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珠等三人到了嵩山,遍寻三凤、冬秀二人踪迹,一点影子也无。慧珠随师多年,熟悉寺庙中规条。因来时算出二女是往嵩岳一带,估量尚未远去。便命初凤带了金须奴在少室等候,以免惊骇俗人耳目。独向少林寺一带庵观中寻觅禅友,打听下落。
那少林寺在元明之际,正是极盛时代,能手甚多。慧珠原从后山赶向前山,因寺中方丈智能以前曾有一面之缘,打算寻他,询问门下僧徒,在每日樵苏挑水之时,可曾见过像二女打扮的女子。不料行近少林寺还有三数里远近,见前面悬崖陡立,上出重霄。崖侧一条深涧挡住去路,宽约二丈。正欲飞身越过,忽听木鱼之声起自天半,心中诧异。抬头一看,悬崖危壁上面附着一片灰云,云影里映现着一株古怪松,斜坐崖隙,那梵呗之声,便从那里发出。慧珠知道当地异人甚多,见那僧人故炫精奇,来路不正,不愿招惹,装作不知,径直纵过涧去。身才立定,便听洪钟也似的一声“阿弥陀佛”,眼前现出一个红衣赤膊、相貌极其凶恶的番僧,左手持着一柄铁禅杖,背着一个大盆般的铁钵,右手单掌当胸,指着慧珠道:“此山豺虎甚多,女檀越孤身独行,意欲何往?可要和尚护送一程么?”慧珠知他来意不善,暗中留神,合掌当胸答道:“弟子因来此游玩,中途失去两个伴侣,欲往前面少林寺中探听有无人见。自幼曾学过少许薄艺,虽是独行,倒也不畏豺虎。前行不远,即可到达,无须烦人保护。禅师好意,只有心领了。”
番僧闻言狞笑道:“女檀越竟与少林寺智能贼和尚是旧相识么?我奉大力法王之命,来此已有九日。每日早晚功课完毕,便到寺前寻他。他却缩头不出,弄些障眼法儿将寺门封锁,不敢出面。本当冲了进去,又觉我和尚老远到此赶尽杀绝,未免有些不好。昨日我已递了法牒,限他三日将全寺让出,由我住持。今日已是第二天了,还没见他动静。且等三日过去,仍没回音,我便用佛家禅火将全寺一火烧个精光。昨日我已在寺前大骂,你那两个同伴不知轻重,竟敢出言和我顶撞,被我略施佛法,将她二人锁在后山天荡崖洞底之内。预备这里事完之后,将她二人献与法王享受。我看你生得比她二人还要美貌,又是她二人的同伴,正好打做一路,乖乖由我送往崖洞之内等候,免得丢丑。”
慧珠一听,以智能那般道行,竟由他在本山猖狂胡为,这个番僧必非易与,如若力敌,恐怕不是对手。三凤、冬秀被他摄去,又不知天荡崖在后山什么所在。莫如将计就计,等他到了崖前,再用师父所传遁法脱身回去,告诉初凤、金须奴,想主意救人除害。想到这里,刚要张口答话,那番僧已好似看出她心意,两道浓眉倏地往上一皱,骂道:“你这贱婢!目光不定,想在大和尚面前捣鬼,哪里能够?你这个贱货,好好善说,叫你随我到天荡崖去;若然不听,非出乖露丑不可。”说罢,将袍袖往上一举,慧珠见势不佳,暗道一声“不好!”正待行法遁走,猛觉眼前一亮,一片黄云已将身子罩住。知道逃走不及,连忙手中捏诀,盘膝坐定,将小乘法术中的金刚住地之法施展出来。先将身子定在山石上面,化为一体,以免被敌人的妖云卷走。然后虔神内照,一拍命门,放起一片银光,将身子护住。这佛门小乘法术专备修道人在深山中修道防身之用,专一以静制动。虽不善攻,却极善守,只要心不妄动、神不乱摇,任你多厉害的邪术也难侵害。
那番僧原是滇北大力法王妖僧哈葛尼布的大弟子,所炼邪法妖术甚是厉害。因为路过嵩山,想起少林寺方丈智能为人正直,剑术高强,法王手下红衣妖僧屡次吃他大苦,气愤在心,又觊觎寺中那片基业,仗着自己新近炼成了一种毒火红砂,亲往寺中寻仇。谁知智能早已得了能人报警,知道一时难以抵敌,一面用飞钵传书,各处求救;一面约束手下徒众禁止出外,紧闭寺门,外用法术封锁,以待救援。番僧见全寺均被云封,知道内藏奇门妙用,攻不进去。连在寺前辱骂了几日,始终不见人出来。又防中了诱敌之计,不肯轻易施展毒火,好不气闷。
