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的正是初凤、三凤、冬秀和金须奴四人。原来初凤、金须奴自慧珠走后,二人便在山头闲眺,等候慧珠回音。初凤忽然想起金须奴得道多年,便问他嵩山可曾来过,少林寺中可听说有甚能人?金须奴道:“小奴生长极荒寒海之地,距离中土甚远,先时所知俱是海外散仙。后来因为心怀远志,也曾数游中土名山胜境,访求正道。这嵩山虽是旧游之所,还在数十年前来过两次,彼时少林寺仅有几个精通武艺的高僧,无甚出奇之处。倒是末次重游此山,在少室绝顶遇见两个矮子在那里对弈,小奴不合欺他们生得矮小、貌不惊人,躲在他二人背后,暗用禁法,将棋子移乱取笑。不料棋子没有移动,如非那两个矮子意在警诫,不肯伤人,险些丧了性命。就这样,还被他们用剑光将小奴圈住,跪在他二人下棋的石旁七天七夜,直等那一盘残棋终了,才行释放。后来一打听,才知二人是有名的嵩山二矮白谷逸和朱梅。他们年纪不大,学道日子更是不久,却是得了真仙传授,不但剑法高深,彼此已有半仙之分。只恨缘悭眼拙,遇见异人不去跪求度化,反而意存戏弄,自找无趣,后悔了好些年。如今不知可在那里隐居没有。除此以外,四川峨眉山还有一位极厉害的正派剑仙,名叫长眉真人,宋初已经得道,只为发下宏愿,要创立一个正派教宗,积修十万外功,才行出世,所以至今还未飞升。别的正邪各派异人能手虽多,据小奴所知,当以此人为目前在世正邪各派散仙中的魁首了。”
初凤听得高兴,便想叫金须奴领往少室,一寻仙踪。问他以前曾经开罪,此去可有妨害?金须奴道:“小奴被他二人收去剑光释放时,曾听他二人说,小奴虽是异类,平日尚知自爱,看去没有恶意。自随主人在海底仙府修炼天箓秘籍,不仅道行增长,心地愈觉光明正大。这类仙人大都除恶奖善,自问无过,至多无缘不见,否则不在此地隐居,决无别的妨害。不过我们离开这里,恐老主人回来相寻费事罢了。”初凤道:“这有何难?”说罢,放出飞剑将路旁大树的皮削去数尺,划上几行字迹,请慧珠回来,前往少室相晤。
当下同了金须奴同往少室飞去。剑光迅速,相隔又近,转瞬便即到达。刚一落地,金须奴首先惊“咦”了一声,同时初凤也看出山顶四围隐隐妖气笼罩。情知有异,再一寻找少室的门户,竟是无门可入。初凤猜是内中必有妖人盘踞,悄问金须奴:“洞中潜伏的人虽然路道不正,一则他没有招惹我们,不犯多事;二则我们俱是初次出门,不知外面各派中人深浅,万一抵敌不住,岂非求荣反辱?还是回到原处去等母亲吧。”金须奴闻言,仔细向四外看了一阵,答道:“话不是如此讲。仙家内外功行并重,主人此时内功已经修成了十之八九,外功却一件未立,除恶去害,分所当然。这妖气如此浓厚,洞中决非安分之人。如今我们明明算出三公主现在此山,到此却遍寻无着,说不定陷落洞中妖人之手,也未可知。再加我们既然到了他的门户,他在洞中不会不知道,却不出面,又将洞门用妖法封闭,情更可疑。主人不可大意,被他瞒过。万一三公主真个被陷,夜长梦多,如为妖人所害,那时悔也无及了。”
