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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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越失落,越寂寞(7)

姆妈挺担心我的,每天一个电话,问问我在工地上的情况,她也知道父子之间经常会有言语上的冲突,但每次训完就没事了。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些不开心了或是其他的,总是把气往我身上撒,且他对我的要求和对他自己的要求是一样严厉的,容不得犯错,所以我要学得慢了,或者是做的事他看不顺眼了,一定会是一顿训。

一直希望父亲能换一种方式对我,但明知这是不可能的,父亲是爱我的,这一点无疑,只是他是个很不懂得如何表达爱的人,我从小到大,没感受过我期望的那种爱,他是默默的,用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养家,对我的要求极高,希望我早日成才。很可惜,我没达到他的要求和高度,彼此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因为一些事而发生争执,经常在电视里看到叛逆的孩子和父母闹矛盾、争吵,然后离家出走,或者是干了些坏事,最后受伤害最大的是父母。当然不希望未来会是这样,只要我的工作走到正轨上,只要我的婚姻也很顺利,那父亲对我一定很满意。

他总说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希望我多读书,这样才能有所成就。这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我读书的缘故,而我的同龄人,很多都早早就不念书了,跟着父亲学起了手艺,据说现在都干得不错,一年能挣五六万,媳妇也娶好了,孩子也生下来了,很让人羡慕。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内,姆妈抱怨我不该去读书的,早点出去打工现在该有的也都有了。

让我念书的也是父母,抱怨我不该去读书的也是父母,这种矛盾的来源仅仅是因为我的不成功。说到底,我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的。

未来,我要一点点还债,欠父母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只能还多少是多少了。

将钢管放在切割机底座上,量好所需钢管的长度,拿石笔划上记号,摁下开关,“开!铡!”我脑海里霎时间跳出包龙图要铡犯人时的情景,张龙赵虎打开虎头铡,用力往下一铡,“铡”字落下,砂轮片已经和钢管来了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声音很嘈杂,震得我的耳朵很难受,迸出的火花弹到手上,火辣辣的,可我不能松手,松手反而容易出事,只能忍。本来想戴上手套的,以为这样会安全一点,但父亲告诉我不能戴手套,戴上手套反而更不安全。

我就是担心我的手被灼伤,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火星打到手上很疼,可一会儿就没了感觉,手上还是挺白净的,没有灼伤的痕迹,想来我也是多虑的,要这么想,整天跟切割机打交道的工人手岂不是要废了?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我就能放心去做事了。去除了后顾之忧,工作效率也上来了,这本来没什么技术含量,我只是因为害怕而担心这担心那,结果缩手缩脚的什么都不敢做。

这活干着枯燥,但生活本来就是如此,等我学会享受枯燥的时候,就算是真正融入到生活中去了。

那些重庆来的架子工力气特别大,一个人扛着六米长的脚手架钢管,很轻松就往地上一竖,像孙悟空一样爬上管子,很轻松将一根根钢管用扣件搭起脚手架来,我就奇怪他是怎么做到的?不怕管子倒下吗?难道这些架子工真的能有孙悟空的本事?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反正我是做不到。

我能把手头的活做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的工作效率在父亲眼里还是低的,他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不许犯错,对我也是一样,我能理解,但内心还是反感,我热爱自由,不希望一直有人束缚着我,反感到极致的时候就会顶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管头管脚的?

也许是因为我只能站在儿子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我并不觉得我自己有什么错,本来就是生手,做多了才能成为熟手,这是自然规律,但父亲对我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接下来父亲要我学电焊,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星期,才克服了切割钢管,就让我学电焊,有点太突然了。

我不能说“不”,虽然说“不”不至于吃生活,但接下来的臭骂是免不了的。

父亲的脾气便是如此,我只要硬着头皮学电焊了。

说起电焊,并非没碰过,家里盖楼房的时候,在楼顶焊避雷针和避雷带,是我和父亲一起上的房顶,我有恐高症,当时不敢上梯子,父亲一把把我拽起,我拼着小命也要爬上梯子,否则有失我男子汉的气概,可上去后是真心害怕,万一那个大风刮起,我的身躯在风中摇曳起舞,若失了分寸,则容易坠落,倒是便真的不妙了。我尽量闭眼,不去看楼顶下的风景,蹲在父亲旁,陪着他一起烧电焊,有时候耍起了童心,便抢过焊枪,在避雷带上点几下。