那三凤同了冬秀离了紫云宫,原打算游历天下名山古洞,寻访仙师。无奈一个是自幼深居海底,各地名山胜域均无闻知;一个虽是自幼随了父亲保镖,闯荡江湖,仅知道一些有名的江湖好汉,至于神仙居处,仍是茫然。二人先在海外闲游了几处岛屿,觉得景致平常,不似仙人所居,好生扫兴。末后冬秀想起幼时曾听父亲说起,嵩山少林寺惯出能人异僧,名头高大,有一次曾亲见寺中一个和尚放出飞剑,斩人于数十里外等语。不知事隔多年,寺中还有这种能人无有?便和三凤说了。三凤笑道:“我们姊妹几个,哪个不会?何况我们深居海底仙宫,出入惊涛骇浪。大姐曾说我们本领道法已和散仙差不多了,寻常能放飞剑的人,寻他有甚用处?”冬秀道:“话不是如此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拿金须奴说,他的本领已比我们二人高强得多,如论道行,还远在大姐之上。但是每一提起他那对头铁伞道人,事虽过去,还在胆寒。我们此次出门,原为争这口气,不成不归,有志者事竟成。且不必单说前往嵩山,你我把天下名山,人迹不到之处,全走一遭,早晚必能遇上。即使我们真个仙缘浅薄,开开眼界,长点见识也是好的。”三凤本无目的,因在安乐岛时常听冬秀说中土山川雄秀,如何好法,早就神往。既然嵩山常有异人剑仙来往,便先往嵩山一游,到了再议行止。
当下说定,同往嵩岳进发。一入中土,遇见繁华城镇,也曾降下去游览,就便访问嵩山少林寺的途径。冬秀因二人所着都是仙家衣履,惹人注目,想起乃父在日之言,江湖上行走,不宜过事炫奇。虽说现在所学已离仙人不远,到底还怕遇见能手。一落地,首先将从紫云宫中带出来的两枝珊瑚,向大城镇中去换些金银备用。那珊瑚,紫云宫后园中到处皆是,冬秀所带虽是两枝极小的,在尘世上已是无价之宝,立刻便将金银换来。先买了两身寻常衣履,与三凤一齐换了。有了前车之鉴,仗有灵丹辟谷,除打听出附近有甚名山胜迹,必去登临外,大都无甚耽搁。不消数日,已达嵩山。先在山麓降下,商量了一阵,然后往少林寺中走去。
此时少林寺声望虽称极盛,但是山径崎岖,犹未开辟。除慕名学艺和有本领的人来往外,寻常人极少问津。二人在来路上已屡听人说起少林寺的威名远震,寺中和尚如何勤苦清修。有了先人之见,不由起了几分敬爱之心。冬秀更是满心记着昔日江湖上寻师访友的步数。因寺庙中不接待女施主,原打算到了寺前遇着本僧,略显身手,将寺中人引了出来,看看有无真实道法,再行定夺。起初以为这么大一座丛林,纵不接待女客,进香的男子必不在少。谁知入山走了好一程,一个人影俱未遇上。二人也未觉奇异,仍往前走。没有顿饭光景,已经望见前面树林隙里,红墙掩映,知离寺门不远。
正待前行,耳边忽听喝骂之声。再往前几十步,便出树林,半山崖上现出一座大庙,墙宇高大,殿阁重重,看去甚是庄严雄伟。只是庙门紧闭,庙前岩石上坐定一个身背大铁钵,手持铁禅杖的红衣番僧,正在戟指朝着寺门大骂。三凤还要前进,还是冬秀机警,忙把三凤一拉,同时止步,躲在一株古树后面,看那番僧动静。那番僧说话声如洪钟,所骂之言俱都不堪入耳。骂了一阵,想是骂得火起,猛将手中禅杖一起,一脱手,便化成一道半红不黄的光华,龙蛇一般直往寺门冲去。转眼冲到,倏地寺前起了一片粉红色的云烟,弥漫开来,将全寺罩住。光华只管左冲右突,休想前进一步。气得番僧口中喃喃念那梵咒,满头须发皆张,状如丑鬼,仍是无用。只得将手一招,收了回来。光华才敛,寺前云烟也跟着隐去,依旧大门紧闭,庙貌庄严,巍立在半山之上,没有丝毫伤损。那番僧二次持杖大骂了一阵,又将禅杖化成光华飞起,在云烟中冲突了些时,又重飞回。如是者好几次。
