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英布因为一个美丽女人惹出祸端逼迫谋反,高祖本想让太子挂帅征讨,却因吕后的聒噪,只得勉力亲征;两军对阵之际,高祖又身中了一箭,不期这一箭竟让将士们更加英勇杀敌,不顾生死,很快取得了平叛的胜利。高祖顺道衣锦回乡,与乡亲们同欢十日,情感激越之中,酒酣意畅之时,诞生了那首千古传唱的《大风歌》。
既济卦。彖曰:既济亨,小者亨也。利贞,刚柔正而位当也。初吉,柔得中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
八十三
在此段时间中,高祖北面出嫁了公主和亲,冒顿欢心,进表称谢;在南面派出了陆贾为使臣,招安了南越。因此一时间天下承平,四海波清,一个太平世界呈现在眼前了。
这正该是最安定的时候,宫中却传出了高祖染病,暂时不能上朝,要朝臣们回到家里听信的圣旨,令大臣们惊疑不定,不知道皇上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故弄玄虚?
几日不朝,把那些大臣们等急了,都到宫门口来探望,但仍然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还是那个舞阳侯樊哙,因为是高祖的妹夫,有些特权,走到过里间,也没有见到高祖,仍弄不清状况。
这样一天天等下去,群臣议论不断,猜测不断,惹得樊哙性起,竟不顾宫监等人的阻扰,推门而入,非要与高祖见上一面不可。
等他终于闯到了高祖的卧室,就只见高祖一个人躺在榻上睡觉,只是那个枕头不是枕头,而是一个小太监的身子。高祖瞪大了眼睛,正在那里想事儿。
樊哙单腿跪地作揖,大声说道:“陛下,你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高祖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是真有病,但是、是心病,愁病。”樊哙依然是那样高门大嗓:“陛下所愁,想来是陛下的家事了,如果是国事,陛下肯定会见众臣,与众臣商量的。”
高祖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呀,天下事中,国事好商量,惟独家事难说得清,不好解决啊。”
樊哙悲愤地说道:“臣等从陛下起兵,大小数百战,从未见过陛下气沮,确是勇猛得很。今天下已定,陛下乃不愿视朝,累日病卧,又何以疲惫至此?况陛下患病,群臣俱忧心忡忡,各思觐见天颜,亲视安否?陛下奈何拒绝不纳,独与阉人同处,难道不闻赵高的故事么?”在朝中的大臣中,也就是这个樊哙敢于同皇上说上这一番话。
此话说毕,却见高祖很利索地从睡榻上坐了起来,还顺利地起了床,好像根本没有病似的,向樊哙说道:“行,你起来吧!就是你这几声吼,给了朕一剂药,把我的病治好了。那朕就出去见一见众大臣吧!”
其实,高祖还是因为后宫的吕后愈来愈专权,她与戚姬的矛盾也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在那儿私下里烦恼,也在设想对策呢。那樊哙与吕后走得很近,是吕后的亲信,高祖哪里敢告诉他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
众大臣见高祖并没有什么病,也都放下心来。汉宫的早朝也便重新走向了正轨。
这一日,高祖正在朝议诸事,却有一个淮南的中大夫叫贲赫的,跑进殿来报告。
“叩见陛下,臣是淮南王之属下,中大夫贲赫,臣有要事向陛下禀告。”
“说!”
“淮南王英布想要造反,臣请陛下起兵,荡平贼寇。”
“什么?淮南王想造反?”
“是,他的诸种劣迹己显,如果陛下还不过问,他就要与陛下争夺天下了。”
高祖听到淮南王造反的消息,心情是难以言说的,一方面他希望一个个异姓王被消灭,所有的诸侯王都由他刘姓的来做;另一方面,从杀韩信、彭越,贬张敖来看,大都是莫须有的,抑或是似是而非的,这样杀来杀去,总令他有些不安。他因此叫道:“丞相!”
萧何走出了班列,“属下在!”
“还是你去审一审他吧?不要弄错了,冤枉了谁。”
“遵旨!”
萧何将贲赫带了下去,审了数天,还派人私下里到淮南国去暗访了一番,然后向皇上报告道:“陛下,说淮南王造反,基本上不是事实,贲赫有诬告之嫌。”
“噢,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何向高祖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英布分到了彭越的肉羹,内心恐惧,也就招兵添将,加强了边境的防守。在前一段时间中,他到边境去巡视了一番,绕了一大圈,竟达一个月之久。
这个时间里,他宠爱的一个姓连的姬妃得病了,宫中医官服药无效,只得在宫女的伴同下,乘车到街上的一家医馆去瞧病。
恰好这个医馆的对面,是中大夫贲赫的家。
贲赫见到这位大王的爱姬,惊为天人,竟痴迷迷地不知不觉走了过来,大献殷勤。不但帮着这位爱姬付了诊费,还买了许多名贵的药材,送到王宫,专门敬献给了这位爱姬。
到底是他迷上了这位爱姬,想垂涎美色,还是接近她是想要走后宫路线,希图升官加职,旁人不得而知,只有贲赫他自己心知肚明。等到爱姬病好之后,已没有理由再出宫来了,这个贲赫又冒用医家的名义,为爱姬举行了一次庆祝健康的宴会。这个姓连的爱姬感到盛意难却,特来参加,爱姬与医家都在上座,而他末座相陪,极尽献媚之能事,哄得爱姬十分高兴,酒也多喝了几杯,直到意兴阑珊,才归回王宫。
恰好此时,英布回到了王宫。
英布最中意的就是这个连姓王姬,一到内宫,就召见了王姬,心急火燎地搂抱在一起,做了那一星半点男欢女爱之事。
一时云雨俱收,连姬见到英布高兴,便噘起小嘴来说道:“大王,在大王不在这些天里,臣妾真是好寂寞,好难受,有了病还没人过问,还是自己出去看的呢?”
