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生烦躁地:“别擦了!反正往后这枪也得当烧火棍了!”战士们看他一眼,却还是擦着。
杨波拿着一本《毛泽东选集》走过来:“班长,这条语录在这。毛主席说:‘我全军将士必须提高军事艺术,在必胜的战争中英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一切敌人。’”他又翻开另一本书:“毛主席还说:‘军队要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才能打仗’。”
卢志生坐起来,摆摆手:“毛主席的指示多了,可人家就不让你练!”
一个战士:“当兵不让练兵,这算当的哪号兵!”
卢志生:“你练,人家就卡你、打你、抓你,明摆着的是咱们师长……”
战士们一下子沉默了。
杨波:“班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师长押起来?”
“他敢!”一个战士一抖钢枪,“我跟他拼了!”
另一个战士:“要是真那样,咱这个兵也别当了,回家种地去吧!”
连部。夏峰对指导员:“徐政委说得对,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咱们的训练越不能停。”
指导员:“走,集合队伍去。”
两人走出门,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在喊什么,他们急忙向外走,谁知一下子和迎面跑来的一个战士撞在一起。
战士急促地:“……师长……师长……”
夏峰和指导员大惊:“师长怎么了?”
战士:“师长……他……”抹起眼泪来了。
夏峰和指导员勃然变色,一把抓住他:“师长出了什么事?快说!”
“师长……”战士忽然高声喊起来:“师长回来啦!”
二十三
“师长回来啦!”这声音在古柏庄上空回响。
声音惊动了人们——
夏大娘放下手中的照片,姚海山停止了踱步,林子野推开了窗子;
黄副政委从桌边站起,田惠娟从病人身上拔出针头,秀莲和民兵跳下炕;
二班战士们蜂拥冲出房门,夏峰和指导员撒腿跑起来;
街上、路口,战士、民兵,人们带着各种不同的表情,向师指挥所奔去……
师指挥所。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崔征满面笑容神采奕奕,正和徐浩在谈着:“……就这样,军区和军两级党委,根据大量材料一致认为,陶德高他们的告状信,纯系别有用心的攻击和诬告!”
徐浩激动地拍着崔征的胳臂:“上级党委英明啊!”
史参谋走进来:“大家听说师长回来了,都来了。”
崔征:“哦!”走出门去。
院子里,崔征与姚海山、黄副政委等干部们握手;
崔征与夏大娘和几个民兵握手;
崔征与田惠娟和几个女战士握手;
崔征握住了夏峰和指导员的手,激情地:“军区和军首长向你们古柏岭英雄连全体同志问好!”
夏峰不敢相信地:“军区和军首长向我们……问好?”
崔征:“首长们高度赞扬了你们的精神,还特别表扬了你。”
夏峰和指导员激动地互相擂起胸脯来。
崔征站到台阶上,大手一挥,声音宏昂地:“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经军区党委批准,军党委决定对我们进行一次配属海、空、炮、坦诸军兵种的加强步兵师歼敌坦克团的检验性演习!”
“噢——”整个院子沸腾起来了,人们欢呼着,跳跃着,互相祝贺着。
姚海山吃惊地思索着,激动了。
林子野摇摇头,向人群后边退去。
二十四
歌声——
古柏青哟峻岭秀
青龙河水入海流
练兵又掀新高潮
陆海空军好战友
今朝练硬功
来日歼敌寇
红日在胸枪在手
保我祖国安宁、人民幸福万万秋
在男高音激越奔放的歌声中,出现如下画面:
古柏岭下、青龙河边,崔征、徐浩、姚海山等与配合演习的海军、空军、坦克兵、炮兵干部们热烈握手;
崔征等登上舰艇,观看水兵操作表演;
崔征等站在机场,观看飞机打坦克表演;
炮口高耸,各种口径的大炮,在作防空和打坦克表演;
铁甲奔驰,夏峰和战士们、秀莲和民兵们尾随坦克演练冲锋……
(叠印)舰艇出击、飞机俯冲,炮口旋转,铁甲隆隆……天空、海洋、陆地,练兵热潮如火如荼。
夜幕降临。街上,崔征、徐浩和夏大娘说笑着走来。
崔征:“准备什么时候走?”
夏大娘:“晚会完了就动身。工地上让姓陶的这么搅混不回去不行。演习什么时候搞,民兵营保准按时参加!”
他们来到村中广场。广场的土台上挂着幕布,几盏大汽灯照得通亮,台下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
徐浩:“向青龙河的英雄们问好。我们师党委决定,这次演习一完,部队马上开上青龙河大干一场!”
