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神骑狂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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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民将军

厚厚的黄稻草搭的地铺软乎乎暖和和的,战士们武装没解,征衣没脱,挤挤插插地躺满了一屋。一天加大半晚上奔驰的疲劳,被鼾声征服了,战士们进入了甜蜜的梦老。

鲁天因为伤疼,早早地醒来了,他瞅着微微发亮的窗户纸出神:

战争生活是艰苦的。倥偬的戎马生活不给人一息安逸。饥一顿、饱半餐这是常事,情况紧急了,刚送到嘴边的饭碗也得放下。打上交手仗以后,整天整天地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要是能咬上一口糠窝窝也算得上称心美意的事。要说睡觉那又是一番文章,只要宿下营来随便哪里一猫就可以进入梦乡。牛栏啊!马棚啊!都算是好地方,钻草堆、睡檐下那是常事,成月成月地不脱征衣那不算稀罕。后人也许听说如此艰辛会吃惊得张大嘴巴,而我们的战士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度过来的。战士们这样想,现在的艰苦比起地主的鞭子,无休止的当牛作马,比起脚镣手铐要强得多。下过地狱的人方知天堂之美,自由是最宝贵的财富,这是战士们能够忍受这等艰辛的因由之一,更重要的是共产党用明天新生活的阳光拨亮了他们的心,革命战士要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为共产主义而奋斗。任何人都会有一个精神依托的,有的人充斥着剥削阶级为我的思想以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封建残余观念,那是束缚和毒害他们的精神枷锁和精神鸦片。而共产党的主张则给战士们插上了理想的金色翅膀。所以艰苦是艰苦点,但他们以艰苦为荣,以艰苦为乐,为了给后代打出一个幸福万年的新天下,他们作着伟大的牺牲。也许,这一仗下来,有的人就长辞人世,也许,在下一个冲锋里他会倒下钢铁般的躯体,但为了后代的幸福他们仍不息地抗争着。他们也想到,当后代在革命胜利后品尝他们幸福生活的酒浆时,也许有的人会忘掉这甜醇的酒浆是革命先烈的血换来的,但他们坚信大多数革命后代是会为着这鲜血换来的幸福而更加勤奋地学习和工作。因此,他们仍然如此坚定地为未来而奋斗。

风呼呼地从门缝里往里钻,鲁天一翻身看见东方玉江睡在门口,身上裹了一件破棉衣,在那里遮挡着寒风。他不由得心头一热,轻轻地搬开徐诚压在他腿上的头,又缓缓地挪开冯海搭在他小肚子上的那只胳膊。然后,爬起身拖着受伤的腿来到玉江身边,把昨晚玉江脱给他的棉大衣,轻轻地盖回到东方玉江身上,然后堵着门缝坐了下来。

小北风嗖嗖地吹着,鲁天觉得象有许多小虫滑溜溜地往里钻,他用指头去揿,粘到手上立即化成了水。

“呵!又下雪了!”鲁天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还处于昏暗朦胧中的住屋,突然想起这里是个极为重要的地方,是全淮海地区的心脏。他想起了昨晚到达时的情景:

他们将邱约翰带到纵队司令部以后,纵队立即将邱约翰所供的概略敌情急电报告了野战军指挥部。野指一面将情况急报总前委,一面命令速将人犯押往前委。东方分队毫不怠慢,后半夜就到达了前委驻地。将俘虏交上以后,参谋便领他们来到这个早已安排好的屋子宿营。由于过度疲劳他们倒头便睡,朦胧中他好象觉得有人来给他看过腿伤,他撸起裤腿一看,可不,小腿肚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过了干净的绷带,他怪自己睡得太死了。

“嚓嚓嚓嚓!”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仄楞起耳朵听着,这是一阵踩着薄雪又担着重担走路的人的脚步声。“嚓嚓嚓嚓”脚步声越来越近,象是冲这个院子走来的。“吱扭”院子里青藤和槐树条子编的柴门轻轻地挪开了。鲁天想:这里的老乡起得可真早。天才朦朦亮呢,雄鸡也还没大声啼三遍。正思谋脚步声来到近前,在屋门一侧停住。接着是一阵挪动什么东西的动静,不过手脚都做得轻轻的。“哗!”一桶水倾倒进缸里了。鲁天想:真粗心,昨晚上怎么没留神有缸呢?他正责备自己,“哗”又一桶水倒进了水缸。他想应该起来帮助房东干点活,这是八路军的老传统了。然而,刚一站,腿上肌肉收缩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身子一仄,差点扑倒在东方玉江身上,尽管这样,东方玉江还是惊醒了。“怎么?有情况?”他习惯地去摸枪。

