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相持,汉王派使议和,为的是讨要被扣押的老父与妻子;议和成功之后,张良和陈平乘机建议,趁楚军撤退时袭击项王;韩信、彭越、英布,加上汉王四路大军将楚军团团围住,西楚霸王十战十决,不但没有冲出重围,反而陷入了十面埋伏之中。在深夜里,他又听到了四面响起的楚歌声。
夬卦,彖曰:夬,夬也,刚夬柔也。健而说,夬而和。扬于王庭,柔乘五刚也。孚号有厉,其危乃光也。告自邑。不利即戎,所尚乃穷也。利有攸往,刚长乃终也。
龙且带走了几乎一半的楚兵,奔赴齐境。
虽然项羽痛恨齐王,但是现在既为汉所攻,就为楚之友,必须派兵去援救齐国。只要能救得齐王,齐王必会投楚,即成为楚军之后援了。
另外,项羽这时也知道韩信是他的劲敌,能够击败韩信的汉军,那么刘邦一伙人就不足畏惧,因此,他决定分出一半的兵力去对付韩信。
龙且率兵,很快到达了齐地。并派出信使,去联络齐王,要他来人接洽,合兵一处。
齐王听说楚军来援,十分高兴,双方联络之后,他派人将楚军领到了高密城一带。高密城边,有一条大水,名叫潍水。潍水水面宽阔,水波浩荡。楚军来到之后,就在潍水的东岸驻扎。
韩信军队开到,见到东面的楚军星如棋布,就只得驻扎在潍水的西边。这也同刘邦之汉军与项羽的楚军一样,双方以水为界。
韩信已经探知这次楚军的领兵将领是龙且,他对曹参、灌婴等部将说道这个龙且是项王手下一员悍将,他又带了这许多的兵马,我们如果硬攻,必会两败俱伤,待我用计破他。”
曹参与灌婴都知道韩信的能耐,就都说愿听大将军调遣。
韩信于是命令暂且退兵数里。
龙且见到汉军退兵,以为是汉军见到了他的兵马,已生了胆怯之意,就兵进数里,千脆扎到了潍水的边上。
几日过去,韩信在那里按兵不动,龙且真的以为韩信已经怯阵,便想要渡河挑战。
他的部下中有一个从吏在一旁说道:“大将军,此事千万谨慎,不可渡河去与韩信硬打。”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我龙且还怕他韩信不成?”
“不是这等说,韩信引兵前来,宜在速战,现在他不速战,反而退步,我疑为有诈。大将军,虽然齐军曾经大败,而此地是他们的家乡,所以即使再败,他们逃回到家中就可以了。而我军却是在异国他乡,如果败阵,地形不熟,士兵逃散,就无法收拢,所以要慎战。”
龙且一听,有些气了,斥责道:“你怎么仗未打而先言败,难道你就能猜到这次交战韩信就一定会赢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叫大将军警惕韩信这个人,可不能小瞧了他。我听说他足智多谋,机变百出,不如我们先看一看再说,那汉兵去国二千余里,客居齐地,无城可依,无粮可借,必定待不了多久的。只要能与他耗下去,汉军必会撤退。”
龙且听到这个属吏长他人的志气,心中更是反感,他说道:
“韩信,哼,他不过是鄙夫,有什么能力?我听说他小的时候家境贫贱,衣食不周,靠一个什么漂母的人周济,才能活得下来。他还受过胯下之辱,连一个屠户人家的儿子都怕。这般没用的人物,我们还怕他什么?况我奉项王命令,前来救齐,如果不与韩信接仗,耗在这里,即使把韩信耗败,算得什么战功?不被项王耻笑,那才怪呢!”
那从吏再劝道:“大将军,由来轻敌者必败,我听说那韩信一肚子的诡计,我们不能不防呀!”
龙且斥责道你别再婆婆妈妈了,我心里有数。到得这里,总要血战一场,那才解气。待我一战得功,杀败了这个韩信,威震齐国,那齐国国王还不感激涕零,说不定还会把国土分给我一半呢!”
从吏见他不听劝告,只得叹了口气,退出营帐,再跑到周兰将军处去建言了。
说话间,韩信已把他的计策布置停当了。他除了嘱咐曹参、灌婴二将之外,又叮嘱傅宽,命令他准备万余条沙袋待用。
沙袋尽管没有现成的,但是那每一个士兵都有一条干粮袋,可装五至七天的干粮,尽可用来装沙,故而用不了多时,万余条沙袋已经收集完毕。
傅宽得到的命令是让他到潍水上游去,用沙袋装沙,逐步堵塞河道,让潍水慢慢递减,待到韩信放号炮举红旗时候,再命挖开沙袋,让水畅流。韩信的这一计策,可以叫水淹三军。
会用兵者,在山旁会用山形,在水边会借水势,一草一木皆可成兵。韩信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人。
正待韩信准备进攻之时,那龙且早已按捺不住,差人到西岸来下战书了。
韩信倒也痛快,在龙且的信后,写了一句话:“遵将军所请,明日决战!”让信使拿回去作交待。
龙且收到回话,笑道:“韩信啊韩信,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第二天天刚亮,还没等龙且披挂自己,点齐楚军,韩信已经带了数员骁将,几百个士兵,渡河到达了东岸,在河边立定。而由曹参和灌婴所率领的大军,却还在河西岸,做出跃跃欲试,准备渡河的姿态。韩信在阵前大叫道龙且听着,快快出来受死!”