“什么,你病了,哪里不好?”
“心口痛,喘不上气来,憋得慌。”
“现在如何,还难受吗?”
“现在好了,还多亏那个贲大夫呢?幸亏有他照顾,还送来了不少贵重的药······”
“哪个贲大夫?”
“听说他叫贲赫,是个中大夫。”
听到这里,那淮南王英布已经脸色微变了,只是按住了心气,继续问道:
“他怎么了?”
“他住在医馆的对面,听说我过去看病,马上过来帮忙,还买了许多名贵的药材送到王府中来,这个人真是很忠义呢!”
英布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他心想,怎么,你本来不认识这个贲赫,他无故向你献这个殷勤,还有好的意图么?
英布迟疑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很忠义呢?”
这位爱姬听到英布的话都变了音调,突然发觉自己是说漏嘴了,赶忙补救:“大王,贱妾也就随便说说,反正我的病也好了,可以陪伴您了。”
她这一说,妒意反而在英布的心里加浓,非要想追出所以然来不可。
“你倒说说,他是怎么接近你的?他到王府来送了什么药。”
“大王,请恕贱妾误言,真是没有什么。”
“快说,说!”愈是遮掩,英布愈是内火中烧,竟一把将爱姬推倒在地。
那爱姬呜呜咽咽诉说了全部经过,最后还将宴会之事也说了出来。
英布更加发怒:“他本不认识你,如此献殷勤,岂不是另有所图,你说,你和他到底怎么样了,是否还有别样隐情?”
英布所说的别样隐情,当然是指男女的奸情之类。连姬连忙否认。
谁知爱姬愈是否认,英布愈是觉得可疑。就立即使人去宣诏,让贲赫前来与爱姬对质。
使者到得贲赫的家中,对他说道:
“大王叫你去王宫一趟,有要事相告。”
那贲赫开始满心得意,以为他下的功夫起作用了,这个爱姬在大王面前为他说情,大王要升他的官职了。
他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敢问使者,不知大王宣臣进宫,有何旨意?”
来使道:“这个不知,你去问大王不就清楚了?”
看到来使的表情语言又是如此不客气,令贲赫开始生疑,他想,也可能这不是好事,而是坏事吧?
此念一现,他立即说道:“请来使先回宫去,臣换一套衣服即行赶去。”
来使其实也不知何事,只知英王已经发怒,故而对贲赫也就怠慢。所以宣诏之后,也就回去复命了。
贲赫愈想愈不对劲,连忙稍做收拾,逃出了自己的家,向京城奔去。
英布见贲赫久唤不至,就又派武士,去缉拿贲赫,那些武士围住了贲赫府,尽情搜查,也没有看到贲赫的影子,只得回来报告说,贲赫已经逃了。
英布又立即派兵追赶上百里地,没有追上贲赫,只得暂时作罢。
高祖从萧何那里得知实情,就将贲赫下到狱中。
但高祖此刻的思想是很复杂的,他想要铲除所有的异姓王,让整个天下都是由同姓王来担当。现在韩信死了、彭越死了,勇将中只余下这个英布,若除去这个英布,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窥探汉家江山了。但是,凭着这贲赫的不实之词就定罪,也似乎让天下人不服,那么,如何办好呢?
他对萧何说道:“这样好了,为了进一步证实英布没有谋反之意,再派几个使臣,去查一查他,如果真无反意,也好彻底放心。”
高祖派出了三个使臣,去到了淮南国。
这些使臣没有携带皇帝的严诏,也没有责备英布之意,只是说来查一查情况。
那英布己成惊弓之鸟,因为他已经得知贲赫跑到京城里去告状了。
偏偏那几个使臣像是得了高祖的密诏似的,查得极为细致极为详尽,从钱财到粮草到军队的数量,什么都要检查。愈查使英布愈心惊胆战。英布感到大事不妙,便干脆下令将朝使杀了,起兵造反。那几个使臣来淮南国查案,也是有所警觉的,结果被拿住两个跑了一个。
拿住的两个都被砍下了脑袋,跑掉了的一个逃到京都,向高祖报告说,淮南王确实已经谋反。
这样一来,就是贲赫告对了。高祖闻知,即将贲赫放出了大狱,提升为将军。
高祖召集群臣计议,如何平叛事宜。
那高祖先说道:“朕本想亲征,但是这些天身体欠佳,不知道如何办好?”
