愿意看到心爱的夫君天天腻在自己身边。她想让重耳离开齐国去成就大业,因此杀了侍女,以免走漏风声。

于是齐姜与赵衰和狐偃一起设计了一个迫使重耳离开齐国的方案。

在一次例行酒会上,赵衰和狐偃等一班随从在齐姜的配合下顺利将重耳灌醉,然后装上马车,迅速离开齐都。从此,又有一个女人要在无尽的等待中消磨时日。

走出一程后,重耳酒醒,发现自己身在车上,离齐都已远,舒适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重耳知道是舅舅狐偃做的手脚,不由勃然大怒,抓起车上的长戟就向狐偃刺去。

狐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长戟解释道:“如果杀了我能实现你的志向,我死也值了。”

重耳也不含糊,怒道:“如果事情不成,我就吃了你的肉!”

狐偃并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道:“如果事情真的不成,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可让你啃的。”

重耳放下长戟,不再说话,任凭马车向前奔驰。

重耳一行离开齐国之后,便到了曹国。在曹国,重耳遇到了一生中最难堪的事情。曹共公识得重耳的大名,但并不当面接待,只是想见识一下重耳有名的骈胁。

骈胁又名骈肋,是指肋骨之间没有隔开,紧密相连如一整体,是一种生理畸形。

直接要求看别人的身体毕竟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曹共公只好趁着重耳洗澡的时候躲在门外偷窥,不想看完离开时被重耳发觉。

重耳羞愧难当却不能发作,只是将曹共公也记在了心里,准备日后找机会报复。

曹大夫釐负羁知道重耳不是池中之物,劝曹共公礼遇重耳,但他执意不听。釐负羁为自己考虑,以个人名义私下给重耳送去粮食和白璧,重耳只接受了粮食,送还了白璧,心中记住了釐负羁的好。

离开曹国之后,重耳来到宋国。此时的宋襄公正卧病疗养箭伤。不久前的泓水之战不但击碎了他的霸主梦,还给他造成了身体上的损伤。

虽然身负重伤,但宋襄公仍以国礼隆重地接待重耳一行。礼毕,宋襄公派大臣婉转地表达了请他们另寻出路的意思。

离开宋国之后,重耳又来到郑国。郑文公对他的到来不闻不问。大夫叔瞻提醒郑文公好好招待重耳,郑文公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每年流亡经过郑国的诸侯国公子如过江之鲫,怎么可能个个照顾到呢?”于是叔瞻将“不能用之则杀之”的用人理念套到了重耳身上,但郑文公既不想招待,更懒得去杀人。

重耳灰溜溜地离开郑国,驱车向南来到楚国。楚成王很重视重耳,用招待诸侯国君主的标准款待重耳,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在一次酒宴上,楚成王半开玩笑地问重耳:“你回国之后,将怎么报答我啊?”

重耳道:“羽毛、齿角和玉帛你们楚国多的是,你这么一说,我一时还想不起拿什么回报你。”

楚成王道:“你说说看嘛!”

重耳略有醉意,说道:“如果将来形势所逼,晋楚两国兵戎相见,我会向后退让您三舍(一舍三十里)。”

在一旁陪酒的楚将子玉对重耳的回答非常不满,退场后气愤地对楚成王道:“您待重耳甚厚,他却出言不逊,我建议杀掉他!”

楚成王道:“重耳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外流亡了这么长时间,身边都是国家栋梁,这是上天对重耳的考验,怎么能杀他呢。再说我们不能出尔反尔,翻脸变卦啊!”

重耳在楚国舒舒服服地住了几个月,直到外面传来秦国寻找他的消息。楚成王将好事做到底,赠给重耳大量财物,并将其护送到了秦楚边界。于是,重耳踏上了流亡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站。

多年流亡之后能否修成正果,关键要看他在秦国的表现了。

好运,重耳!

12. 重耳在秦

来到秦国后,重耳受到了隆重的接待。

秦穆公不但给予重耳优厚的物质待遇,还送给他五名宗室女子做妻妾。不过没有告诉重耳,晋怀公留在秦国的前妻怀嬴也是其中之一。

重耳以为这五名宗室女子只是平常角色,也没当回事,像丫环一样使唤。

有一次,重耳如厕之后要洗手,见怀嬴立在一旁,随口道:“为我打盆水来。”怀嬴哪受过这样的使唤,心有不愿,但还是勉强打来了一盆水。重耳洗完手后,又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溅了怀嬴一身水。

怀嬴哪受得了这等侮辱,当即面露不悦教训起重耳来:“秦晋两国是地位相当的大国,你为什么要作践于我?”重耳一愣,听她的口气不像普通宗室女子,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是秦穆公最疼爱的女儿,也就是晋怀公的前妻。

