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爷的孙子要结婚，电话打了四五个，一再问强回去不，还叮嘱，要回去了就带个好点的车回去。进城和强一起生活的父亲看到强犹豫，就骂他：“孬货，官做大了，连回去一下都劳累着你了？”
强实在是有苦难言。村里人都知道他官做大了，可谁知道他只不过是机关里最小的那个官，虽说任命了副主任科员，却只是解决个待遇，并没有当上那名副其实的副科长。但在乡亲们眼里，他就是和乡里副乡长一个级别的人物了。所以有了大事小事，能请他出席并带个小轿车回哭，那就是最大的荣耀。尽管故土难离，强却不敢或者说不能经常回去，因为那铮明瓦亮的小轿车他不够级别配，平时能因公坐一下也就不错了，就是借，也实在不好借。
可这次，强知道，他必须回去。在那个谁都吃不饱的年代，做仓库保管员的山大爷，曾偷偷给抱在怀里的强的包脚棉裤裤筒里装过好多的玉米，尽管大冬天冰得他哇哇大哭，可那些玉米经过母亲在蒜臼里捣过熬成粥后，成了他幼年的美食。这件事，过世的母亲和父亲在他懂事后的三十多年中说过无数遍。
强陪了笑脸，跟做生意的同学借了他新买的桑塔纳，准备了厚重的礼品，一大早就匆匆赶回老家。刚一进村，山大爷叼了长长的烟袋正蹲在路边张望，他一开车门，山大爷就喊开了：“强娃子，这你带的车啊？赶紧的，去那边挂个红，等会儿去接新媳妇去，你先去舀碗杂烩菜垫垫肚子。”
强把东西交到账桌子登记，又上了50块钱的礼金，把车和司机交给管事的去接新媳妇，他看一眼那油腻腻的盆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碗，没有吃热气腾腾的杂烩菜，转身出了院子和相忙的邻居们拉拉闲话。
“今年的苹果怎么样？”
“别提苹果了，收的不少，卖不上价钱。”
“二狗一家都去深圳打工了，还有你隔墙的大志一家也走了，是去广州了吧？”
冬天的中午，太阳很红，可还是顶不过硬硬的风，愣是冷得钻心。强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娶亲的庞大队伍也回来了。
强帮着把嫁妆卸了，又招呼娘家来的送客都坐好开了席，一转身却怎么也找不到司机和车了。他没有做声，出去到各个巷子里看看，都没有。
强有点急了，司机是头一次来农村，要是摸迷了路那可没法给同学交代。
正当强火急火燎的时候，就听见山大爷在那边喊：“强娃子，你的车给娘家舅送到上村，回来了再把你大姑送到文村。就你这一个好车，多跑几趟。”
强赶紧过去跟山大爷解释，山大爷一听就火了：“永强，你耍你大爷是吧？刚接媳妇还在，这一会儿工夫就丢了？哄谁呢？赶紧让你司机去送一下客。”强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山大爷，司机和车真找不着了。”
山大爷俩眼都绿了：“狗强，和你大爷耍哩？我一辈子就求你这一回！”
强忙掏出手机给同学打电话，问司机手机号码，同学手机还关机，他头上有热气冒出来，一缕一缕盘旋着上升。他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跟山大爷陪不是：“山大爷，司机我真找不到了，您老看要不让别的车先送着？”
山大爷连看都没正眼看他，只从牙逢里挤出来一句话：“兔崽子强，你忘了本了！”
强从早上出家门，一口饭也没吃上，又饿着肚子走了十多里土路坐上公共汽车摇晃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家。一进门，父亲黑着脸就骂开了：“你山大爷电话都跟我说了，你小子是真忘了本了，小时候的粮食还不如喂了狗，那狗还会汪汪两声，喂了你个东西怎么就没个声响呢？”
强正要跟父亲辩解几句，电话又响了，是他同学，还没等他发火，那边的炮就先开了：“王永强，下回你说破大天那车都不能借给你了，你他妈看看都划成什么样了？车门、引擎盖上全是小孩刀子划的道，我这崭新的车！重新喷漆的钱是你掏还是我掏啊？”
强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大口大口地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