那些大臣都说道:“一个英布谋反,有什么可怕的,他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鲁莽将军,只要大兵一到,就手到擒来。陛下何须亲临战阵?”
高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最近朕身体违和,精神不佳,全身懒洋洋的。那就叫太子领军好了,太子自从封为太子之后,从未经过战阵,也该让他去历练历练了。”
此言一出,竟让群臣呆在那里,没有了话说。
按理,叫太子领兵出征,让他到沙场去建功立业,也自有他的道理。但是这个汉太子却从来都没有打过仗,让他率军,似有些突如其来的感觉,叫将领们猝不及防,也让太子猝不及防。
有否还有那一层意思呢,像匈奴国老单于让冒顿去做人质,其实是想害他,让幼子当太子?这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八十四
要太子领兵打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之中。
最急的当然是吕后。
太子就是她的命,就是她荣华富贵的全部。上次皇上想废太子、立刘如意没有成功,就使吕后心惊胆战,吓得死去活来。现在别说是去打仗,就是偶感风寒,她都怕得要命。她惟一的想法,就是让太子平平安安地登上皇位,把刘家江山变成她吕氏的掌控之物,这才放心。如今要让太子领兵远征,万一有个好歹,岂不坏了她的大事?
她找来了她的哥哥吕释之。
“皇上怎么想的,竟要盈儿领兵去打仗。他是太子呀,未来的储君呀,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办好?你快去找一下张良,让他想个办法,阻止这个诏命。”
吕后对张良是信任的,每到有了难题,她就想起了张良。
张良仍在自己的府第中辟谷修炼,碰到像吕释之这样的人物来到,是自然要迎接的。
还是那个打扮,头上包着白布,手中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两人坐定,寒暄了几句,那吕释之急着说道:
“娘娘命臣前来,要请留侯设法。现在英布造反,陛下想要叫太子率兵平叛,您是知道的,那太子打过什么仗?上了前线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万一有个好歹,娘娘便失去了指望,反让那个戚姬得逞了。”说到这里,吕释之挨近张良,悄声说道,“娘娘说了,若是能阻断皇上这个念头,皇后将保张氏三代都安享侯爵。”
张良淡淡地说道:“皇后美意在下心领,子孙后代有福无福,看他们自己的命吧。”
吕释之以为张良拒绝,有些着急,“留侯,您也是看着刘盈长大的,这事您不能不管呀!”
张良闭起眼来,想了一想,说道:“那么,就要请建成侯亲自跑一趟商山了。”
“到商山去千什么?”
“去请商山四老,不知建成侯是否听过他们的名头?”
“听过,说是每个人都超过了百岁年纪。”
张良微笑了一下,“此四人与在下相交甚厚,你带着我的书信前去请他们,说是太子想学黄老道学,请他们下山,他们必然来临,有他们在,太子可保不再出征了。”
吕释之回宫去向吕后做了报告,然后携带重金,并带了张良的书信,伴着几个家丁,前往商山。
话说那商山四老,就是隐居在商山的鹤翁,栖岩谷隐居,皓发童颜。一为东园公,二为夏黄公,三是绮里季,四是角里先生,估计年岁都在八十左右,号商山四皓。高祖曾经听到过他们的名头,派人去请,不肯下山。因此,张良估计,如果有此四人来到辅助太子,并为太子讲课,那么高祖听说,也不会强行再让太子去行军打仗了。
果然,这四人应邀前来,到了太子宫中。
太子刘盈得到吕后与舅舅的交代,把商山四皓当成了自己的老师,不仅招待极其周致,而且执礼甚恭,在他们面前,太子简直成了孙子。
高祖因想让太子率队出征,就又问起是否能让太子担当重任。
吕释之大急,赶忙来向四老求计。
四皓传授语言,教给吕释之,让他转告吕后,叫吕后去向高祖说。吕后自然言听计从,她见高祖下朝,便来见他。
吕后问道:“不知此次出征,陛下确定主帅了没有?”
高祖反问道:
“让太子去做监军,你是否有些不舍呀?”
吕后向皇上说道:“陛下,你让太子统兵,有功亦不能加封,无功却要受祸。而那英布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素善用兵,不能轻敌,他听说是太子这个从不懂军事的人带兵,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再说,现在朝廷诸将,都系陛下故旧,怎肯受太子节制,你让太子为主将,何异于使羊驱狼,谁肯为用?徒令英布放胆,猖狂西来。中原一动,全局便至瓦解。看来只有陛下亲征,方可平定叛乱。”
高祖听到吕后的这一番话,不禁有些伤心,也有些生气。他“哼”了一声:“你只疼你的儿子,就是不疼你的夫君,只怕儿子有一个好歹,就不怕丈夫会有什么不测吗?朕打了半辈子的仗,本来想到儿子可以接替父亲,让老父休息一阵,谁知生了这个不中用的竖子。”听到了高祖如此说法,吕后知道刚才的讲话引起了皇帝的怀疑,连忙改用眼泪来掩饰。她呜呜地哭道:“不是这等说,陛下,你们两人我都心疼呀!他本来就是个没有打过仗的人,你叫他去打仗,岂不是把老虎当牛赶,险而又险;不如干脆让他在文治上多学点东西,帮你做一个守成的好君主。能帮你看好这片你打下来的江山,这也是一功呀!”
