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要一统天下的秦王,不是丢了天下的周天子。想到这里,秦王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尉缭和李斯,真诚地说道:“看来,是本王的决定错了。”
尉缭听了,微笑着点点头;李斯听了,开始有些不安,一双大眼迅速地转了三圈,冷静下来后,上前一步说:“这事大王没有错,只能怨韩非。”
秦王示意蒙恬起来,然后把目光罩着李斯,分明是希望他说下去。李斯会意,说:“依臣所见,韩非是受韩王派谴,特意到秦国进行游说,以求存续他们的宗国。韩非这个人阴险狡诈,他谋划了这一切,提出一套主张,讲出一番道理,目的都是为了保存他的韩国、弱化我们的秦国。”
“可是,本王仰佩他,要重用他;而韩国积弱,一定是要被灭亡的。这些,他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取灭亡呢?”
“大王,韩非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他是韩王室的公子,韩国亡了,他会失去王室的荣誉身份,大王就是留他在秦国做相国,他也不会快乐的。所以说,大王无论怎么善待韩非,他一定是心向韩国而背秦,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王听了,沉思起来。不久,他又迅速地看了昌平君一眼。原来这昌平君原本是楚王负刍的弟弟,因为与兄长负刍有些不愉快,所以才漂泊来到秦国。秦庄襄王与他那时都是王室公子,一见便非常投缘,成了很好的朋友,待庄襄王做了大王,就任昌平君为相国。
秦王看过昌平君之后,心里有了些朦胧的想法。“今天听前线的汇报,就到这里吧,容本王好好地想一想,再议。”
众人施礼后散去,秦王独留下李斯。
“你说说看,现在本王该怎么办才是最好。”秦王开门见山。
“杀了韩非。”
“为什么非要杀他?”
“韩非跟李斯一样,都是荀子的高徒。要论帝王之术,在理论方面,韩非胜过李斯;在操作方面,李斯比韩非强。这样的人,若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本王为什么要放他呢?留在秦国,让他帮助我不是更好吗?”
“他不可能帮大王,至少是不会真心的帮大王。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将会出大乱子。”
“可是,你不也是楚人吗?”
“臣是楚国人,但只是楚国的普通百姓。在楚国臣什么也没有,在秦国,臣却有了大王给的身份和荣誉。”
“是吗,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那么,就把韩非先关起来,待本王灭了韩国再说。”
“遵旨!”李斯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地问:“大王决定攻韩?”
秦王点点头,说:“现在攻韩,恐怕更不用费什么力气了。”
“我们的离间计已经手?”
“对,顿弱已经收买了韩国南阳郡代理郡过孟腾。”
“恭喜大王。”李斯双手一揖,又说:“其实大王原来的决定也并没有错,攻赵虽然没有成功,却进一步削弱了赵国的实力,打击了他们的信心。现在我们掉头攻韩,赵国便只会老老实实地去舔自己的伤口,不敢再有什么举动。”
“你是这样认为的?”
“确实是这样。”
“我没错?”
“不但没有错,大王这么安排,反倒是更高明。”
秦王听了,心里很高兴,欣赏地看着李斯
“大王也累了,臣这就告辞。”
“慢,本王还有话说。”
“请大王下旨。”
“从今日起,本王拜你为廷尉,替代尉缭。”
李斯听了,血往上涌,睁大眼睛,这才短短几年,他已升长史、客卿,现在又拜掌管全国军队的廷尉!
由于太过激动,李斯竟忘了跪拜谢恩,只是呆呆地看着秦王,眼角边流出感激的泪水。
告别秦王,李斯立刻让人关押了韩非。
就在第三天,公元前231年,韩国南阳郡“假守”(即代理郡守)腾,投降秦国,献出他所管辖的属地。腾被秦王政任命为内史,不久派他为先锋进攻韩国。腾对韩国的情况了如指掌,进攻打得很顺利。公元前230年(秦王政十七年),韩王安被俘,韩国从此灭亡。直到这时候,秦王才想起了韩非。
韩国已亡,我可以让韩非出来了。秦王想: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识时务,不愿替我做事,常与他谈谈,也是件让人高兴地事啊!
秦王不知道,就在他这么想着时,李斯已经在牢房里了。他微笑地瞅着韩非,冷冷的双眼中充盈着嘲讽。
聪明透顶的韩非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这是他来秦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有的归宿,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韩非知道秦国攻打赵国连连失利后,就想找秦王再好好地谈一次,说服他动用更多的兵力去攻打赵国。他知道这样一来,韩国就可以更长久一些。然而,李斯阻止了他与秦王的见面,不久还把他关押起来。韩非知道,这表明秦王要攻打韩国了。韩国不堪一击,这一点韩非很清楚。秦王灭了韩国,就一定会亲自来放我出去,韩非曾这样对自己说。可是,秦王没来,李斯却来了。这个出生下贱的人,他一心只想弄死我,但这绝不是秦王的意思。韩非心里明白这一点,便平静地看着李斯,轻轻地问道:“你是来送我上路?”
“是啊,你国家没啦,你的大王也死了,你就不想跟他去?”
