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进入咸阳,接受了秦王子晏的投降,在秦皇宫里与佳丽、脂粉颠鸾倒凤几日后,领军返回霸上,静候项羽的到来;项羽兵抵函谷关,被刘邦军阻挡,抢关之战惹火了他,竟想要用突袭的办法一举消灭刘邦的军队。不料想,在这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使得天下谁属的问题陡然转换了方向。
旅卦。彖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旅之时义大矣哉!
三十
赵高全家被诛,公子子婴继位,这已经到了秦二世三年的九月。
探报立即将这最新的情况报告给了刘邦。
刘邦认为,既然秦廷才拥立新王,局势必然不稳,应当立即兵出蛲关。张良这时已伴随在沛公身边,自然而然成了刘邦的高参,他向沛公进言道:
“秦朝还是有些实力的,我们如果一路打过去,要折损不少楚军。我听说蛲关的守将是个屠夫的儿子,十分贪财。公可暂留营中,只要派人带着金银珠宝给守将送一份礼去,您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这座关隘了。”
刘邦十分相信张良,有张良为他谋划,自然言听计从。
张良令数千兵丁,多带旗帜,到关四周的山头上去布旗设帐,制造沛公人多将广、兵围蛲关的假象,另一边派郦食其带着重宝,往见秦将。
秦川无上将,猴子称大王。这个秦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看到关隘四周都有楚军旗帜飘扬,已弄得蒙头转向,再见到郦食其送来的珍宝,件件可爱,样样耀眼,便问沛公何以厚赠?郦生说道:
“沛公素仰将军大名,所以备物致意,通告将军。将军试想事已至此,秦朝尚能长久么?将军若孤守关中,愿为秦死,沛公有精兵数十万,必与将军兵戎相见。惟闻将军能够明察事机,熟知利害,所以先礼后兵,请将军一思再思,以定自己的抉择。”
这员秦将也知道秦朝内部的事变和整个形势,所以用不着郦生多说,就爽快地答应说:
“秦国难以久存,我等也知。我愿与沛公连和,同攻咸阳,共享富贵!”
郦生告别秦将,回来汇报给刘邦。刘邦当即准备派人与秦将签订和约,然后入关。这时,又有人出来阻止道:“沛公,不可,不可!”刘邦一看,仍是张良,就奇怪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签和约,要刀兵相见不成?”
“非也,这不过是秦将一人贪财图利,料他部下未必都肯听从,我们若是与他连和,入关同行,他们发现我军人马并不多,很可能发生兵变。万,潜袭我军,那就很危险了。我的意见是乘他不备,即日掩杀,定获全胜。”
“那我刘邦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非也,自古道兵不厌诈,其实我们用重金贿赂秦将,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诈术。”
“也对,只要能够赢得胜利就好,不管这胜利是怎么来的。”刘邦点头。
张良的意见,也可能对也可能不对。秦军在国将倾覆的形势之下,是否还会袭击楚军,大可存疑,但是张良却是个一生惟谨慎之人,他所设的计策总要想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
刘邦于是命令部将周勃,引兵潜越蒉山,绕出蛲关的后面,径袭秦营。
那个秦将以为郦食其去后,楚军肯定要前来签约,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只是饮酒作乐。忽听得一片喊声起,即有许多敌兵从营后杀出。所有秦兵都像主将,根本无备,都如没头苍蝇一般慌得团团打转,结果不是逃出关隘,就是掉了脑袋。那个秦将还不认为是楚军袭击,以为军营里自己出了什么事故,亲至营后察看,不提防一员大将出现在他的面前,手起刀落,已将他的脑袋劈为两半。
这个楚军大将就是周勃。因为在将来刘邦死后,吕氏篡权的最紧要关头,他为汉家刘姓江山起了顶梁柱的作用,所以必须在这里赘言几句。
周勃和刘邦是老乡,不过他家里比刘家更穷。少时学织蚕箔,赚钱糊口,又因为他善能吹箫,所以每当谁家死了人要做丧事,就把他列入乐工,事完后得点死人的钱。壮年之后,他竟也长得人高马大,膂力过人。他学武很有些天分,弓马娴熟,击技精湛。在沛县时,沛公知道他的技勇,便升他为中涓。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随在沛公身边,战必先驱,守必后卫。后来沛公被楚怀王封为砀郡长,周勃也被拜为虎贲令,在跟随沛公西征的过程中,也多有战功。他办事稳妥,不像其他将军那样由着性子来,所以凡是那些特别一点的战斗,需要多交待一些多动一些脑筋的战斗,沛公对他多有差遣。此次战斗因是偷袭,事前不能让秦军有丝毫发觉,所以派了周勃执行。
守军被歼,沛公引兵入关,为抢时间,未作停留就继续西行。到了蓝田县南境,又遇戍将拦击,又是周勃冲在前面,拼杀了一阵,那戍将、秦军并无什么战斗力,被打得大败,逃回了咸阳。周勃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霸上。
咸阳近在咫尺。
再说这时候已到了夏历的十月间,秦王子婴按照秦国的旧历,正在改元,并庆贺赵高被处死和他登上王位。不想败兵逃到了咸阳,诉说着沛公领兵到达了蓝田、霸上,这等于说是楚兵已经兵临城下。子婴闻听心中惶急,连忙喊着要召集朝臣议事,商议对策。谁知在这个时候,那些朝臣们都做好了逃跑或投降的准备,来到宫廷议事的也不过三至五人,而且这些人统统都不敢说话。你想,将既不将,兵又无兵,朝中空空荡荡没有了朝臣,这个国家还能够维持吗?
