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魂牵梦绕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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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活篇(5)

依依惜别

掐指一算,我到6月初任期就满了,新中友协惠灵顿分会于5月专门为我组织了一次欢送会。分会主席托尼·英格兰在电话上说,这是一次很随便的聚会,为我和会员们告别提供一个机会。他还说,最好带上二胡和箫。说实话,我的这点把戏在国内即使是在业余爱好者中也是排不上号的。但是在临行前,会员们有这样的要求,我如果拒绝了,肯定会使他们失望的。

友协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民间组织。每次聚会,分会只用会费交场租,参加者每人要带一个菜或一盘点心。这样做既省钱又省事。每个人还可以尝到各种各样的饭菜,我把它叫做“百家饭”。我夫人经常说要把这种方法介绍到国内去,但是,中国人好面子,难得亲朋相聚,要客人自带饭菜,未免要落得个“小气”的坏名声。可见,什么事都要看不同的国情,不能照着葫芦就画瓢。

当时,因为夫人提前回国,我是一个临时的“王老五”,想弄点饭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把困难给大使说了说,大使说:“这是公事,公事公办,请小倪夫妇包点饺子,再弄点凉菜和小点心。”

当我和小倪夫妇端着饺子、酱牛肉和上海点心走进会议大厅时,会员们一下都站立了起来。我又看见一片“雪白”。这么多的会员(100来人)出席欢送会在分会来说是少有的,这是对我的很高的礼遇。我记得这样的情况与大使到任时的欢迎会不相上下。分会主席告诉我,要是把欢送会放在晚上,很多人来不了,所以他把聚会安排在下午5点以后。这样就保证了出勤率,我听了以后很受感动。

分会主席用十分惋惜的口气讲了开场白。他说:“这几年我分会的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这与邱先生的关心和支持是分不开的。现在他要离开我们,我们真舍不得他走。”我说:“家母经常对我说,两好合一好。我在任3年多以来,工作上也得到了分会的大力支持。我经办的很多民间文化交流项目(尤其是中国儿童画展览)都有分会会员付出的辛勤劳动。不久我将离开我的第二故乡新西兰。我很希望在北京看到来自我第二故乡的KIWI乡亲们。”这时,大厅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讲完话,分会主席宣布文娱节目开始。他们专门请了一位由香港来新西兰定居的女士表演了太极拳;接着是一位老太太表演了一段哑剧,她滑稽风趣的动作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最后是我的压轴戏,我用二胡拉了一首“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回到了阔别了30多年的江南水乡,迷人的油菜花那么耀眼,稻浪的醇香那样醉人……会员们似乎也被这优美的乐曲陶醉了。

然后,我又用箫吹奏了《苏武牧羊》。我先向他们介绍了箫这种中国特有的民族乐器,接着又讲了一个苏武的故事。

苏武是汉朝派出的外交官。他受命去西域与匈奴人建立外交关系。那时没有外交文件和身份证,皇帝给了他一个节杖。所谓的“节杖”是用最好的木头刻制,上面雕龙刻凤,还饰有动物羽毛。汉语中的使节一词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使用的。

苏武拿着节杖,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匈奴。但是善骑好战的匈奴王对汉朝并不友好。他把苏武扣押,还把他流放到“北海”(可能是今天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附近放羊。苏武被扣19年,天天抚摩着节杖去放羊,后来节杖被摸得油光锃亮,上面的羽饰也掉得精光。但他的气节却始终不变……

讲完故事,我吹起了低沉幽怨的《苏武牧羊》。由于箫的音量不大,我恐怕很多人听不见。但大厅里鸦雀无声,连欢蹦乱跳的孩子也天真地张着嘴倾听。我重复着吹了三遍才停下来。这时,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不知道是被乐曲的内容所感动,还是对分会会员们依依惜别的情绪的流露。