高祖是个见不得女人落泪的男人,虽然如今吕后的眼泪不如戚姬的眼泪来得更有力量,也令他不太好受,他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便亲征就是了,你就让他好好儿守着家吧!”
高祖站起身来,还是带着一些恼怒地边走边说:“哼,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像他的爷爷,像他的二伯,就是不像我。不,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宠坏他了。”
吕后听到此话,更加大声地哭起来了。
高祖拂袖而去。吕后见到高祖走了出去,立即偷偷地笑了。
不管如何,反正不叫自己的儿子出征,这就是胜利!
高祖对自己的儿子不再指望,便即日下诏,准备亲征。其中点的一员将,就是夏侯婴。
汝阴侯夏侯婴,下朝回到了家中,他总觉得英布造反的事有些不实,就召来自己的门客薛公,向他请教。这个薛公原先当过楚令尹,向来有智有谋,故而夏侯婴经常要问计于薛公。
夏侯婴问道:“薛先生,主上已裂地分封给英布,让他南面称王了,现在说他要造反,你说英布造反是真是假?”
“依在下看来,造反是真。”
“为什么呢?”
“汝阴侯请想,往年杀了彭越,前年杀了韩信。英布与韩信、彭越,都是同类人,这两人被杀,而且还把彭越的肉糜分送给各诸侯去尝,他们岂不胆战心惊,生怕那噩运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的头上,所以造反是可能的。”
“那么,你认为英布能够得逞吗?”
“不会得逞,最后必然是英布以失败告终。”
夏侯婴将薛公的话讲给了高祖听,高祖说道:“现在我的身边就是缺乏谋士,这个人的意见,倒可以听一听。”
就吩咐说:“你把那个薛公叫来,让朕见见他。”
薛公来到了高祖的殿前。
高祖问道:“我听汝阴侯介绍你,说你很有智谋,关于英布造反之事,朕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陛下想听什么呢?”
“朕想听一听英布会出什么招?我们应当出什么招去应对。”
薛公上殿之前,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了。因此造不造反,为什么而造反,都不是必须回答的,如何能打败英布,是问题中的问题,关键中的关键。
薛公说道:
“陛下,英布可以使用的,大概有三种策略,即上、中、下三策。”
“上策如何?”
“上策是南取吴,西取楚,再攻齐、鲁,北收燕、赵,坚壁固守,此乃上策,如果他能使用上策,那么,山东就不是汉家所有了。”
“中策呢?”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守敖仓粟,塞住成皋口,这是中策。”
“下策又如何?”
“东取吴,西取下蔡,聚粮越地,身归长沙,这就是所谓的下策。”
“那么,你会估计他使用什么样的策略呢?”
薛公答道:
“那英布只是一个骊山的刑徒,遭逢乱世,得封王爵,其实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人,经常是只顾自身,只顾眼前,不顾以后,而且他的身边并没有高参谋士,因此我猜测他只会使用下策。故而,陛下不必忧虑。”
“好,朕封你为关内侯,食邑千户,此次跟在朕的身边,替朕谋划吧?”
“臣敢不从命。”薛公叩下头来。
同时,高祖还预先任命了一位赵姬所生的儿子刘长为淮南王,准备等灭掉英布后可以立即去赴任。
时到新秋,御跸启行,战将多半随行,留下了诸臣,任务是辅助太子。太子有商山四皓守护,也就免去了出征之差事。张良因为辟谷所致,也带着病病歪歪的身子,出来送高祖。他附在皇上的耳朵上说道:“我本应与陛下同行,只因病体加重,不便就道,只好暂违陛下了。希望陛下此去,务请多加慎重,因为楚人生性剽勇,轻易不要同他们争锋。”
高祖也嘱咐张良说道:“你的话朕记下了。你是我的故交,今天虽然抱病,就替我看护太子,让他能够收服人心,朕就放心了。”
张良道:“现在叔孙通被任命为太子太傅,他会把一切事项教给太子的,您不必操心了。”
“叔孙通虽是贤臣,但他一个人恐怕无济于事,故劳烦子房还得相助,子房可屈居少傅,还望勿辞。”
“是,陛下放心去吧!臣会经常去看顾太子的。”
或许是有些老了,高祖特别絮叨。接着又怕会出意外,还命令上郡、北地、陇西车骑,以及巴、蜀材官,并中尉卒共三万余人,驻军霸上,拱卫太子,生怕一旦英布兵或其他叛军西来,会对太子有所危害。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这才带队出发。
八十五
英布既然造反,也就没有了什么顾虑,放胆去做。
