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文化名人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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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书呆温梦录

赵景深

自从“五四”运动和文学革命以后,到如今忽忽已经二十几了。最初我对于新文艺书籍颇为热心搜集,后来书出得多了,几乎买不胜买,而我的兴趣又已转了方向,专向中国小说戏曲方面去探讨,对于新文艺便更加疏远。现在我的书架上几乎找不到一本创作,全是些文学史、文学理论,或古代的诗文总集之类。所有以前自己购买和友人赠送的新文艺书籍全都放到北新书局图书馆里去了。但我对于新文艺究竟未能忘情,如有剧团请我看话剧,我总是每请必到;哪怕是疲倦不堪,也要支撑着,揉着将闭的眼提起精神看下去。看过以后,倘若我不忙,也总想随便写一点观后感。记得在上海沦陷时、,上海剧艺社和其他剧团上演话剧,我用邹啸这一笔名,在《申报》游艺界上,写过不少的所谓剧评,几乎每月经常地有三四篇。当时报也少,这一类的文章也不大有人写。有人讥笑我的剧评为“四平八稳的剧评”,意思是说我不大批评编剧、导演和演员的缺点。是的,这是实情。我认为在话剧未到蓬勃时期,我应该鼓励话剧工作的朋友,不应该打击他们。并且,我所说的赞美都是我心底里要说的话,我并不曾说谎。一个花费了很多时间预备的戏剧演出决不会没有一点好处的;我只是说的好的一面,把我认为不好的部分隐藏起来不曾说出罢了。也就是说,我写剧评虽然是外行,见识浅,总不曾说过一句违心之论。看话剧比读剧本有趣,并且是带有强迫性的,所以我愿意常去“上课”。此外,我的书桌也特别为文友留了一格,专收藏朋友们的投赠,例如:于伶的《杏花春雨江南》,任钧的《任钧诗选》,李健吾的《金小玉》,许杰的《现代小说过眼录》,范泉的《绿的北国》、《战争与文学》,于在春的《集体习作实践记》等等。我总想得到一个机会能仔细阅读这些温暖的赐与。

时常在《文汇报》看到晦庵(即唐搜)的《书话》,勾起了我不少往事的回忆。

说句寒伧话,我现在的住所只是一个三层楼面,卧室就兼会客室和餐室甚至书房,书籍大都堆在盥洗室和亭子间里。现在我有两个木书架和一个玻璃书橱;但十几年前我却用的是四个藤书架,取其价廉并且搬运方便。的确,当时我对于新文艺的书籍比现在更加注意;现在我虽无暇读书,无力购书,可是对于新文艺书目却还是留心,时常到生活书店去看看封面,聊当过屠门的大嚼。最近又把谈论新文艺的书籍整理好放在一起,约有二十种左右。记得战时有人这样谈到我:“关于中国新文艺的收藏是值得赞扬的。倘若你需要一本市上不太看见的中国新文学书,那只要去问赵景深借好了。”现在我且就一时所联想到的随意写在下面:

袖珍诗册除卢冀野的《春雨》、《绿帘》以外,大约还有不少。一时所能想到的有冰心女士的《春水》,这是北京大学新潮社的初版本。听说一千本放在北大门房里,一天之内就卖完了。这本子很小,是用道林纸精印的;封面春水两个字,仿佛是淡绿色。德国海涅诗的译本大多是小册,如段可情所译选集,另外似乎还有香港一家不出名的书局也出了一本,毛一波的朋友(?)也出了一本。

王独清的《威尼市》(附有精美插图),黄药眠所译的西洋诗集《春》,冯雪峰、汪静之、潘漠华、应修人湖畔四诗人的《湖畔》,谢旦如的《苜蓿花》,郭沫若的《卷耳),王统照的《童心》,朱湘的《夏天》……这些全都是袖珍诗册。

