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旷野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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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赎罪的秘密(1)

在此,所有先知都在精神中谛视到,基督是最大的强盗、私通者、窃贼、罪犯、亵渎神灵者……世界上从未有一个人能超过他。

路德

我们还剩下最后一步未走。某种力量使我们确信虚无是不可战胜的,它要成为宇宙的主宰。生活经验带给我们的一切中,这是最不可思议和神秘莫测的。那种蠢钝和漠不关心的俯首听命几乎同样神秘,我们大家在接受它的同时也接受了虚无的统治,以及对虚无的本能和无法遏止的恐惧。只有超群出众之人才会对所发生事件的异常性徘徊沉思。帕斯卡尔已感到这一可怕的“enchantement et assoupissement surnaturels”(奇妙情景与神奇的昏昏欲睡态);路德也对我们谈到“servo arbitrio”(奴性的存在)。克尔凯郭尔则喋喋不休地向我们重申受奴役的意志。不过,思辨哲学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就像它不能或者不愿意指出,用康德的话说,受奴役的意志是知识可能性的条件。大家都愿去认为知识是自由可能性的条件,大家也深信不疑,自由就是在善恶之间进行选择的自由。我希望上述的说明会使我们相信,这两个假定恰恰是思辨哲学可能存在的条件。为了要成为思辨哲学,就必须使人(和上帝:莱布尼茨给我们“表明”了这一点)的意志服从于知识,只有服从于知识,受奴役的自由“ipsoacto”(通过事实本身)才能成为在善恶之间进行选择的自由。知识把人引向不顾、不依赖于任何人意志而形成的现实,即引向意识的直接材料。在这一现实里人发现一切都是现成的、彻底形成的:舍此人就不能变更存在的现行体系。思辨哲学就是由此出发,只拥有智慧的教诲和原理,在思辨哲学的命运面前停留止步。哲学教人在“此”中理解“必然性”。“接受”这一必然性。在某种程度上是与它相适应的。当然,哲学懂得在这一“某种程度”之下蕴含着什么样命中注定的意义。但是它顽固地对此保持缄默.因为它不能忍受结束一切适应的“疯狂和死亡所讲叙”的故事。为了:不失面子地摆脱困境,思辨哲学打发我们去找道德,因为它拥有魔术般的艺术把必然变成应当甚至希望,并以此麻痹我们的全部反抗力量。上述克尔凯郭尔的话引自他的《肉中刺》,它以惊心动魄的直观向我们展示了信任“纯粹理性”的人所处的状态:如在噩梦中一样,他感到可怕的恶魔在逼近他,可他四肢却动弹不得。是什么使他呆若木鸡?是什么桎梏和奴役着他的意志?克尔凯郭尔答复我们说:是虚无。他一清二楚地看到,征服他的权力,征服我们所有人的权力就是纯虚无的权力——然而要战胜对虚无的恐惧,就是要找到那个能解除虚无魔力的词和手势,但他却找不到。他寻求着一切新的“知识”,他试图以崇高训诫演说来使自己确信,决心顺从甚至愉快地忍受落在我们命运上的恐惧是我们令人艳羡的使命、他愤怒欲狂地抬来新的恐惧,希望随后能忘却失去的自由。可是无论“辩证法”,还是“训言”都不能实现对恐惧的希望。恰恰相反——心灵的麻痹和意志的软弱无力在不断增长。知识证明了一切可能性都已结束,训言则禁止斗争。信仰的变动是唯一能使他从极其着魔的世界中脱身的东西,但这他却做不到。虚无继续做着微不足道的事情:对虚无之恐惧妨碍人去做能够拯救他的事情。

这是否意味着,末日、最后的末日已经来临,是否意味着思辨哲学及其真理和折磨控制了世界,意味着产生自聪慧的视觉的俯首听命的道德就是人类所能指望的一切?

