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旷野呼告
20134400000033

第33章 克尔凯郭尔和路德(1)

由于人充满了骄傲,他想象自己有知识,神圣而守规矩,那么必须对他绳之以法,使这个笃信自己行为规矩的野兽死于法律之中。因为只要它不死,人就不能生活。

路德

我们深入到了克尔凯郭尔内心中的无限恐惧,在恐惧的这种炽热氛围中产生了伟大的果敢精神,它使人感到能把圣经故事中的英雄、约伯、亚伯拉罕乃至上帝“拐弯抹角”地变成像自己一样受尽折磨:这就是存在哲学诞生的时刻。但这些恐惧有什么用,哲学同它们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古希腊人摆脱恐惧去注意快乐难道不对吗?哲学的任务和智慧的最新成果之意义不在这里吗?克尔凯郭尔甚至没提这样的问题,似乎他完全忘了应该问:古希腊人是否正确。他站在存在光玎忍耐的恐惧面前,不得不与之拚一死战。在反驳对《圣经》的一般解释时,克尔凯郭尔说,“我的严厉并不来自于我。”尤其令人害怕的是上帝在自己的爱子面前也被迫重复了这句话。但这个严厉又来自何人?最重要的是,无论它来自谁,无论为人和神准备的恐惧多么可怕,哲学叫做存在或思辨同恐惧有何相关?哲学只是寻找真理且仅仅真理而已,哲学视真理为唯一可珍贵的,不管真理给人带来巨大的欢乐或无法忍受的痛苦。因为真理完全不取决于它是否讨人喜欢。因此人们才谈论认识的客观性,如果存在哲学对此不以为然,那它不再是哲学,不能引导人们到达存在的基础、起源和根源。恐惧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无论它们多么无限,不能动摇认知得到的真理一丝一毫。真理无论向人或神要求什么,它总能得到且不会有任何损失。同时,真理完全不像上帝:真理不是爱,真理就是真理,作为真理,它从不乔装改扮,也没这样做的任何理由。但爱同真理冲突时,爱应做出让步。

真理掌握了所有的“必然”和“你应该”。如果有谁不愿对之让步,它就要强迫他。而上帝不会强迫谁。真理不是上帝,它会强迫。

似乎应该就此搁笔了。亚里士多德有句迷人的话:“必须停止。”

但正在此时,克尔凯郭尔开始叙述他在为履行真理要求的“你应该”而亲手扼杀最心爱女人的生命时所感到的恐惧。当然,这很可怕,没有此番经历是很难想象的。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的爱在真理要求的“你应该”面前显得束手无策。但这仍不是最可怕的。克尔凯郭尔勉强地克服洋溢全身的胜利感说,更可怕的、无限可怕的是“福音”给人带来的东西:上帝听到了爱子的哭泣却象克尔凯郭尔一样无能为力。

他的爱不得不屈服于要求他至死不渝的“你应该”。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上帝的爱会让步于“你应该”,而不是“你应该”让步于上帝的爱?为什么克尔凯郭尔胜利了?

至于自己,克尔凯郭尔有理由说在他的生活中“你应该”克服了爱。这是事实,事实是雄辩的,所有人都至少确信,事实是无可争辩的。但他怎么会确定上帝在选择爱和忠诚时会做出同他,克尔凯郭尔,一样的决定?如果他想回忆他心爱的英雄,信仰之父亚伯拉罕“对上帝的关系”,他会确信,上帝全然不像研究哲学的神学家想象的那样珍视至死不渝:上帝决定毁灭所多玛和格茅鲁,却又听从了自己奴隶的劝告改变了初衷。可见,不是《圣经》向克尔凯郭尔提供,确切地说,灌输了上帝绝对至死不渝的信念。这里有某种另外的力量。应该认为,当他谈到《使徒行传》故事赞美无所事事的慈善时,也不是《圣经》使他振奋的。毫无疑问,在修改福音书中关于太阳平等照耀善人和恶人、野地里的百合花比所罗门大帝更富丽堂皇的寓言时,他找到了某种力量并服从了它,确切地说,是某种力量绕过《圣经》找到了他。

他自己说过,上帝不强迫人。但恐惧会强迫人,恐惧之所以可怕正因为、且仅仅因为它们会强迫,而且非同一般地强迫。我们记得,没有一个刽子手在残酷无情上比得过伦理。但伦理不是单枪匹马的,同它并肩作战的还有“永恒”。所有我们经验的存在引以为豪的毒辣刑罚同永恒对违反它法律的人的拷打相比都大为逊色。现在“清楚”了,为什么上帝不敢拒绝至死不渝,听到爱子哭救不敢前去援助。上帝也不敢违抗永恒。当然,上帝谁也不强迫。但永恒对上帝像对人一样,自行其是。如果上帝想在至死不渝上动摇一下,它不管你是否上帝,照样会施加全部恐惧,这同他听到爱子的哭喊时所受的痛苦简直有天壤之别。永恒和伦理一样,都是万能的。只有它们是强大的:因为它们不忌讳“强迫”并巧妙地使世上有意识的生物认为不应鄙视“强迫”。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它们,因为它们不怕恐惧,且恐惧的可怕并不针对它们。它们对人和上帝都不容争议地要求,此外,它们还要求和希望人和上帝把完成这些要求作为欢乐。克尔凯郭尔言有其事吗?他真的为“你应该”克服“有限的”爱并得到了极乐了吗?上帝为至死不渝未去救助儿子,他得到了极乐了吗?

在世界文库中,很难找到用这样可怕的形象来说明永恒和伦理对人和神的权利的作家。就是克尔凯郭尔本人也不敢直言不讳地这样说: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多地利用了“间接表述”的形式。我不想对读者隐瞒,在对比上面的引语时,我与其说想弄清他说了些什么,不如说想弄清他没说什么,即他绝口不提的东西。这是必须做的,因为他没有说出的和我们没有说出的东西远比我们大家及克尔凯郭尔说出的东西更重要。是什么力量强迫同时是爱的上帝对儿子见死不救?这能摧毁上帝的爱的至死不渝又是什么?最后,克尔凯郭尔怎么“知道”世界上有能使上帝的爱屈服于“至死不渝”的“强迫”?他真诚地,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是真诚地把这推为试验。但试验能给出“普遍和必然的判断”吗?尤其是他所说的试验?他最爱丽琪娜·奥尔森。因为必须同她决裂使他极为害怕,甚至在临死前,在她成了施利格尔的妻子之后许多年,他内心中仍存活着得到她的愿望,尽管明摆着的事实告诉他往事不可追。他临死时所想的不是对我们所叙述的“永恒”的法庭。

他似乎在期待事实消失,化为乌有,出现一个崭新的、为理性完全不可理解的真理,丽琪娜·奥尔森不属于同她结婚并占有她的施列格尔,而是属于他,离开了丽琪娜并此生只能触摸她的影子的克尔凯郭尔。

我不知道,他的听众是如何理解他的话的;但是,如果他的话有某种意义,就得假设,这个实际上微不足道的区区小事,即克尔凯郭尔同丽琪娜·奥尔森分手,是世界历史事件,比发现新大陆或发明火药更重要。因为,既然在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前景中克尔凯郭尔不顾明显事实继续保留对丽琪娜·奥尔森的权力,那么,我们“思维”的一切基础就被动摇了。于是哲学不得不由黑格尔转向约伯,由苏格拉底转向亚伯拉罕。于是,哲学不得不由理性转向荒谬。我们基本的、不可动摇的真理就成了“插上翅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