能记得的关于电焊的记忆就只剩下这么些了,现在要我真枪真刀去学电焊,有些退却了。我听说过很多关于电焊对身体有害的传闻,特别是影响男性生育能力,这一点倒真是让人感到害怕,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可不想因此影响了今后的夫妻生活,但我偏偏不能退缩,在父亲身边,我只能老实听话。

父亲是老焊工了,手艺是没的说,但他其实没真正学过电焊,九几年去海南岛的时候跟一个师傅学的,后来考电焊工的操作证,因为理论知识缺乏,总是需要花很多精力才能拿到证,大概也是因为理论知识的缺乏,反而更容易教会徒弟,他给我的就是一个关键字,四十五度。

所谓四十五度是电焊条与焊接面的角度,保持这个角度,焊接时做顺时针的螺旋转,顺势一点一点往下焊,说着挺简单,可我实际操作的时候总是出现问题,当电焊条和钢板接触,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我的小心脏就扑通起来,生怕这些火花飞向我的身体,虽然有电焊工专用的面罩,可内心的恐惧依然存在。

我战战兢兢拿起焊枪,按上焊条,照着父亲说的诀窍去做,兹兹声在耳边作响,透过黑色的防护玻璃能看到火花四溅,渐渐感觉到焊枪的柄是烫的,真想扔掉那该死的焊枪,但每每有这种想法,便听到父亲的骂声。

父亲的骂声是真的,在某一个点上我已经焊了够长的时间,以至于铁板都已经被烧穿了,听到骂声,我赶紧提起焊枪,拿下面罩,看着被烧穿的铁板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父亲接过焊枪,在地上拾了一根用了快一半的焊条,将药皮去掉,拿焊芯插入洞口,最后拿焊枪点了几下,也就是所谓的点焊,焊芯便将这洞口给补好了。

补好这洞口,焊枪又交到我手里,看来不学会电焊,我这日子是没法好好过的。无奈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记得那时候在泰兴姐姐家,每天都要烧上两吊子(水壶)开水的,可茶吊子放在煤炉或是液化灶上后,便到房里用电脑了,等到想起来烧水这件事的时候,通常茶吊子里的水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半了。每次都是痛恨自己记性为何如此之差,可隔天就又犯了这毛病,几乎是天天如此。

于是乎在学电焊这件事上,我还是始终记不住父亲所说的要领。

挨骂是难免的,真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更糟糕的是左腿膝盖处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我的左腿膝盖处下方有凸起的一块,十岁那年冬天,刚学会骑脚踏车,便骨头轻了,下一个坡的时候双手脱把,做一个展翅飞翔的姿势,但没有飞起来,而是直接摔倒在地,左腿膝盖下面都肿起来了,当时没去医院看看,后来肿胀的地方一直没有消退,平时倒还好,不恩它是不会痛的,可一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是骨折了,一直没有长好,知道这个真相已经是从上海回来,因为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不得不去医院做个检查,CT的报告显示这块地方骨折,而且因为时间久远的关系也没法复原了,只是开了点药给我,用作缓解疼痛只用。

也许我长不高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但很显然现在后悔这个已经是来不及了。

现在,我得忍着疼痛将活给做完,关于膝盖处的伤,父亲是不知道的,从没跟他说过,也不敢说,我知道他的脾气,说出来我肯定是有得好吃生活的,还不如瞒着不说。

我依旧只有在和姆妈的电话里获取一点安慰,父亲不在身边的时候,跟姆妈说着腿疼,姆妈心疼我,希望我别做了,还是早点回家吧,但我还是决定做下去,不管如何,得做到过年,过完年再做其他打算,编程之类的我做不来,基本已经打算放弃了,虽然我知道父亲还是会坚持让我学编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