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碎花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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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寂寞的汤丹(4)

汤丹学习总共才一个月的时间,完全可以坚持到底的。但第二个礼拜日汤丹突然决定回家一次,她有点想儿子。金子玉已经回去两次了,就是她不回去,她丈夫礼拜六也会来看她。汪键主要是社交活动多,正常的上课时间她都要占用,休息日就更不用说了。昨天晚上走了一个,今天一大早又走了一个。汤丹就决定回去了。

火车准确的行驶时间是两个小时二十分钟,汤丹一直看着表。到站之前汤丹没有忘记给丈夫打一个电话。家里和办公室都没有人,手机是关着的。汤丹打了一辆车,径自回家去了。

汤丹插钥匙的时候手有点抖,门没有打开。汤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这是自己的家呀,出门还刚刚不到半个月时间。汤丹再开,门仍然没有被打开。汤丹疑心自己把钥匙搞错了,汤丹看了看钥匙并没有错,汤丹再开。这时小袁从里面把门打开了,汤丹松了一口气。汤丹说:我说是咋回事儿,是你在里边上了小锁吧?她并没有去看小袁的模样和表情,汤丹却很快发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当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女人。汤丹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她一向对记人的事情比较迟钝,因为她心里想着儿子,就突然想起是儿子生病时在医院里见过的。汤丹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倒是那个女的穿好了衣服理直气壮地对小袁说:你送我出去好吗?

剩汤丹自己,站在没有关门的家里。想想刚才那个大摇大摆进出的女人,门关与不关还有什么意义吗?汤丹没等小袁送那个女人回来,她回到自己家里连坐都没坐一下就又提上自己的小包出门了。她走到外面,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就又返身进屋,在床头柜上找到她还没有看完的那本《心灵史》。她把书很细致地放进她的小包里。小袁仍是没有回来,她于是便再一次走了出去。她仍是回学习班上的,她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汤丹买了一张火车票,半个小时以后又坐上了返程列车。

汤丹坐好了位置,汤丹努力想让自己伤心一点,可她的心却像张白纸一样空着,只是眼睛有一点干,大概是有些疲倦的缘故。汤丹想要是能弄出一点泪水来可能就好了,于是她努力去做了,眼睛却仍然是干的。汤丹不再想这个问题,她让自己去注意看铁道两边的树。杨树的外面是一些枣树,枣树的外面还是枣树。汤丹这才想起来,他们这里是生产枣子的,汤丹的儿子特别爱吃枣。汤丹过去要是坐汽车出来,她总是让车子停下来买一点回去。可是现在汤丹即便是同样能让火车也停下来,也是没有枣子可买的,因为枣子只有小指肚那样大,还是青着的。整个枣树看上去都是绿的,是那种很新鲜的嫩绿,汤丹看了一会眼睛就不再疼了,那样的绿色是养眼的。

想到儿子的时候,汤丹的眼睛才有点模糊起来。

汤丹一个人在学习班的宿舍里睡了一个下午,天黑下来她才有点清醒。她觉得总要干点什么,她就想起了李逸飞。汤丹拨了李逸飞的手机号,电话立刻就接通了,里面清晰地传出李逸飞的声音:喂,是谁?怎么不说话?喂,电话出了什么问题?

汤丹的心跳得越来越欢。他在哪里?他和谁在一起?

他正在干什么?她这样做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汤丹挂断了手机。

李逸飞那边喂了几声也挂掉了。他那天恰好是在省城开会的,汤丹打电话那一会儿他正在想怎么打发整个晚上的寂寞。

小袁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赶来的。那一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他敲响门的时候汤丹正一个人在房间翻看那本《心灵史》。这本书许多的地方让她对生命产生一种新的困惑,读起来也有一点吃力。但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吃力,有时候一句话她可以读好多遍。“几十万的哲合忍耶的多斯达尼从未怀疑自己的魅力,他们对一个自称是进步了的世界说:你有一种就像对自己血统一样的感情吗?”