龙且立即带兵到了岸边,周兰紧随其后。
韩信道:“龙且,我听说你是项王手下的一员大将,武功、膂力都算得军中第一,我就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看一看是谁厉害?”
那龙且看到韩信比他瘦小,不屑地说道:“哼,别说是三百回合,就是三千回合,本大将也奉陪就是了,就恐怕你那小鸡一样的身子骨到时早就被戳烂了。”
“用不着逞口舌之利,只有打过了才知道。”说罢,韩信挺枪上前,与龙且战在了一块。
韩信抖擞精神,与龙且两马盘旋,打了二十余个回合,看出已有体力不支的现象。只见他手下的一员骁将,纵马奔出,大声喝道:“大将军,你且暂息,等末将来取龙且的狗命!”
他把韩信替换了下来。
此将本事更加不济,没斗上十个回合,差点被龙且一刀砍着,慌得他连忙拨马逃命。龙且追赶不过几步,又被韩信的一员骁将迎着,这员将军说道:“张将军不必慌张,待本将前来屠龙!”
此将还是不行,战得七八回合,已经不敌,只得拍马回阵。接着,又有一将替下了他。
阵中,那周兰看到这种情况,便喊道:“大将军,敌人用的是车轮战术,小心上当!”
那周兰是听了从吏的话,知道龙且已经骄傲,所以处处小心,生怕他中了韩信的诡计。
龙且边打边言道:“就是他们都轮上一遍,我有何恐?”
说着,奋起神威,竟将一员汉将劈于马下。
韩信见此,连忙说道:“我们打不过他了,快撤!快撤!”
他自己先拨马头,掉头向潍水跑去。他的部下,也都掉过头来,跟随其后。
见到汉军逃跑,龙且领兵就追。
周兰虽然觉得龙且杀了一将,取得了胜利,又觉得韩信身边的将领为何都不堪一击,有些疑惑。他又想到了那个从吏来对他说,韩信善于使计,而龙且却太过骄傲,恐怕会被韩信所乘。见到龙且追击,就大声说道:“大将军,不可追赶,小心中了敌人的诡计!”
“韩信小子,再有什么计谋都敌不过我手中的大刀!你引兵跟上便是!”
龙且见自己的大部队还未行动,故而这样叫道。
周兰只得率领大军压向了河边。
韩信等马步军抢渡潍河。因此时河水只及人胸,马尚可奔渡,人也可游泳,韩信的马军大都登上了对岸,步军有被敌军追杀到的,也有渡过了河的。
龙且想着如果能够杀了韩信,必定可以立一件大功,也就紧追不舍,韩信等前脚到达对岸,龙且也后脚跟到。
就在这一时间里,有两三千的楚军渡过了潍河,而且均系骑兵。周兰生怕龙且有失,也紧追着龙且抢过了河。
楚军的大部队开始渡河。
登上岸的龙且与周兰,被汉军的部队阻住。
韩信见龙且追到,回身再战。
左有曹参,右有灌婴,早已布下了口袋阵,他们各带一支兵马,两下夹击,把楚军层层包围。
曹参的一员偏将,高举着一杆红旗,挥动起来,营中号炮,也连响了三下。
这是信号,上游的那员汉军将领傅宽,立刻命令撤去沙袋,赶快放水。
一时间,大水如洪流般奔涌而至。
龙且与周兰被汉军围困,正在苦战,极盼自己的大部队到达,根本无法考虑其他的问题。而就在那么一个瞬间,大水奔腾而下,向囚渡的楚军冲去,在河中的楚军,本来还是水及前胸,一下子就漫了头顶。
河水陡然涨了一倍,再加上水由上游下来的冲击力,楚军将士尽皆浮起,被水流卷走。
不仅仅是步兵,那些骑兵也连马带人,在河水里翻滚不停。龙且到达西岸的楚军,在数万汉军的包围之下,不过是送到饥饿人口中的一碟小菜,顷刻间都被消灭,龙且这时根本无法与韩信单打独斗,他先被乱军所伤,又死在了韩信手中。周兰则被汉军擒住了。
虽然连死带伤加上被大水卷走不过万人,但楚军见到主将被杀,洪水又无情吞食了许多楚兵,都恐慌莫名,在东岸的楚军犹如鸟兽逃散。
齐王田广,见到这种情景,知道大势己去,连忙逃回了高密。
韩信没顾得打扫战场,立即进兵西岸,直抵高密城,齐王见势不好,离开了高密再奔城阳,半路上被汉军追到,成了俘虏。
齐王田广被解至韩信马前,韩信责他杀害郦食其,罪不可恕,“本来我也要烹你,但这种酷刑实在残忍,那就赏你一刀吧!”便令推出去砍下了首级。
韩信击败齐、楚联军,已到了汉王四年的十一月,也即是公元前的203年冬天。
五十九
韩信如风卷残云,横扫齐地数十县。齐地既平,韩信就向汉王报捷。在送出捷报的同时,中间还挟着一书,那就是韩王自请当齐假王的文书。
这时的韩信,不用别人劝说,那种念头就自然而然升上了脑际。
他想道,凭他韩信之力,竟将北方五国全部平定,疆土都归汉国,至功甚伟,难道汉王还不能赏他一个齐王当一当?因此派出使节,主动请封齐王印信。
刘邦在成皋城中养伤,这时已快痊愈。突然见到了韩信送来的文书,喜的是北平全部平定,气的是那韩信竟自动要求假王之封。他还没有看完信函,就发起了大火:
“我困守成皋,日夜盼他前来驰援,他倒好,不来不说,还想当什么假王,这小子是不是变了心了?不准,不准!”