“不,老乡起来挑水了,我想······”

“想什么,咱们应该去挑!”东方玉江爽朗地回答,脆儿八生的开门出去了。

“老乡!”东方玉江出门来虎里虎气地叫了一声,见那人已走到柴门跟前,便紧跑两步赶上去。鲁天也强撑着走出门来。

“老乡!老······”东方玉江一下愣住了。哪里是老乡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魁伟的军人。四十多岁年纪,胖乎乎的四方脸,宽阔疏淡的眉毛下一双慈祥的眼睛笑眯着,界限分明的双眼皮向眼角延伸为长长的鱼尾纹,端正的鼻梁下有一张稍稍宽阔的嘴,上唇略薄显得灵活,下唇厚实显得敦厚,双下巴下面衬了个白衣领,宽大的棉衣敞着领口,上下四只口袋的纽扣扣得板板正正,左上方的口袋插着一支水笔。“首长······你······挑水!”东方玉江不知说啥好。

“司令员!”后边的鲁天惊喜地喊了一声,踉跄着扑过来。

“莫喊!莫喊!”被叫作司令员的首长急忙放下担子去扶他。

“司令员?!”东方玉江摸不清是那个部队的首长,自己责怪自己见识得太少。

“分队长,这不是你天天盼着要见的陈毅司令员吗?”

“陈毅司令员!”东方玉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这环境下的一切。

“是我,鄙姓陈叫陈毅!”陈司令员风趣地说。

“司令员!”东方玉江万分激动地握住了陈毅司令员的手,他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抢上一步担起陈毅司令员的担子飞一般地跑去了。那“咚咚”的脚步好象在喊:看啊!我们的司令员为老百姓担水啦!

陈司令员笑指着东方玉江的背影说:“这个愣小伙!他叫东方玉江吧!”

“是的!”鲁天拘谨地回答。

“早在小报上见过面了,真象一股旋风。怪不得有的人称你们骑兵是一股狂飙呢!”

“我们还做得很不够!”鲁天谦虚地说。

“不能这样说。你很勇敢,深人虎穴抓了一个很有用的舌头。你见过你父亲了吗?”

“还没有。”

“好吧!等回去见到他,替我问好。等一会儿你同东方玉江一起到指挥所去,详细讲讲徐州城里的情况。”

陈毅司令员转过身去,嗔爱地说:“这个铁旋风真要不得,我是出来换换脑筋的嘛,他倒把担子抢走了。”一边嘟哝一边去寻找什么,等发现墙旮旯里的扫帚的时候,呵呵笑着扛在肩上走了。

鲁天望着陈司令员远去的背影沉思着。他在想什么呢?也许他在想:说起艰苦莫过于前辈了,他们走过的征程,哪一个脚迹不印着血痕,哪一道血痕不联着革命。听老同志讲过,听老首长说过,在敌兵围困万千重的险境中,他们忍受着人间最艰辛的苦难,经历着人间最险恶的路程。清水煮野菜没有一粒盐,缺医少药,缺粮少弹,在这样极端艰难困苦的境地下,陈毅将军坚持领导赣南游击战争,打出了新四军,打出了华野,打成了无往不胜的人民将军。眼前的司令员不正是这样充满了革命乐观,为了后代的新生活而奋战一生的模范吗!世界上有骏马高车、前呼后拥的将军,有喝令挥权、高位虎踞的统领,可是有过这样的将领吗?有过为数十万雄兵谋略通宵、思虑达旦以后来为老百姓担水的将领吗?前者是人民头上的贵族,人民畏之如虎狼;他们是兵士头上的枷锁,兵士畏之如大山。而后者,是无产阶级的人民将领,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将来自人民为人民,这便是我们人民战争胜利的哲学。