她不懂宗教,但她为那种完全摈弃物质欲望的信仰而震撼而感动。人的智慧中为什么能产生信仰这样一种东西?人为什么不能没有信仰?人对某种信仰的追索为什么可以达到如此痴狂的程度?汤丹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也是有信仰的,她的信仰又是什么呢?她是一个平和的女人,她一贯的原则:是从不去想那些让她费解的事情,她甚至都没有认真想过生命究竟是意味着什么,真的是“川流不息的天命”吗?

汤丹打开房门,小袁那张若无其事又非常心虚的脸让她的头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另外两个小房问里刚才还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现在却一下子消失了。幸好她们都不在,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小袁说:就你一个人吗?

汤丹:我的房间就我一个人。

小袁说: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

汤丹说:随便。然后朝走廊里的洗手间努了一下嘴。

小袁推开洗手间的门,一个面相俊气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汤丹和小袁定定地看着他。

汤丹说:你?怎么回事?

男人笑着说:汪键打电话让我陪她去买磁带。

汤丹环了一下四周:汪键?见鬼,人呢?

男人说:人呢?

小袁看着他们俩笑了一下。

男人说:你们忙,我不奉陪了。说完就出去了。

汤丹说:见鬼!

小袁说:是啊,真见鬼!

汤丹说:你什么意思?

小袁说:嘿,你说什么意思?

汤丹停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她说:我说什么意思都没有,你走吧,我们之间扯平了。

汤丹没有和丈夫离婚,小袁坚决不肯离。小袁说让他们重新开始,他会对她和儿子负责任。汤丹对他的承诺毫不怀疑,小袁就是这样的人,他说出的话一定能够做到,汤丹也没有认真地想过离婚的事。汤丹只是不再让小袁靠近她,并不是有什么心理或者生理上的障碍,她只是觉得这样对他们双方都要好一点。小袁很配合,汤丹学习结束以后他一直睡在沙发上。

时间过了很久,大约有两个月。那天小袁一大早就出去了,他说要到一个县里谈他们那个企业建立基地的事。

小袁现在无论干什么事情都会给她说得很清楚。他还说他的手机是开着的,汤丹有急事可以随时和他联系。

那天汤丹带着儿子去公园玩了一个上午。汤丹有点累可汤丹的儿子却玩得很开心。汤丹这一段日子把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了。汤丹让儿子去玩滑梯,她对儿子说男子汉要勇敢一点,儿子很英勇地去了。汤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晒太阳。阳光把她的眼睛弄得酸酸的,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她突然地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实,有一个人让她常常想念着也是一种幸福。

儿子每完成一次滑翔就跑过来报告一回。他大口地喘着气说:妈妈,我又滑了一次!

汤丹说:好样的,像个男子汉。

儿子于是说:我再去滑,妈妈你可千万不要走开。

儿子对她的依恋让她感动。儿子,妈妈怎么会走开呢。这个世界只有你和他最亲。你生育了这个小生命,你就意味着要永远对他负责任。无论在生命的岁月里你是爱他还是恨他,你都没有办法不让他依恋着。

儿子玩累了,儿子看见一个卖烤羊肉的就要吃,汤丹平时总是嫌那东西脏,今天却给儿子买了一点,汤丹也吃了一点,味道真的很不错。后来儿子又看到一个卖酸辣粉的,仍:是要吃,汤丹就又和儿子一起吃了酸辣粉,也是比较好吃的。这让汤丹又明白了一件事情,生活中有许多滋味是她没有尝过的,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汤丹带儿子玩了一个上午,儿子吃饱了喝足了才肯回去。娘儿俩回到家就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电视,这时有人敲门。声音断断续续的有点不够坚定的样子,汤丹开了门。

汤丹有点意外地说:怎么会是你?