“那可太好啦!”夏大娘笑着,又一本正经地:“那人家更要说军地走资派勾结咯!”崔征和徐浩对视着,大笑起来。
土台幕前,秀莲和一个女战士手拉着手在报幕:“军民联欢晚会现在开始!”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崔征、徐浩和夏大娘在前排的空位子上坐下来。
第一个节目是表演唱“最深的情意献亲人”。秀莲和一群姑娘唱着、表演着:挑选最红、最大、最甜的苹果,准备迎接野营演习到来的解放军……
台下掌声一片,崔征、徐浩和夏大娘鼓着掌。忽然史参谋来到面前,向崔征和徐浩说了几句什么,他们脸色一变,朝夏大娘打了个招呼,站起来向外边走去。
一阵惊疑出现在姚海山的脸上。
二十五
合成军指挥所,还是在古柏庄公社办公室。
史参谋把值班日记递给崔征:“这是电话记录。”崔征凑到灯前读起来:
“我们是张春桥主任的特派工作组,是专门来解决你们部队问题的,现在已到军区。我们决定,你们的演习准备立即停下来,开展批判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反击军内走资派的运动……”崔征读着,他的脸色急遽地变化着,仇恨、愤怒在心头涌集。
史参谋:“姓皮的组长说,这是张春桥的指示精神,必须贯彻执行,特派工作组这两天就到师里来。”
“放屁!”崔征满腔的怒火爆发了,把记录本向桌上“啪”地一摔,“吭吭”地踱着:“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有什么问题?正确得很!资产阶级军事路线?搞军事训练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不准搞、破坏是什么路线?停止演习、停止训练?敌人打进门来凭什么保卫祖国?凭……”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学习与批判》杂志,向桌上一丢:“凭这个,凭它的臭气吗?”
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的徐浩,阻止地:“看看你,小声点嘛。”
崔征:“怕什么,他们要是站在面前比这个厉害的我还有!”
徐浩冷静而严正地:“不见得只有这样才算是勇敢吧?”
崔征不能不承认徐浩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心中的怒火却没在消退。他顺手从《学习与批判》上撕下一条纸片,又从衣袋里掏出半截烟头,用纸卷起来。可是刚刚放到嘴边又好像嫌脏似的,把纸片丢掉了,掏出烟嘴插上烟头,点着火抽着。他在桌边踱着:“特派工作组,好嘛,来吧,我倒要看看……”忽然他停住,大步向外走去。
徐浩:“你干什么去?”
崔征:“不是要我们开展批判运动吗?好,咱们就掀它个批判林彪破坏军事训练罪行的高潮!我把干部们召集来,你给大家点点火。”
“反面文章正面作?哈哈,好主意!”徐浩高兴地笑着,又细眯着眼睛,有点讽嘲似地:“你看老崔,咱们党委还没研究,再说,总得让大家把晚会看完吧?”
“真有你的,老徐。”崔征和徐浩同时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
二十六
团指挥所的一间屋里。姚海山焦虑不安地踱着,林子野拿着一份报纸坐在旁边。
林子野:“军内走资派的问题,这就是正式提出来了。”
姚海山沉重地摇着头:“不理解呀……”
林子野:“理解不理解这是形势。特派工作组很快就要来了、师党委却搞起批判林彪来了。”
姚海山:“批判林彪不能算错吧?”
林子野:“不错?当前的大方向是什么?批判军内走资派、单纯军事观点。你看看这儿是怎么说的。”指着报纸上一段被划上红杠杠的话,读着:“……他们总是把军事训练当作单纯军事观点的护身符……”
“……打着军事训练的幌子,推行资产阶级路线,向无产阶级猖狂反扑。因此可以说,单纯军事观点是军内走资派的显著特点……”
合成军指挥所,崔征戴着眼镜坐在桌前,也在一字一句地读着这段话,同时用蓝铅笔在下边划上了杠杠。他读完站起来深思着走了几步。又坐下来,打开桌上那本《马恩列斯军事文选》,认真地读起来。
门敲了两下,林子野走进来,把一份材料送到面前。
“坐吧。”崔征放下眼镜指着旁边的椅子,林子野坐下了。
崔征拿起报纸:“这篇文章看过了吗?”
林子野:“看过了。问题提得很尖锐。”
崔征:“问题是很尖锐,可正确不正确呢?依你说,什么是单纯军事观点呢?抓军事训练就是单纯军事观点吗?”
林子野:“这样说当然不行,可过分强调军事训练的重要性,就必然宣扬单纯军事观点。”
“过分强调,”崔征笑了笑,拿起桌上那本《马恩列斯军事文选》,“恩格斯说:‘部队应当经过良好的训练和教育。’列宁说:‘如果没有充分的装备,没有足够的给养和充分的训练,即使是最好的军队,最忠实于革命事业的人,也会马上被敌人消灭掉’。”他又翻到另一处:“斯大林说得就更加具体明确。他是这样说的:‘红军的任务,它的战士、它的机枪手、它的炮兵、它的迫击炮兵、它的坦克兵、它的飞行员和骑兵的任务是,学习军事,顽强地学习,熟练地掌握自己的武器,成为本行的能手,从而学会准确地打击敌人。’他接着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学会战胜敌人的艺术。’你看老林,革命导师都是这样在强调军事训练,能不能说他们也是在宣扬单纯军事观点呢?”
