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谁都看破了。不再有人到区长接待室或者卫生局或者环保局或者城建局或者文明办或者爱卫会反映情况,也不再有人向电台电视台日报社晚报社“紧急呼吁”,所以那座年久失修粪便满坑已不能再用的老厕所就依然大模大样地敞开门洞,将浓烈的粪臭粪臊源源不断地送往新村的众多人家。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就摆手,就叹气,就淡然处之。新村里没住当大官的,认了吧。有人家住臭水沟边,住厕所改过的破房,咱们住新村,真不坏了。是啊是啊。大家渐渐习惯了老厕所的存在,每天路过时掩紧鼻孔就是了,“前线”人家关紧门窗多洒香水就是了,没那个屁股不要想吃泻药,现实一点。
但是有一天,来了一伙人,个个当官模样,用手帕掩着嘴,对破厕所指指点点,最后还在上面写了个大红漆字:拆。那个“拆”字使新村的居民们为之一振,似乎一下子就闻不到那股味道了,满鼻芳香起来。
大家互相打听,不过谁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拼命向有关方面无关方面告状,可人家不理不睬,当皮球踢来踢去,今天真是奇怪了!
“怪事……”
“莫非当官的发了善心……”
人群里有个嘶哑的声音说:“昨天,有个戴眼镜的搬进我们新村……”
“对,对,就是他!”好几个人发现新星座般朗声宣布。
昨天正好是星期日,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同妻子搬进了新村。一架工具车装的都是书,当时没人上前跟他打招呼,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帮着将一捆捆书抬进新居。为什么这人搬来的第二天,立即有人看厕所并准备“拆”掉?以前费了那么多劲,全都丢进番薯船,白搭了,而他一来就……
“不是一般的人……”
“可能是环保局的……”
“我看很像那个新上任的副市长……”
“肯定是个官,至少是局级以上的……”
大家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有理有据的分析,脸上充满兴奋与神秘。
这时,那个不同凡响的戴眼镜的神秘人物走了过来。大家都闭住了嘴,敬畏地朝他望着,没等他走到近前就主动让出一条路。
那人向大家点点头,显得不太自在,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含糊不清的一串音节,好像是说“大家吃饭了”。
“你是环保局的?”有人问。
“……”他礼貌地笑了一笑,像是回答了也像是没听清问题。
“那座该死的烂厕所,我们不知道向上头反映多少次了,就是不来拆……”一个声音充满了数愤。
一个声音补充说:“臭得要死!真让人不习惯!”
“真不习惯,简直忍无可忍!”许多声音补充说。
“是,是,该反映。”那人说,“有的部门太不像话了,官僚主义。”
“现在好了,”大家如遇大救星,欣慰万分地说,“你搬进来第二天,上头就派人准备拆了。”
“你是不是刚上任的副市长?”接着就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人眼镜后面的一双小眼睛眨了好几下,不大自然地说,“我是……小学教师。”
啊!小——学——教——师!大家惊讶极了,眼睛互相看来看去,眼光里全是困惑。
“完了,那‘拆’字‘拆’到何年何月?”有人幽幽地说。
大家很失望,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始终没有人再来光顾老厕所,那个大红大红的“拆”字经过风吹雨打,已渐渐模糊。而满坑粪水雨水每天发酵般咕咕作响,臊臭一天比一天浓烈地飘向四方。
但是,现在大家都习惯了,完全习惯真正习惯了,仿佛这是一种良好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