恰好张良与陈平来到,汉王就将信函推给了他们。
张良和陈平看到韩信在信中说道:
“齐国虽然平定,但是齐人多伪,齐地又靠着楚疆,难免不反复无常,朝汉暮楚,因此信决心镇守齐土,兼及北方,请汉王封为假王,以保诸地不失。”
在张良等看信之时,刘邦还骂骂咧咧地言道:“哼,竟敢同我讨价还价,想自立为王,这还了得!”
张良附在汉王的耳边说道:“大王,现在的形势,您还能阻止得了韩信称王么?汉楚在此对峙,韩信却已无敌手,可以任意坐大。大王不准,难道能派出兵去讨伐么,讨伐不了,与韩信交恶,恐怕就会骤生不测了。不如······”
那汉王是个一点就通的灵异人物,马上止住了话,变了一种说法:
“不是这等说,我是说韩信也真是的,要一个假王干什么?他平定诸侯,功劳很大,干脆做一个真王不就得了。张良、陈平,你们起草册封文书,封他一个真正的齐王。”
“遵旨!”
一切封文都已准备停当,汉王担心信使回去会乱说,就直接派出张良赍印前往,一作宣封,二作贺喜。
张良说话,当然滴水不漏,他对韩信言道:
“大将军,可喜可贺,汉王让我送来册封文书,正式册封您为齐王。那汉王一见你的书信,就发火了······”
韩信有些紧张:“发火了,究竟所为何事?”
“汉王说道,韩信,吾爱将也,他平定北方诸侯,军功如此巨大,一个真王也不能全部平衡他的功劳,他要什么假王,岂不是让寡人失了面子。就封他一个真王便了!现在我带了印信在此,请齐王受封吧!”韩信十分髙兴,第二天便安排仪式,接受封号。仪式之后,韩信又宴请张良。张良在宴席上再言道:“齐王,那汉王再三交代,要我告知齐王,请齐王领兵南下,一齐抗击楚军,等天下太平之时,他将与齐王分享富贵。”
“先生回去报告汉王好了,韩信敢不从命!”
韩信被封齐王,愈加精神抖擞,不日便大阅兵马,整军调将,准备引兵向西击楚。
忽然,有卫士进来报告道:“齐、齐王,外面有楚使求见!”
想来齐王新封,卫士还叫不习惯。
“楚使,是什么人?”
“他自称武涉。”
武涉,是盱眙人士,素来都是项王的幕僚,很有些口才。韩信心想我与楚无甚往来,难道我晋封齐王,楚王如此快地得知,便来当说客了?
韩信道:“就叫他进来吧!”
武涉是走近齐国的时候方才知道韩信被封了齐王,也就顺水推舟,行了见王之礼:
“楚使武涉,拜见齐王,恭喜齐王,贺喜齐王!”
“使臣免礼,君来贺我做甚么?恐是为了项王,来做说客。你对我有何面教,尽管说来不妨!”
武涉言道:“天下苦秦,所以楚汉戮力击秦,今秦早亡,分地割土,各自称王,正应休息士卒,与民更始。谁知汉王兴兵东来,侵入楚地,夺人财物,挟制诸侯,与楚争斗不息。可见汉王贪得无厌,志在并吞。足下明智过人,难道不能洞察么?而且汉王前日,尝在项王掌握之中,项王不忍加诛,使王蜀汉,也算是情义两尽。偏汉王不念旧谊,复击楚王,机诈如此,尚好亲信么?足下自以为得亲汉王,替他出力,涉恐足下他日,亦遭反噬,为彼所擒了!试想足下得有今日,实有项王尙存,汉王不得不笼络足下。足下眼前处境,还是进退裕如的时候,左投汉汉胜,右投楚楚赢。汉胜必危及足下,楚胜当不至于自危。项王与足下本有故交,时常系心,必不相负!倘若足下不肯深信,最好是与楚连和,三分天下,鼎足称王,楚汉两国。都不敢与足下为难,这就是万全之策了。”
韩信笑了笑,说道先生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你是说楚王好,汉王不好。但就我来说,我投过楚王,他只给了我一个郎中,位不过执戟,一员卫士而已,言不听,计不从,所以我才改投汉王。汉王立即封我为上将军,拜将授印,何等风光,就是汉王旧将,也难有此种荣耀。他同时授我数万将兵,任我南征北讨,极其信任。我又怎么能叛汉归楚呢?如果真如君所言,那韩信就是一个不会知恩图报的小人了。我己誓死从汉,先生不必多言,你还是回去吧!”
