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养兔子的贺老板到江左法院立案。贺老板缴钱时有点心虚,问我有几成把握。这时候必须把话说满,否则这老小子抽身而去,我损失就大了。我说第一,天下没有必胜的官司,也没有必败的官司,事在人为;第二,咱们有人,有关系,我的业务水平你也知道,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你就望安吧。这话看似周全,其实什么都没说,贺老板倒挺满意:“最好能把那一百八十万……”我心想人家杨红艳好歹也是个过气明星,睡都睡过了,还想一个子儿不掏,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这种老土鳖最难缠,又滑头又抠门,一不留神就能摆你一道。我得小心才是,别忙活半天,最后被他放了鸽子。有的当事人十分混蛋,求你时说得千好万好,官司一打完就没影了,这在行内叫做“跑单”,我当律师十四年,大大小小被跑了不下十单,积欠至少有七十多万,想起来就窝火。
案子立完,转头来了一个熟人。此人形貌猥琐,垂头丧气,一副丧家犬挨了石头的模样。我迎面拦住,说任红军,你个法盲,跑法院来干什么?任红军手足无措的样子,说:“我找志明有点事,你你你来办案啊?”我还没回答,只见潘志明跨着大步走出来,伸手把一个信封递给任红军,任红军的脸红了红,赶紧揣进兜里。我恍然大悟,想这厮真是穷疯了,连老潘这种穷光棍都不放过,老潘一不收礼,二不黑钱,全凭一点死工资,能有几个钱?他也真忍心下手。贺老板听说有个法官,死活要请吃饭,潘志明几次推托,架不住我和任红军一再撺掇,终于开了金口,说那就到对面的四川酒家,这顿饭我请任红军,老魏你们俩当陪客。贺老板连声嘟囔:“哪能呢?哪能呢?”潘志明瞪他一眼:“少废话!想吃就吃,不想吃滚蛋!”贺老板一哆嗦,讪讪地闭了嘴。
水煮肉、酸菜鱼、豆腐青菜,外加一大碗汤。我说这里有三位同学,两位同靴,来,干一杯!众人不解:“什么同靴?”我把杨红艳的事详细描绘一番,尤其是那条沾满名流DNA的床单,几个人哈哈大笑,任红军淫荡地拍拍贺老板:“老贺啊,要早个四五年,你这一百八十万,值!那时是细釉白瓷,摸一把晕半天,现在,咳,好汉们排着队上,早玩成尿罐子了,你好好的金刚钻,干吗非去锔别人的破锅碗?”这话太刻薄了,潘志明直翻白眼。贺老板抓抓头,说我就是喜欢她那两条腿,任红军一竖大拇指:“真会玩!就是那两条腿动人!”我和潘志明相顾无言,听他们俩满嘴胡柴,任红军越说越起劲,渐渐说到了生意上,掏出一大叠文件,说他最近到四川走了一趟,在金沙江畔买了一个蘑芋加工厂,那地方出产一种极其罕见的雪蘑芋,有极好的防癌效果,在当地跟萝卜一个价,加工成精粉,在国际市场上能卖到七千美元一吨,特别受日本鬼子欢迎。现在第一笔订单已经到手了,三百吨精粉,预付款就是七十万美金。我心想你他妈骗鬼呢,要真有七十万美金,还用找老潘借钱?回头看见潘志明也在皱眉。只有贺老板蒙在鼓里,不停地问三问四,看样子十分热心。任红军说他跟当地政府签了个协议,准备搞一个万亩种植园,现在万事俱备,就是钱不凑手。这话就太低级了,傻子都能看穿玄机,我心想帮他圆个谎吧,万一能骗到钱,他肯定也不会忘了我。端起杯子问他:“资金缺口有多大?”任红军愣了愣,说也没多大,也就三……呃……四五千万吧,市里几家商业银行都想入股,我觉得这事必须慎重,还在考察。我说好小子,这么发财的生意也不跟兄弟们说一声,我入一百万的股!任红军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咱们几十年了,按说不应该拒绝你,不过一两百万……嘿嘿,要不我送你点干股吧,法律事务就交给你了。贺老板听得心痒难耐,说任总,这生意真那么赚钱?任红军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赚钱是肯定的,就怕被别人抢了先,市场这东西你也知道,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形势大变,所以不敢声张,只能低调行事。顺便摆他的资历:第一批千万富翁、最早的地产开发商、某协会理事、某协会会长……老潘听得一脸怒气,不过一直隐忍不发。贺老板琢磨半晌,说能不能把招股方案给我一份,我嘛,多的钱没有,两三千万还是拿得出。