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
要原谅罪,就要有权力,就像有权力才能使软弱无力的人恢复力量一样。自然理性说,这两者皆不可能,不仅人不可能,最高生物也不可能,再说一遍,是宙斯自己向克律西波斯揭示了这个秘密,或者说,克律西波斯和宙斯都是从所有真理一个不可触摸的源泉中领悟了存在的这个最后真理。用波纳温图拉的话说,克律西波斯和宙斯的真理处境不比其他真理更糟:如果有人援引理性来攻击它,那它同样可借助理性来自卫。然而,福音中耶稣希冀的真理的情况就不同了:所有理性的论据都反对它,而它却连一条论据也没有。
它像克尔凯郭尔那样,不得不说它失去了法律的保护。或者,通俗点说,无论拿撒勒城的耶稣,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权原谅罪,也无权使弱者重获力量。理性“proprio motu”(由自己的意愿推动),不需征求任何人便宣布了这个真理,我再重复一遍,不征求任何人,就是说,既不征求人,也不征求神,不管他们是否想要这个真理。它宣布这个真理不是因为他需要它、评价它或真理需要它。
它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宣布,于是这个真理就主宰了生活,所有的生物都暗自哀叹,服从于这个真理(宙斯就是哀叹着向克律西波斯诉说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要屈服?理性哪来的权力把自己的真理强加于存在?它自己并不需要这些真理,存在对它们则愤恨,有时则完全无法忍受。
这个问题从未有人提过,无论是人还是神,包括开化的多神教的神和开明的基督教的神。毕拉基教徒拼命捍卫道德以实现“homo,emanmpatus a Deo”(摆脱了上帝的人)之理想。思辨哲学则同样狂热地追求“:ratio,emancipata a Deo”(摆脱了上帝的理性),对它来说,只有摆脱日常的真理才成其为真理。当莱布尼茨洋洋得意地宣布永恒真理存在于上帝的理性中,而不取决于他的意志时,他只是坦率地证实了支撑中世纪哲学的东西和中世纪哲学从古希腊人那里继承的东西:人类智慧的所有努力都用于追求“veritates emancipatas adeo”(摆脱了上帝的真理)。理性授意自己所需的法则,或确切地说,根据自己的天性授意法则。须知,它也没有选择的自由,它也不能使世界归人所有,即使它想这样做。但它自己也不疑问,为什么要授意法则,也不允许别人问及此事。现在是这样,过去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人的命运,宇宙的命运永远地预定了,任何永远预定的东西都不能、也不应改变。存在被某种无个性、漠不关心的权力所迷惑,无法摆脱这种魔力。哲学总是骄傲地说它找到了一切的基础、源泉和根蒂,也不考虑这迷惑世界的是什么力量,只是“简单”地承认它,为它“揭露了看不见的东西”而高兴。甚至《纯粹理性批判》也停留在这一点上,显然,完全赞同亚里士多德的怀疑:不会及时地改变问题说明了人的愚昧。
只有《圣经》才指出,依靠理性和它所说的真理的一切并非顺利。上帝警告不要认知,否则将会死去。但这难道是对认知的反驳吗?难道能这样反驳认知吗?伊甸园里没有波纳温图拉,那时也没有思辨哲学。显然,对第一个人来说,上帝的话是反驳,他不会按照自己的动机、意志把手伸向禁树。对无知来说,“法则”是后来先知所说的、使徒又重复的话:“justus ex fide vivit”(遵守教规者将以信仰为生),信仰指引生命之树,生命之树产生的不是知识,也不是思辨哲学,而是存在哲学。按照存在哲学的说法,需要蛇的介入人才能迈出犯罪的一步:被神秘力量诱惑之后,他屈服于理性真理的力量“veritates emancipatas a DOe”(摆脱了上帝的真理)并用生命之树的果实来换取知识之树的果实。
克尔凯郭尔不敢无条件地、原封不动地接受《创世纪》中关于始祖堕落的故事。他删去了《圣经》中的蛇,不允许始祖的无知向他揭示真理,不允许善、恶的认知隐藏罪。但还是这个克尔凯郭尔告诉我们,罪是自由的昏厥。同罪对立的概念不是美德,而是自由(或,又如他所说,罪的对立概念是信仰)。自由不是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是善与恶的选择可能,而可能最终为:对上帝一切皆可能。
这样,人终究用自由换取了罪,拒绝了上帝提供的无限可能,却接受了理性提供的有限可能?克尔凯郭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用完全另外一个形式提出了它。“若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愿望,我愿我的读者不假思索地提问:如果亚当没犯罪,那将会怎样呢?在现实形成之时,可能性趋向于某个虚无一边,这引诱了所有一切不喜欢思维的人。而且,为什么这种科学(或许说知识更好些!)不能控制人们,不能理解自己的界限?但是,当人们向您提出愚蠢的问题时,要小心作答,装成与提问者一样傻的样子。这个问题的愚蠢不仅在问题的本身,更在于人们用它向科学提问上。”毋庸置疑,对科学不能提这样的问题。对于科学,现实永远结束可能。但是能否由此而说,不该提这个问题?若克尔凯郭尔没有提这个问题——明确或隐含地,又会怎样呢?当他建议我们忘却蛇这个引诱者时。他是否以此在回答他现在禁止提的问题?他以科学的名义回答,但这个科学在《圣经》有关蛇的故事中自然要被迫承认是一无所用的,是非常浅陋的、幼稚的幻想。在摒弃蛇时,克尔凯郭尔显然在某些理性的、摆脱上帝的、甚至非臆造的永恒真理面前犹疑不决。正是在这里,他应提到那句神秘的话:“不惑于我者幸福。”这话他曾多次提及。
而实际上,《圣经》中的蛇对理性思维是极大的诱惑!但是,须知,《圣经》关于原罪的故事中的诱惑亦不亚于此。始祖堕落,如《圣经》所描写,如同与人交谈并诱惑人的蛇一样,和我们对可能性、应该性的观念是不可相容的。无论怎样使我们相信圣经故事的真实性,它在健全思维的逻辑面前应碰得粉碎。如果在这故事中多少还有些“真理”的话,那么决不应用能一棍子打死的论据来辩护。同样,如果信仰的真理像认知的真理一样依赖理性辩护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在《创世纪》中有关始祖堕落的那个章节应从《圣经》中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