“齐王还是不忙做出决断,三思后再定······”
“不必了,要我负汉是不可能的,请先生回去报告给楚王吧!”武涉说不通韩信,只得叹了口气,怅然辞归。
韩信送走了武涉,刚迈步走向内室,从旁边走出一个蒯彻,向韩信说道:“齐王,我近来向高人学习了相术,我观察您的正面,不过是封侯拜相,可是当我看您的背面时,哎呀,真是贵不可言!”
由这几句话起头,韩信立时就感兴趣。请想,世人都信迷信,那韩信也不例外。“先生,果然如此么?请内室谈。”
韩信引蒯彻进入密室,两人坐定,韩信说:“先生有什么话请讲!’,蒯彻就又说道:“秦亡之后,楚汉纷争,不顾民众死活。项王起兵彭城,转南逐北,直下荥阳,威震远近,今乃久困广武,不得再进。汉王率数十万众,握有巩、洛,凭借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反致屡败。这都是所谓的智勇俱困。以我之观察局势,非有圣贤,是不能止住这场纷争的了。现在大王乘势崛起,位于楚汉之间。那武涉的这话是对的,即大王如果把宝押在汉,则汉胜,押在楚,则楚赢。其实楚王与汉王的命,都悬于大王的手中。在这个时候,大王不必急着南下,助汉攻楚,而应当在齐地静等时机,观察局势,这样三分天下就能保持。如果你助汉,一下子灭了楚,那就会有野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了,愿大王细思。”
“先生这话是不错,但汉王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他对我一直很真诚,我无食时他把自己的饭食给我吃,我少衣是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我如此坐视不援,是向利背义之举,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蒯彻再道:“这件事齐王是知道的,先前常山王张耳,和成安君陈余,是一对刎颈之交的好兄弟,后来为了两将之死的嫌疑,势成水火,最后陈余授首。大王自信你与汉王的交情,是否高过张耳与陈余呢。如果你硬把宝押在汉王一个人的身上,会不会产生大的错误?即使如文种、范蠡那样,对越王句践忠心耿耿,那越王打败吴国之后,他们一个被杀,一个逃跑。所以兔死狗烹之论,古今皆然。现在大王所立功劳,试问在汉将中能有几人,功高震主这句话,大王想是听过。即使是汉王不疑,宠信如初,也难保他的手下人不构陷于您。因此,我的主见略与武涉不同,大王今投汉则功高震主,投楚则项王不会信任。倒不如自成疆土,自固王位,介立于两王之中。”
“先生的话我听明白了,你回去吧,让我考虑考虑再定行止。”蒯彻临走之时,又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王,现在三足鼎立,三分天下正当其时,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再思,再思!”
韩信关起门来静思,也觉得蒯彻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比较起楚王与汉王来,他毕竟对汉王还是感恩戴德的,他一直是效忠汉王,汉王必然不会负他。这一想,他还是不能宣布离汉独立。
过了几日,蒯彻想问韩信思考的结果,那韩信说了他不忍背弃汉王的意思,言语之间对蒯彻十分冷淡。蒯彻知道这是齐王是在故意疏离他了,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不仅无趣,反而得祸,就此辞别。韩信也没有做什么挽留,任他自去。
不过,人就是如此之怪,谗言间语入耳生根,尽管不信,却也播下了疑惑的种子。韩信遣走了蒯彻,却又觉得内心怪怪的,就在驰援汉王的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竟然完全停下来,不走了。
六十
汉王刘邦的伤势己经好了。
他一直在广武一带与项王对峙,相互都没有进展。原先的意思,是想等韩信的兵到,从后背袭击楚军,将楚打败。不想韩信久久不能盼到,令汉王既无奈又愤怒。
汉王只得内部做了调整,他任命英布为淮南王,要他领兵再赴九江,去截楚军的后路;另一方面再致书给彭越,要他侵入梁地,断楚粮食,让项王一日都待不下去。
这些决定都是正确的,如果楚军真的没有了粮食,干饿数天,汉军就能打败楚军。可是汉王又下不了决心,因为老父亲和妻子都在项王的手中,保不齐,项王在走投无路的关口上真的将他老父杀掉,那就是他汉王的不仁不孝了。
他找来了张良和陈平这两位最受信任的谋臣,向他们问计。
张良与陈平的意见都劝汉王与项羽讲和。
张良道:“现在项王既无助势也断了粮草,我看正好与他计和,并通过讲和要还太公吕后。”
“项王暴虐,一语不合,便会动怒,万一即使媾和,他也押着老父不放怎么办?”
陈平道这是媾和的先决条件,我认为必须派一个能言善辩的谋臣,讲明利害关系,告诉项王,此时除了议和,也别无出路了。”
“那么,派谁去好呢?”
汉王的话还未说毕,有一人应声闪了出来。汉王一看,是一个叫侯公的人,这个人一直是刘邦的一个幕僚,随汉王好些年了,还算善于应对。刘邦点头答应:“你去之后,小心说话,千万不要触怒项王。”
“微臣理会得!”
武涉回报项王说,韩信根本不听他的游说,不愿向着项王。项王一听,添了些许愁怀,心想韩信不能背离原主,而除开韩信,他再也找不到援军了,现在粮食将尽,无力再与汉对抗,这如何是好?
正当他犹豫之时,听到了汉王派来使臣的消息,便令传入。
侯公缓步走入,直至项王的面前,行过了礼后,直立于下,平视楚王。
项羽故作发怒道:“你家主子真不是个丈夫,不敢出战,又不愿退去,是何道理?”
