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已是急汗如膏,周身奇痛酸痒,不知如何是好。他起初并非忠于俞利,不肯泄露机密,只为心还想活,又为奇艳所眩,三女所说,俱未听清。及至刺瞎一目,晕死转醒,知道生望已绝,只求速死,一味乱骂。直到受了无量苦痛,才将对方言语听明。他哪里还熬忍得住,慌不择地说道:“女神仙,女祖宗!我说,我说,什么我都说。你只先放了我,说完,早给我一个痛快。”少女不慌不忙地答道:“放你下来,哪有这样便宜?多会儿把话说完,想死不难。我只问你,你既认得我三位恩姐,她们各叫什么名字?为何要擒你到此?快说!”二龙只求速死,哪还顾得别的,便将俞利昔日阴谋,三女来历,一一说出。那少女本不知道就里,因话探话,追根盘问,一会儿工夫,问了个清清楚楚。三女原通人言,只不能说,闻言已知大意。得知老父被害经过,自是悲愤填膺。连少女听见俞利这般阴狠残毒,也同仇敌忾,气得星眸欲裂。等到二龙把话说完,三女正要将他裂体分尸,二龙已毒气攻心,声嘶力竭。少女方说:“这厮万恶,三位恩姐不可便宜了他,且等将贼人擒来,再行处死。”
一言甫毕,忽听椰林深处一片奔腾践踏,树折木断之声,转眼间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来势甚是急骤。三女深居海底,初历尘世,一切俱未见过,哪知轻重。那少女名叫邵冬秀,自幼随父保镖,久走江湖,一见风头,便知有猛兽毒虫之类来袭。因见适才追赶二龙所遇那双首四翼的虎面怪物,被三凤用虾爪一击便即退去,疑心三女会什么法术,虽知来的东西凶恶,并不十分害怕。一面喊“恩姐留神,有野东西来了!”一面奔近三女跟前,将手中虾爪还了初凤,准备退步。蓝二龙昏迷中已听出啸声,是安乐岛极北方的一种恶兽长脚野狮,性极残忍,纵跃如飞。自知残息苟延,绝难免死,不但不害怕,反盼狮群到来,将三女吃了,代他报仇泄愤。就在这各人转念之际,那狮群已从椰林内咆哮奔腾而出。为首一个,高有七尺,从头至尾长约一丈,一冲而出,首先发现椰树上吊着的二龙,在那里随风摆荡,吼一声,纵扑上去,只一下,便连人带刺藤扯断下来。那二龙刚惨叫得一声,那狮的钢爪已陷入肉内,疼得晕了过去。同时后面群狮也已赶到,在前面的几个也跟着抢扑上来,一阵乱抓乱吼乱嚼,此抢彼夺,顷刻之间,嚼吃精光,仅剩了一摊人血和一些残肢碎骨。
三女看得呆了,反倒忘了逃走。冬秀见三女神态十分镇静,越以为伏狮有术,胆气一壮。她却不知狮的习性,原是人如静静站在那里,极少首先发动;等你稍一动身,必定飞扑上来。适才二龙如非是吊在树上随风摇摆,也不致遽膏残吻。所以山中猎人遇上狮子,多是诈死,等它走开,再行逃走。否则除非将狮打死,绝难逃命。那狮群约有百十来个,一个蓝二龙,怎够支配,好些通没有到嘴。眼望前面还立着四个女子,一个个竖起长尾,钻前蹿后,就在相隔四女立处两丈远近的椰林内外来回打转,也不上前。三女先时原是童心未退,一时看出了神。