子婴只得叹了口气,“看来秦国气数已尽,惟有投降一途,众卿家,你们也都散了吧,谁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明天也不必来上朝了。”
沛公的军队又推进到了咸阳城下。
俄顷,就有使者前来投书,子婴打开一看,原来是封招降书。他沉思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向使者说道:“请去告知沛公,秦王子婴愿降!”
这句话说得很费力,也让他掉下了不少的眼泪。
第二日,子婴命人打开城门,驾着一辆素车,他乘着白马,用带子套在脖子上,缓缓向沛公营地走来。走到营门口,不敢再进,在轵道旁边,守候沛公。当沛公带着诸将出来的时候,子婴就跪倒在地,双手托起玉玺,向沛公请降。
沛公看到秦国的新王,竟跪倒在他面前,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心里真是又得意又有些不忍,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想这是个历史的时刻,有谁能享受到此时的得意呢?没有,只有他沛公了。刘邦因此故意慢吞吞地跨下马来,走到子婴的面前,顺手拿起他手上的玉玺,然后说了声“起来吧!”子婴仍然犹豫,刘邦就伸出手来,拉起了他。随后他叫子婴跟在他的后面,一起步行进入了咸阳城。
到得宫廷,刘邦大大咧咧坐在了那张龙椅之上,继续做完了受降仪式。等子婴退下去之后,众将中有一部分人建议刘邦乘机杀掉秦王。刘邦回答道:“怀王遣我西征,而不遣项羽入秦,是因为我的厚道,我的宽容大度。现在人家投降了,还要杀掉人家,这样传出去,世人会怎样看我。你们不要说了,我以为秦王还是不杀为好。”
说罢,他召过属吏叫他派人看好子婴,自己入宫内殿内院视察去了。
这个秦王子婴被任命为王,只有四十六天的时间,就只得把江山双手奉送给了刘邦。
这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出现一个旷世英主,也难以挽转秦之败局。
你想刘邦以一个亭长的出身,到咸阳来出了趟差,就算见过大世面了,他何曾能进宫内来一游?这次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游历秦宫,那份得意自不待说。他边走边看,看不尽的琼楼玉宇,赏不完的珍宝奇货,品不完的佳丽美人。他的脚已走酸了,可是眼睛还是没有看饱,又继续走,结果走了整整的一天,直走到两腿再也跨不动台阶,才停了下来。
其实,刘邦欣赏华屋珍宝,果然也觉有味,但是在他的心里,真正想要看的,是秦始皇皇宫中的美女。
他听说秦始皇建阿房宫,不待告竣就把美人音乐安置到了宫内,足足有数千之多。这些美女佳人,来自于全国各地,在宫中也是按照不同规格不同地域的划分,显现出不同类别的品姿的,这里面既有宋子齐姜,更有吴姬赵女,北国脂粉,南国佳丽,各用地域特色的金屋所储,用地域特色的服饰所扮,真是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自秦始皇死后,宫中美妇未生育者都被陪葬,二世便又重选了一批美女佳丽。你想秦二世死时方二十有三,不过是一个年轻人,他选的美人能大到哪里去?都是些豆蔻年华十五余之辈。
刘邦是个酒色之徒,酒越醇越好,女子愈娇愈爱。在前段较长约时间中,由于军务繁忙,戎马倥偬,他成了久旷的孤男。虽然有吕氏跟着,有时忙了、累了、烦了,就根本顾不上亲热,再说对于吕氏这张久看的面孔,他这样一个花心的男子早就熟视无睹了,对于想看新面孔的渴望早就随着他野心的膨胀而扩大起来。
因此故,他一入秦宫,蓦然见到如此多的少年美女,一下子便眼花缭乱了,竟恨爹妈为什么只给他生了两只眼睛而不是四只。
试想一下,如果刘邦只是一员将佐或随员,上有管他的人在,他还有约束,现在他是主帅,按楚怀王之约,他先进的关中,立即可以称王,这偌大的阿房宫就都属于他的了,别说阿房宫,就是关中关东这大片江山,也都成了他的,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于是,当晚,他就住进了吴宫里,不肯出来了。
走到哪里算哪里,他也不知这是第几宫,只看到门楣上有“吴宫娇娃”这几个字,想来肯定是南国的美女,进去一看,主宫娘娘果然颇具南国特色,娇小玲珑,分外温柔。他就再也迈不动腿了,说道:“今晚就在这宫里就宿吧!”