侯公从容作答:“我请问项王,你是想战呢?还是想退呢?”
“我当然想打,好好打上一仗,与你家主子拼个你死我活!”说着,他取下了身旁架子上的宝剑,拍在自己的榻前。
“要打吗?兵凶战危,现在双方相持良久,都已经兵疲将懒,如果开战,恐怕两方都讨不了好处。汉王想罢兵息战,所以派我来晋见项王。”
项王这时也有此意,但嘴巴却硬:“想和么,汉王是有这意思么?”“汉王早有此意,只是两军对阵,欲罢不能。现在汉王派我前来,就是与项王议和的。”
“汉王是否已有条款?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作为使臣,奉命来见项王,只有二议:其一是楚汉两国,划定疆界,彼此相安,不再侵犯;其二是请项王放还刘公吕后,使汉王骨肉团圆。如此,汉王定感项王的圣德。”
“噢,原来如此。”项羽把玩着榻上的剑,拔出来观瞧着:
“我道汉王为何如此积极,原来是想讨还家眷骨肉,故而让你巧辞令色,前来请和。”
侯公像是没有看到楚王的表情变化,侃侃谈来:“项王,我不知项王为何听到汉王讨要骨肉如此反感?实话说吧,大王可知道汉王东出的意思否?身为人子,谁人无父无母,汉王母亲已逝,只余老父。他远在西蜀,无时不在惦念家人。他出蜀东向,潜入彭城,原因之一是想接取父亲、妻子,嗣闻为大王所拘,急不暇择,遂至与大王为敌,累战不休。今天大王无意议和,那就不必说了,我这就回去,向汉王言明,你们再决一死战好了;如果大王诚心议和,就应当将刘公吕后放归,这也是表明了大王的议和诚心。大王,你没有杀掉汉王之父,这是明孝,你没有侮辱汉王之妻,这是明义,如果再能够放归两人,这就是明仁,三德俱备,大王的名声还不会为世人称颂么?现在如果项王负约而扣住刘公,曲在项王;如果放归刘公,而汉王不遵和约,错在汉王,天下人都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两位大王。何去何从,还是大王您自己选择吧!”
项羽就是喜欢听软话,奉承的话。他听得侯公所说三德的话,心里很是受用。当下同意议和,并叫来手下人员,一起商议协定。
侯公与项王手下,共同议定就荥阳东南二十里外的鸿沟为界,沟东属楚,沟西属汉。
议定后报知项王,项王没有意见,就再差楚使,和侯公一同去见汉王。汉王同意,审定了协议,再报楚王。楚王等协议签定之后,就将刘公吕后,还有一个从吏叫审食其的,一同随侯公同归汉界。
汉王听到老父亲和妻子全身归来,十分高兴,走出城门迎接,父子夫妻相见,大家悲喜交集,抱头哭泣。而众臣子等待他们情绪稍安,也一同前来庆贺。
刀丛箭镞,九死一生,父子、夫妻乍然相见,虽然兴奋莫名,但是,到了夜间,那太公与吕后的心情,都有些不满和哀怨。
当晚,吕后与刘邦都想好好玩一玩,俗话说久别如新婚嘛。因此吕后缠绕着刘邦,想做那一星半点的事儿。
刘邦却分外地冷静,他问那吕后:
“在那边,项王没有欺侮你吧?”
“你吃醋啦?哪里会呢,他身边有一个从江东带过来的美人,封为虞姬的,他每日宠幸都来不及呢,连别的嫔妃都顾不上······”
“这虞姬长得美吗?”
“美,当然美,比起你后宫那些庸脂俗粉好看多了。”其实刘邦的后妃如薄氏戚姬等一点也不比虞姬逊色,只不过那吕后就是看不惯她们。
刘邦没有再说话。
此时吕后一个劲地往刘邦的怀里钻,想要好好亲热一番。但是刘邦却大有不胜应付之意。他早已把戚氏接到了身边,还有那个魏王豹的薄氏也已收入囊中,多头应付,晨欢夕嬉,耗去了不少精神。吕后在与他搂抱亲热之中,也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兴奋,还有那一杆枪也逞不了什么英雄。吕后有些心犹不甘,想使劲搂抱,哪料得刘邦突然大叫了一声“哎呀!”惊得她一放手,连忙问道怎、怎么啦?”
“碰到了伤口,好、好痛。”
吕后还不知怎么回事,轻轻拉开了夫君的衣领,这才知道那刚结痂的伤口处,有了些渗血。
“怎么,这里也受了伤?”
“就是这里么,还有哪里?”
“不是说脚受伤的么?”
“那是骗项王的,还伤得很重······”
“我叫医官来看。”
“用不着,己经好了,刚才是太使劲了。今晚、今晚就别做了吧!”“那还能做什么?”吕后躺下,自顾自地睡了,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审食其陪伴她的那些日子,真的是有求必应,觉得今后就得靠这个审食其为她解闷了。
而刘邦的父亲太公呢,一个人独睡寝室,也在抱怨自己的儿子。“这个不孝子,还想喝老父一杯羹呢。是我得罪你了?小时候打你,也是因为你不肯读书,是为你好呀!”