任红军不置可否,转头问我:“外贸里的FOB是怎么回事?回头有几个合同你给看看,别让洋鬼子坑了。”我说FOB就是“船上交货”,不过像你这种情况,最好做CIF,你承担成本、保险加运费,洋鬼子不了解中国情况,保险有的赚,运费更有的赚。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真有船要出海似的。贺老板坐不住了,又跟他要招股方案,任红军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方案不能给你!我们这生意,对不对?要先考察对方!”贺老板连连点头,又是发名片,又是留电话,我心中暗笑,想杨红艳不过骗了你一百八十万,还让你睡了两天,你就叫苦不迭,现在前面明明是个大坑,你还非抢着往里跳,要不怎么说土鳖缺心眼呢。
刚回到所里,通发集团丁总的电话就来了,说晚上要带刘亚男到清风山庄泡温泉,跟我要她的号码。我想去你妈的,泡老子的心上人,还让老子拉皮条,真当老子是傻逼啊。不过当事人是衣食父母,得罪不起,我说这姑娘一向保守,估计不会去。丁老色鬼嘿嘿一笑,出语不逊:“哥哥我是什么手段?放心,今晚一定拿下!”
心里的无力感慢慢泛起,这次不同以往,我知道原因:老丁地位比我高,钱比我多,样样都比不过。说实话,就算他当我面把刘亚男强奸了,我也只有干瞪眼,说不定还要帮着按手按脚、拉衣解裤,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一年拿人家几十万。不过心里确实难受,像猫抓一样。这个老丁我认识几年了,亲眼见他糟蹋了不少小姑娘,这个“糟蹋”是真的糟蹋,手段极其歹毒:先示人以金玉富贵,坐豪华车、住总统套,出手即是顶级品牌:阿玛尼的裙子LV的包,蒂梵尼的项链卡地亚的表,样样牛逼闪闪。以金玉富贵囚禁当世英雄,远胜黑狱铁窗,何况一班世事不通的小妮子。等锦衣玉食已成习惯,他也差不多玩腻了,随便寻个借口,立时就能翻脸,门不许进,人不露面,闹得过火就派人上去打。由奢入俭,自古难为,昨日在云端,今朝落泥潭,内心再强大都免不了崩溃。二〇〇三年他泡了一个外贸学院的大学生,短短九个月,在她身上至少花了五六十万,玩腻后直接把人赶到大街上,先前送的东西一样都不许拿,那姑娘又哭又闹,他立马喝令保镖:给我打!两拳下去,满嘴是血,他嗤地一笑,开着车绝尘而去。那姑娘我后来见过一次,是中国城桑拿的头牌,嘴上的功夫感人至深。我说你这么年轻,又有学历,为什么非要干这个?她淡淡一笑,说我坐了九个月的奔驰,出入都是专职司机接送,吃的都是燕鲍参翅,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回去骑自行车?天天数着米下锅?我哑口无言,后来再去找她,人已经不在了,听妈咪说她吸上了白面,瘾大得厉害,还偷客人的钱,警察抓过一次,再后来就不知所终。
跟刘亚男讲了讲老丁的为人,让她小心点。她表情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放心吧,肯定不会去。我心情大好,说你才二十四岁,以后的路还长,机会有的是,不要为了一时的……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出去接了两分钟,回来表情十分忸怩,我心里一动:“是不是丁总,他怎么说?”
刘亚男有点脸红:“他……他说五点半派车来接我。”
我白眼一翻:“你不是说不会去吗?”
她低下头:“就是吃顿饭,没……没什么。”
我冷笑一声:“不用照顾男朋友了?他可刚献完血。”
这话就重了。她咬咬嘴唇,说这年头,谁能照顾谁一辈子呢,哼。停了停又告诉我:“你说过:女人终究要依靠男人。既然要依靠,那就不如找个真有钱的。”说着看看我,眼里的蔑视明白如画:“反正男人都一个德性。”
这话打击面太广,我很是受伤,捂着胸口直喘粗气,说你看着吧,他晚上肯定会送你东西,不是珠宝就是手表,还会请你吃大餐,不是燕窝就是鱼翅,吃完就要你跟他……
刘亚男止住我,神情十分勇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你女朋友下午来电话,说她流产了,让你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