随他视察的官员都不敢劝说,知趣地退了出去。
那女子已知道他的身份,又见是一个伟岸男子,自然曲意逢迎。刘邦并没有想到,这宫中女子,都是久未临幸之人,那秦二世虽然荒淫无比,也只是一个人,对付如此众多的美女,根本难以应付。所以宫中的女子,有如牛郎织女的待遇,一年一度鹊桥会,便算得是幸运的了。今夜竟有这样一个男人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脔肉,因此一夜缠绵,竟然不肯松手,颠鸾倒凤,梅开儿度,把他刘邦搞得半夜精疲,半宿力竭,到得大天亮时,还在沉沉酣甜之中。
刘邦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又抱着那个美女亲热了一会儿。那女子还是嗲声不断,浪语连连,拉着沛公的手,舍不得他离开,几度告别,还说着“今晚上再来呀,不来奴可不依你”。刘邦连声答应,这才松开了手,放刘邦自由。刘邦接着又让随员陪同他视察其他地方。
第二夜他又住到了另外的一宫,这宫是“赵国脂粉”,那女子真的就是赵国人氏,颇有北国风度,见他要宿于己宫,也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尽情相陪。
那女子不知是得到了某种消息,还是天生就会伺服人,她竟不用宫娥替手,叫人端来了热水,亲自替刘邦洗脚。刘邦自好让美女洗脚,但这伺候与伺候不同,有的人能捏得好穴位,让人舒服无比。这个女子正是有这样的功夫,捏了几下,沛公已经心痒难熬,连连叫道:“真好,真好,来来来,且让侍女们捏,你到我身边来。”换了两个侍女替他捏脚,他一把抱住了这个美女,连亲带摸,已是放肆异常。
又过了一会儿,沛公自己竟大叫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你陪我到榻上去吧!”他一脚踢开了脚盆,双手抱起那女子,便拥到了榻上,撕开那女子的衣服,如老猫戏蝶般疯了起来。那女子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悉心奉陪。如此这般,又折腾了沛公一夜未眠。
仿佛老牛进入了嫩草从中,这也新嫩,那也甘美,全想吃下肚去。那每一名女子都是如久旱盼甘雨一样,非要把刘邦的全部精神挤干方可。那刘邦不过连睡了三夜,已睡得他骨痛肉酸,哈欠连连,两眼都睁不开来了。
毕竟是个四十岁的人了,哪里能经得起每夜的杀伐不休?那每一个少女娇娃,都像是一把杀男人的刀,夜夜浸淫,身体是愈来愈疲乏了。尽管如此,他却是力不逮而意未足,还想再去亲近新的美人。到了最后,连什么视察点验、与众部将的会商全部免去,只想着睡觉,睡觉,再睡觉。
众部将谋臣虽然都已看到,还不敢怎样,那个吕氏是最为敏感的了。她本是个爱吃醋的女人,一想到刘邦竟然在那样的乱花丛中流连忘返,令她每晚都是咬牙切齿难以入睡,岂不恨天恨地,捶胸顿足。但她又不好自己去劝或闹,只得悄悄地找来了妹妹,如此这般地嘱咐她。妹妹也就同她丈夫说了,要丈夫去劝一劝刘邦。
吕氏的妹夫就是那个屠夫出身的樊哙。在一个日上三竿、刘邦似醒未醒之时,樊哙也顾不上许多,直闯刘邦的寄宿之地。
“沛公,姐夫,你到底是想得天下呢还是想做个富家翁呢?”
樊哙本来就是个粗门大嗓之人,这一声犹如暴喝,吓得刘邦身边的那个美人一哆嗦,赶快掩起被子,把头蒙住了。
刘邦没有回答,怔怔地坐在那里,也可能是宿睡未完全醒来,或是知其错而无法回答,因此闷不吭声。
“姐夫,难道你一入宫,就被这些女子迷住了心窍不成?试看秦宫有此佳丽,所以致亡,沛公何需此物,请速还军霸上,毋留宫中!”
刘邦主要还是身子骨懒,精神倦疲,不想说话。但樊哙如此闯进,他也只得说道:“我自觉困倦,精神未复,就让我在此再休息一夜,不,休息两三夜,再回去吧!”
牛头不对马嘴,刘邦的慵倦,完全是被那些美人淘走了精气神,要是再睡数夜,他可能更起不了床了。樊哙见刘邦如此,一脑门子的火就要蹿上来,他拔出了剑,真想去把沛公旁边的那个美女一剑剁了,可刘邦现在的身价不一样了,他也不敢太过唐突,只得强忍着把剑压入剑鞘,愤愤然说了声“你,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就走了出去。
那樊哙本是粗人,能讲出什么样的道理来,只不过是吕氏教他的那几句话,讲完了也就没有词了。他还记得吕雉曾告诉他,要是不行,就叫他去找张良商量。所以他匆忙问着张良的住所跑去。
正好,张良也已知道了刘邦这几日的表现,赶过来劝说,两人在宫门外相遇。樊哙就把他自己见到的情况向张良诉说了一遍。张良道:“不用多言,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待到张良进见时,刘邦已无心绪再睡,开始洗漱,准备用早点了。
张良坐下来说道:
“秦朝正因为无道,守不住江山,故而公才可能到此,公为天下除残去暴,首先应当反对秦之敝政,力与更新。现在我们刚入秦都,公便想着居此为乐,乐不理政。这样下去,秦朝是昨天亡的,公可能就在明日亡了。现在全国烽火处处,项羽的数十万大军正在往这里开动,公不思安危,只沉湎于享乐,岂非九十九步辛苦路,最后一步返从头。请公:三思之。”
刘邦没有吭声,他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就是心中舍不下这些缠身又缠心的美娥娇娃。
“公啊,现在危机处处,的确不是享乐的时候。请公想一想,陈胜是怎样亡的?项梁是怎样被杀的?秦二世是怎样被灭的?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骄则败,惰则败,乐不理政则败,此时刚接近胜利,却还没有得到最后胜利之时,公一个不小心,就会功败垂成。故而,请公听信我这逆耳忠言,苦口良药,一定不会有错的,赶快离开这个安乐窝,其实也是一个杀人窝吧!”