来的人也不在意汤丹的态度,却说:我来看你,请找一个说话的地方。

汤丹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就把客人让进了屋子。

客人进了屋,眼睛并不往四处看,很认真地和汤丹的小儿子打招呼。小家伙有点疲乏不是太热情,眼睛只顾盯着电视。客人这才回头和汤丹讲话。不说来意,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说话也是不落板眼的,模样和性情都是没有变化的。他坐在沙发的一端,汤丹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沙发不太长,坐三个人就不显得宽裕。沙发那端的旁边是汤丹养的一盆树,严格说是一盆草。一种叫扫帚苕的草本植物,有树的枝干,叶子则细细碎碎地蓬松着。男人说出的语言也是细细碎碎的。

男人说:这都是命,其实我那时是非常……

男人顿了一下。汤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的是爱你的。可他的脸很快红了起来,他改口说:我是想对你好的。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汤丹,却紧张地盯着她的儿子。

汤丹说:我儿子四岁。

男人说:是的,挺机灵的。

男人说:我刚到那边的时候很苦,每个月挣的钱除了吃饭还不够租房子的。

汤丹说:我知道,要是两个人可能会好一点。

男人说:你不恨我?说完仍然拿眼睛去看汤丹的儿子。

汤丹说:我儿子都四岁了。

男人说:是的,挺漂亮的。

男人一边和汤丹说话,一边用他的手去拂弄那盆草。

后来他就干脆不说话而专心地去拂弄那盆草了。汤丹就有点奇怪,自己过去是爱这个人的什么呢?

男人见汤丹定定地看他,他的脸立即又红了起来。他说:对不起汤丹,爱一个人其实挺难的。

汤丹说:其实一点都不难,你只要告诉她你爱她,你就只管放心大胆去爱就是了。

汤丹心里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她当初之所以没有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并不是因为太传统,同时也不是自己没有把握,而是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不管不顾地爱过她。女人有时候是希望在爱情中遇到风暴的感觉的。

汤丹的儿子听他们二人说了一会觉得无聊就伏在地毯上睡着了。汤丹把儿子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汤丹把儿子安置好,只一小会的工夫,来人就变了模样。他变得很激动,他的脸也是涨红的,说话也急促起来。他说:我是专门从深圳回来看你的,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不想你过得不好。汤丹觉得不以为然,汤丹想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汤丹的眼泪却不合时宜地出来了。

汤丹开始还想掩饰,泪水却分明不听话,汤丹就坐在沙发上任它流,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男人于是就很自然地走过去拥住了她。两个人的呼吸都有点急促起来。汤丹闭上眼睛很丧气地想:你过去不是一直想要我吗?现在你要想要就要吧!男人什么也没有干,男人只是抱了她一会儿就松开了。汤丹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灰心。

男人红着脸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回来看看你。

汤丹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好像另外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苦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男人又说:你需要钱吗?

汤丹笑了,汤丹这次真的笑得很坦然。汤丹说:我要钱能干什么呢?我又不做生意。

男人又坐了一会儿,空气越来越郁闷,汤丹也不再倒水。男人就站起来要走,他走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因为站得很靠近,汤丹就以为他要抱她一下,男人却没有做。男人说,地址没有变,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诉我。

汤丹关上房门,儿子仍在睡。汤丹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她靠在门上,把胳臂交叉着放在胸前,重新打量着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家。一切依旧,但一切已经远远不是那么回事了。她看到了她和丈夫的结婚照。仔细看看,她觉得他搂着她肩膀的手有点错位,好像掐着她的胳臂似的。这才想起来,他们这张结婚照是两张照片粘贴在一起重新反拍的。当时因为一张小袁挤眼了,一张她的笑不很自然,摄影师就把两张照片剪了粘贴在一起。汤丹想,也许婚姻就是这样吧,有时候已经摔打成了碎片,也就这么粘巴粘巴,又成为一个整体了。远远看了,还真像他妈的那么回事儿!

汤丹突然轻松起来,她的忧伤,像那个下楼的男人一样,已经渐行渐远。也许生活永远都是这样,带着明显的不确定性。它有时候像个没完没了跟你撒欢的孩子,兜着圈子和你开玩笑;有时候像个面目狰狞的邻居,龇牙咧嘴地跟你较真儿;有时候又像个善良的老人,温和地守护着你。有时候它会一拳把你打翻在地然后再把你扶起来,为你拍拍身上的土,跟你和解。

不管是曾经哭过还是笑过,汤丹还是浸润在生活里。

她站到屋子中央,整了整衣服和头发,一阵突然而至的快意强烈地拍打着她,让她有点恍惚。

明天吧,明天给李逸飞打一个电话。她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