向谁请教这些问题?克尔凯郭尔摈弃了圣经里的蛇,但是帕斯卡尔却直言不讳地谈到麻痹人类的超自然性。不过,假如克尔凯郭尔正确地看到,支撑人类知识的只是对虚无的恐惧,当我们如此顽强地力求清除圣经里的“超自然性”是否正确?我们这样又符合谁的愿望?

我们向谁请教这些问题?显而易见,向人们迄今请教的思辨哲学,即向虚无请教,对虚无之恐惧迫使人抛弃生命之树而把自己的希望与知识之树相联结。只要我们还请教,我们就仍完全处在原罪的统治之下。应当不再询问,应当拒绝客观真理。应当拒绝给客观真理决定人类的命运的权力。但是人又怎样能做到这一点,如果他的意志处在“昏迷不醒”之中,他的意志被奴役、被麻痹了的话?这不意味着“要求不可能”吗?毫无疑问:这确实意味着要求不可能。就连多次对我们谈到自由的昏迷不醒的克尔凯郭尔也敢于说,上帝意味着一切都是可能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这样:正是克尔凯郭尔在他的体验里看到,陷于罪孽始于人类失去的自由:罪孽是自由的昏迷不醒和软弱无力,正是为软弱无力而付出可怕代价的人,才可能理解“上帝万能”这句话中的全部伟大意义,尽管不能预感到对我们堕落的,软弱无能的人来说不存在的东西。上帝就是意味着,没有我们理性如此渴求并如此令人神往地引起我们迷恋的知识。上帝就意味着也没有恶,只有原初的“命令”和天堂的“至善”。在它们面前,我们所有建立在矛盾“法则”充足理由“法则”及其他“法则”之上的真理都会消解而变为幽灵。人不能摆脱向他指示虚无并使他产生对虚无无法遏制的恐惧的引诱者的支配。人不能摘吃生命之树的果实,并强迫以知识之树的果实为生,甚至当他确信它们会带来疯狂和死亡之时,仍依然如故。难道人类“不可能”就是真理?难道他不只是证实了软弱无力,只是当这一软弱无力在延宕时,它才有意义吗?现在我们来看看另一个人说的话,他早在克尔凯郭尔之前几个世纪,就像克尔凯郭尔谈论“自由的昏迷不醒”一样,紧张和气愤地谈到“受奴役的意志”。圣经中使路德最感兴趣的是,它使别人最讨厌的东西,他在“信仰的黑暗”里去寻求对我清晰、清醒的判断的摆脱。路德像克尔凯郭尔一样也体验到,理性小心翼翼不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意志是软弱无能的,因为它正确地预感到自己的力量唯有维系于软弱无力之上。路德深信,受奴役的意志不能把人引向他最需要的东西,意志的奴役和无能是理性提示给我们的真理的来源。因此他才如此不可遏止、粗暴、常常不公正地抨击经院哲学。

他把亚里士多德在伟大经院哲学体系里有形和无形的存在看成对启示真理的侮辱和挑战。对路德来说,亚里士多德是“无法实现的贪欲” 和“渴求知识”的体现,它控制偷吃禁树之果的人,他把它看成“野兽无从杀灭,人则不能永存”。克尔凯郭尔的存在哲学对路德的sola fide(仅只通过信仰)是继承关系。人的使命不是为了去接受和实施理性真理,而是为了用信仰的力量去消除这些真理:换言之——弃绝知识之树而回归生命之树。为圣经所感召的“人不能永存”的路德敢于作为异议反驳理性的自明性,就像约伯的哀号和诅咒被克尔凯郭尔作为对思辨哲学的反驳。路德像克尔凯郭尔一样,其思维增添了新的一维——信仰。这是普通意识认为荒诞不经的虚构。值得一提的是,路德的学说与最后的伟大经院哲学家邓斯·司各脱和奥卡姆(经院哲学从他们开始崩溃)的学说有机相联。为邓斯·司各脱所宣扬的上帝为所欲为连根摧毁了渴求把启示与理性真理联结及调解的哲学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