后来又因那狮吃了活人以后,并未上前相扑,一个个长发披拂,体态威猛雄壮,只在面前打转,甚是好看,越发觉得有趣,忘了危机,反倒姊妹三人议论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不大会儿工夫,冬秀见狮群越转越快,虽见三女随便谈笑,好似不在心上,毕竟有些心怯;又以为三女见群狮爪裂二龙,代报了仇,不愿伤它,便悄声说道:“仇人已死了一个,还有贼人俞利尚在岛中,大仇未报。我虽知三位恩姐大名,还没知道住居何处,多少话俱要商量请教。这里狮子太多,说话不便,何不同到府上一谈呢?”三凤闻言,想起二龙和那些杀父仇人虽死,主谋尚在,忙喊道:“姐姐,我们老看这些东西作甚?快寻仇人去吧。”说罢,首先起步。
那狮子当四人开口说话之际,本已越转越急,跃跃欲扑。一见有人动转,哪里容得,纷纷狂吼一声,一起朝四女头上扑来。冬秀在三女身后,虽有三女壮胆,这般声势,也已心惊,飞也般调头便跑。逃出没有几步,猛听异声起自前面。抬头一看,正是适才追赶二龙、森林内所遇的那个虎面龙头、蛇身四翼的怪物,正从对面蜿蜒而来,不由吓得魂飞胆落,想要逃走。无奈自从昨日船中遭难,已是一日夜未进饮食;加上全家被害,身子就要被仇人污辱,吁天无灵,欲死无计,直直悲哭一整夜;晨间拼命挣脱绑绳,赴海求死,已是力尽神疲,又在水中淹死过去一阵。适才林间拷问二龙,随着三女奔波,无非绝处逢生,大仇得报,心豪气壮,精神顿振。及至二龙死于群狮爪牙之下,一时勇气也就随之俱消,饥疲亦随之俱来,哪还经得住这般大惊恐。立时觉得足软筋麻,艰于步履。刚走没有几步,便被石头绊倒,不能起立。
奇险中还未忘了三女忧危,自分不膏狮吻,亦难免不为怪物所伤,反倒定神。往侧面一望,只见林中一片骚扰,剩下几十条狮的后影,往前面林中退去,转眼全部没入林内不见。再看初凤,手中持的一只虾爪已经折断,正和二凤双双扶了三凤朝自己身旁走来。三凤臂血淋漓,神态痛楚,好似受了重伤一般。心中诧异,三女用甚法儿,狮群退得这么快?方在沉思,猛一眼又见那龙头虎面怪物,不知何时径自避开四女行歇之处,怪首高昂,口里发出异声,从别处绕向狮群逃走的椰林之内而去。这才恍然大悟,那怪物并不伤人,却是狮的克星。见三凤受了伤,本想迎上前去慰问,只是精力两疲,再也支持不住。只得问道:“三位恩姐受伤了么?”说时,三女业已走近身来,一看三凤面白如纸,右臂鲜血直流,臂已折断,只皮肉还连着,不由又惊又痛。冬秀见初凤、二凤对于妹子受伤虽然面带忧苦,却无甚主意,便就着初凤一同站起身来,说道:“这位恩姐右臂已断,须先将她血止住才好。快请一位恩姐去将仇人留下的破衣通取过来,先将伤处包扎好,再行设法调治。”初凤经冬秀一阵口说手比,便跑过去,将狮爪下残留的破衣拾了些来。冬秀惊魂乍定,气已略缓,觉着稍好。激于义气,不顾饥疲,接了初凤手中破衣,将比较血少干净一些的撕成许多长条,一面又将自己上衣脱下,撕去一只衫袖,将三凤断臂包上,外用布条扎好。这才在椰树下面席地坐下,谈话问答。