重耳自知闯了大祸,吓得连忙脱掉刚穿没几天的华服,将自己囚禁起来,等候秦穆公发落。

秦穆公却是满面春风地来见重耳,说道:“寡人的女儿当中,怀嬴是最有才干的。太子圉在秦国做人质的时候,她是宫中的女官。现在寡人想把她许配给你,但考虑到她的过往,担心公子背负坏名声,因此不敢让你明媒正娶。之所以这样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喜欢她。公子此番解衣受辱,是寡人的不是,如何处置她,请公子定夺。”

重耳很难为情。怀嬴毕竟是自己侄儿的前妻,而且这个侄儿还是自己的政治对头。

除此之外,秦穆公本是自己的姐夫(秦穆公曾娶晋太子申生的姐姐穆姬为妻),如果娶了怀嬴,他同时也将成为自己的岳父。

考虑到种种因素,重耳想拒绝。胥臣站出来第一个表示反对。

在一通引经据典之后,胥臣说道:“现在你和圉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路上的陌生人。接受他抛弃的人,回国成就大业,又有什么不好呢?”

重耳有点心动,又问狐偃:“你看这个事怎么办?”

狐偃的回答直截了当:“你都要夺取圉的国家了,娶他的妻子又算什么?还是听秦国的吧。”

重耳又问赵衰的看法。

赵衰是个谦谦君子,言辞非常温和,说道:“《礼志》上说了,想要求人办事,就得先替人办事;想让别人喜欢自己,就得先讨别人喜欢;想要别人听从自己,就得先听从别人。对别人没有恩德,却想求人办事,这是罪过。现在你应该与秦联姻,服从他们的安排;接受他们的好意,维系好双方感情;听他们的话以使他们为你办事。这样的事情,求之尚恐不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于是重耳按照当时的礼仪,通过隆重的娶亲仪式,将怀嬴娶到了自己身边。自此之后,怀嬴改称为文嬴。

其实无论怀嬴还是文嬴,都是后人称呼的谥号,时人是不会这么叫的。

春秋时期,如果女子嫁的男人混到了有谥号的级别,那么她们在死后也会随着丈夫获得一个谥号。谥号前半部分是丈夫的谥号,后半部分是她们的姓。

而谥号是用一个字对某个重要人物一生行事的总结。比如,秦穆公的谥号是“穆”,意为“布德执义”,那么秦穆公所娶的晋国宗室女子的谥号就是“穆姜”。

同理,晋文公的谥号是“文”,意为“经天纬地”,那么他所娶的秦国宗室女子的谥号就是“文嬴”。

联姻之后,秦穆公与女婿重耳的关系持续升温,酒宴必不可少。春秋贵族文化气十足,喝酒也很有讲究。酒文化也是周礼的一部分,贵族喝酒时要行酒令,不入流的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秦穆公和中原诸侯打交道多年,自感周礼和酒文化学得不错,有心和重耳切磋一下。

重耳第一次接到邀请时,想让舅舅狐偃做酒桌代表,但狐偃推辞说自己不如赵衰善于辞令。于是重耳让赵衰做了酒桌代表,果然很妥帖,赵衰应对自如,言辞温婉,宾主皆大欢喜。

这么舒服的酒,一顿是不够的,第二天还要接着喝。但是第二天文化层次就提高了,酒宴中,秦穆公当场吟诵起《采菽》: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

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觱沸槛泉,言采其芹。君子来朝,言观其旂。

其旂淠淠,鸾声嘒嘒。载骖载驷,君子所届。

赤芾在股,邪幅在下。彼交匪纾,天子所予。

乐只君子,天子命之。乐只君子,福禄申之。

维柞之枝,其叶蓬蓬。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

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

泛泛杨舟,绋纚维之。乐只君子,天子葵之。

乐只君子,福禄膍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

穆公声情并茂,重耳如痴如醉,赵衰却清醒着。这不是穆公在暗示重耳要扶持他一把吗?赵衰用手指戳了戳重耳,重耳马上醒悟过来,躬身向穆公深施一礼,以示答谢,秦穆公也躬身回礼。

随后,赵衰又让重耳吟诵《黍苗》回应: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

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

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重耳吟诵完毕,赵衰乘机进言:“重耳仰望国君,就像久旱的黍苗渴望上天的甘霖一样。如果重耳能得到国君的恩泽,最终成长为饱满的谷穗,供奉于祖庙之上,岂不是您的大功一件?如果您能像贵国先君襄公勤王那样将重耳送返晋国,并扶立于君位之上,晋国必定言听计从。如果您能放心大胆地任用重耳,天下诸侯哪个敢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穆公见重耳身边的人个个了得,不由叹道:“是你们应该得到晋国啊,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紧接着,穆公又吟诵《鸠飞》,重耳应之以《河水》。

穆公又吟诵《六月》,意在嘱托重耳回国后要匡正国家、辅助天子。

重耳心领神会,应道:“您刚才所提到的匡正国家、辅助天子,重耳不敢懈怠,也不敢不依从道德行事。”

此时已是年末,重耳在秦国度过了一段温馨畅快的时光。

虽然其间不乏小的波折,但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更为残酷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