这儿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这儿却是整个淮海前线的心脏。

广袤的淮海大地上,千百根跳动的神经都联向这里,联向这并排着的几间民房。

鲁天在东方玉江搀扶下来到了指挥所。这是所普通的民房,这里很清静,不象一些师、团指挥所那样充满了喊声、电话声,笼罩着紧张、急迫的气氛。这里是那样肃静,仿佛一片幽静的森林。然而,就在这几间土墙草顶的普通民房里,住着数十万大军的统领,我们的邓政委、刘司令、陈司令以及谭、粟首长。

就在这普通的民房里,随着作战地图上箭头的移动,一支支大军在原野中跃动;随着蓝色箭头被抹掉,一支支敌军被消灭。小小的村落通过电波联结着河北平山西柏坡村,也联结着淮海战场每一条战壕。中央军委的指示通过这里转达到前线每一个军民的心里。这儿是一个多么平凡而又多么神圣的地方啊!

东方玉江和鲁天细细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几张缴获来的行军桌拼凑在一起,上面蒙了一床又宽又大的毛毯,放了一个足有两米见方的沙盘。沙盘上标着各种标记,代表我军的是红旗,代表敌人的是蓝旗。左侧墙上挂了一幅军事地形图,图上也画满了各色箭头。右侧墙上张贴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像。电话好象放在隔壁屋内,声音不断透过旁门传出来。他们坐在活动铁椅上等着。

首长们来了。玉江和鲁天站立起来。陈毅司令员向刘伯承司令员介绍说:“这是骑兵分队长东方玉江,这一位是侦察徐州的英雄鲁天。”

“好哇!老陈,你手中的虎将可真不少哟!”刘司令员走上来握住玉江和鲁天的手说:“你们辛苦了!”

“首长辛苦了!”两人一齐挺胸回答。

陈司令员乐呵呵地说:“刘司令员,你看着我的兵好,可你手下哪有一个弱兵呐!”

邓政委划着火点着烟,笑着说:“都是毛主席的兵喏!弱的也能变强呐。”

“哈哈哈哈!”屋里充满了首长们的笑声,笑声把东方玉江和鲁天的拘束撵得一干二净,他们觉得这屋里充满了亲切和温暖。

邓政委一口接着一口抽烟,刘司令员搬过白杨木条凳坐下,让玉江、鲁天坐铁椅上。东方玉江和鲁天身上热烘烘的,二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首长,仿佛要把几位首长的形象完整地刻进脑海似的。

邓政委说话了,他亲切地问鲁天徐州城里的情况。东方玉江则借机在一旁细细端详,他想无论如何得记个详细,否则,战士们问起来说不上那可得挨骂。他用心观看着,一边看一边默念:头戴一顶战士都有的棉军帽,帽耳朵怎么扣来着?喔,左耳朵压在右耳朵上,扣子扣得很结实。脸盘子呢?方正正的。喔唷!眼窝深深的,弯弯的眉弓骨上两道眉毛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嗯,不浓不淡正合适哩!透精神。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多有神,象两颗启明星。哎唷,邓政委颧骨突起,显得瘦削,首长这是累瘦的啊!一身大棉袄同战士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特点呢?东方玉江仔细地端详着,觉得他那不高的身材里充满了活力,充满了信心。这种活力象团火,足以使靠近他的人也一起燃烧起热烈的革命激情;那种信心则会感染你,使你确信世界上没有征服不了的敌人,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鲁天简略地介绍了徐州城内的情况,刘司令员又转头亲切地问起了东方玉江的情况,陈司令员代为作答道:“这是个有名的愣小伙,骑兵英雄,豫东战役他曾经炸毁过敌人的坦克车。”

“首长,我做得很不够,虽然也敲掉了一辆,但另外两辆龟子车跑掉了,我还负了伤。”东方玉江有点懊悔地说。

刘司令员和蔼地走到他身边嘉许地说:“嗯,好小伙子,有勇气!别看那家伙浑身钢铁,轮子多,四七年在鲁南不是让陈司令员一口把老蒋的第一快速纵队给吃掉了吗,炸药包啊,爆破筒啊,还有集束手榴弹······”

“是的,是的!我们分队长就是抱着炸药包同敌坦克同归于尽了的。”东方玉江肯定地补充着刘司令员的讲话。

“我们不是搞拚命主义,但是要有同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陈司令员总结过打胜仗的三条,一是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按毛主席的指挥和部署去作战;二是全体将士的勇敢和智谋,为革命不怕流血牺牲的拚命劲头;第三是人民群众全心全意的支援。有了这三条,就有了人民战争的战略基础,就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土八路就能打败铁王八,革命化就能战胜机械化。”