就因为此,以后刘公也对儿子耿耿于怀。
由于侯公的功劳,汉王第二天就特封侯公为平国君。
一切料理完毕,就听得楚王拔营东归的消息,这时候汉王也准备领军西归,命令众将领收拾粮草衣物。
就在这当儿,忽然进来两个人,对汉王说道:“大王,您真的要西归吗?”
“怎么,这里难道还没有住够?还能待得下去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问,大王是否甘心只在西面称王,与那项王同分天下?”
“不分又何如,难道能一下子就打败楚王?”
“本来是打不胜的,现在可以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张良,另一个则是陈平。
六十
张良与陈平来见汉王,就是建议他此时攻击楚军。
汉王说道:“我与项王订立了协议,相互以鸿沟为界,互不侵犯,现在墨迹未干,就要打他,被世人知道,会说我不仗义吧。”
张良说道:“大王,先前所以与项王定约,完全是因为太公与吕后都在他的手中,投鼠忌器,现在刘公和吕后都回来了,还有什么顾忌。自古来都讲求兵不厌诈,大王尽可以把这次签约当成一个计谋就是了。”
陈平也说道:“大王,现在楚军归心似箭,已无心再战,此时用有备而攻无备,一定能够击败楚军。如果汉军放弃这样一次好机会,恐怕就时不再来了。”
张良又补充说道:
“现在天下,汉已得大半,四方诸侯,也都被平定,彼项王兵疲力乏,众叛亲离,正是天要亡楚之时,若听任他东归,不去追击,岂不是养虎遗患吗?”
刘邦醒悟:“不错,不错,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这时到了汉王四年的孟冬,年关将届,汉王乘父亲与妻子都在军营,决定提前过年。这时楚军东去,危机己解,汉军粮足钱盈,可以过个肥年了。于是汉王叫人大张筹办,以示庆贺家眷团圆,犒劳将士之意。
这个年过得实在是痛快,有老父端坐上首,吕后伴随一侧,还有两个爱妃戚氏与薄氏也请出来下坐作陪。众文臣武将都上前来祝福,好话说了几箩筐。金樽玉盏,美酒佳肴,喧哗嘈杂,斗酒猜拳,好不热闹。那太公与吕后一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二是惊魂初定,才不做刀下鬼,又乍成座上宾,所以两人都好不高兴。
刘邦一家足足过了三天的神仙生活。
别说是汉王一家,就是全体将士,也尽情饱醉,胡闹瞎玩了三天。
过罢了年,已是汉王五年。刘邦不想再耽搁时日,就立即调度兵马,准备东进。同时,也派了几百人,把太公和吕后送到咸阳去。可怜那个吕后,只与刘邦做了几日名不副实的夫妻,就要分离,心中很不是滋味,幸好还有审食其陪着西行,不然也不知道她将怎样度过那些无聊的曰子。
再说项羽领兵东归,只道是汉军不会再赶他们,也就慢速行军,一直到了固陵(今天河南太康以南)。汉王自张良与陈平建议之后,就派出了侦骑,一直悄悄地跟在楚军的身后,随时向汉王报告。因此汉王随后追进,就是沿着楚军行军的路线进行的。见楚军驻扎固陵,汉军也不敢太过逼近,也选了一个依山傍水之地,扎下营盘。
你想如此大部队的行动,又如何能不让楚军得知。楚军斥候侦知之后,立即报告给了项王。
那项王一听,又是气得发昏:“他娘的,这个刘季老儿,从来就不讲信用,说好了议和,他偏要偷袭于我,众将士,咱们杀它个回马枪,这次一定要活捉汉王。”
项羽点起三军,重新杀回,自己亲率那江东带来的数千精锐,做了前锋。
汉军虽然也做了准备,不曾想到项王会来一个反噬,匆忙应战。两军前锋,很快短兵相接。
项羽一马冲在最前,他就是想找到刘邦,活剥了他。因此一个劲地向着中营冲杀,汉王将领,纷纷前去阻拦,都被他杀败。项王的一杆大戟,如风车一般飞舞,触者都死,他已经挑翻了上百名士卒,杀掉了数十员偏将校佐,还一直向汉王的大帐卷来。汉王一见不是个头,边忙骑马回逃。等逃退十余里后再扎下营,检点人马,已死伤了数千余众。
汉王重新整顿军马,依山立住,与楚军相对。前番是因为没有料到楚军的偷袭,吃了大亏,现在有了准备,立营甚坚,层层防守,那项羽虽然几番挑战,倒也无法一下子战胜汉军,两下里又成对峙局面。
汉王重新派出信使,召唤韩信所部与彭越所部,赶快向主力靠拢,或者是从侧后攻击。但是过去了十日,仍不见两下里有任何动静。
汉王闷坐帐中,正好张良来见。汉王道这韩信与彭越真不是东西,难道他们想要背叛我不成?”
张良连忙安慰汉王道:“也不是这等说,汉王如果听我建议,就能马上召来韩信和彭越。”
“真有如此之能,快说说先生的高见!”
“大主,那彭越兵力虽弱,却一直在助汉王游击,但是始终没有得到汉玉的封赏,我估计他心中已有怨言。彭越攻略梁地,是大王命他往佐魏豹,所以移兵的。今天魏豹己死,他心中也盼封王。大王没有封他,他必定深怀怨望。以我之见,不妨取睢阳北境,直至谷城,都封给彭越,他必然会前来襄助大王。”
“那个韩信呢?我不是封了他为齐王了吗?他不是也不来支援,这又是何故?”
