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
有时候“小”是不好对付的,比如对婴儿只能哄,除此无他法,比如在一块砖头上只能金鸡独立,无法长袖起舞。小小说也是这样,施展的空间有限,但有人就是能转得风生水起。何葆国就是其中一位。他是个多面手,小说散文都能写,长的没问题,短的也没问题,短短的小小说也是手到擒来。
何葆国的小小说好读好看,他敏感地抓住了生活中的某个事物、某个场景、某个瞬间、某个侧面,然后一本正经地讲述一个个故事,有的不动声色,平铺直叙,后面来个峰回路转;有的荒诞不经,却煞有其事,立意深刻,耐人寻味;有的娓娓道来,细细品味后,有让人哑然失笑的,有让人感慨不已的。
何葆国笔下的小小说温情脉脉的并不多见,而且他喜欢运用荒诞小说的手法和技巧,把一些丑陋的现象,人和人之间异化的关系,甚至变形的人性描写得淋漓尽致,显意识和潜意识交替着来,独具匠心,含蓄,诙谐而又庄重。在他的小小说集《命运敲门声》(江西高校出版社2009年5月第一版)中有许多篇这样的,比如《反抗》《惊心的照相》《查无此人》《恐猴症》《死人也疯狂》《追人的母猪》等。《惊心的照相》就夸大了那种透过观看一个人的面部特征的方式来感知命运的“相由心生”。老霍在刑警大队专门给尸体和罪犯拍照,他拍的尸体照片给人一种强烈的现场感,他拍的罪犯照片,抓住罪犯最典型的表情特征,让人一看就能认定那不是好人。一次老霍拍同事白副,结果拍得像个死人,白副在执行任务中死亡;一次拍领导黄政委,结果不久黄政委因受贿罪被捕;一次拍自己的儿子,照片上的儿子眼睛深处“透露出一股难以掩藏的邪气”,果然儿子也是犯罪在逃。这篇小小说悬念惊悚,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而又给人回味和启示,读后“好像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恐猴症》说有个副县长敲开猴子的光头,吃了冒着热气的猴脑,另一只猴子目睹惨状,从笼中逃脱,从此对这个副县长实施追踪报复,副县长惶惶不可终日,即便猴子没出现,他的恐猴症还是有增无减,以致听到反贪局局长姓侯便吓得全身发抖,脸色煞白,很快便露了贪污受贿的底。作者安排了一条明线,一个貌似现实环境中无端出现的非现实的事——幸存的猴子威胁副县长,另一条暗线是“疑心生暗鬼”,主人公为何如此多疑和害怕,心理防线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原来心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做了亏心事,半夜就怕敲门声。关于敲门声,《命运敲门声》这篇写得就更妙了。有意重复的开头,不同的结局。作品选择第一人称,先以局外人作冷眼旁观一个狂热级的文学青年简进,然后局外人同时又是局内人,“我”第一次将自己的旧稿当成简进的投出去;第二次“我”粗暴地斩断简进的文学梦。“我”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导致故事截然不同的走向和人物不同的命运。“命运”总是文学作品描写的主题,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似乎有一个既定的轨道,但只要有个中因素发生改变,命运导向就改变。文中的“我”第一次似乎是帮助了文学青年,文章发表了,但简进从此更死迷文字,直至发疯;第二次“我”没有帮助简进,却使简进痛定思痛,丢掉文学做起生意来,还做大了。如果说命运只是人的主观意识观念,那么命运到底是否能由人来掌握呢?你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吗?你影响了自己甚至是别人的命运吗?别人也影响了你吗?总有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或有些许的偶然性主宰了我们的命运。当命运敲门时,我们是开还是不开?开更好还是不开更好?答案交给读者。
讽喻性强也是何葆国小小说的一个特点。像《关于送锦旗的大辩论》《百年论战》《公厕轶事》《再开一次刀》《纪念品》《扶贫》《邪树》等。
《邪树》中的树是一棵芒果树。它斜歪歪地长着,开花、结果、熟透、掉落、腐烂,“果子是千万不能吃的”,如果吃了,它就长个肉果子在你的额头中间——这是几代相传下来的,“老辈人的话总不会错”。于是人们遵循,碰不得砍不得。这棵树也许是一种世俗的偏见,也许是一种旧道德的影子,但人们一代一代地听话。终于有一天,大学没考上的“小放”吃了,还一口气吃了五只,还将果子一网打尽,载到城市卖。于是事情闹大了。领头改变生活改变观念的“小放”受到了人们的攻击,人们“义愤填膺”,原来老辈人的话有误,继而人们开始争夺那棵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不是属于私人的芒果树,直至把它毁灭。作品的讽喻性和警戒性不言而喻,邪树的象征意味及人性中的弱点和缺点弥漫作品整体,其中的深层含义使作品在更广阔更久远的背景上获得了生命力。
一芽新叶可以预示美丽春天,一滴水珠可以折射大干世界。何葆国的小小说也是这样,以小见大,走笔简明从容,故事曲折有致,将立意隐藏在其中,像广角镜一样,向深处挖掘,往宽处拓展,好看好读好记,令人记住了何葆国,也记住了一位作家对社会的责任感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