东方玉江听着顿觉耳目一新,就象三伏天喝凉粉,心里甭提多么舒坦痛快;更象黑屋子里捅开了天窗一样,说不出的敞亮明光。他经心巴意地往心里记着,就象小苗儿吮吸十月晨早的甘露珠儿一样贪婪。

鲁天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刘司令员的指示,默默地记着刘司令员高大的形象。刘司令员五十多岁了,高高的胖胖的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又圆又大的眼镜,这眼镜象是他敞露向外界的心灵的窗户,可以看见他那蕴含着一片磊落光明,无穷机谋智慧的内心。

鲁天想起部队流传的关于刘司令员的一段故事来,党中央给刘伯承将军一个十分光荣的称号,称他是天才的指挥家,称他指挥的部队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军。而刘司令对人说:打胜仗是毛主席领导的功劳,是学习毛主席战略战术的收效,大家要跟毛主席学,做毛主席的学生。他在做五十寿辰时说过:“我自己的一辈子如果说有一点点功劳,那是党和毛主席领导给我的,离开党,象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搞出什么名堂来的。因此,我愿意在党的领导下做毛主席的小学生,为中国人民尽最后力量,如果一旦我死了,能在我的墓碑上题上中国布尔什维克刘伯承之墓十二个大字,那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这是一个有着多么开阔的胸襟又多么谦逊的革命家的气度啊!党是他生命的母亲,毛主席是他革命的严师,他不仅虚怀若谷,而且壮志如虹,对敌人威巍伟严,对同志慈爱和蔼,这就是我们又一种品格的人民将军。

正交谈中,门外有人报告。

“进来!”陈司令员发话道。

应声而进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参谋,他武装整齐,腰束皮带,挂着敞露式枪套和橹子手枪,手中捧着一个对合的纸夹。“首长,新的情报已经综合完毕。”

邓政委朝刘、陈两位司令员递去询问的目光,他们都一一无声地用目光作了回答。

“好吧!马上汇报一下。”邓政委这么一说,东方玉江和鲁天想告辞走,刘司令员请他们坐下一起听听。

“根据各纵侦察人员报告和审讯邱约翰笔录,两者提供的情况很接近,有些互为印证。第一点,敌人于二十九日向我各当面发起进攻,意在搅乱我视线,迷惑我指挥人员,动摇我决心。第二点,三十日晚开始撤出徐州,杜聿明命令以滚筒式战术也就是各兵团形成一圆筒式姿态向前推进,以对付我军四面八方的包围战术,第一要到达永城附近,第二要到达蒙(城)、涡(阳)阜(阳)地区,以淮河为依托,再向我军反扑。”

陈毅司令员冷笑一声说:“这是杜聿明打不响的如意算盘,兵败如山倒······”

“树倒猢狲散,诸葛、孙武转世也难挽回。”刘司令员补充了一句,“往下讲,往下讲!”

参谋清了清喉咙,翻开公文夹的又一页念道:“李弥之十三兵团先遣一个师于二十九日晚出动占领徐西瓦子口、饮马河等溢路,以掩护主力撤退。二兵团、十六兵团、十三兵团皆以一部迟滞我军行动掩护敌主力撤逃······徐州敌指挥部直属部队由副参谋长文强指挥,经铁路附近公路由大吴集、孟集向永城撤逃。第四点,敌人撤逃后的统制地区······”

邓政委用指拐敲了敲桌子问道,“具体日期有吗?”

“有!十二月一日,敌指挥部设大吴集,第二兵团司令部设在王集;十六兵团司令部设在红庙;十三兵团司令部设曲星铺;徐州警备司令部设在袁圩。十月二日指挥部设孟集,二兵团设李石林;十三兵团接替徐州警备司令部设袁圩,十六兵团设冯河集······”

参谋详尽地报告着综合侦察报告和敌俘口供得来的确切情报。这种准确及时的情报工作使首长知己知彼,敌我双方数百万兵马活跃于胸中,真可谓掌中列阵,心头雄兵,带来了下决心的依据。