他对部下说道:“现在皇帝己经年迈,不会再出来亲征了,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不是年纪大了,就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过去我只怕韩信、彭越这样的人,他们可巧又被汉皇杀掉了。所以今天的汉军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要不怕死,努力作战。一旦我取了天下,诸将也能官升数级,弄个王侯当当呢。”
听到这个说法,英布手下的将领也都抱此一想,不顾了性命。英布先向荆地进攻,那荆王是高祖的从弟刘贾,战败走死。英布取得荆地之后,又移兵攻楚。
这时的楚王是高祖同父异母的弟弟刘交。刘交其实也不知兵,就由一位楚将统领说了算。这个楚将统领将兵分为三路,出城拒抗英布。结果楚军也被打败,淮西都城也没有保住,那刘交先行逃脱,才没有被害死,他逃到薛地避了起来。
荆、楚两地都被英布侵占,英布决心西进,这正是那个薛公所说的下策。
英布溯江西行,到达了蕲州,也即今的宿州之南,靠着陈胜吴广起义的大泽乡不远的地方,这时候看到了大量的汉军在前面挡住了去路。英布也命令停住了兵马。
高祖在庸城下营,登上一个高坡,看见英布军结成的阵势,颇有些像项王时代那楚军模样,自是警觉,心想这个敌人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他也便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那英布展目望去,竟隐隐看到了黄屋左纛,那是皇帝所乘的标志,他暗暗吃了一惊,心想道:难道汉皇真的出来亲征了?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此时己经骑虎难下,也就硬着头皮上了。他摆开了阵势,准备与汉军一决雌雄。
汉军也排开了阵势。
高祖的黄屋从军阵中推了出来,高祖在车上大声喊道:“叫你们的主将英布出来说话。”
英布骑马奔出阵营。
高祖见了他,喝道英布,我封你为王,对你不薄,你尽可安享一地,为何还兴师动众,猝然造反?”
那英布说不出什么理由,就只有说道:“你听信那个贲赫之言,就认为我造反,岂不是可笑?”
“你既然没有造反,何不来京城,与朕说个清楚呢?”
“我到京城?还不被你捉住杀掉啦?韩信与彭越,不都是榜样吗!”“现在你放下兵器,解散部队,朕看在过去的份上,可以既往不咎。”
英布冷笑道:“现在,我还会相信你吗?既然已经造反,那就试一试看便了,就你想当皇帝吗?我也想当哩!”
高祖骂道:“就你这刑囚,还想当皇帝,做你个春秋大梦去吧!”说毕,高祖挥起旗帜,发起了进攻。
哪知英布早就埋伏下箭矢队为前卫,见到汉军冲锋,密如蝗虫的箭镞都一齐飞了过来,将汉军的前队射杀不少。
汉军前队被阻,后队无法超前,大军一时停滞。
高祖手举旗帜,挥旗再次指挥军队向前冲锋。
这时一支箭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射中了高祖的前胸。
你想,那高祖坐驾车,执旗帜,目标是太明显不过了,那英布之箭镞部队就专门训练了“挽弓当挽强,擒贼当擒王”的办法,故而飞向中军主帅的箭镞也显得特别的多。
幸好汉皇身披重甲,箭的力道:“也不十分足,只能穿透铁甲,着了几分的肉,没有伤及内脏。
周围将佐看到,齐声问道:“陛下,您、您受伤了,要紧不要紧?”
高祖负伤,心里更怒,大声喊道:
“还管我受伤干什么,冲,给我冲,打败淮南兵,打败英布!”
看到皇上那杀红了眼睛,一手捂住箭伤处,另一手还在挥舞旗帜的样子,将士们再也不顾及敌方的飞箭了。中军、左军和右军将领都一边喊杀,一边指挥部队冲锋。可巧的是英布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箭,他原来的意图是让箭镞射伤部分敌兵之后再展开攻击。在英布的箭镞稍一稀疏之时,汉军已冲进了他的阵营之中。
你想汉军本来军队就比英布多上许多,这下皇帝受伤,还亲临指挥,将领们谁敢不用命?兵士与将领们像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勇杀猛打,其威力势不可挡,竟将英布的阵营冲得稀里哗啦。挡不住汉军的淮南兵开始纷纷败退。
谁都知道那句军事俗语:兵败如山倒!四溃的英布军士再也不成军阵,在汉兵的追赶下各顾自己逃命,因此愈到后来,就变成了汉兵在后面屠杀淮南兵的行动了。
英布一看不好,也带着人逃跑了,跑到了淮水边,他无路可走,只得渡淮东行,那淮水甚急,在水中又淹死了不少兵卒,等到英布渡过淮水之后,已不满千数兵马,接着他再逃,身边的士卒愈逃愈少,最后回头一看,跟着他的只剩下了十多骑人。
就剩下这点子人马,哪里还谈保卫淮南?他势穷力竭,又怕汉兵追赶,只得继续向着南方逃去。
英布的南边,是长沙王吴臣的属地。早时,英布起事,是由吴芮赏识于他,将女儿嫁于他,这才有了机会,所以他是吴芮的女婿。后来,他要投靠汉王,被西楚霸王项羽派了项伯去,将他的全家都杀害了,吴芮和女儿也在这次事件中殉难。现今的长沙王是吴芮的儿子吴臣,按名义算还是他的小舅子。他向南逃,就是想去投靠吴臣。