节目到此结束,分会主席宣布大家可以用餐,人们纷纷向中国饺子拥去。看来中国饭菜走遍世界都受人欢迎。

这时,分会主席端着盘子向我走来,他用商量的口气跟我说:“邱先生,本来这个欢送会可以结束了,但有些会员希望你讲讲你自己和你的家庭。我知道这样唐突地向你提这个要求很不好,如果你没有准备,我可以在吃完饭后宣布欢送会结束。”我一听,感到很尴尬。要讲,的确没有准备,外交官就怕“突发事件”;但要是不讲,面对这样诚恳的请求,我又感到于心不忍。我想起了大使对外交官要利用一切机会作讲演的要求,我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吃完“百家饭”,分会主席说:“女士们,先生们,刚才我们看到了邱先生精彩的二胡和箫演奏,但是,压轴戏还在后头。应一些会员的要求,邱先生将要给我们讲述他的家庭的故事。由于天色将晚,带孩子的父母如果要回家,那就只能割爱了。”他说完,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场。会员们把椅子拿到大厅中央,排成了行,就像要听一个重要的报告一样。

我于是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中国有句童叟皆知的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1944年,在抗日战争的炮火声中,我诞生在苏州太湖边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从小爱做梦,做了千千万万的梦。这些梦我现在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其中有两个梦至今仍很清晰。我的第一个梦是想当个画家,另一个梦是想和‘大鼻子’(我解释道,‘大鼻子’是中国人对西方人的称呼,没有贬义,这时大厅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说说话。今天,这两个梦可以说都实现了,因为我能讲英语,还能表演书法,有时还能画上几笔;但严格地说来,我这两个梦一个也没有实现。因为我离真正意义上的画家和翻译还差十万八千里!我充其量不过是‘假、冒、伪、劣’产品。(全场哄堂大笑)

“我小时侯很顽皮,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坏。为了当画家,我上课时总在书本的天地边角上‘作画’。虽然学习不认真,我有幸考上了省里的一所重点中学。那时,很多穷人家的孩子只要学习好都能得到政府的助学金,这些学生很多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材。

“由于文化大革命,我在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只学了两年的英语。那场‘史无前例’一开始,全国的大中小学校都关了门。成千上万的学生不用买票,坐上装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火车,到全国各地去搞‘革命大串联’。

“1968年,我们这些没有念几句洋文的学生毕业了,来到一个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农场在唐山渤海湾边,条件十分艰苦。我最同情的是来自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女同学。

冬天里,井台上结着厚厚的冰,那些‘小姐’们也得去挑水。她们的‘豆腐’肩哪里担得起100来斤的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摔得鼻青脸肿。夏天里,在稻田里插秧的时候,吸血的蚂蝗把她们吓得直哭……生活虽然很苦,但有人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对年轻人来说,吃点苦更是一件好事。

“两年后,我有幸被分配到北京工作。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国科学院。由于我自幼喜欢书画,在一个老同学的推荐下,我来到文化部工作。1988年,我被文化部派到尼日利亚从事文化交流工作。1994年,我来到了你们这个美丽的国家。

“我们两口子有一个女儿,家庭很幸福。因为我的女儿即将大学毕业,她已经被一家美国的公司录用。所以,她们娘俩正盼望着我早点回去庆祝一番。说心里话,我很希望在新西兰干下去,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我会想念你们的,我希望在北京见到新西兰的朋友们……”

我一看表,这一侃竟侃了一个多小时。我立即打住话头,会员们好像都没有听够。分会主席最后说:“这是我多年以来听到的中国使馆官员的最好的讲演。”

“最好的讲演”,我似乎受之有愧。但是,我又感到有些心安理得,因为我是按照邓小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精神作的这次讲演。

由于文化部迟迟不能派人来接我的班,我待到过了国庆大使才“放人”。10月9日,我还作了一个节目:中国一新西兰联合发行一套玫瑰花邮票。我的机票订在10月11日。

所以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打点行李。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干这个行当的。

说心里话,我虽然天天嚷嚷要回家,但一旦拿到机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新西兰,这个我生活和工作了3年多的美丽的国家,而且我又交了这么多的朋友,我能不感到留恋吗!

我含着热泪和使馆的同事们告别。车子到了机场,大厅里已经有很多朋友来为我送行:老黄和老张来得最早,华联会的朋友也来了。最叫我感动的是,新西兰一中国友好协会的主席、副主席和全体执委们都来了!在和他们握手言别时,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喉咙里好像有一团棉花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