刘邦心犹不舍也不得不舍了,张良的话句句没错,现在的确还不是该享受的时候。
刘邦只得表态说:“张先生说得不错,我刘邦受教了,准备立刻离开这里。”
刘邦倒还是一个能够听得进劝的人,他快步趋出,命令封府库,闭宫室,并带领军队返回到了霸上。
回到了霸上,刘邦的头脑就清醒了许多,一切工作就条理性地展开了。十一月份,他召集咸阳的父老豪杰与会,慨然地对他们说道:
“父老乡亲们,你们苦秦苛法,不为不久,发泄一点不满,便视为诽谤,受到族诛,在街上偶然说了句对政府不利的话,就会受绑缚拷打。这样的暴政今天被我推翻了,你们的痛苦因此也到头了。今天我奉了楚怀王的命令,率兵西征,剪除暴秦,就是想要还民众一个自在、自甴。怀王曾说过,谁先入关,当为秦千。我当不当秦王,也是义军的领袖,今天与驻地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处死,伤人及盗抵罪,一切亡秦苛法,一律除去,凡官吏人民,统可安枕,不必惊惶。我所以还军霸上,就是不想扰民,并同随后进入关中的军队,共定约束。余无他意。”
父老豪杰听了他的话,皆大喜拜谢而去。随即,沛公又约束大小三军,不得骚扰居民,违者立斩不赦。又把秦朝旧官吏叫来训话,要他们先居原位,安抚郡县,不得骚扰滋事。
这一系列政策出台之后,秦民欢呼雀跃,惟恐沛公当不上秦王,还不时地祝福他。
沛公知道楚军已经西来,必有一番计较,所以静等着这个既是兄弟又是对手的项羽的到来。
三十一
项羽收集了章邯的旧部,带军西进。他原来的目的,是将章邯的军队交由司马欣统带,只让章邯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雍王。
谁知,还是出现了问题。
项羽的兵马,都是造反起义之军队,加上在各处收编的吏卒。这些兵士,往往是受到秦军虐待迫害过的,他们对秦军有着天然的仇恨;而章邯军又同楚军与其他诸侯国的军队打过不少战仗,杀死过不少将士,在死者中,全是现在队伍里的弟兄和战友。因此,这些将士对章邯之兵,本来就存着一股怨怒之气。现在章邯也成了义军,和他们共同战斗,并且立功还有奖,简直是平起平坐的了,原项羽军中诸人,都有一股不服气的情绪在透出。
这种情绪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比如,逢到打仗,上前冲锋受死的必是章邯的秦军,一闹上矛盾,就骂这些人是秦廷的走狗。这样,那些秦兵在楚营中真正成了受气包,成了低人一等的下等人。
如此一来,秦军中的怨气也在开始上升,他们私相传告:“章将军没来由投降了楚军,叫我们一同受降,我们是被他欺瞒哄骗,自投罗网,如今反倒变成诸国军队的奴隶了。如果楚军乘胜入关,秦朝灭亡,我等尚得一见骨肉,死也甘心;否则,各国吏卒,把我等掳掠东归,秦必杀我父母妻子,如之奈何?”
这是在二世还没有被杀,秦朝还未被沛公灭掉之时。
这种议论,愈来愈广,愈来愈凶,因此也就开始传到各国军队将军的耳朵里,他们就添油加醋去告诉项羽,叫项羽防着点,这些秦军定会叛乱。
如果项羽不是一介武夫,不是一个胸怀狭隘之人,也许能够处理好这个问题,偏偏他正是前者,他听到了这些议论后,有了主意,便把英布和蒲将军召入帐中,对他们说道:“现在纷传秦军的不满,反意渐起,不知你们听到没有?”
“当然听到了,上将军,这件事不可不防!”
“不错,若我领军到了秦关,降兵不肯听话,猝然生变,作为内应,我军还能生存么?看来只能是先下手了,你们夤夜围击,把他们一并杀死,只留下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三个人,我同他们入秦,方可无虞。”
蒲将军说道:“上将军,为何不把这三个人都一锅煮了?”
项羽把眼一瞪:“这是什么话?那司马欣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而章邯我已经答应了不杀他,又把他封为雍王,如果我出尔反尔,杀了他,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英布和蒲将军自然与自己的士兵意见相同,于是回去后加紧布置,准备停当。
夜半之时,两军悄然起床,向降兵的营地开拔。
秦之降卒,扎营在新安城南,面山而立。英布等抵近之后,他与蒲将军分了,自己担任正面进攻,让蒲将军去守山梁。这就是说,英布围定三面攻打,放开去山里的一个方向,让降卒逃跑。那里有一个长长的山谷,若是士兵进入了这个山谷,蒲将军就下令滚下石块和施放利箭,不叫一个秦兵逃脱。
安排停当,英布命令冲营。那些楚军平日里对降卒就充满了仇恨,这次有报仇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十余万的士兵,并不作呐喊,而是悄然潜进,无声掩杀。
秦军降卒本以为有这样,支大部队在一起,不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一个个都放大胆酣然入睡。很多人没有醒过来就成了刀下之鬼,等一些人惊醒选出帐外,却遇上这一门也是无月之夜,辨不清东南西北,更令他们辨不清的,是不知道何种军队来击杀他们,就这样惶惶然跑来奔去,大都死在了楚军的刀枪之下。
这支军队的统军就是司马欣,听到动静,起身跑到帐外,正好碰上了英布,他惊问道:“英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布喝道:“你身为主将,下属军人在搞谋逆,竟然不知,成何体统?幸亏我们知道得早,赶来加以剿灭,你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赶快到上将军大营,去问一问他吧!”
