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如果时光听得见
20516500000014

第14章 穿过那条木槿巷

/朱砂

坐在12楼的窗前,我总能清晰的看到那条叫木槿巷的胡同。巷口临街,两幢高楼间留有一条通道,最上端是块巨大的广告牌,将城市的喧嚣与幽静的小巷隔离开来。

巷子很深,每户人家的院里院外都种着高大的木槿树,每年从初夏一直到深秋,粉红,淡紫,绵白的三色小花在枝头朝开暮谢,没有属于花类的雍容华贵,有的只是属于它自己的那份纯朴与真实。

穿过木槿巷,在干净的石板路上步行15分钟,尽头便是我租住的小屋。几乎每个傍晚都能看到一个穿着天蓝色职业装的年轻男子,从街口拐进巷子,向里走二三百米,消失在门口有两棵高大木槿树的小院里。

我知道关于那个男子的一切,他却并不在意我是谁。每次在巷子里偶遇,更多的时候,他都低着头,脚步匆忙,眼角写满淡淡的忧郁。

闲暇的时候,我喜欢拿一张纸,随心所欲的乱画,然而无论我画什么,最终总能在乱糟糟的涂鸦中看到三个字:丁海洋。那,是他的名字。

丁海洋在街边开一家小小的计算机公司,只有四名员工,卖品牌机,也买了散件,自己组装,并且,兼营着打字复印,效益不错。

经常去那里复印东西,时间长了,渐渐熟络起来。

周末,丁海洋约我出去喝茶,海阔天空的聊,谈阿杜的歌,谈李亚鹏和王菲的小女儿,谈韩寒和白烨的口水战,谈足坛上黯然离去的齐达内。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情感的话题,因为许久之前我便知道,那个叫花槿的女孩子是丁海洋心底的一道疤。

两个月后,丁海洋带我去他的家,那座掩映在木槿树后的小院。三间北房住人,两间南房做饭,屋里摆着古铜色的家具,客厅正中,一张巨大的八仙桌几乎占了整个屋子的四分之一,丁海洋解释说,那桌子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想要搬走它,奶奶拼了一条老命才把它留住,这些年就那么一直放在那儿。

谈到奶奶,丁海洋的眼里略过一丝温暖,说这辈子最疼他的人就是奶奶了。小时候奶奶一直憧憬着他成家立业后的幸福生活,可惜,没等他大学毕业,奶奶便过世了。

丁海洋没有提及他的父母,可是我知道,他们都还健在,离异后各自组成了家庭,丁海洋一直拒绝和他们来往。

那个午后,丁海洋告诉了我关于花槿的一些事。他们从小在木槿巷中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及至到了高中,花槿一家搬出了小巷,住进了漂亮的楼房,两个人才分开。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但花槿的父母却极力反对,嫌丁海洋性格内向,更嫌他一无所有。

最初花槿还犹豫不决,及至看到父母给他介绍的权贵公子,终是耐不住宝马香车的诱惑,拂手弃丁海洋而去。

说到这些时,丁海洋的眼里漫起一丝忧伤,那里,有一个男人前尘往事时的成长。

傍晚,送我回家的路上,丁海洋告诉我,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花槿,忘不了他们在一起时那些单纯而快乐的时光。丁海洋说,他知道这样对我不公平,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花槿,我是唯一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孩子。他还说,人一定要受过伤才会沉默专注,无论是心灵的还是肉体的,他失去了花槿,不想再失去我。

说这话时,丁海洋的眼睛在黑暗处闪着光彩,令我心底一个柔软的角落忽然就疼了一下。

我笑,轻描淡写的说,对于那个叫花槿的女孩儿,我不会太在意的,人活一世,谁还没个过去。

黑暗中,丁海洋看不到我脸上僵硬的笑,更体会不到,我心底的那份酸楚。

几乎每个晚上,丁海洋都带我出去,不停地换酒吧,不停的换喝酒的对象。每次,丁海洋都一脸幸福的向他的朋友们介绍着我,那样子象个突然得到了一个心爱的布娃娃的孩子,迫不急待地向周围的人们展示着。

我们的爱与丁海洋的公司一起成长着,只用了两年时间,丁海洋便在市区的各条主干道上开了七家的分店。

春末,木槿花含苞待放时,我们在一处高档小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开始张罗着装修,看家具,照婚纱照。丁海洋象个快乐的孩子,吹着口哨儿跑前跑后,为我们的爱巢忙碌着。

买房子和家具花去了近六十万元,一时公司的资金周转有些紧张,我建议把木槿巷的平房卖掉,丁海洋不肯,说那儿是他从小成长的地方,那里有关于他和奶奶的点点滴滴的记忆,他这辈子都不想卖掉它,他怕奶奶的灵魂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了。

我也不再坚持,每次下班穿过木槿巷回租屋,路过那座小院,总感觉那扇门后有一股种说不出的幽暗。

我从没有单独去过那个小院,哪怕丁海洋在那儿等我,我也努力寻找各种借口把他约出来。

初夏,天气多雨,木槿花争相开放,把长长的一条巷子装点成一株平卧的大花筒。

傍晚,下班后去婚纱店试过婚纱,回来时幕色已浓。走过租屋前的花坛,发现有个女子躲在一株木槿树后朝楼上的某个窗口张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认出了她是谁。