林子野无言以对了。
崔征:“这张报上提出了个军内走资派的问题,人家也让我们打击军内走资派的进攻,照你的话说这是当前的大方向。可是老林,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这个军内走资派呢?”
林子野:“从理论上说……”
崔征:“不,我们讲讲实际。比方说我们这个师有没有呢?”
林子野为难地:“这……”
崔征向前凑了凑,更加直接地:“再比方说,我,够不够资格呢?”
“师长……”林子野不安地站了起来。
崔征微微笑着:“不要紧,讨论问题嘛,我的脾气你知道,喜欢直率。”他等着回答。
林子野:“坦率地说,师长,从现在你做的事来说,我感觉你跟军内走资派很……”停住了。
“很像!对吧?”崔征站起来缓缓地踱着:“如果我就是那个军内走资派……老林你知道,像我这种人在部队是很多的。拿咱们师来说,徐政委、几位副师长、副政委、几个团的领导同志,还有夏峰这些基层干部,那都是跑不掉的。再大一点的范围来说那就更多了。比如军、军区和军委的首长、干部,还有我们派人去参观的那个兄弟单位,那儿的演习规模比我们还大,也许像我这样、甚至比我更严重的人就会更多了。如果这些人都是军内走资派,都要打倒,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们这支军队……”
林子野神色悚然了:“师长,我确实没想到这些……”
崔征:“你是没想到,可是提出这个口号的人呢?”
忽然,一个干部急促地跑了进来。崔征知道出了什么事,站起来。
二十七
公社大院外的墙上,歪七竖八贴着一些标语:“打倒军内走资派!”“迎头痛击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翻案!”“对抗张春桥主任的指示决没有好下场!”“革命战士要做主人不做奴隶!”浆糊淋漓,显然是刚刚贴上的。
一群战士和几个群众围在那儿,气愤地议论着。
一群众:“我看清了,就是从青龙河来的那几个小子贴的。”
另一个群众:“八成又是跳高健将搞的鬼!”
一战士:“这明摆着朝咱们师首长来的嘛!”
另一战士:“好家伙,打到家门口来了!”
崔征和林子野走来。林子野生气地:“这是干什么!”对一战士:“撕了!”
“对,撕啦!撕啦!”几个战士和群众一齐上前伸手就撕。
“不要撕!”崔征喊住。
林子野和大家不解地望着,他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看着,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炊事班院子里。姚海山坐在小板橙上,抡着斧头劈木柴。他敞着棉衣,汗水满额;木柴已经劈下一大堆了,他还是一个劲地抡着斧头。“嘭!”“嘭!”仿佛要把憋在心里的火气都倾注出来。炊事班一个战士几次想去劝止,可看着他那副神态都止步了,只是悄悄地倒了杯水,放在旁边一个小凳子上。
夏峰和田惠娟走进院来,看到这个情景,吃惊地交换着眼色。
“姚团长!”田惠娟蹲到身边,关切地:“看你累的。着了凉要感冒的。”
姚海山抬头“啊”了一声,又继续抡起斧头。田惠娟急忙夺下,把水递到他手里。
夏峰:“团长,这几天连里学习毛主席指示,批判林彪,大家的劲头更足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去讲讲话。”
“我?”姚海山抬起头来。
夏峰诚恳地:“团长,大家是想……”
“行了,行了!”姚海山很没有好气地向外摆着手,示意让他出去。田惠娟要说什么,他又摆摆手,示意不要说,又一声不吭地拿起斧头,劈起木柴来。
夏峰和田惠娟只好退出去。
崔征走进院来。他看看姚海山,没有吭声,向炊事班的战士要了把斧头,坐到旁边那个小凳上也劈起来。“嘭!嘭!”木柴飞开。
姚海山听到声响抬头一看,怔了。
崔征劈得正来劲,帽子摘了,怀敞开了,一个劲地抡着斧头,对姚海山看也不看一眼。
姚海山受不住了,丢下斧头站了起来。
合成军指挥所。姚海山阴沉着脸在踱着,坐在椅子上的崔征递过一支烟,他没有接,烦躁地:“你要找我谈什么?演习吗?”
崔征神情冷静:“不,随便聊聊。”
姚海山:“有什么好聊的!”
崔征:“我要问你一句话。”
姚海山:“什么话?”
崔征尖锐地:“我问你,在战场上当敌人的枪弹、炮弹打来的时候,有人犹豫畏缩、胆怯害怕,这是耻辱还是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