髭须李青崖所译莫泊桑的小说集《髭须》本是给商务印书馆文学研究会丛书出《莫泊桑短篇小说集》用的,一共出了三本。但这三本里有猥亵的部分,商务一些卫道的先生们不愿意出,所以李青崖便把这三册书中抽出的部分交给霜枫社出版了。我特别记得清楚的是未一篇,讲到一个不曾结过婚的老邮差送信的事。小说月报号外《中国文学研究》印成后,商务当局发现其中有一篇谈民歌的文章引有不少的猥亵歌谣,便把此篇抽去,所以此书有两种版本。好多读者和收藏者都看不到这一篇文章。

挂枝儿

华通书局那一本大约是郑振铎编印的。另外光华书局还有一本《挂枝儿夹竹桃合刊》。

诗经今译晦庵说:“友人周木斋、陈子展曾续有所译,均未成书,殊可惜耳。”木斋的工作如何,不甚详细。他去世已数年,晦庵是他的好友,希望能在上海出版公司替他把这本有趣的小书出版。陈子展的《诗经今译》国风部分十几年前却早已在太平洋书店出版了。储皖峰的夫人陈漱琴在女子书店也出版过一本《诗经情诗今译》,有顾颉刚、汪静之、储皖峰、陆侃如的序,所收译诗是作序的前三位,此外还有魏建功、刘大白、钟敬文和陈淑琴自己的译诗。

扬鞭集晦庵曾向我借阅刘复的《扬鞭集》,大约因为我曾有专文谈到过这部书。我便把所藏的赠给了他,惜仅一册半,第二册已经是散页,不全。柳亚子所藏当为全帙。

狂飚社高长虹骂新文艺家的文章,随便看看,倒也有趣,自然不必是佩服。

他在泰东出版过一本《走到出版界》,另外出过一个个人刊物,名为《长虹周刊》,每出一期,我必购买,看看他怎样骂人(有时也骂我)。借以消遣。

鬼与人心

胡也频从北平写信给我,想要出这本书。当时我任开明书店总编辑,商之锡琛,允许出版此书。它经过我的改正。我的修改并不是删削句子或章节,也没有增加什么,只是把笔误和用词不妥之处,用字不顺之处稍微圈掉一点,改换几个字罢了。当时如黄石的《神话研究》、沈端先的《欧洲近代文艺思潮论》和《开明文学辞典》、房龙的《古代的人》都经我看过,并且花费了不少的工夫,尤其是前三本书的统一译名。我喜欢并愿意采用通行已久的大家知道的别人译名,“不喜且也不愿标新立异由我自己另创一个译名。柴霍甫我不愿写作契诃夫,易卜生我不想写作伊孛生。

茵梦湖

晦庵所藏已是创造社版。在创造社出版以前,此书早在泰东图书局出版,薄薄的一本,印刷铅字极劣、但销行极广,泰东自己也曾重版了多次。

徐志摩手迹

徐志摩是我的老师,曾在南开大学教过我《近代英文文学》,焦菊隐、于赓虞都曾听他讲过这一个科目,我曾笔记他所讲的话,收集在我所著的《近代文学丛谈》里。最近到辣斐大戏院去看赵清阁的《此恨绵绵》上演,恰巧赵清阁、陆小曼的位子与我排在一起,我便向她谈起志摩师,她说最近要与商务朱经农接洽,希望他们能替志摩出全集。我提议不妨出两种版本,一种大字本,约十册;一种六号小字密排本,一厚册,每面不妨分作两栏,诗可分作四栏,二十五开本,略仿美国的Oninlbus Book或日本的《圆本全集》,每一个去世的作家我部希望能有廉价的全集出版。

晦庵的书话极富于情趣,有好几篇都是很好的絮语散文,意态闲逸潇洒,书话本身就是文艺作品。我因为喜爱它们,便每天从《文汇》报上剪下来保存。

特别是我所服务的北新书局初期的文艺书,晦庵介绍得尤多。

黄裳已拟晦庵写书话。我也许想再写一篇。但兴趣既已转移,似乎又不想再说什么。我感谢晦庵,他让我把十几年前的爱侣,重新唤回来,让我俩再温了一番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