“齐王之封,不是大王主动给的,而是他要的。正因为是他要的,他心里也一直不安,生怕汉王对他有所成见。我看这次不如多给他一些好处,大王可以再把陈郡以东,直至东海,全部封给韩信。那韩信的家在楚境淮阴,现在把这块家乡之土也分给了他,他肯定高兴。大王这样做了之后,不出十日,必定会得到增援。”
“就听你的好了,这值得什么,给他们,都给他们!”汉王大气地说道。
汉王听了张良意见,立即命人飞快赶制文书,派急骑送至两人。果然不出张良所料,这两人得封得赏之后,立即派出信使报告汉芏,言马上进兵,赶来支援。
在给这两人写信的同时,汉王还想起了英布,又令英布从南方前来,兜住楚军的退路。那淮南王英布,连同汉将刘贾,进兵九江,招降了九江守军、楚大司马周殷。因此英布带着三支兵马,向汉军靠拢,并对楚军形成了大包围的态势。
韩信、彭越,再加上英布,这三路大军开始趋集,汉王得到报告之后,通晓自己的汉军,汉军上下,一齐振奋,个个摩拳擦掌,对于项羽的恐惧,也都消弭于无形。
项羽手下的那些楚兵,本来是想回归家乡的,结果由于汉军的尾随而不能成行,现滞留于此,那半颗心却早已东归;再加上楚军粮草不继,军队己开始断炊,更加人心动摇。
项羽察知军心,又听到汉军有三路大军前来汇合,就决定不再逗留,命令部队且战且退,早些返回彭城,再作打算。
三路大军会齐,汉王就命令韩信当全军的主帅,统一调兵遣将,迎战楚军。他早有自知之明,知道这领兵遣将,他根本不如韩信。那韩信是每仗必胜,而他呢,则每战必输。
这时楚军虽有十余万人,而汉军却有三四十万余众,相比之下,优劣形势已明。
再说那个韩信,他在扫北的战事中,已建立起了威望,同时他也是个不怕兵多将广的多多益善的指挥官,得到汉王授权之后,得知项王每战必亲自奋勇当先,骁勇难有敌手的特点,把所有兵卒,编成十队,每队为三万人,一队为一个整体,梯次向楚军挑战,这是一种大车轮战法,他不相信项王真正是钢筋铁骨铸成的,永远不会疲倦。
项羽且战且退,此时已来到了垓下这个地方。垓下的位置在今天安徽灵璧县南陀河的北岸,这时是公元前的203年十二月至前202年初。楚军已被汉军团团围住了。
六十二
项羽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像范增那样的谋士,也没有了像章邯、英布、龙且那样的勇将,完全只是凭他本人的骁勇与不怕死在那里支撑着了。
这一日,汉军前来逼营。项王披挂上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向了汉营。凭着他那一杆神戟来回翻舞,逼得那些害怕的汉兵连连后退。他的部下,也跟随着他冲锋陷阵,勇往直前。
韩信挥兵,且战且走,与项羽时远时近。项羽见到韩信,就愈急于想会一会他,就拨马向着韩信立马之地冲进。
那韩信好像就是不让他追到似的,接着再退,这样犹如猫戏老鼠一样,十余里路打打杀杀就过去了。
忽听得一声炮响,有两支汉军包抄前来,堵住了楚军的去路,而韩信的军马,就势撤离了战场。
这两支军马由两员勇将带领,接住了项王,项王一点也不惧,大吼一声,又杀入核心,那两员将军轮番交战,还是敌不住项王那杆枪,只得且战且退。
这时第二声号炮响起来了,从斜次里又有两军杀了过来,先前的第一拨汉军再次从容退去。
项王道:“这是你们韩信使用的车轮战术吧,人多势众,能奈我何?”他奋起神威,又杀了一阵,戟挑之处,汉兵死伤颇重。
项王尽管毫无疲色,但他的士兵在这轮番进攻中都已疲惫了,所以这一阵下来,楚军死伤也较多。
接着,第三声炮又响,汉军仍是两军迭出,两军后退,又同项王交缠在一起。
项王面对着一拨又一拨的生力汉军,也己经感到了疲劳,但他仍是强打精神,再战汉军的两员大将,楚军士兵见项王不退,也就勉力跟随,但已被汉军分割,都各自为战,再难聚成大军气势。
此时红日己快西坠,冬日夜长日短,天色也近朦胧。忽听得大炮连响数声,汉军十支军队尽出,那漫山遍野,都是赤帜,项王这才觉得不好,如果再不退军,肯定要全军覆没了,于是他下令撤退。
就是退军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楚军很难全身而退。于是,项羽反过来向外冲杀,仍是一马当先,让士兵紧随其后。
项王冲一程,汉军就掩杀一阵,十决十突,十退十进,最后还是让项王退到了垓下的营寨中。汉兵见到天色已晚,也就鸣金收兵。
项羽粗粗检点人马,他那带出去的五六万人,几乎只有数千人返回,而且人人衣甲上都是血迹斑斑,襟破甲碎,伤势累累,有许多士兵刚进得营门之后,一屁股坐于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被拉起的人中,竟还有就地死去的伤员。
项王走进大帐,被虞姬接着,帮他脱除盔甲。衣甲未脱,那虞姬己沾得满手是血。才脱得一半,项王己累得一屁股坐于睡榻之上。
这是项羽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疲劳。
虞姬是在项王与汉王相持的时候来到军营的,已经伴随项王数月之久。她是项王从江东挑来的一个美人。这虞姬不同于其他女子,妩媚中带着英气,温存时柔弱无骨,坚强时英姿飒爽,因此特别被项王看中,要她守候在他的身边。
虞姬看到项王这副模样,十分心疼,终于把他的头盔取下,铠甲除去,又替他洗尽了脸上的血斑。
只听见这时项王长长出了一口粗气:“败了,败了!这次是回天乏力了!”