刘、陈、谭、粟首长听完综合情报十分满意,邓政委掏出“飞马牌”纸烟接在将要燃尽的烟蒂上,猛烈地抽了两口,让烟缓缓地喷吐,清淡的烟雾在他脸前萦绕。他习惯地凝眉思索,仿佛额上每一道皱纹都蕴含着机谋,睿智。稍顷,他双眉一扬说:“当黄维这条野牛被围在双堆集,邱清泉、刘汝明南撤,徐州之敌南援受到我军阻击时,中央军委、毛主席就预见到敌人会有今天。毛主席指示我们作相应的准备,我们作了这方面的准备,拳头、棒子都准备好了,现在是打出去的时候了。”他兴奋地扬了扬拳头,引起了其他首长们一阵笑声。

“我们想到的,毛主席给我们安排了,我们没想到的,毛主席也给作了计划。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毛主席英明预见,全局统观加上将士们的奋战,这仗是没有打不胜的。”刘司令员用食指往上推了推他那又圆又大的眼镜,接着说:“蒋介石鉴于黄维兵团被围,徐州各兵团又难于突破我坚强阻援阵地,现在为了保存他的嫡系主力,妄图挽救其全军覆没的厄运,采取了一系列割烂肉补疮的办法。中央军委电示中提到的将葫芦岛南撤之五十四军调到蚌埠,归李延年建制,刘峙到蚌埠督促李延年、刘汝明再次北援。而同时又让杜聿明率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放弃徐州,绕道萧县、永城南下,以图绕过我华野北线部队阵地,向二野左翼实施突击,妄图击中野的侧背,解黄维之围,然后共同南逃,我想上述是敌人总的战略意图。把敌人放出徐州来打这是好事,可以避免攻坚消耗,在精神上敌人自己给自己造成了总溃退的不可救药的这样一种大势,更有利于我们分割包围敌人,歼灭他们。今天早晨敌人炮火连天向萧县一线进攻,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企图,徐州至萧县公路上车辆拥挤堵塞,混乱不堪,展示了敌人大规模撤退已经不可逆转地变成了大规模逃跑。敌人逃跑是好事,但如果让他逃走就不好了,因此必须困住它,拖住它,挡住它,消灭它!种种迹象和侦察报告都证实我们的对策是适时的。依我看,除令中野各纵和华野七纵,特纵炮兵一部,十三纵继续加强进攻,围歼黄维十二兵团于双堆集地区外,六纵仍在蚌埠以北看住李延年、刘汝明这两条野驴。在宿县地区的总预备队二纵、十纵、十一纵立即临机而动,正在运动当中的一、三、四、九、十二纵,鲁中南纵,两广纵队共十一个纵队加快向西推进的步伐,你们看怎么样?”

陈司令员赞同地点点头说:“野驴已经破栏而逃了,我们必须迎头兜住它,别让它逃过淮河。追击撒野的野驴更需要革命的飞毛腿,现在预备队必须先敌运动,抢在敌人之先,堵住敌人,原来阻击敌人南逃的部队,都应以一部监视牵制当面之敌,以大部向西围追堵截,特别是正在西进的第一阶段歼灭黄伯韬兵团打了胜仗的几个纵队,更应戒骄戒躁,发扬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战斗作风,用平行追击与迂回拦击的战法对付敌人的多路纵队交替掩护集团滚进的战术,坚决把敌人包围歼灭在淮河以北。追击中可能会双方搅合到一起,是不是要求部队不要怕打乱建制,不要怕疲劳、饥饿,排除各种困难,全线向西,猛追猛打。”

谭、粟首长分别发表了赞同的意见和作了一些具体补充。

邓政委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抽着“飞马”烟,当听完各位首长的意见之后,一边思索,一边综合道同意两位司令员和大家的意见。全歼敌人于长江以北,这是毛主席早就立下的决心,我们要为实现这一伟大的决心而战。在行动的同时需要电报中央,向毛主席报告。另外,我看野战军总前委需要发布一个政治动员令,我看题目就叫‘全歼当面敌人,争取淮海战役全胜’吧!要使全体将士明白:这一仗是我军在长江以北与敌人进行的最大最有决定意义的一仗,应该认识到这一任务的伟大、艰苦和光荣,要加强连续作战的思想准备和组织准备,把一切力量用到前线去,争取全国胜利提早到来,这是统帅部和毛主席的希望,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

“二位英雄,听了我们的讨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一说?”邓政委转身笑眯咪地看着东方玉江和鲁天说。