三凤越看越气,大愤,便向冬秀道:“这贼和尚同人家有何仇恨?他骂了这半天,人家关上门不理他也就是了,为何这般辱骂不休?待我去问他去。”先时番僧脸朝寺门,本不知道二女藏处,骂得正在起劲,忽听二女说话声音,便即回身寻视。三凤本是初生犊儿不怕虎,随说便走了出来。冬秀虽因生长江湖,除聪明机警外,历练也甚寻常,在树后看出了神,三凤说话时节,也未拦阻。及见番僧闻声回视,知要出事,想拉三凤,已是不及,只得跟着迎了上去。三凤指着番僧问道:“庙中和尚,与你何仇?人家怕了你,不出来,为何还要苦苦辱骂作甚?”番僧也未还言,睁着一双怪眼,只管上下打量二女。三凤见他神色鬼祟,越发不耐,正要喝问。番僧狞笑着答道:“听你说话,你莫非与智能贼和尚相好么?我奉法王之命,到处寻找美貌女子,数日以来,并未寻着一个可意之人,不想无心相遇。识时务的,快快归顺,等我破了少林寺、杀了智能,带你二人去到法王那里,叫你快活不尽。”
一言未了,三凤早已怒气填胸,按捺不住,娇叱道:“贼和尚!死在眼前,还敢胡言!”说罢,左肩摇处,一道青光直往番僧头上飞去。冬秀见三凤业已动手,知道番僧凶横,决难善罢甘休,也将飞剑跟着放出,上前夹攻。番僧见二女同时放出飞剑,哈哈大笑道:“难怪贱婢猖狂,原来还会这些伎俩。禅师面前容不得尔等。”说完,遂将手中禅杖抛起,化成一道半黄半红的光华,疾如闪电,将二女飞剑接住。三凤见飞剑无功,正想探怀取宝,番僧口中念动梵咒,倏地大喝一声,手扬处,一片乌黑云烟飞向二女顶上。二女还未及施为,已被云烟罩住,猛闻一股奇膻之气,立时头晕眼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身子悬空,半晌方才落地。等到醒来一看,身子已在一个石洞之内,四外阴黑。几次想行法冲出,谁知番僧业已用了妖法,将石洞封闭禁制,洞壁比起百炼精钢还要坚硬十倍,一任二女用尽生平本领,休想损伤分毫。
妖僧将二女困入少室石洞以后,因寺门有智能法术封锁,攻不进去。心中贪恋二女美貌,本想先用一个。又因法王这次所需有根基的少女正是两名,恐日后知道怪罪,只得作罢。仍回崖壁上面,算计寺中不见人出,不是等候救兵,便是设有埋伏,想诓自己毒砂。决计再等数日,寺僧不肯投降,便用魔火化炼全寺,逼他出来。那时再用毒砂,一个也难漏网。自己仍不攻进去,以免中了敌人奇门遁法。
正在唪诵魔咒,忽见崖壁转角又走来一个绝色美女。慧珠本是千年老蚌转生,丽质仙根,比起初凤姊妹还要美貌得多。番僧见了,如何舍得放过。便飞身下去,拦住去路,以为也和前日两个美女一样,手到擒来。不想慧珠虽不善攻,却精于守,坐在地上,身子竟似与山合体,生了根的一般。番僧连用妖法,但都未能将她摄走。两下相持了大半日工夫,番僧想去少林寺前恶骂,不能分身。崖下面不比崖壁之上,可以远观寺中虚实,又恐智能乘机逃走,就此罢手,心又不甘,好生委决不下。这一面,慧珠虽仗小乘佛法,用禅功入定,屏御百魔。无奈这种法术只能防身,不能冲出妖云氛围逃走,除了静以待变外,别无善策。还算自幼出家,心神澄定,不为恐惧忧危所扰;否则心神一乱,真灵失了主宰,定遭毒手无疑。
两下正在相持,忽听暴雷也似一声长啸,空中飞下四道光华,直取番僧。番僧见来的敌人是三个绝色少女和一个脑披金发、相貌奇丑的怪人。三女当中,一个穿着一身仙衣霞裳,另外两个正是日前被自己擒住,囚禁少室的女子。那封锁少室的魔法极其厉害,不知怎能到此?心中大吃一惊。那仙女装束的一个,剑光尤其厉害。一面飞起手中禅杖,化成一道红黄色的光华迎敌;一面口诵真言,打算行使妖法取胜。谁知新见一男一女的剑光,疾如电掣虹飞,自己一柄禅杖竟然应付不了,急迫中大有有力难施之势。知道稍一疏虞,被敌人飞剑攻近身旁,不死必伤。不敢怠慢,连忙转攻为守,先将禅杖招回,护住全身,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