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名叫朱翊钧,在嘉靖的最后四年的时间他诞生了,并且存活了下来,嘉靖虽然表现出漠不关心的神态,但他的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要激动,裕王的长子早夭,这个新诞生的婴儿无疑成为王朝的世子。
由于良好的成长环境,朱翊钧不似其他皇帝那样从小就担惊受怕,他跟宣德皇帝、正德皇帝一样很小就显露出聪慧的性格,大约三岁半的时候,他就能够读书。在张居正成了他的老师后,对他的管教极其严格,小皇子学起习来也是极其刻苦,每天清晨五点钟他就起床,这个时候张居正已经等在殿外,小皇子开始背书。七点钟开始进早餐,吃完饭休息一下,八点钟开始一天重要课程的学习,学习的内容自然是以四书为主,这样到了十二点钟开始吃午饭。下午从两点钟又开始学习,虽然下午的学习较上午松懈,但也需要对上午的学习内容进行巩固、提高,这样下午小皇子也没有玩耍的时间。
日子就在这么一复一日单调中度过,每年只有三天的休息时间,那就是春节、父皇的生日、自己的生日,即便是在这三个休息日,他也要参加各种礼仪活动。虽然他在出阁读书后,很快当上了皇帝,但过的依然是这种日子,在这方面,皇帝这种公众人物远没有普通老百姓活的自由。
我们这位皇子对于读书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他对身旁的人极其尊重,他甚至能替别人着想。一天皇子在殿外遇到了张居正,他向张居正问道:“先生良苦翊赞。”张居正回道:“愿殿下勤学。”一日皇子看见父皇在宫殿内骑马,朱翊钧说道:“陛下天下主,独骑而骋,摔倒了怎么办?”
朱翊钧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每天清晨在早饭之前,他都要去西宫向母亲请安,然后由母亲带着自己去向坤宁宫的王皇后问安。
朱翊钧登基后对他的元辅张先生极其尊重,遇事都跟他商量。一次神宗在文华殿听课完毕,听说张先生腹部疼痛,便亲自下厨调了一碗辣椒面,而且亲自看着张居正吃下去。皇帝与这位张先生之间最令人关注的事情还是开了经筵之后,一天他对张居正说道:“昨日的讲官讲《大学》的时候讲错了一个字,我本想纠正,但恐怕会让他没面子。”
张居正回答道:“讲官小心差错,出于无心之过,望圣上宽容。”
神宗点头答应下来。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万历作为一个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在听经筵的过程中竟然一丝不苟,连讲官说错了一个字他都能听出来。小皇帝不仅读书认真,对于一些问题他也勤于思考,当他看见周公和孔子的像立在文王的两旁时,皇帝问左右的臣子:“二圣人为何要旁列?”身边大臣连忙回答:“周公和孔子虽然是圣人,但他们是文王的臣子,故而要旁列。”
皇帝不仅刻苦学习,对于国家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是完全听从太后或张居正的意见。隆庆六年,御史胡涍上书以天象示警建议神宗释放宫中的宫女。按理说,此举对于一个新继位的皇帝来说是义举,它可以将那些年老色衰的宫女放出宫去嫁人,但皇帝对此事自有看法。他说道:“如今宫中只有宫女千人,侍奉两宫太后,执掌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尚且不够,更别说要放她们出去,而且有些宫女年纪大了,出去也找不到人家,而且可能还没饭吃。”所以,针对这个提议,万历乾坤独断给否决掉了。我们要知道这是一个10岁孩子的思维。
除了我们讲述的这些皇帝的特点,我们这位天子还十分的仁慈。太宗皇帝篡位后,不承认建文年号,硬将洪武年号延长了四年,建文皇帝和建文往事成了我们这个帝国所有人不愿意触及的伤痕,但我们这位皇帝却试图在这方面能够正本清源。
在万历登基的头一年,他就下诏在为建文皇帝殉节的文臣家乡建表忠祠,而且给他们的后裔抚恤,万历二年,皇帝又问张居正建文的下落,虽然这个时候皇帝显示出了对建文的关心,但他终究还不敢迈出那一步,终于在万历二十三年恢复了建文年号,将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去掉,后来在弘光年间,帝国才最终给建文上了一个完整的庙号、尊号、谥号,入继太庙。
我们这位皇帝除了这些性格特点外,他还有一特长,那就是写大字。隆庆六年一次在文华殿读完书,皇帝突发兴致,他让讲官们看他写字,他将纸铺在地上,提起粗粗的毛笔写下几幅直径在一尺以上的大字,他给张居正写的是“元辅”、“良臣”,众人接着皇帝赐予的大字激动不已,他们为皇帝的天资聪颖兴奋不已。之后,皇帝不断在群臣前露手,终于导致张居正对皇帝的劝戒。