初凤见她疲乏神气,以手势问答,方知已是二日一夜未进饮食。本想同她先行回宫,进些饭食,略微歇息,再寻俞利报仇。又因适才她在海中差点没有被水淹死,说话又不全通,正要打发二凤回宫,取些海藻果子来与她吃。冬秀忽然一眼望见离身不远有大半个椰壳,因饿得头昏眼花,语言无力,便请二凤给取过来一看,椰心已被风日吹干,尘蒙甚厚。实在饿得难受,便用手将外面一层撕去,将附壳处抓下,放在口内一尝,虽然坚硬,却是入口甘芳。一面咀嚼,暗想:“此时夏秋之交,这里从无人踪,除了果熟自落外,便是雀鸟啄食。椰林这么多,树顶上难免还有存留,只是树身太高,无法上去。”便和三女说了。三女见她吞食残椰,除三凤流血过多,仍坐地上歇息外,初凤、二凤闻言,便自起身,同往椰林中跑去。搜寻了一阵,居然在椰林深处寻着了十多个大椰子。虽然过时,汁水不多,但更甜香无比。冬秀固是尽量吃了个饱,三女也跟着尝了些。冬秀吃完,剩有六个。
初凤对二凤道:“恩母行时,原命我们谨慎出入,报完仇便即回宫,不可耽延,常在宫中出入。加上冬秀妹妹水里不惯,如留在这里,报完仇回去,她又没有吃的;海藻虽可采来她吃,也不知惯不惯。适才寻遍椰林,才只这十几个椰子,若给她一人吃,大约可食两天,足可将事办完,再打回宫主意。如今三妹受了伤,报仇的事由我和你同去,留她二人在此便了。”三凤性傲,闻言自是不肯。冬秀见她姊妹三人争论,声音轻急,虽不能全懂,也猜了一半。知她三人为了自己碍难,便道:“妹子虎口余生,能保清白之躯,已是万幸。此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这里狮群太多,适才大恩姐曾说,才一照面,便将手中虾爪折断。三恩姐虽然仗着二恩姐手快,将伤她的一只大狮抓起甩开,仍是断了一条左臂。如今狮群虽被怪物赶走,难保不去而复来。妹子能力有限,三恩姐身又带伤,现在这样,大是不妥。我们四人既同患难,死活应在一起。妹子虽无大用,一则常见生人,二则昨晚被困,一意求死,颇留神贼窟路径。他新丧羽翼,必防我们再去。我们无兵器,如由原路前往,难免不受暗算。闻说此海陆地甚少,此地想必能与贼窟相通。不如我们由陆路绕过去,给他一个出其不意,将俞利杀了,与伯父报仇,比较稳妥得多。”
三女闻言,俱都点头称善。二凤便下海去捞了许多海藻海丝上来,姊妹三人分着吃了。那海藻附生在深海底的岩石之间,其形如带,近根一段白腻如纸,入口又脆。冬秀见三女吃得甚香,也折了一段来吃,入口甘滑,另有一股清辛之味,甚是可口,不觉又吃了两片。三女因彼此身世可怜,冬秀更是伶仃无依,几次表示愿相随同回紫云宫潜修,不作还乡之想。只为宫中没有尘世间之食物,深海中水的压力又太大,怕她下去时节禁受不住,着实为难。今见她能食海藻,吃的可以不愁,只需能将她带回宫去,便可永远同聚,甚是可喜。
大家吃完歇息一阵,冬秀见时已过午,商量上路。见虾爪只剩一根,虽然尖锐,却是质脆易折。便请三女折了几根树干,去了枝叶,当作兵器,以防再遇兽侵袭。算计适才来的方向,穿越林莽,向俞利所居处走去。陆行反没有水行来得迅速,经行之路,又是安乐岛北面近海处的荒地,荆榛未开,狮虎蛇蟒到处都是。四女经过了许多险阻艰难,还仗着冬秀灵敏,善于趋避,不与狮蟒之类直接相搏。走有两个时辰,才望见前面隐隐有了人烟,以为快要到达。不料刚穿越了一片极难走的森林险径,忽然沼泽前横,地下浮泥松软,人踏上去,便即陷入泥里,不能自拔。二凤在前,几乎陷身在内。前路难通,一直绕到海边,依然不能飞渡。最后仍由初凤、二凤举着冬秀,由海边踏浪泅了过去。绕有好几里路,才得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