虞姬安慰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忧劳?”
“此次不同以往,汉军漫山遍野,杀都杀不完。我每次都中刘季的诡计,这次他又搞了假的议和,猝不及防,中了暗算。”
“大王还可突围至江东,再卷土重来······”
“你们女人,不知道厉害。此次比以往历次都更加凶险。”
“那,难道没有机会了?”
“老天可能不再给我机会了,这次是韩信在指挥,这小子素来就会谋算,狡诈得很。英布与彭越更是狼狈为奸,他们四处合围,要想突出去真是难上加难。”
虞姬从来没有看到项王如此忧虑过,也觉事态严重,就不敢多言,叫军士端了酒饭,伺服项王。
项羽默默无语,连饮了几觥酒,觉得不仅全身酸疼,而且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平日酒量极大,想不到今晚竟不胜酒力。
灯红酒绿,面对着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本来是人间最美的佳景,平日里充满着惬意,而今晚却充满了忧愁。
愁酒入肠,更加醉人,项王就倒在榻上,沉沉睡去。虞姬不敢打扰,只得替他盖上了被子。而虞姬自己却不敢入睡,坐于睡榻旁边,看着项王,轻轻地叹着气。
夜半时分,似有什么动静,只听得外边凄风飒飒、马蹄踢踏,还伴有人喊马嘶、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虞姬心里发紧,有些害怕起来,只是不敢叫醒项王。
又过了一些时候,就听得先是有那么一些楚歌楚调响起,继后声音愈来愈大,中间还伴有箫笛奏鸣,虞姬愈加惊惶,不知所以。
那项王虽然睡着,却也不十分踏实,此时睁开蒙昽的睡眼,迷迷瞪瞪地问道:“这是、是什么,回到家乡了吗?”
虞姬道:“不是,好像是有人唱歌。”
声音更大更响,项王也清醒了过来,酒意顿消,他坐起身子,侧耳倾听,正是他们楚国的歌声曲调。
项王披衣起身,在虞姬的陪伴下走出营帐,这才辨清,原来是汉军士兵在楚营外围,齐声唱着楚歌,吹着箫笛。
那声音如泣如诉:
江东风光好,
故乡人物亲,
老母倚门望,
妻儿罗衾冷,
离乡年复年,
战乱何时停,
敢问亲人归不归,
夜夜到梦中。
原来,在前半夜里,楚军士兵见到大势已去,有些人就干脆离叛潜逃了,有门路的人去投了汉营,没有门路的人则单独或成伙逃跑,被汉军抓到之后,就干脆降汉。就是那个项伯,他自恃与张良相厚,并与汉王结了姻亲,就带着他的亲信,去投了汉王。故而这前半夜的马蹄声碎,就是楚军上下各自打算,瞒着项王在自己行动。
而后半夜,则是张良的妙作。他自己找来楚国的乡俚民调,填进了新词,教给那些汉军士兵学唱,然后围在楚营之外,集体咏唱。例如那个周勃,本来就是会吹笛子的,就任了吹奏的教头。张良想,项王所带的都是楚国兵卒,在这样靡靡之音之下,肯定会丧失斗志。
项羽起先还十分懵懂,“难道汉军己得楚地了吗?怎么有那么多的汉兵会唱楚曲呢。”
虞姬回复道:“有些人还唱得不熟,估计是有人教唱。是想让我军的士兵怀念家乡。”
“本来将兵就思归心切,听到了这歌,如何是好?”
项羽到了这时,才知道这歌的妙用,他早就没有了睡意,于是带着虞姬巡查营区,这一看不打紧,他吓了一跳。好多营帐已空他的士兵都己叛逃了。
还有一些士兵,正带着自己的包裹,丢弃枪械,换上了便衣准备逃跑,一见项王出巡,立即吓得逃回营帐,或是匍匐于地,怕项王要对他们处置。却见项王两眼茫然,似见非见,从他们身边踏了过去,这些士兵见项王如此,也乐得他不在意时逃跑了。
一趟走下来,只看到项王大帐近前的八百亲兵还大多尚在,其余营寨十寨九空。项王吃惊地说道:“难道这楚音乡调,有如此大的魔力,竟抵得十万雄兵么?”
“归去来矣,楚水吴山,正盼着兵士们归去啊!”虞姬也是楚人,这时轻语感喟,怅然若失,她扶着项王入帐。在她那吹弹得破的脸上,也已挂上了几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