初凤听他说得有理,不禁着起急来。《地阙金章》中原有拨云破雾之法,连忙禹步立定,施展起来。不消顷刻,妖云尽扫,现出洞门。入内一看,里面还有一层门户,门外有一玉屏风,将出入道口堵得严严实实。试用手推了一推,觉出坚固异常。一心惦着同怀好友的生死下落,也不再寻洞中有无能人,左肩摇处,放出剑光,直往玉屏上射去。眼看剑光飞近玉屏,倏地眼前一晃,现出一个矮子,一伸右手,便将剑光接去。初凤大吃一惊,忙又将第二道剑光放出,才一飞近矮子面前,那矮子只笑了一笑,一伸左手,又将第二道剑光接去。初凤痛惜至宝,忙运玄功,打算收回。谁知一青一白两道光华,只管似龙蛇般在矮子手上乱掣乱动,一任初凤用尽心力,哪里收得回来。正在着忙,忽听金须奴在旁高叫道:“主人快请住手!这位真人便是我说的那位矮仙师。”一言未了,猛地又听矮子笑道:“你们既无本领去破别人妖法,没得将我们这座玉屏风毁去,你们赔得起么?这剑还你,还不快些进去救你妹子。”说罢,影子一晃,两道剑光已经飞回,矮子踪迹不知去向。再看当门的一座玉屏风,已于转眼工夫移向壁间。初凤虽然道法已非寻常,因为初逢异人,似这般神龙见首,也闹了个迷离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金须奴毕竟懂的事多,见初凤还在迟疑,忙道:“仙人已走,三公主定在里面,还不快去解救!”初凤被他提醒,不暇答话,匆匆往洞内便走。行没几步,忽听洞内深处隐隐有两个女子怒骂之声,颇似三凤、冬秀口气。心中怦地一动,忙即抢先冲了进去。刚一起身,忽然一道剑光从黑暗中劈面飞来。幸而初凤剑术煞有根底,知道来势太猛,不及迎敌,忙用遁法避过。身刚立定,又是一道剑光接踵而至。跟着冲出两个女子,定睛一看,果是三凤和冬秀二人,已是急得满头大汗,神色甚是狼狈。同时金须奴也由外赶到,彼此认清面目,俱都喜出望外。
三凤道:“我们在少林寺前,被一个红衣妖僧用妖法困此洞内,已经二日,用尽法术飞剑,俱难脱身。本来都绝了望,准备妖僧再来,用剑自杀。适才猛觉洞壁虚软,死中求活,拼命往前一冲,竟然空若无物。不想却是姐姐亲来解救。二姐可同来么?”初凤一听困她二人的果非适才所见矮子,对头是另一个红衣妖人。一同出洞,各将前事一说。金须奴又重将矮子来历及适才所听语气,解说了一遍,这才明白封洞妖法还是矮子所破。只不知这洞既是矮子清修之所,何以又容妖僧将人困入洞内?因听三凤、冬秀说那红衣妖僧正与少林寺中和尚为难,又那般好色作恶,恐慧珠前往遇上也遭了他的毒手,话一说毕,便即领了众人直往少林寺前飞去。
行至中途,便望见下面妖云蒸腾。低头仔细一看,那红衣妖僧正站崖下,面前一幢云雾凝聚不散。金须奴目光厉害,断定雾中被困的人正是慧珠,必有防身法术,所以尚未被妖僧擒去,快救还来得及。三女闻言,同仇敌忾,忙即招呼一声,各自将手一挥,纷纷将剑光飞起,直取妖僧。论四人此时的道力法宝,初凤虽然最好,也非妖人对手。偏是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妖僧骤不及防,又是满腹轻敌之心,这才闹了个手忙脚乱。纵有一身妖法和毒火神砂,不但一时施展不开,收回禅杖护身时,略一心慌疏忽,还几乎为初凤飞剑所伤。好生咬牙痛恨,一面暗想恶毒主意,报仇雪愤。
且缓说妖僧暗中施为。只说初凤等四人用剑光困住了妖僧,忙即行法驱散妖云,与慧珠相见。母女难中重逢,自是惊喜交集。初凤因妖僧有光华护住身体,不能将他除去,正待另想法宝取胜,忽见妖僧身旁飞起一团绿阴阴的妖焰,里面夹杂着许多红黄火星,风卷残云般往上直升。四人的飞剑光华竟阻它不住,眼看飞入空中,布散开来,就要往四人头上罩下。
猛地想起仙箓上曾载有各派邪法异宝中,有一种都天毒火神砂,厉害无比,遇上须要速避,一沾身上,立时把道行打尽,化成脓血而亡。但并未载着破法。所说形状与此相似。同时又听慧珠、金须奴同声高喊道:“妖法厉害,你们还不快躲!”
