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旷野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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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上帝和强迫的真理(1)

上帝是万能的,这个思想是我最深刻意义上的口号,它比我任何时刻所认为的意义更巨大。

克尔凯郭尔

邓斯·司各特写过下述极为坦率的自白:“那些为某重要事情而否定偶然性的人应受到拷问,直至他们招认可以不拷问他们为止。”他的思想本身并不独特,不过是公开地表达了众皆想说的东西。令人惊讶的是,邓斯·司各特,这个同时代人称之为(且非无缘无故)精明博士的人,没有感到在为自己的原理作如此辩护时,也使哲学证明的整个体系信誉扫地。当然,他是对的,如果拷打者对他说拷问将持续到他招认可以不拷问为止,他大概会按照要求招认的。但这毕竟只是大概。

如果他具有苏格拉底和爱比克泰德的顽强和勇敢精神,那么拷问将一无所获。倘若是勒古鲁斯或穆齐亚,情况亦会如此。有人能使拷问失去作用,那怎么办呢?“精明博士”的论点还有证明力吗?

另一方面,意志不够坚强的人在拷问时会随便把什么都承认为真理,只求不再受拷打。要他们招认,就不再折磨他们,他们就招认了,要他们招认,就必须折磨他们,他们也会招认的,只求能放过他们。使徒彼得三次背叛导师,尽管没有受到拷打,只是受到了严厉程度不同的镇压的威胁。然而,邓斯·司各特所说的情况是幻想虚构的。应该认为,在整个世界存在过程中谁也没有因为要他承认“aliquod ens contigens”(涉及某种存在之际)而受到拷打。而相反的情景则司空见惯:生活折磨着人们并以各种方式继续折磨他们,虽然他们早已承认存在的东西不仅照佯存在,而且也不可能成为另外的东西。

但这也不是最主要的。“精明博士”认为意志和智慧是人纯粹精神的属性,但他却怎能假设针对人情感的拷问在谈到真理时具有如此决定性意义!当我们在爱比克泰德那里碰到这种想法时,我们会不足为奇,权作他誓学思想的不成熟。但邓斯·司各特不是爱比克泰德:他不仅是中世纪,而且是整个思维人类观察最入微的思想家。他谈的是拷问,是真正的强迫性的体罚手段,就像真理的最后的论据一样。这值得深思,特别当我们从克尔凯郭尔那里听到人类存在的恐惧时,顺便提一下尼采的论据。尼采也谈到了“真理”在征服人时利用的“巨大痛苦”,还说真理像刀一样捅入我们的胸膛。对这种论据,知识的理论不能、也不应置若罔闻。无论它是否这样做,它都得承认,它提供给真理以实现强权的纯粹心理确信方法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无论充足理由“律”、矛盾“律”,或是极为明显的直觉都不能保证人对真理的服从,于是它最终只得求助拷问和暴力。克尔凯郭尔说,上帝从不强迫,但知识及其真理显然不像、也不想像上帝一样,它要强迫,靠强迫维持着,而且足极为粗暴、可恶的强迫,从邓斯·司各特的例子看出,它甚至认为没有必要月甜蜜的“sine effusi。ne sanguinis”(并未血流成注)加以掩饰。为思辨哲学扫清道路的知识理论忽视了这一点,不想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不仅天真的爱比克泰德,甚至最深刻的思想家,如邓斯·司各特和尼采,当他们碰到真理采用的方式和人不同意自愿服从真理时,竞无困窘之感,仿佛应该如此似的。亚里士多德以几近天使的愤怒叙述了“受真理强迫的”伟大哲学家的故事。确实,他没有谈到拷问,而是正确地认为,有的东西最好不要提它们,有时直观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把必然和暴力等同,广征博引谈论必然及其凌驾人的思想的权力。柏拉图也没有提到真理施加于人的拷问,只限于指出统治世界的是上帝都不能战胜的必然。“Homo sUaperbit et somniat,sesapere,se sanctum et lustum esse(人充满了骄傲,他想象自己有知识,神圣而守规矩),人感到,如果对“必然”视若无睹,如果听任知识不惜任何代价控制生活,那么,神圣和行为规矩就自然而然会有的。他不能忘记古人教诲的“eritis sicut dii”(将和上帝一样),不同无能作斗争,却藏身于骄傲之中。因此帕斯卡尔在谈到爱比克泰德时说:魔鬼般的兀傲。骄傲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对自己力量有信心,它是被逐入心灵深处的无能的意识。由于它无形,它比有形更可怕。人珍视、喜爱这样的无能,并把它偶像化。克尔凯郭尔需要有怪诞的想法:上帝的爱在至死不渝控制下,上帝受束缚,不能动弹,上帝和我们一样也被赐予了“肉中刺”,即为他也准备了真理给人的各种拷打,这是为了使他把存在哲学同思辨哲学对立,使他问真理怎么会统治上帝的,并使他把这看成理性骇人听闻的谣言,而谣言实际上确实证明了人的堕落和原罪。甚至连莱布尼茨这样虔诚的、言必称基督教的人也深深相信:“lesvitsternelles sont dans I’entendement dedien indepndamment de sa—volontc(永恒的真理在上帝的悟性,而不取决其意志)。同样,像邓斯·司各脱关于拷问的证明力的思想一样,这个思想也不是他独特的。

中世纪甚至古希腊都已有这种思想。莱布尼茨在神正论这个章节引用了柏拉图的话,这读者还记得:同理性一起统治世界的还有必然,但他也完全可以引用经院哲学家们的话,就像他引用恶的源泉的普遍看法一样。因此,更仔细地研究他的思想可能不无裨益:“人们问恶从何而来。古人把恶归咎于他们相信在创世前就存在的、不依赖上帝的物质……但是我们都起源于上帝,那到哪里去找恶之源呢?回答是:恶之源应在造物主的理想本质中寻找,因为造物主隐藏在理想真理中,而后者在上帝的悟性,不取决其意志。应考虑的是造物主在罪之前就已有独特的缺点,因为造物主在本质上受限制,由此它不能知道一切,也会上当受骗,做错事”。莱布尼茨认为只有不知道启示真理的多神教徒才可能假设存在着不由上帝创造并不依赖他的物质。但他又认为,把理想真理同上帝相提并论或凌驾上帝之上,承认理想真理是非受造的,而是永恒的,这意味着“抬高上帝”,赞扬他,崇拜他。确实,他承认世上一切恶皆源自非受造真理不经上帝意志许可就以某种方式钻入他的悟性中,这大概会使他坐卧不安的。但这根本不存在:整个神正论(即证明上帝)建筑在上帝不能克服非受造真理的基础上。这样,神正论与其说证明了上帝,不如说证明了恶。理性迫切地想理解存在的真实面目,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它的“经验”不仅不令人烦恼,反令人满意。它认为,哲学的任务完成了,用拷问让人和上帝服从吧。世界应不:是尽善尽美的,除恶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如果真理不是:永恒的,而是受造的,人不是受造的,而是永恒的,那就不需要恶了。或者,如果真理在未征求上帝同意前不能钻入它的悟性,恶在宇宙中就无立身之地了。但莱布尼茨不可动摇地坚信:创世本身就以不完善为前提,陷入罪孽之前的人,即刚从造物主手中走出来的人同其后代一样软弱无能、渺小可怜。恶不像《圣经》所说,不是通过陷入罪孽或从陷入罪孽而来的,而由上帝造人产生的。如果我们偷吃禁果,就会使非受造真理进入我们的悟性,我们就会像上帝一样知道善和恶,实际的宇宙就得到了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