“陛下,你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你天纵才华,但是作为君主不应该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应该将精力放在治理国家上,你难道忘了汉成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的教训吗?”张居正说道。
张居正的话令这个孩子打了一个激灵,真没想到自己写字也竟然跟亡国之君联系到了一起,他也深知作为一国之君必须处处受到约束,从此他再也没有在人前炫耀自己的特长,他的这一兴趣也就被生生扼杀了,即使在张居正去世以后,他对此也再无兴趣。
我们上面所叙述的关于这个年幼皇帝的一切都不符合一个孩子的本性,为了展现他合格君主的形象,抑或者在太后、张居正、冯保的高压之下,他将一个孩子的天性全部隐藏起来,去默默地接受一切。但在这种承受之下,孩子的天性还是会偶尔暴露出来。
万历三年的元宵节,皇帝想放烟火乐一乐,但前几年的元宵节放烟花活动都被张居正禁止了,今年他小心翼翼的征询张先生的意见。
“元夕鳌山烟火祖制乎?”皇帝问道。
“非。隆庆以来,乃岁供元夕之娱,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张居正说道。
小皇帝满怀期待的神色黯淡了,半晌才说道:“然。”
虽然皇帝像在其他事项上接受张居正的主张一样接受了这次禁止燃放烟花的主张,但皇帝内心深处已经对张居正不满,这种不满皇帝自己并不知道,但是这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它会经过日积月累最终以极大破坏力爆发出来,而此时的张居正却浑然不觉。如果有一个善于察言观色,又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在旁边,那么他就会抓住这些机会,慢慢的,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向皇帝进言,最终搞垮张居正。
皇帝的恭顺绝不意味着这是他的天性,他跟弘治皇帝一样是受压抑的君主,他们本应该有真性情的一面,但特殊的身份和儒家行为规范限制了他们展现自身真实一面,随着1578年皇帝的大婚,这一局面开始改观起来。
由于皇帝已经成家,他脱离了后宫的监督,可以独立的跟太监和宫女在一起,这些从民间来的人自然懂得生活的乐趣,他们知道如何引导皇帝一起玩。从这个时候起,皇帝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很精彩,他经常身着紧袖衣衫、腰悬宝刀,在宫女、宦官的簇拥下,在宫内横冲直撞;他也经常喝的酩酊大醉,跟宫女们一起搂搂抱抱;他或者看着太监、宫女们表演着戏曲,或者加入他们其中。
1580年,皇帝已经十七岁了,在一次夜宴上皇帝喝得大醉,他兴致盎然,让两个宫女唱曲,两名宫女推说不会,皇帝不禁勃然大怒,他为宫女拂了他的意思而感到愤怒。皇帝已经怒了,但宫女、太监们还在那里笑,皇帝不禁将桌子一拍大声喝道:“拉出去斩首。”
太监、宫女们这才慌了,两名宫女立刻跪下求饶,太监们也纷纷求情,眼见这些人纷纷讨饶,皇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便松了一口气说道:“本来你们违抗圣旨,理应斩首,但今天以割发代罚。”
说完,皇帝亲自拿起剪刀从两名宫女头上各取下一缕发髻,这些做完后,皇帝憋不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见皇帝突然发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扭转头看见那几个求情的太监,不禁又发脾气道:“你们几个着实可恶,给我拉出去棍打。”
也许多年后,你会发现,这位皇帝只适合做一个富贵家的孩子,他并不适合充当君主。万历七年的这场闹剧影响是深远的,因为冯保将皇帝的行为告诉了太后,太后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她装出十分悲痛的样子,她身着一身素衣,去掉所有装饰,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威胁要废掉朱翊钧的皇位,立他的弟弟潞王为帝。皇帝慌到了,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在慈圣皇太后面前苦苦哀求,他甚至在跪了很长时间以后才获得了太后的原谅。
事后,李氏跟张居正、冯保商量,将皇帝身边的那些活跃分子全部斥退掉,代之以翰林院的学士们充斥他的闲余生活,就这样,刚刚体会到人生乐趣的皇帝又被以更多的儒家经史子集所充斥。
1580年的事情在皇帝内心深处留下了伤痕,童年和少年时代没有在正常氛围下度过必然会对他的身心造成伤害,并在以后的岁月中表现出来,而由于他的皇帝身份,这种伤害会放大到整个帝国,给整个国家带来消极的影响。
表面平静的1580年,因为一个小事件最终会成为后面一系列大事件的积累,并使帝国几十年来运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