正好有一伙长沙兵赶到,为首一员将领还喊道淮南王安在,我等奉长沙王之命,前来迎接大王。”
“我就是淮南王。”那英布见此,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一行人将英布拥入一个馆舍之中,为他们安排了吃喝。那英布问及吴臣的状况,将领说很好,专等与他见面。
到得晚上,英布劳累一天,以为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与将士们躺下之后,个个睡如死猪,鼾声如雷。哪料想这些长沙兵是奉了吴臣之命,来取他首级的。一等他们睡熟,悄悄潜了进来,挨排儿砍下了他们的脑袋。那英布还在梦中,就稀里糊涂丢掉了性命。
长沙兵提着英布的首级,回去向吴臣交令去了。
驱逐掉英布,高祖就直入淮南。虽然胸前的伤不算重,也怕它会化脓,就赶紧让医官消毒、上药和包扎。
切处理完毕,本该休息片刻,不想那高祖一丝儿睡意都没有,反而精神旺盛,对随从说道:“来人一个不见,就说朕负伤休息了。”就独自向后宫走去,随员跟在后面,也被他赶走了。
高祖想起萧何审案时所述,贲赫告状,英布造反,全由那连姬看病引起,难道那爱姬真的有那么美吗?他有些意马心猿了。
高祖独自儿向着后宫走去。
此时的后宫,姬妃与宫女尽皆惶然,有的在卷包袱,有的像没头苍蝇般乱转,高祖也不去惊动。
走到后面的一个宫屋前,只听到里面有吵闹之声响起。高祖停止在外面倾听,这时在房内传出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那男的说道:“夫人,那英布造反,被汉军打败,已不知下落,肯定必死无疑。我已经被皇上封为将军,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
那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悲呛:“都是你这个贼子,假装关怀,付药资,又送药,原来只不过以为你是想讨个一官半职,谁知因诬告逼反了英王。我是瞎了眼睛了,你还想要我跟你,你做你的大梦去吧。”那男的还在劝说:“夫人,美人,我这都是为了你呀!你若还随英布,岂非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还是跟我到长安去享福吧!”
那女的厉声说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先杀了你再、再殉英王。”
“夫人年少,来日方长,不会这样贞烈吧!”
好似那男的继续向着女的逼了过去,那女的声音更急,发出了颤音:
“你再、再敢向前······”
是那个男的声音:“你,你真敢杀我······”
两个人似乎扭打在了一起。
高祖一脚踹开了大门。
那两人听到动静,一时停住了手。
只见那个女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
那个男的正想吆喝来人,忽然认出了眼前进来的正是高祖皇帝。他连忙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高祖并不理他,却盯着那个美人看着。这是一个南国美女,生得真是小巧可爱又娇艳无限,的确是个值得男人疼惜的佳丽。
只见她还面带惊怒之色,一时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至于贲赫口里喊着“参见陛下”这句话,她是否听见了还说不定。
那高祖却说道:“杀啊!杀啊!手不要停,你有胆量就把他刺死!”听了这话,那个男的有些发呆了,高祖没有叫他起身,他自然仍跪在那里,现在高祖要那个女的杀他,在这种状态下,他竟不知道如何办好。
那女的依然有些发呆。
高祖再次鼓励着,挑动着:“下手呀,为什么不下手,剌呀,刺他!”那女子像是被咒符控制,木然地走上前去,提起匕首来,就往贲赫身上乱扎乱捅。贲赫根本不敢站起身来或者去挡那匕首,那个女人扎他杀他,可都是奉着皇命呀!
谁知那个女的像是疯了,连自己也不知扎了多少刀,贲赫全身一片血肉模糊,最后再也跪不住了,倒在了地上。那女的似乎有些清醒了,显出了惊吓的神色,将匕首摔落在了地上。
她转身向着高祖看去,问道:“你、你是何人?”
“我便是当今天子,汉家皇帝。”
这女子被这名头所慑,连忙跪倒在地,娇声说道:“小女子连氏,参见陛下。”
高祖连忙用手去扶她,也不管她的手上是否都是血迹。
“你做得好,做得对,像这样一个卖主求荣的人,该杀!”
英布的爱姬被高祖扶起,先是有些发愣,突然像是醒了过来,又连忙跪倒:
“请陛下开恩,那英王并非真是要反,是这厮······这厮。”
高祖决心做护花使者,但对于她为英布的求情,根本不想去听。他一把拉起这个女子,搂在怀中,对他说道:
“英布造反是实,这事你也不必替他求情。但是朕可以答应你,如若英布被朕抓到,朕可以饶他不死。”
“那······那,我真的要替英王,不,英布谢谢陛下了。”
“用不着谢,只要你今后不再想他就是了!”