司马欣不辨情况,只看见这场面乱哄哄的,他赶快骑上马,去见项羽,岂知这正是英布的目的,不让他在军营里指挥他的士兵。
司马欣一走,英布更无顾忌,展开了三方围剿。那些秦军降卒,便从未围的面向着山里逃窜,以为就此会摆脱危局。跑到山谷里的士兵,突然遇到了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块和射下的箭镞,俱都躺倒在山谷里,很少有人能脱得这一次厄运的。
这一仗一直打到了天明。不过,说这是一仗恐怕不是名副其实,因为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秦之降卒根本无法反抗。到了天光放亮,秦军基本上杀绝,这时你看那营地上,到处是尸体和鲜血,到处是放倒的营帐和断戟残戈,几乎再也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秦兵了。
司马欣赶到项荆大帐,发现雍王章邯和将军董翳都被叫来了,那两人苦着脸,什么都不说,只把司马欣看了一眼。不待司马欣开口相问,项羽先开言道:“有不少人都在相传,说投降的秦兵暗商谋反之事,我就下令,将那些谋反之人除去。三位将军不必惊慌,我把你们招来,就是告诉你们,你们三人的情况不会改变,仍是营中之大将,我们是要一起入关的。”
司马欣听了,原想对项羽谏言,即使有部分人心不安,有了谋逆之心,也不该全部杀死。但这时行动已经进行,项羽还绷着脸,他不敢多说,多说也无益。
司马欣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当他看着那个章邯时,发现章邯更加垂头丧气,那表情他能够看得出,他章邯投降项羽,是犯了一个大错,成了二十万死去秦军的罪魁祸首了。
英布与蒲将军检视了下战场,觉得差不多了,便同时回来向项羽报告,并命令将士挖坑掩埋尸体。但那些楚军既已疲惫,又有仇恨,并不想好好掩埋,将就把尸体拖到了山谷里,叫山上再滚下些石块,同时在山谷的两端砌下石墙便了事了。
项羽这一招,竟然坑杀了二十余万的秦军,其行为如同秦将白起坑杀赵国投降的军队一样,其惨无比,其罪无免。以后当这个消息被人传知之后,引起了关中父老的公愤,使他今后在争霸的事业上受到了严重的挫折,这是后话。
项羽听毕英布和蒲将军的报告后,感到放心了,于是就长驱直进。而这一路上,再也看不见一座秦军的营帐,遇个到秦军的一次阻击,他顺风顺水,直达函谷关下。
到得函谷关前,项羽看见关上已有守军守卫,不过不是秦军而是楚军,从关上飘飞着“刘”字的旗帜可以看出,这正是刘邦的军队。
项羽以为刘邦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所以仰起脖子,对着关上喊道:“关上守兵听着,某乃上将军项羽也,告诉沛公我已到了关下,快快打开关门!”
谁知关上守军却不买他的账,守将也向他喊道:“沛公有令,无论何军到来,都不让我等放入!”
项羽大怒:“刘季无理,竟然敢拒我么!”他旋即给英布下令:“你们给我攻关!”
英布组织将士叩关,他义命士卒抬来几架云梯,冒矢石首先叩关。关上士兵不过千余,怎抵挡得项羽的大军,瞬息之间已经攻克。英布杀散刘邦军,打开关口之大门,放自己的军队入内。
项羽军进至戏地,这时天色已晚,不能再走,就命在戏地扎营。而具体的扎营地,就是被后世愈传愈响亮的“鸿门”。
时至天暮,项羽命令埋锅造饭,并且传令说今夜要犒劳三军,众将士可以大吃大喝一顿。
项羽在帐中正吃得高兴,却听得外面传报,说有一个刘邦的使节来到,项羽叫来人进帐。那进来的人却不承认自己是刘邦的使臣,而是来向项羽告密的。
来人是刘邦座下的左司马曹无伤的亲信,他一下子跪在了项羽的面前,说道:“上将军,沛公欲王关中,用秦子婴为相,秦宫府中的一切珍宝,一切美女,都已归了他所有。将军来迟了呀!”
原来,项羽与众将喝酒吃饭之时,正在议论刘邦为什么不开关迎接,都认为刘邦是故意欲拒项羽,不想让他进关。这样就已说得项羽十分气恼,项羽就说要进攻刘邦,灭了刘邦自己做秦王。但有些将领却让项羽冷静一些,且观察一下再作定论。在这个时候,曹无伤的使者到了,告了沛公一状,这无疑是在火上又加了一桶油。
范增此时说道:“上将军,末将听到的却与曹司马使者所言有些相左。”
“你听到了什么?”
“末将听说,刘邦是个酒色之徒,平时见到漂亮女人就迈不动腿,而惟独此次入关不同,既不贪杯,也不好色,他把秦宫的库房都锁了起来,把宫门都警戒起来,不让他自己和部下进去。”
“这样岂不是更好,是等我来取的吗?”
“错了,上将军,这是大志之兆,他不想要财物,不想要女人,他是在要天下呀!我请了个懂得望气的人看了看刘邦的营帐,此人说那里有天子之气,五种色彩的气一会儿汇合,一会儿分开,最后还汇成了一条金龙。上将军,此人不除,必为上将军的大敌!”
听了范增的话,更增添了要消灭刘邦的决心。他言道:“行了,我知道了,就让刘邦多活一夜吧。咱们吃好喝足了,明儿去消灭他!”
那范增老头却是更加性急的人,他说:“上将军,此事不宜拖久,所谓夜长梦多是也,我看不如今夜急袭”
“还差那么一夜吗?今天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将领们也都不想动了,让他们还是吃个痛快喝个痛快吧!明天再进兵不迟!”