此前,我见过她两次,一次是第一次到丁海洋的公司复印材料时,在丁海洋的钱包里看到的,那时,她扎着一条马尾辫儿,明亮的眼睛清纯却有着一股掩饰不住地骄傲;第二次是四个月前,她到公司来找丁海洋,恰巧我在,丁海洋把她介绍给我,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那顿饭,她视我为空气,夸张的回忆着和丁海洋在木槿巷里的那些快乐日子。

与四个月前相比,花槿清瘦了许多,眼底有些许的倦意与憔悴。虽然眼神游离,发丝零乱,头却仍然高昂着,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出于礼貌,我把她让进屋。

花槿先是平静的肯求我把丁海洋还给她,她说,自己一直爱着丁海洋,丁海洋也爱着她,是父母把他们拆散的,现在,那个某长的儿子因为商业欺诈入狱,自己终于自由了,要我放过丁海洋,成全他们。说着说着,她竟唔唔地啜泣起来,那情形不象是她抛弃了丁海洋而象是我横刀夺爱。

我极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海洋爱谁是他的事,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爱你胜过爱我,我可以退出。”

我的话给花槿带来惊喜,却带给了丁海洋愤怒,他说,音音,我是什么?布娃娃么?一个女孩子拥有了它多年,自己不喜欢了便丢掉,等另一个女孩子捡到,让它重焕新颜时,再和人家去抢,公平么?

我无语,象个小女生般,心里溢满了幸福。

我照旧装扮着我们的新房,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婚礼。然而我却低估了花槿抢回丁海洋的勇气。那天,我和丁海洋在新房里安窗帘儿,花槿来了,丁海洋故意和我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以期让花槿知难而退。孰料,花槿竟是有备而来,显然,我和丁海洋浑身四溢的幸福灼伤了她,失去了理智的花槿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枚刮胡子的刀片狠狠的划向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喷溅到雪血的墙上,象初夏那一朵朵粉红的木槿花。

“傻瓜,你在做什么?”丁海洋冲过去夺下花槿手中的刀片,锋利的刀刃在丁海洋手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血溪。

收拾婚房的好心情倾刻灰飞烟灭,有一箭穿心的痛,不是因为丁海洋手上的伤,而是那一刻丁海洋瞅花槿时的眼神。我不知道,如果割伤手腕的人是我,丁海洋的眼里会不是会有那种本能的心疼。

躺在医院里的花槿开始绝食,我们的婚期只得被迫推迟。丁海洋说,花槿的父亲刚刚去世,男友又锒铛入狱,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我笑,不置可否。

爱的不够,才会有这样的举棋不定。

我学会了泡吧,每天晚上,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品着那种苦中有甜,甜中带苦的咖啡,看着那些同样一个人坐在桌前的男女,想着他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平静的表情下流淌着不为人知的凄凉。

每个黄昏,丁海洋到公司接了我,送我穿过长长的木槿巷,回到租屋,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医院。看着他一天天憔悴下去,我的思绪再难平静,一次次的,我仿佛听到了心底那种碎裂的伤。

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感情有时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与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三人行,必有所殇,既然非得要有一个人退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只有傻瓜才会让爱成为一柄残害自己又伤及爱人的双刃剑。

丁海洋仍然爱着花槿,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他们之间的爱与痛都是我所不曾经历与体会过的。我不想去争,我知道,这一场爱情,再托延下去,最终每个人都将遍体鳞伤。

约丁海洋出来,想做个了断。

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茶馆里,看丁海洋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原本早就想好的话忽然就找不到了头绪。

良久,我正欲开口,丁海洋却抢先了一步,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眼睛瞅着别处,嘴里喏喏地说,“音音,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可花槿不一样,我没办法扔下她不管……”

真是个巨大的反讽,丁海洋竟然和我说对不起!

如释重负般,丁海洋滔滔不绝的讲着花槿离不开他的各种理由。我坐在那里,不想说话,只是笑着,有些恍惚,象在做梦。我无法确认,眼前这个轻易将我放弃的家伙,竟是我拼了三年青春去爱的人。

最后一次穿过木槿巷,我拒绝丁海洋送我。一个人走在幽深的小巷中,高跟鞋在干净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路过丁海洋的小院,我下意识的向旁边靠了一下。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孩童的欢笑声从那扇虚掩的木门后传来,最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及至看到一个男孩带着胜利的喜悦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从木门后揪出来,我才知道,他们在捉迷藏。

却原来,窄窄的木槿巷里竟有这么多的欢乐,只是,那样的笑声,不属于我,我不过是这条小巷中的一个过客。

我换了工作,换了房子,换了手机号,希望彻底从丁海洋的世界里消失。

办完工作上的交接,我刻意的避开了木槿巷,绕走了平湖大街,这样做,只是不想让巷子里那满树的繁花刺伤自己的眼。

女友默默要出国了,做了四年的留守女士,终于盼来了一个圆满的结局。电话里,我们谈大学里的同学,谈人世间一些世态炎凉的爱情,少有浪漫,多的是人世的艰辛,还有错过,以及争取。

小心翼翼地,默默问我会不会恨丁海洋,我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真的,我一点不恨丁海洋,正如台湾作家吴淡如所说的那样,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凡是陪过我们一段路的人,必有他出现的因由和他存在我们记忆中的价值,不必刻意抹煞,亦不必言恨。

也许上帝在让你遇到那个合适你的人之前会遇到许多错误的人,他老人家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你正真的长大,学会珍惜,所以,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应该心存感激。

此刻的我,已不想再回头去看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只希望转过一个街角,遇到一个可以和我一路走到生命尽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