高祖心里很是高兴,又收了一个后妃,他搂着这个妃子走出了寝室,至于那个贲赫是否己被刺死,他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去管。
高祖暂时就住在淮南王的宫中,当晚就幸了英王的爱姬连氏。想那连氏为了要保住英布的命,也极力奉承皇上。只不过高祖因为胸前有伤,用不得力,只能是自己躺着,让连姬在自己身上玩上一玩,很难说是能够尽兴。
第二天,高祖在淮南王宫中上朝,长沙王吴臣派人送来了英布的首级,高祖验看属实,十分高兴,立刻颁诏褒奖,让来人带回。紧接着,又是使者来报,那是周勃派来的,说是经过数次追击和激战,陈豨已被他杀死,代地也全部平定。这下高祖更加高兴,就立刻颁诏,让周勃返师。
随后,高祖下达命令,将淮南之地授予其子刘长,楚王交准许复归原镇,荆王刘贾既死,又无子嗣,就将荆地改为吴,另选一个子孙当这个吴王。
这时,恰好他二哥刘仲的儿子刘濞站在他的身旁。这刘濞已封为沛侯,此次也跟着随征英布。他方处弱冠,膂力过人,杀敌甚众,是个将才。高祖心想,这吴地民风悍勇,须得选一个壮士才能镇得住这个地方,就随口说道:“刘濞,就让你来当这个吴王吧!”
那刘濞一听,立即跪下:“谢陛下赐封!”
“起来吧!”
等刘濞站起身来,高祖再一看他,就有些后悔了。原来这个刘濞面目矿悍,满脸的煞气,很有些桀骜不驯。他想道,坏了,封错人了。
二哥刘仲他是不喜欢的,人太窝囊,而他这个儿子又太凶悍,肯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万一若干年后他要造反,那自己的儿子们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还是个问题。
“刘濞啊,朕看你面带反相,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反汉帝吗?”刘濞连忙跪下:“臣誓保陛下的亲子孙万年长存!”
“朕听到张良推算过,汉后五十年,面南有乱,莫非就应在你的身上?你当念天下同姓一家,慎勿谋反,切记,切记!”
“侄儿谨当牢记!”
“去吧!”
其时,高祖己经分封了八国,计齐、楚、代、吴、赵、梁、淮阳、淮南。其中除了楚王交与吴王濞之外,其余六王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高祖以为只要把异姓王换成同姓王,天下就太平不会扰乱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诸事处理完毕,他就要回到后宫去安慰那个连氏了。其时他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因为英布死了,一大隐患消除了;这个小美人儿更是一点想头也没有了。
到得后宫,那连氏起身来迎接:“奴婢给陛下请安。”
高祖说道:“你不要奴婢奴婢地喊了,回到长安,给你封一个娘妃就是了。”
“谢陛下隆恩!”
两人拥坐,那连氏似有心事,只是不敢开口,高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主动说道: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关心那英布情况如何了?唉,这事儿朕不忍心告诉你呀?”
“陛下,他怎么了?”
“死了!”
“怎么死了?”
“他兵败到了长沙之地,被长沙王逮到,砍了头。”
“他们不是亲郎舅么?”
“男人为了讨功封王,是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
那女子有些戚戚然,却是在极力忍住,不放出悲声来。
高祖说道:“朕答应过你,不杀英布,但英布被他人所杀,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朕要对你说,今后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而且要从你的心里抹去,不然朕是会不高兴的。”
那女子说道:“我会听从陛下的旨意的,只是望陛下能将他的头与身子合葬一处,奴婢的心愿也就了了。奴婢并不是留恋与英布的感情,是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些对不起他。”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悲切之态。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事了,你陪朕喝几杯酒吧!”
八十六
那淮南其实离开高祖的家乡不远。既然英布己灭,连北方也平定了,当然皆大欢喜,高祖正好借此机会回家乡去看一看,也可以让他自己感到有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荣誉感。
高祖返乡,随员们即时通报了家乡的官员,官员们不仅自己忙得不亦乐乎,也让当地的老百姓忙碌了好一阵子。
这一天,髙祖的车辇仪仗特别照着秦始皇那个威严阔绰的阵势,绵延数里,开到了沛县的城门口。沛县的官吏,一齐在城门外等候迎接。见到高祖下辇,立即全都跪下,高声呼喊:“欢迎圣明的陛下,回到自己的家乡来。我等率家乡的父老乡亲,恭候陛下到来!”
高祖见到这热烈的场面,又兴奋又感动,立即挥手说道:“你们都是朕的父老乡亲,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虽然沛县的县令官职不大,那些老人也都是些平头百姓,高祖却下了辇,亲自来到他们中间,一手携住县令,另一手携住了一位老人,与他们步行走进了沛县县城。
街道两旁,都是欢迎的和看热闹的人群,香花载道,彩灯盈行,老人与孩子的脸上都透着喜气。这令高祖看了分外的高兴。
高祖进入行宫,就命人一拨拨来见他,先是县官与衙吏,再就是地道的乡里乡亲,还有些是县城里的相识,其中也有些则是起初跟他起义,后负伤或走失的兵士,再就是并不认识的沛县乡民。大家说着祝贺的话,他也与乡亲们说笑着,趣语横生,笑口不断。然后,又摆出了几百桌的宴席,凡是此地官吏乡民,都可与席。又选得儿童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侑酒。那些有牙的没牙的儿童,都发着沛县的土语,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也不管声音准与不准,口齿清或不清,高祖统觉得好听。唱毕之后,又给儿童们散发了食物与粮果。
县府官吏,起先还甚是拘束,高祖再三要他们不必多礼,他们也便放浪形骸,乐说乐叫了起来。
这场酒会,高祖喝得十分兴畅,他又叫左右取来了筑,亲自用筷子击筑,信口编歌,大声地唱了出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了三句,那高祖说道:“还应该有一句,只是想不起来了,有谁?有谁接着续一句?”