还说什么呢?看见首长们这般亲密无间,这般高度相互信任,这般充满机敏智慧,这般成竹在胸,他们的心间一股胜利的信心和杀敌的力量在喷涌。他们一齐靠拢脚跟举手行礼。鲁天忍不住地说:“要说,也有点意见,首长们的眼都熬红了,身子累瘦了,我代表分队长和全分队战士请求首长好好休息。”

“对!首长要为革命保重身体。”东方玉江也真挚地倾吐自己的肺腑。

“哈哈哈哈,意见不错,可是只能等打完仗再接受了,好吧,小伙子,等打了胜仗我们痛痛快快地睡上它三天三夜。”刘司令员笑着说。

“哼!别想那么美,这个胜仗打完了,你又该想下个仗怎么打了。”邓政委接上了话茬。

“那等打完蒋介石一块睡它个够。”

“恐怕呀!建设新中国比这更忙,你刘司令员该率领新的兵种打建设新中国之战罗!”陈司令员逗趣地说着,不过在鲁天和东方玉江听来,这是首长们笑谈之中描绘的一幅明天的壮丽的蓝图。

淮海战场我军统帅部的战役决策在首长们的谈笑中决定了。参谋长和作战部门首长忙着去具体落实。首长们的意图将把淮海西线变成一张天罗地网,杜聿明的几十万残兵败将会来闯这张罗网的,但等待他们的只会是覆灭。

东方玉江和鲁天要告辞了,邓政委叫住他们,取出两匣“飞马”牌香烟来说:“我这是借花献佛来!收下我们华野烟厂自产的名牌货。”

“不!首长留着自己抽吧!”东方玉江推辞着不收。

邓政委嗔爱地板起脸来说:“带给同志们,不是光给你。”东方玉江收下烟,同鲁天一道随同陈毅司令员走出屋门,他们一起回头深情地再望了几眼这土墙、草顶的简陋民房,把它深深地留在了脑海之中。

东方玉江想告辞首长归建制去。不料陈毅司令员要红马分队作警卫,在归建之前先跟他去附近代号“黄河”的纵队去了解一下部队的士气和战斗情况。

二人一听,哪里还按捺得住乱蹦乱跳的兴奋的心呢。等陈司令员一走,东方玉江弯腰把鲁天背上,一口气奔回了驻地。

战士们一听说护送陈毅司令员到“黄河”纵队去,高兴得一个个恨不得变成地陀螺,转它个痛快。四小队长徐诚一遍又一遍地用刷子理刷着他那匹宝马,油亮水光的枣红马被理顺得象一团明亮的火苗。冯海更是别出心裁,他把他包立功纪念品的一方小红绸取出来扎到了马辔头上,使他那坐骑一搭眼就十分鲜亮。一匹匹战马料饱水足,精气火旺,长长的马尾梳齐了,齐刷刷的马鬃理直了,连踏脚的铁镫也都擦拭得明光金铮。战士们自己也跟战马一样作了认真的修饰,几个月没剪的头发,刺蓬草似的胡子,半日工夫象开了小片荒似的,一齐割了个光。冯海是个技术高超的使刀手,噌噌噌不停地用剃头刀给同志们理发剃胡。为了加快速度,一边专门由欧阳小队长洗头打胰子,另一边由鲁天用剪布用的剪子先把长头发剪去三成,然后再由冯海下刀子剃光。一打人剃下来,冯海的手脖子就不灵了,剃刀也钝了,尽管他不停地在布上挡,也不象先前那样爽脆,刮得头皮生疼。可是,一想到要给陈司令员作警卫,手酸也不觉了,头皮疼也咬牙忍住了。就这样全分队三十个脑袋都焕然一新;三十个下巴都嫩生生、光鲜鲜。跨上战马以后,一个个腰板挺得笔儿溜直,马首高昂,马步频迈,前后拉距三米,左右相隔一米,队是队,伍是伍,仿佛是接受检阅一般。再看每个战士,个个神情专注,目不乱睃,带红绸的马刀斜插在后,红绸象火苗似地飘动在右肩肩头;汤姆式快机一式左肩右胁大背在背;棉军帽端正正在头,帽檐齐额,风纪扣左右搭牢,口袋盖板正下合,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英俊洒利。