大家正在忙着,忽然身后一阵风声吹到,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一僧一道。慧珠见那僧人穿着法衣,相貌甚是庄严,正是少林寺的方丈住持智能。那道人不认得,生得形容古怪,凹鼻凸眼,两颧高耸,骨瘦如柴。面目手足比墨还黑,一张阔嘴唇却比胭脂还红。微一张口,露出上下两排雪也似白的密齿,三色相映,越显分明。手持一柄铁伞,一纵到便即将伞撑开,大有丈许。先时伞上起了一股浓烟,烟中火星四外飞溅,布散开来,遮蔽了数亩方圆的地面,恰好连慧珠等四女一男一齐护住。这时上面番僧的毒火神砂也自天空布散飞下。两面刚一接触,道人铁伞上的火星黑烟越来越浓,倏地往上一起,立刻烟火消散,化成一片乌光,将毒火红砂托住,往上直升。对面番僧想已看出不妙,急得满头大汗,口中梵咒念个不住。放出去的毒砂兀自收不回转,眼看被敌人那柄铁伞越托越高,变得越来越小,渐渐都附到伞上,凝在一处。
猛听道人大喝道:“大胆妖僧!我师侄智能在此清修,与你有何仇恨,你每日上门欺人?他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你还倚强逞能,限他三日之内献出少林寺,否则便用魔火将全寺僧徒炼化。你不过凭着老秃驴的妖势胡作非为,有何本领道行,敢口出狂言,把数百年清净禅林化为灰尘?今日祖师爷特地从海外追来,领教你佛教中的妖火,到底有多大狠处,原来也只如此微末伎俩。本当暂饶你的狗命,由你归报老秃驴前来送死。只是情理难容,此时想逃,焉得能够!”说罢,袍袖扬处,飞出七道尺许长的乌金华光,直取番僧。当道人初来时,初凤姊妹和冬秀三人看出来了帮手,不但未将飞剑收回,反倒运用玄功指挥飞剑,将番僧困了个水泄不通。妖僧一柄禅杖护身已觉不支,加上毒火神砂被道人铁伞托住,飞入云空,不见踪影,知被收去,越发心乱着忙,哪里再禁得起道人的黑门散仙多年修炼的至宝修罗神钉。看见七道乌光飞来,刚暗道得一声:“不好!”打算弃禅杖不要,借了遁光逃走,已是不及。被那七道乌金光华分光直入,相次打在身上,“哎呀”一声,翻身栽倒。道人更是狠毒,接着将手一指,那乌光便似七道小电闪一般,围着番僧尸首乱闪乱蹿,不消顷刻,便刺成一堆鲜血烂肉,才行收了回去。
慧珠忙领众人上前参见时,忽然一眼看到金须奴跪在道人身侧,嗦嗦嗦抖个不住,心中好生奇怪。智能见慧珠朝他行礼,只打了个问讯。那道人竟连理也不理,慢腾腾先从身后葫芦内倒出一些粉红色的药粉,弹向番僧死尸的腔子里。然后指着金须奴骂道:“当年我在极海钓鳌,你竟敢无故坏我大事。后来被我用法坛将你封闭,原想将你永埋海底,万劫不得超生。不想海底潜伏着你的同类,将我法坛毁去,潜藏海眼之内。那时我因忙着擒鳌,不暇寻你算账。你这孽畜偏也灵巧,在我禁期之内,居然潜伏了九年没有出世。今日相遇,你以为我的限期已过,可以饶你?谁知我那九首金鳌自从被你惊走,再也不肯上钩,累我多年不能飞升灵空天阙。非用你这千年得道鱼人的灵心,不能将那金鳌钩住。你如知事,等我宝伞飞回,乖乖地随我回转极海,由我取用。我恩开一面,当可助你转劫托生;否则形神一齐消灭,化为乌有,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