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心里猛然一沉,顿时花容失色。
霍宸侧目看了看她,一夹马腹,身下良驹瞬间将含光抛在后面。
含光的目光紧随他的身影,心也被他牵着悬了起来,承影到底在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很快到了城郊,突然从官道旁的一条小路上跃马冲出两骑人马。
为首一人,玄衣长剑,气宇轩昂,正是承影。
含光喜极,急忙催马上前。
他身边还有一位男子,姿容清逸,气质温雅,一身白色长衫和承影一袭黑衣相映生辉,如乌金白玉,卓然并立,英姿俊朗。
两人翻身下马,参见霍宸。
霍宸抬手一挥:“起来吧。”而后对白衣男子道:“钱琛,你随我进京吧,你姐姐也念叨你多时了。”
钱琛神色一怔,当即便应了声是。
含光恍然,原来他是钱誉之子,霍宸口中的姐姐,应该就是东宫钱良娣了。怎么他会和承影在一起?
承影的目光和含光碰上,对她微微笑了笑。
含光见他安然无恙,自是喜极,心中一众担忧烟消云散。
霍宸正巧转身,抬眼便见含光眉目如画,笑看承影,顿时眉头一蹙,然后目光移向虞虎臣道:“虎臣,派你手下去个人到城门处告知钱刺史一声,便说公子随我入京了。”
虞虎臣领命:“是。”
霍宸又扫了一眼含光,下令前行。
这一路马不停蹄行军一般紧迫,除了晌午时分歇脚用餐,略作休息,其余时间一直赶路,直到傍晚时分,到了桃花镇。
含光初初听见这个名字,还以为这里遍野桃花,美丽如画,等到了镇里,却发现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只因为出产桃花斩,而落了个桃花镇的美名。
霍宸照例吩咐众人在镇外扎营。安置妥当之后,天色昏黄,四处炊烟袅袅,平和宁静。
含光在帐中听见外面承影说话的声音,忙掀开帘子,走出帐外。一路上也没机会和他交谈,心里很多疑问。
钱琛站在承影身旁,对她笑了笑:“虞小姐。”
含光已有多年不曾听过这个称呼,顿时脸色一红,回之一笑:“钱公子。”
承影道:“含光,你这里可有伤药?”
含光当即问道:“你受伤了?”
承影摇头,指了指钱琛。
含光惊异的看着钱琛,暮色之中,他颀长俊逸,丝毫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你伤在那儿了?”
钱琛低眉不语,似是羞涩。
含光第一次见到男子也有这般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好笑,进帐内将随身带着的一盒伤药挑了一坨包在油纸上递给了钱琛。
“多谢虞小姐。”
“叫我含光便可,小姐两字我听着好生别扭。”
钱琛脸色又是一红,施了一礼便告辞了。
承影见他走出营帐,这才笑道:“他平素不怎么骑马,这一日颠簸,大腿内侧皮都破了。”
含光听到大腿二字,微微脸热,便问:“你今早去了那里?”
承影默然不语。
含光捶了他一拳,恼道:“快说,我担心了一天。”
承影抬起眼帘,眸中晃过一丝异色,但,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承影低声道:“到没人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含光这才欣然一笑,随着他出了营帐。
两人走出营地,到了镇外的一处小桥,此刻天已擦黑,桥下隐隐有流水之声。
承影双手一撑,坐在桥栏杆上,停了半晌才低声道:“酒楼偷袭的人,是我。”
含光一惊,急道:“你,你怎么敢?”
“是殿下的安排,写在信中,让钱刺史照做。钱琛在城外接应。”
含光震惊:“他为什么这样?”
“他信得过钱誉,却信不过张英。若是京城有变,这庆州兵马还是一支劲旅精兵,所以要交给钱誉统领,以备不测。”
“这么说,张英是冤枉的了。”
“未必。张英是不是康王的人,现在还说不了,殿下经历洛青穹一事,是谁也不敢信了。”
含光叹道:“看来,眼下就信任我爹和钱誉。”
承影顿了顿道:“依我看,钱大人他也防备着。让钱琛进京,不就是人质么?”
含光恍然,看来他许以良娣之位,看来作用和钱琛相似,都是人质。
想到这儿,含光有些担忧,便道:“哥,这人心眼忒多,我们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别到时候利用完了,一脚踢开,或是一刀咔嚓了。”
承影突然沉默下来,从桥上跳下,单膝跪地。
含光吓了一跳,起身就去拉承影:“哎,你对我下跪.....”话没说完,就听承影低声道:“殿下。”
含光背后一凉,回头一看,身后不远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夜色之中,也认得得出他的身影,正是霍宸。
“殿下。”含光忙屈身施礼,心里砰砰乱跳,也不知方才的那一句话他可听见。
霍宸走到近前,淡淡道:“免礼,方才你们聊些什么?”