陈毅司令员骑在马上,回首望望这支骠悍的骑兵分队,禁不住连声说好。首长的赞扬立即变成口令传递到了最后一名骑手冯海那里,冯海抬起缺了四根指头的手得意地搓着剃去胡子的光光的下巴笑了。他心里想,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作战,立大功来报答司令员的鼓励。他望望身边的小鬼王强年也在眯眯地笑着,看得出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芒不光有喜悦而且有决心。

象众星捧月,红马分队护卫着陈司令员向“黄河”纵队驻地驰去。

战马啸啸,马蹄踏踏,夜晚临近的时候是千万军民的世界,敌机看不清目标不会来捣乱了。此刻广阔的原野里满是人,道上走的是小车队,担架队,粮秣辎重道下走的是部队战士,踩着冰碴碴的大地,迎着冷嗖嗖的北风,渡河涉水,忍饥耐寒,按照指挥部的命令在运动。

一支小车队过来了,一眼望不到边。“吱吱扭,吱吱扭”,小车象在快乐地唱着支前曲。

“老乡,府上哪里?”陈司令员勒马停步向道旁一个累得满头大汗的乡亲发问。

“山东登州府!”那老乡停住牢摘去毡帽头,立时,象揭开了蒸笼盖似的,满头散发着白色的雾气。

“喔!那是蓬莱仙境人氏。”

“什么仙境,许司令的队伍打下了蓬莱城,俺穷觅汉才见了天日。”老乡推起车要赶队。

“什么时候离的家?”陈司令员饶有兴趣地跳下马跟在他身旁同他交谈。

“打济南的时候就出来啦!部队首长说‘打完济南就复员。’可我说格婢养的蒋秃子的老根不拔掉,回家也过不安生,跟着队伍就下了徐州。”

“喔!”陈司令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车上推的是粮食吗?”

“是军粮!”

“从哪运来的?”

“从临沂!”

“这支运粮队都是山东的?”

“不!二千九百多辆小车,有江苏的,有山东的;八、九万斤粮食有小米,有苞米,有大米······”

这个善谈的翻身农民告诉陈司令员他们一路运粮的艰辛。由于长途跋涉,他们中间三分之一队员的鞋都已磨穿,只好赤脚走路,许多人被石子、冰碴割破脚流了血。但大家咬紧牙关向前奔。一路上徒涉有十五、六里地长的两个大荡,泥水漫过车身,拔掉了磨穿底的鞋子,大家硬是连抬加扛冲破了难关。他说:“小车队都订了立功计划了,争取立大功见陈司令。”正说着,前面道路阻塞了,车马拥挤在一块。陈司令员同这个老乡握了握手说:“好乡亲,陈毅会感谢你们的无私的支援的。”说完骑上马,招招手走了。陈司令员深情地说:“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唷!”

车水马龙,构成了一幅多么壮阔的人民战争画图啊!陈司令员一边策马前进,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幅壮丽的画卷。

担架队首衔着尾,尾接着首,一抬抬在大路边上,等着调整哨疏通堵塞的道路。担架员悉心地给伤员掖着被角,询问伤员的伤痛。有的给伤员喂着用自己的钱买来的糖泡的糖水;有的点着了烟往战士唇边送;还有的用自己吃饭喝水用的缸子在替行动困难的伤病员接着尿,人民的爱是多么崇高啊!什么是血肉相联?这就是血肉相联。战士为着人民的解放舍生忘死,人民为着战士的安危舍己忘我。这种阶级的爱是世上一切情感中最高尚的情感,这种无产阶级的爱是最伟大最神圣的爱。

部队过来了,要想识别老战士和新战士光从年龄长相上是很难分别的,然而只要看一看他们肩头的枪支、背包,就可以分出哪是党员,哪是骨干,哪是老战士。我们人民的军队是阶级的弟兄。老同志不管年龄大小,早一天当兵就多学一份传统。党员的称号是光荣的,但她象征着大公无私,吃苦耐劳,勇敢顽强等等美德。党员的称号是同这些美德联系在一起的,是同为阶级献身的精神联系在一起的。当一个党员,不是为着别人给点什么,而是为着向革命献出自己的什么乃至生命。因此,行军时他们身上背的东西最多,冲锋他们在前,退却他们在后。