项羽没有听从范增的话,大吃大喝了半宿,将士们也呼呼大睡了半宿。
而正是这一夜,却斗转星移,改变了刘邦的命运,改变了刘项之争的历史。
三十二
为什么说一夜就能改变项刘之间命运的历史呢?这主要是有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在其间起了作用。这个人物叫项伯,项伯不是他的真名,是项羽叔父的代称,因为历史没有记叙他的名字,我们也只能称他为项伯了。
凡是项家之人,往往都好勇斗狠,爱打抱不平,惹是生非。这个项伯也不例外。他在秦朝时,有一次因怒杀了人,官方通缉他,他便逃到了下邳这个地方,恰好遇见了在这里避难的张良。
张良看他丧魂落魄,却是一名豪士,同病相怜,于是便将他引到自己的住处,让他住了下来。张良的茅庐结在依山傍水的乡间,与外人很少接触,项伯这才得以避了祸,也度过了因逃难在外的金钱窘迫。因为那张良是韩国的贵族,带了不少的钱逃到下邳,供应几个项伯还是不成问题的。
项伯虽然离开张良有年,但是这份恩情他是记得的,总想回报于他,就是没有得到机会。这次听到了项羽军要袭击刘邦军的动议,就性急慌忙起来了。他不是担心刘邦被灭,他与刘邦毫无瓜葛,而是深知张良在刘邦军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张良之命,他是一定要救的。
打定了主意,他在酒席宴上就少喝酒,等到大家醉得七荤八素,他就偷了一匹马,连夜赶往刘邦的驻地。
霸上与鸿门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地,刘邦得知项羽入关,防备他引军偷袭,所以营防甚严,主将和有关人员都不敢入睡。项伯被拦在营外,指名要见张良,张良迎了出来。这项伯一见到张良,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快快跟我走,到了明天就来不及了!”
张良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项伯也顾不得多说,只说了一句:“我侄儿项羽他们计谋已定,明天就袭沛公,再晚你就跑不脱了!”
张良道我奉了韩王之命,恭送沛公入关,现在你叫我立马就走,这不合礼节,我也无法向韩王交代。这样吧,让我去向沛公禀告一声再走不迟。”
“那就快一点,我在这里等你。”
张良急趋沛公营帐,正巧沛公也没有休息。张良就说道:“明曰项羽就要来攻营了!”
沛公虽然做了准备,却也愕然我与项君结拜为兄弟,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攻我?”
“公有所不知,函谷关兵将没有放项羽入关,是打下来的,他就迁怒于公,认为公闭关锁城,为的是对抗于他。,’
“哦······”刘邦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是谁劝公严守函谷关的?”
“鲰生前来语我,说应当派兵守关,毋纳诸侯,这样方可在关内称王,我乃是听了他的,我是错了么?”
鲰生就是小生的意思,沛公不愿说出此人的姓名,故而只说了个鲰生了事。
“公是误听了小人之言了!”张良说道:“,“公自料部下士卒,能够抵敌项羽否?”
刘邦摇了摇头:“只怕未必!”
“我军只有十万,而项军却号称四十万,臣估计项军坑杀降卒后,也还有二十余万兵马。所以拒关不如迎关。现在既然在函谷关得罪了项羽,他就要来讨伐您了。好在项营中有一个项伯,是我故友,他连夜邀我逃离。良怎敢负公,所以特来告知。”
刘邦这时就慌了神这可怎么办好?”
张良言道看来只好恳请项伯,叫他转告项羽,只说是公从未想着拒抗,只为着守关防盗,要项君勿引起误会。”
“那项羽岂能听项伯的话?”
“项伯是项羽的叔父,项羽或许会听。”
“君与项伯何时相识?”
“也是下邳落难之时,恰逢项伯杀人避祸,曾与在下同住一室。今有急难,他割舍不下,特来告知。”
沛公还在细问:“比君少长如何?”
“他比良年长!”
“快请项伯进帐,我愿以兄礼相事,如能代为转圜,决不负德。”张良知道,刘邦又要用江湖上的那套拉拢手段行事了,他急忙出帐召请项伯,让他进帐与刘邦相见。
项伯却有些不愿:“我是见到危难,来通知张君你的,这是私交私情,如何能见沛公?”
张良也急切地说道:“君救张良,就是救沛公;君救沛公,也等于是救良。现在天下还未定,刘、项同为义军,又是结拜兄弟,怎么能够自相残杀起来呢?他日果有一战,必为两败俱伤,不利于刘也不利于项,难道此点君会不明白么?沛公此举,是想请君做鲁仲连,调解双方误会,共议和平而己。”
就这样,张良边劝边拉,就把个项伯拉到刘邦的营帐中来了。刘邦一见项伯来到,连忙整衣起迎,又立即延请项伯上座。在项伯刚刚落座之际,军役己端出了几样酒菜和一壶好酒。
刘邦与张良陪坐一旁,殷勤向项伯劝酒。
酒过数巡,沛公用十分尊敬之姿态倾仄了身体,向着项伯说道:“不知项将军是否听说,我入关之后,秋毫不敢私取,封府库,录吏民,然后退军霸上。这样做的目的,为的是等待项羽兄弟的到来。不错,函谷关守将是得罪了上将军,那是因为无论关内还是关外,到处流匪甚多,败兵四窜,不但随时都会扰民,还时而袭击军队,因此我命各地守军皆要严加防守,不独是一个关口而己。上将军到来,并未通报于我,故此守将没有及时开关,实属误会,并非是我有意拒见上将军。”项伯一听刘邦讲的也甚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君既见委,如可进言,自当代达!”