夜色之中,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一个颀长高挺的轮廓,沉稳莫测,渗出一股迫人的寒意,旋绕在含光周遭。
承影素来口拙,呐呐应对不上,含光急中生智道:“我们在说桃花镇上的桃花斩,可以防小人破坏姻缘,让小人离的远远的。”
霍宸似是不信,问道:“当真?”
含光道:“只是听闻。”
霍宸道:“去镇里看看。”
邵六立刻道:“殿下,我去叫些人来跟着。”说罢,转身往营地而去,倏忽间身影隐于夜色之中。
霍宸抬步跨上小桥。承影和含光随在他的身后。
“承影,张英之事,你怎么看?”
承影素来寡言,但霍宸问话又不能不答,一时间便有些拘谨,断断续续道:“殿下圣明,胸怀丘壑。行事谋虑,皆不是我等所能揣摩臆断,承影只知君命如天,凡事遵从殿下吩咐,不敢有半分质疑违背。”
霍宸听罢,笑道:“这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承影呐呐道:“承影口拙。”
霍宸默了半晌,道:“本王所作所为,众人眼中,或许只是为了保住皇位,其实不然。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是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若是心术不正,又岂能仁爱治国,体恤黎明百姓,令天下河清海晏?梁国于我朝结好不过是去岁,天下太平修生养息不过年余,康王此举,轻则帝位更替,如是梁国居心不良,趁乱来袭,则有举国覆灭之险。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圣贤,则国安而民治。似康王这等窃国之贼,处心积虑谋权篡位,置天下安定于不顾,可为圣贤之君?本王怎能将天下拱手相让?”
含光此刻听得霍宸一番话语,细想康王所为,的确不是明君仁主之举。这一番朝野动荡,实是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于不顾。一念之此,含光对霍宸今日所为,心里又有了另一种看法。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儿万人悦者赏之,方可立威。夺了张英兵符,可震慑其他州府,警示那些暗含祸心之人不可轻举妄动,弃一人而安定大局,此为舍小取大。能扶天下之危者,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天下之祸者,则获天下之福。”
言语之间,三人已经步入小镇街头,青石街上,寥寥无人。霍宸负手而立,月华如水,倾于两肩,说不出的清贵出尘,又带着王者霸气。含光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引经据典慷概而谈,如珠玉落盘,琳琅之声不绝而耳,让人心中神清气爽,通透明朗。
天地四野静谧空阔,万物有道,强者仁义。不知不觉间,她被他的敬慕之意油然而生,深感保护他并非只是保护他这个人,而是在保护天下人的一位明君。想起他的身份,思及他的将来,她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明明就在她的身前,但她觉得离他很近,是一种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起的距离。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之声,霍宸回身看了一眼。
邵六跟了上来,“殿下,人在后面。”
霍宸抬步沿着街道缓缓而行,一家铺子从门板里透出星点的光亮,霍宸停住步子,抬眼看看门框上的木匾,对邵六道:“你去叩门。”
邵六立刻上前敲门,一位年约六旬的老汉弓着身子开了门,见了邵六便问了句:“这位小哥,何事?”
霍宸上前,“店里是卖桃花斩的么?”
老者立刻笑道:“有的有的,还有桃木八卦龙凤镜。”
霍宸进了屋子,站在门槛处,对含光一颔首:“你过来。”
含光迟疑了一下,轻步走了进去。
承影微微一怔,和邵六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店面极小,摆放着一些做好的和没做好的桃花斩,有大有小,有长有短,还有一些八卦镜等风水之物。
老汉见霍宸气宇不凡,知晓是个有钱人,便带了十二分的殷勤道:“开过光的桃花斩,更是灵验。就是价钱么,贵了一些。”
霍宸轻笑:“拿来我看看。”
“二位稍候,贵东西放在里面,东西精致,怕人摸,坏了风水。”
老汉喜滋滋的从后头捧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桌上。
霍宸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抬眼望着含光,“那个好看?”
含光随手指了指一柄小巧玲珑的桃花斩,却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
霍宸拿起来放在手里把玩,随口问道:“几个钱?”
老汉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要了个“天价”。
霍宸将邵六叫进来,付了钱,然后拿着桃花斩起身出门。
含光心里又是纳罕又是好笑,却不知他突然心绪来潮买个桃花斩是何用意。
走了两步,霍宸突然回身停住步子,将桃花斩递给含光。
“喏,送你。”
含光一愣。
霍宸似笑非笑:“替那闲云寺的木头送你,勿要乱惹桃花。”
含光红了脸,接过桃花斩,只觉得好生冤枉,自己何时惹过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