他的将领与县吏都拍马屁道:“如此气魄豪壮的歌词,只有陛下能够想到,我等又怎能续作呢?”
“那就只此三句,只此三句便了,让孩子们都唱吧!”
那些小孩子一唱即会,也跟着大声唱了起来。他们哪里是在唱,分明是吼叫,但由于孩子们与百姓们都在吼叫,那声音可真是气势冲天,直遏行云。
高祖更是豪情勃发,他抽出剑来,又下堂乱舞了一气,将佐与官吏都凑趣叫好。
不料想高祖舞着舞着,竟然悲从中来,掉下了几滴眼泪。
先看到的人惊了,静下声来,慢慢地,周围也显得一片沉寂。大家都相顾惊愕,不敢言声。
县令连忙跪下,说道:“不知陛下如何了,是我等接待不周所致么?”
高祖缓过劲来,向大家说道:
“不关你们的事,游子悲故乡,这是常情,我虽然定都关中,万岁之后,魂魄依然眷恋故土,时时不能忘怀。且我起自沛公,得除暴逆,幸有天下。此处系朕汤沐邑,从此后可以免除赋役,世代不纳!”
此话一出,与会众乡亲,全都高声称颂。那高祖又重新回复心情,入席后痛饮数巡,至晚方才散席。
第二日,高祖将宴席摆到了自己的老家丰邑,还让那些乡邻妇女不拘一格,全部入席。他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想招待他旧时的情人武妇(负)与王媪。
这两人来到了宴场,与高祖相见,真是各有感慨。高祖见到她们两人,竟然头发全白,背脊弯驼,都已是垂垂老矣。看到她们,过去那种感情,早就倏荡无存,只剩下怜悯之心了。
那武负与王媪都想跪地叩头,却被高祖拦住,高祖拉着她们的手,说道:“见到你们身子硬朗,朕也高兴了,这一别就是十余年,都如梦中啊!”
王媪道:“我们也是时时念着皇上,希望皇上万事平安,多打胜仗,让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呀!”
武负道:“我也从曹姬那里时时得到陛下的消息,也替陛下高兴,现在家中还放着香案,每日三次都叫孩子们叩头,祝愿陛下诸事如意呐!”
“好好,见到你们好,朕心里也安了。”
高祖这次设宴,尽是自己乡间熟悉的里人,因此更加没有顾忌和礼节,边喝酒边谈起往事,都是谁家孩子被淹死鬼拖到河里,谁家媳妇偷了男人,谁家家里挂着一条咸鱼,孩子没吃着反而让老猫偷去了等等乡邻琐事。这些人都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竟也让高祖话语不绝,闹腾了一日。
当晚,高祖又让人偷偷给武负与王媪家里各送千金,算是给她们养老之资。那两个老女子都说高祖不忘旧情,合掌拜谢。
就这样,高祖在自己的家乡闹腾了十多天,这才对县吏与父老说道:“朕带了如此多的兵扎于城外,每天粮草需要多多,长此下去,恐将家乡吃穷了,还是回去吧!”
乡亲们哪里肯放,见高祖坚持要走,只得送别,那出城送别的人群,有的还牵着牛羊,有的还端着热馍枣糕,送一程又一程,令高祖十分感动,在三天的时间里,还没有走到三十里地。高祖说道:“乡亲们还是回去吧,以后朕如果身体康健,还会来看你们的。”
此时,有几位丰邑的乡亲跪下来求道:“陛下,您说免除沛县赋税,众乡亲都感激不尽哩,惟独丰邑未沐殊恩,还望陛下矜怜。”
高祖说道:“这事朕差点儿忘掉了。当初,是因为那个雍齿反叛于我,守着丰邑,我数次进攻,有不少乡人帮助那个雍齿,不让我进丰,朕也着实有些记恨。今天既然由父老固请,我也一视同仁,允免赋役罢了!”
原来那高祖并没有忘了那一桩事情,对于封雍齿,他是极不情愿的,因此想在这里也惩罚一番。现在既然父老求情,加上那雍齿还封了侯爵,还计较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干什么呢?
高祖等待他们谢毕,就登上了辇车,向西自去,乡亲们见到辇车消失在视野之中,也都回到了城里。
县令等高祖走后,便同父老们商议,要为高祖回乡树碑立传,乡亲们都同意。便在行宫门前筑起一台,称“歌风台”,也就是纪念高祖击筑所唱的那三句歌词而建。
后来,到了清朝时代,有袁枚袁才子,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吟颂这个“歌风台”呢。
高台击筑记英雄,马上归来句亦工。
一代君民酣饮后,千年魂魄故乡中。
青天弓剑无留影,落日河山有大风。
百二十人飘散尽,满村牧笛是歌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