“我与项羽公曾经歃血为盟,对天祷告,结为兄弟,如今又先后入关,正想邀弟同享富贵,哪里会有什么不利之举呢?难道关口的那一点误会,会破坏兄弟情分吗?”
项伯又点了点头。
张良见项伯虽然答应,总是十分勉强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托底。不过,这也不能怪项伯。他与项伯是患难见真情,而他与刘邦方才初识,又怎能要他舍命救助呢?
如何能把项伯套牢,让他也一屁股坐到沛公这边来呢?
张良站起身来,出帐小解之间,一个新的点子便想了出来。他回转来坐下,便问项伯道:“良虽与君认识有年,却不知君家中有子女几人?”
项伯据实回答。
良乘机言道:“沛公亦有子女数人,我想何不与伯结姻亲之好?”那刘邦是何等样人,当下就听出了张良的弦外之音,即使他刘邦并无儿女,这时也虚造出几个人应付危局。他因此立即接话道:“不错,我也有此意,项、刘两家,情同兄弟,前曾约定共同伐秦,今得入咸阳,大事己定,如果结为姻亲,正是相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事了。”
张良又乘机起哄道:“那到时得好好感谢我这个媒人了!”
“不会忘,不会忘。”
那项伯并无项梁的能耐,而且他也并非是项羽的嫡亲叔伯,故而在项营中不过是个参议之类的官职,一直并不得意。而刘邦项羽同属怀王的两位主帅,现在己得关中,即将要成为秦王,像这样的人家,有子女赘进嫁出,岂非一生富贵?项伯这时也兴奋起来了。
双方又喝了不少,张良示意刘邦不能再灌酒了,再灌项伯就回不去了。刘邦于是端起一杯酒,连人也站了起来,“君还欲回营,不敢让君畅饮,于此末杯为敬,永结同好。”
项伯也端酒站起,两下碰了一下,都仰脖子喝了下去。
张良在旁边笑言:“这是结盟酒,也是定亲酒。他日二姓谐欢,良亦得叨陪喜席,沾上些许光彩哩!”
项伯道:“就此告辞沛公与张老弟,我还要赶回营去呢?”
两人送到营门口,刘邦嘱咐再派两名校尉,护送项伯到他的营地,明道:“是关心项伯,其实是惟恐项伯酒醉或路上有失,耽误了向项羽进言的机会。
项伯上马急驰,返入本营,差不多已有三四更天气了,营中多己就寝。他本想天明再说,哪知他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见了项羽营帐中还有灯火,就趋入帐中。
项羽帐内,饮酒的将领已经离去,满地杯盘酒瓮狼藉,项羽却斜躺在一张虎皮椅子上,半睡半醒。见到项伯进入,就问道:“叔父何来?”
项伯毫无隐瞒,实实在在地说道:“我有一故友张良,前曾因救过我的性命,现投在刘邦麾下,我恐怕明日往攻,破灭刘邦,张良难以保命,因此前往与之一言,请他来降。”
殊不知项羽听到这话,竟然腾地站了起来,“张良来了吗?快请入帐!”
原来刘项盟誓,张良也在现场,而且经刘邦介绍,张良就是雇请武士,在博浪沙用锥击杀秦皇的幕后人,那时项羽对张良就刮目相看,后来又闻知张良常有奇谋,所以对他尊敬有加。
项伯言道:“张良不欲来降,只因沛公入关,未曾有负将军,今将军反欲加攻,良谓将军未免不合情理,所以不敢轻投,窃恐将军此举,未免有失人心之嫌。”
项羽提起此事就有些愤然:“那刘季乘关拒我,怎么能说不负?”项伯道:“这是将军误会沛公了。沛公若不先破关中,将军也未能够骤入,今人有大功,反欲加害,岂非不义?况沛公守关,并非只防我军,全是防备盗贼起见,我军到时,又未通知,沛公如何能知。现在沛公入关之后,见财物不敢取,见妇女不敢幸,府库宫室,一律封存,他是为何,是专等将军前来协商处置。就是降王子婴,他也未曾擅自发落。如此厚意,还要遭击,岂不令人失望么?”
项羽耳根子太软,听这边话有理,听那边话亦对,他就没主张了。他听了项伯的话后,呆了半晌,方才答话道:“据叔父的意见,莫非不攻击刘季为是?”
项伯道:“明日沛公当来谢罪,不如好为看待,借结人心。”项羽点头称是,项伯这才退出,略睡片刻,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天明时分,项羽营中诸将士均已起身,早早吃罢了饭,都等候着项羽下令,去打击刘邦。不料没听到项羽下达出发的命令,却见刘邦带着张良、樊哙数人,乘车来到了项羽的营地。到达营门前,刘邦下车立住,先遣军弁通名传报,说专程前来拜会项羽。项羽命令接见。刘邦一行,缓缓而入。
营帐两旁,甲士环立,戈戟森严,一股杀气围绕营帐四周,看得刘邦有些心惊肉跳。惟独张良神色自若,像一个视而不见的盲人一样,引导着沛公,徐步进入了项羽的营帐之中。
张良与沛公入帐,却叫樊哙在外面守候,其实是在帐外保护沛公。
这时项羽的帐内已收拾干净,项羽高坐在那张虎皮椅子上,左边立着项伯,右边站着范增。见到沛公入内,那项羽端足了架子,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向刘邦打招呼了。
刘邦走进这杀气腾腾的营帐,不能不分外小心谦恭。他竟然跪下了身子,向项羽下拜,并且说道:“兄弟,好兄弟,上将军,邦不知将军入关,也方知与守关将兵发生了冲突,致失迎迓,今天特意前来谢罪!”