解放战士在队列里头是容易识别的,他们还穿着蒋军的衣服,有许多是昨天才放下武器,今天就参加打仗的。行军路上的诉苦会,把他们被抓壮丁的苦水倒了个一干二净;把他们受压迫的冤愤和耻辱清晰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把他们应该走的生路指明在眼前。老战士象待弟兄一样手挽手地拉着他们行军······

······

这一幅幅壮丽的图景在陈司令员面前铺展着,也在东方玉江和鲁天面前铺展着。东方玉江觉得,眼前这一切就是刘司令员说的那三条人民战争的战略基础。有了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加上这样的战士、这样的人民,确实是无敌于天下的。

陈司令员默默不语,缓缰让战马信步走去,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鲁天想:司令员是不是累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鞍马劳顿······

“司令员你累了吗?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不!”陈司令员转过头来,鲁天看见他目光明亮如电,感到十分纳闷,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几十万······”

“几十万”,鲁天以为陈司令员在问自己这眼下有多少人马,刚想回答“不清楚”,陈司令员却又脱口而出:

“人马走不通,

骏马高车送粮食······”

鲁天突然想起陈司令员是有名的将军诗人,莫不是他触景生情,又在作诗?他紧加一鞭,随在陈司令员身旁,听他忽而象自语自信,忽而又激昂长咏:

“几十万,

民工走不通,

骏马高车送粮食,

随军旋转逐西东,

前线争立功。”

鲁天觉得陈司令员完全是讲的眼前事,他又觉得如此壮阔的场面叫陈司令员用短短几句话概括了进去,而且十分生动,十分准确,每句话都含有那么丰富的意思而且含义深长。

“担架队,

几夜不曾睡,

稳步轻行问伤病,

同志带花最高贵,

疼痛可减退。”

夜色降临了,每辆马车上亮起了一盏马灯,每辆小车,每抬担架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防风灯,人影幢幢,灯影闪闪,一似九天落下的一片繁星。夜航的敌机哼哼着飞来了,防空哨“啪啪”开两枪,立时所有的灯火一齐熄灭,夜,板起了阴沉无光的黑面孔。敌机哼哼着转两个圈胡乱地往野地里扔几颗炸弹,又哼哼着远去了。敌机刚一飞走,灯光又亮了,象一座热闹的城市,灯火闪闪,十分繁荣。远处亮起了一片灯光,光柱雪白,一根接一根象一条光的长龙。隆隆隆的机器声象远方滚来的分不清个的雷声,这是我们自己的汽车队在往前线赶运弹药,赶调大炮。鲁天想:陈司令员看见这番灯海胜景,免不了又要来一首。果不然,还没等鲁天想全,陈司令员又吟开了:

“吉普车,

美蒋运输来,

闪闪电灯红似火······”

吟到这里他停住了,好象觉得哪个字不合适似的,沉吟了一下,又复述道:“红似······红如······红胜!”

“闪闪电灯红胜火!”

陈司令员重复了一句,经过琢磨换上了新的字句,表意更准确了。

“轰轰摩托吼如雷,

夜夜送千回。

老战士,

几年久从戎,

拥政爱民作模范,

军政学习当先锋,

杀敌气如虹。

新战士,

列队长又长,

谡谡军装何整肃,

昂头阔步挺胸膛,

杀敌志如钢。

新同志,

解放最开怀,

诉苦从头难尽说,

壮丁远处被抓来,

共打蒋独裁。”

一句接一句,一首接一首,诗象清粼粼的甘泉从陈司令员的心里不绝地喷涌出来。东方玉江不懂诗,但他听得出来陈毅司令员全是讲的眼下的战场,讲的支援前线的人民大军,顺嘴又顺口,象他这样不会作诗也不懂诗的人也听得懂,记得住,与其说司令员在作诗,不如说司令员在给大家上课,讲人民、讲军队、讲胜利的根本。

鲁天是个文化人,他懂得诗,他觉得将军诗人的作品概括了淮海前线军队和人民并肩战斗的壮阔场景,言简意赅,诗意深浓又通俗易懂,概括了人民与军队、官长与士兵的关系,概括了我们的人民与军队的崭新的面貌。他觉得同司令员在一起度过的这半天是最有意义的半天,等于上了几年的大学。他们都觉得跟着陈司令员在一步步走向新的胜利,而这条胜利的光辉的路,是由眼前这些人民和战士铺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