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脂砚斋评石头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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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2)

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些事没主儿,每日凤姐使平儿催逼他,一听此言,忙问:在那里?”莲花儿便说:“在他们厨房里呢!”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命打了灯笼,带着众人来寻。五儿急的便说:“那原是宝二爷屋里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了赃证,我只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取出露瓶,恐还有偷的别物,又细细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并拿了,带了五儿来回李纨、探春。

那时李纨正因兰哥儿病了,不理事务,只命去见探春。探春已归房,人回进去,丫鬟们都在院内纳凉,探春在内盥沐,只有侍书回进去,半日出来说:“姑娘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那边,先找着了平儿,平儿进去回了凤姐。

凤姐方才歇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唬的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了出来。

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了出来交与上夜的媳妇们看守,自便去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他说不该作这没行止之事的,也有抱怨说:“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倘或眼不见寻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称愿,都来奚落嘲戏他。

这五儿心内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且本来怯弱有病,这一夜要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衾枕,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撵出他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又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平儿都一一的应着,打发他们去了,便悄悄的来访袭人,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天跳地,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教他说也是芳官给他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是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露也是无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平儿笑道:“谁不知是这个原故,但今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着他,他若应了,玉钏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好意兜揽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两个人窝里发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们如何装没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说是我唬他们玩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这也倒是小事,如今便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别管,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了起来的为是。”

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益,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

平儿便命人叫了他两个来,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说:“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他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但只是这做贼的素日又是我和他好的一个姐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

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别冤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儿也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二奶奶去,一概应了完事。”

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他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是我悄悄偷的,唬你们玩。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我该去受。”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样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了,那时三姑娘听了,岂不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且除这几个人皆不得知道这事,何等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耐到太太到家,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听了,低头一想,方依允了。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他两个并芳官往前边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的教他说系芳官所赠。五儿感谢不尽。

平儿带他们来至自己这边,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候多时。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儿一早押了他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他常伺候罢。”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他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们不大相识。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玉钏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司棋的父母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他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

平儿听了方想起,笑道:“哦,你早说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儿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的,偏这两个业障怄他玩,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他两个不堤防的时节,自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业障不知道,就唬慌了。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来的东西我瞧,一件也不差。那茯苓霜也是宝玉外头得了的,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之流的人。他们私情各自来往,也是常事。前儿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

说毕,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凤姐一遍。凤姐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戴上,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追求这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罣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乐得不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回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一席话说的凤姐倒笑了,说道:“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我才精神爽了些,没的淘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说毕转身出来,一一发放。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赵姨痛儿,弄得羞愧满面。柳家惜女,几至鞭楚随身。可知养子种孙,自有大体,莫学那溺爱禽犊。柳家婆煮糕烹茶,何等殷勤,未得些儿便宜。秦家婆偷仓盗库,百般赔垫,反伤无数钱财。可知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原有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