项羽冷笑道:“沛公,你亦知有罪么?”
沛公此时已站起身来,言道:“邦与将军,相约同叩秦关,将军战河北,邦战河南,虽然是两路分兵,邦却遥仗将军虎威,得先入关破秦。为念秦法暴酷,民不聊生,不得不立除苛禁,但与民约法三章,此外都毫无更改,静待将军前来主持。将军未先示邦何时入关,邦何以得知将军几日几时到达?只好派兵守住关口,严防盗匪残兵滋扰。今曰幸见将军,使邦有机会表明心迹,尚复何恨?将军,邦确未做过有对不起将军之事,却闻将军身边有小人进谗,欲离间邦与将军,这真让邦有冤难诉,今天特申诉于将军驾前,望将军明察。”
项羽是个勇武冠三军,头脑尚简单的粗人,昨晚还怒气冲天,半夜经项伯一说,怒气己消掉了一半,现在被刘邦一跪,又说了这几句服软的话,气就完全消了下去。他的气一消,反而觉得是自己对刘邦有些寡情薄意了。是啊,刘邦除了函谷关的守军阻他入关这一桩“罪”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对不起他项羽的事了。
他脸色一转,态度也和蔼了起来,站起身走了下来,拉住了刘邦的手,和颜悦色地说道:“这都是你身边的左司马曹无伤,连夜使人来说兄长有拒我入关、并在关中称王之意,否则我何以知之。”
项羽这一说,就泄露了天机,把个曹无伤卖了出去。
刘邦也亲热地拉着项羽的手说:“将军有所不知,这个曹无伤是最贪婪之人,他乘入关之机,卷走了不少秦宫的珍宝,闻得有人报知,我审出后令他退回,并责罚他三十杖棍,故而怀恨在心,离间将军与我,想让将军出兵攻我,是为他泄却私愤。”
“哦,原来如此,项某差一点误会大哥了。”
一听项羽叫他大哥,刘邦心中的石头有一半落了地,项羽有此呼,就不会杀他了。
两人愈说愈亲近、热络,看得那个范增气不打一处出来,他心想,坏了坏了,项羽耳根子太软,这下可中了刘邦这小子的诡计了。
在范增思虑之时,张良已见过项羽。同时项羽已命人酒菜相待。项羽入主位,刘邦客居,张良站在刘邦的身边侍立。项羽叫张良入座,张良反而恭敬地说:“有我主公在此,张良情愿站立。”这当然也是一招,让项羽看一看,我是多么尊敬自己的主公。
沛公入席,坐于北向,项羽和项伯东向,范增面南。各就各位坐定后,张良换成西向侍坐。这时酒菜都已上齐,帐外奏起了军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项羽向来大量,一杯一杯地劝酒,而刘邦也壮起酒胆来,一杯一杯地敬酒,两人诉说兄弟之情,再说到各方面的战事。当然刘邦的目的是向项羽套近乎,讲友情,这一喝一叙,把个项羽弄得晕头转向,他看到了尽是兄弟而不是敌人了。
在这些人中,项伯早就被刘邦与张良拉拢,成了一伙,现在项羽又消气平和,整个宴会上就变得其乐融融了。
如果还有不协调的气氛,就是那个范增,他始终是带着一种疾愤和焦急的心情看着刘邦与张良的“表演”的。
范增原先的主张是动员项羽攻击刘邦,将刘邦杀死,那么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同项羽争夺天下了。结果刘邦反客为主,竟得到了什么人的通报,主动向项羽赔罪。这始出他的预料。不过,这样更好,只要项羽肯出手,用刀杀掉刘邦,可以不动军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可现在不知道刘邦与张良给上将军灌了什么迷魂药了,项羽再也没有了杀意。
范增于是屡次举起身上所佩玉玦,目示项羽,要他采取行动,可不知项羽是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就是懒得理他,还在那里吆五喝六地痛饮。而这个刘邦呢,他当然知道身处险境,所以并不敢多喝酒,怕一旦醉了,被人所乘。可是那项羽酒量特大,又一杯杯地豪饮,他怕一旦他不真喝,被那项羽看出破绽,发起火来,局面难以收拾,因此也只得卯着劲装个酒场上的英雄好汉。而张良知道刘邦是个酒徒,平生嗜酒如命,但在这样的场合却绝对不能醉酒,所以一个劲地用目示意刘邦,让他少饮。
一伙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计谋。
这时范增再也忍受不了了,因为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会饮恨终生。他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站起身来对项羽说道:“上将军,帐内有美酒,帐外有军乐,惟独缺少了舞蹈,军中没有女子,我想请一勇士舞一套剑法,以佐两位酒兴如何?”
“好啊,好啊,快叫进来!”项羽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立即表态。
范增拍了一下手,进来的是项羽的族人项庄。
项庄生得肌肉虬结,发须四乍,一看就是一个猛士,惟独长得比项羽略矮一些。他是项羽从江东带来的八千子弟中精锐的精锐。
项庄提剑入帐,然后撩衣大步,闯至筵前,先给刘邦斟酒,然后开言道:“军中乐不足观,庄愿为沛公舞剑一回,以助雅兴。”
项羽不加阻止,刘邦当然不便说:“些什么。那项庄执剑在手,运动掌腕,往来盘旋,开始舞动起来,先慢后快,渐渐舞得风吹不透,水泼不进。而且更要命的是,渐舞渐进,项庄已开始向着沛公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