韩非低下了头,他的心在滴血,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这个贱人,我要设法除掉他。这念头在韩非脑海中闪出,他昂起了高贵的头颅,还是那样轻轻地问道:
“你就不怕我这么死了之后,你的大王会惩罚你?”
“真是聪明啊!韩非,你知道我的大王不会杀你。”
“我知道,但我还是会跟着韩王去。”
“你想死?”
“对!”
“我们总算想到一起了,就让我来成全你吧,我的老同学。”
“我想见了秦王之后死。”
“不行!”
“为什么,是怕我,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
“对,是这样的。正因为是这样的,你现在就必须去死!”李斯说到这里笑了,笑得很狰狞,沉沉地唤了声:“来人!”
牢门打开,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你真不怕秦王罚你?”
“怕,但我会告诉他,你是听了韩国灭亡的消息,完全失望自杀而死的。”
“跟一个下贱的无赖斗,儒雅些的人还真不行啊!”
李斯听了,狠狠地瞪韩非一眼,退到两个大汉身后。
这时,秦王正匆匆地向牢房走来,赵高与蒙恬,跟在他身后。
韩国虽然亡了,可这是天下一统的要求,而且那片土地还在,从今往后,你就协助本王来管理天下吧。
路途中,秦王已经想清了要对韩非说的话。他走进牢房时,见到的却只能是韩非的尸体。那张脸再也没有一丝儿谦恭,全是愤怒和后悔,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他这是死不瞑目啊!秦王也愤怒且后悔了。可是,对于众口一词有关韩非死因的回答,秦王虽然将信奖疑,却又没有什么办法。还真应了韩非死前的那句话:
跟一个下贱的无赖斗,儒雅些的人还真不行啊!
一代法家的宗师,就这么走啦,韩非这年刚好47岁。有记载说,他的尸体运回韩国后,就葬在故里的孤坟摊。韩非尸体运回,韩非所著的《孤愤》、《五蠹》、《说难》、《说林》、《从内储》五书却留在了秦国。在以后的岁月里,秦王把这十万余言的书反复研读,在李斯的帮助下,使韩非的法家思想在秦国最好地贯彻实施。
儒学大师荀子的高徒韩非,同时吸收了儒、墨、道诸家的一些观点,在总结了前期法家的经验上,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的以法为中心的法、术、势相结合的政治思想体系,是法家之集大成者。在韩非看来,国家要图治,君主就要善用权术,臣下就必须遵法。
韩非的这一观点,对帝皇的统治有有实用价值,被两千多年的帝皇一直用着,成了皇帝统治民众的利剑,成了皇帝忽视民众个体权力的帮凶,缓慢了中国明主社会形成的步伐。
82、胡亥在胜算中降生
咸阳的南面与秦岭的山脚间,有一片茂美的树林。往昔,这里的飞禽走兽觅食悠然、戏耍欢快,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的,一个个好不自在快乐;今日,它们可遭了天大的灾难,秦王带了八百卫士,到这里来围猎。一时间,禽飞兽走,哀鸣声阵阵,它们都惶惶然都不知所措。
秦王骑了匹乌云龙驹,将一只白鹿直追得惊慌逃窜。来到一处空旷地,它反而站住了。回头疑着慈祥的双眸,天真烂漫地注视着弯弓搭箭、正瞄准它的秦王。
将弦拉动了三次,秦王却还是不舍得放箭。一旁看着的蒙恬有些着急,轻轻地唤道:“大王!”
“呜!”秦王并不搭理蒙恬,反倒突然大声地叫起来。
原来犹犹豫豫地望着他们的白鹿,这才猛地上身腾起,高扬双蹄,向前狂奔。就在这时候,只呼得“嗖”的一声响,秦王射出了弦上的箭。箭到鹿倒,蒙恬与李信大声地呼唤着,“射中了,大王射中了!”策马飞驰而去。
秦王脸上闪过一线得意的笑,立刻又变得阴沉起来,他四处瞅瞅,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只鹿的射杀,并不能减少秦赵战场上失利给他带来的不快,他甚至还在想着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
韩非死了,他有些遗憾,然而让他更不高兴的,还是他明白了这是李斯所为。他知道李斯很有能力,也相信他忠实于自己,可他希望留下韩非,有时跟这个韩国的公子谈谈,还真是有趣。这个李斯,竟敢把他给害了。更可恶的是,李斯竟敢弄假来做他秦王不喜欢的事情!这念头曾烦了他很久,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故意冷落李斯,就象冷落一个他厌烦的妃子。
不久,秦王又发现,李斯对他太有用处,可不是妃子能比。更何况,李斯说得也对,这韩国宗室的公子,确实也不可能跟自己一心,长期留在身边,真可能会危害自己。昌平君不就是这样的,虽然是父王留下的大臣,可因为是楚王的亲弟弟,平时也还可以,到时我要灭他的楚国,恐怕他就会有异心。到时候,找个机会,一定要让他去做个闲职,让李斯名正言顺地来顶替了他丞相职位。罢罢罢,这事以后再说吧!
至于尉缭,倒是有些真本领,却又心气太高,对自己的主张太过坚持。战略上的事可与他商量,军权却是不能让他沾边的。秦王这么决定,自己把军权抓得牢牢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