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缓缓地说着,声音很轻,异人认真地听着,却不时有惊雷灌耳、震聋发馈的感觉。王族高贵的热血,在他的体内涌动着,让他激动得心跳不已。待吕不韦的声音停止下来,他的思绪仍然在狂奔之中。他想到了他的父亲,当今天下最有实力的秦王的太子,王位的继承人;想到了他的母亲,曾经是这样的美艳、受宠,如今却忧忧寡欢地被父亲置之不理;想到他的二十多个兄弟,其间有几多被父亲宠爱的嫡子,也有一些象他一般被冷落却比他有安全感的“诸庶孽孙”。他听着、想着,一会儿热血沸腾,充满自信,一会如临深渊,恢心丧气。他感觉到吕不韦在看着他,定了定神,摇了摇头说:“我要做秦国的嫡嗣,一个难字啊!”
吕不韦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完了伸出姆子夸赞异人道:“一个难字,你说得真准、也真好啊!不愧为秦王的子孙,说话就是一语中的。”
异人不过是无可奈何脱口而出的一句心中闷语,没想到吕不韦竟这么夸他,虽然一时难解,却又不愿说出来,低着头作沉思状。吕不韦见了,说:“依你目前的处境看,你要做秦国的嫡嗣。难!真难!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啊!”说到这儿,吕不韦停了会儿,得意地一笑,这才提高了声音接着说:“可是,难事也是有希望、值得做的事啊!这天下大事,要想做成,有哪一件不难!男子汉大丈夫,生在这世界上,不就是想做成一件两件难事吗?秦公子,这事你既然也是这么想的,我吕不韦也是这么想的,就让我们联起手来,共同做好它。我相信,纵然是千难万险,只要我们俩联起手来,就一定能够闯过去,把这件难事给办成了。我吕不韦虽然不富有,请让我用一半的家当留给你,让你能在邯郸疏通关系、交朋结友,以备遇难时之用;而我,就去带上另一半家当,赶赴咸阳,替你去游说你的父亲安国君和他的爱妃华阳夫人,让他们立你为嫡嗣。”
异人听了,激动地一跃而起,肃然地对吕不韦说:“如果这事你办成了,我今后一定与你共享秦国。”
“好,我们一言为定。”吕不韦淡雅地一笑,非常坚定地说。
俩人手拉手走出中兴酒楼,相拥着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吕不韦紧握着异人的手说:“秦公子,我想请你现在就到我那儿去,把我留在邯郸的钱全都拿走;我明天就回翟阳,再把家里的全部家当带上,西往秦国咸阳,办好这件事情。”
异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说:“生活上的困顿,我一点也不怕。你的钱,还是留着吧。”
吕不韦听了,摇摇头,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让你把钱拿去,是让你用这些钱去做赵国王室达官的工作,让他们都能众口一词地说你好话,让他们在你有难时能帮助你。因为我知道,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将要挑选的嫡嗣,其口碑在国内国外都应是非常的好。据我的经验知道:一个人的好口碑,只要舍得花钱,是可以买来的。”
异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握紧了吕不韦的手,信服地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4、吕不韦父子的谋略
欢媛着一身彩虹长裙,正在堂上翩翩起舞,忽闻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车声,也顾不上更衣,便如一只轻盈的蝴蝶,欢天喜地地朝着外面飞去,刚到大堂门前,竟与匆匆进来报信的丫鬟小娟撞了个正着。俩人都退了几步,差点跌到在地。惊骇中,小娟一挺身子,惊慌地上前一步扶住欢媛,喘息着说:“有位公子也来了,老爷让你避一避!”欢媛听了,满心的欢喜一时化了云烟散去,失望而又着急地愣在那里。
她本是邯郸豪门之女,在一次家宴中被吕不韦看上,在一番苦苦相求之后,终是嫁给他做妾。虽说是妾,一则吕不韦在邯郸的女人就她一个,二则吕不韦对她确实是真情实意,只要吕不韦来到邯郸,就将她时时地捧在手心,刻刻想在心里。俩人之间,恩爱有佳,如胶似漆。唯一遗憾的是:吕不韦以生意为重,常年奔波南北东西,不常住邯郸。俩人聚少离多,欢媛更多的日子只能是在等待中相思。因此,只要吕不韦来邯郸,欢媛就盼着他生意上的事情早早了结,好与他厮守在一起。吕不韦生意大事昨日告成,按说该与她厮守几日,可今儿一早起来说还要去谈一笔天大的买卖,这会儿又带回来一个什么公子。按照吕不韦与她的约定,有客人来,她应该是回避不见。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欢媛真盼着那公子快快离开玉龙居。
吕不韦领异人进玉龙居时,抬眼朝大堂望去,见到欢媛的彩虹长裙一闪,不由得心头一阵激动。他回过头来,看见异人的目光也投向大堂那边,忙侧身挡住他的目光,指着一间上了锁的屋子,说:“我们到那边去。”进了屋子后,吕不韦将一口大箱子打开,异人一看,里面全是黄金珠宝,不由得长眼大睁,心头发热。他虽为王孙,这么多钱,却还是第一次看见。
吕不韦盖好箱子,回头肃然地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韩兴说:“你去叫个人来,把这箱子抬到车上,送到秦公子府上去。”
异人听了,望着吕不韦,说:“这么多?”
“不多,不多。”吕不韦说:“现在,我才感到自己挣得钱太少了。在阳翟,也就这么几箱子。待把这些钱都花光了,公子一定就是安国君的嫡嗣了。”
说完,抬眼去望异人,异人此时也正抬眼来看他。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灼灼地闪着希望的光芒。异人再不言语,眼角上却滚出一滴热泪来。吕不韦见了,心中暗自得意。钱可是个好东西,这么些就能买得一个王孙感激的泪水,买到他的一颗高傲的心。值啊!这么想着,吕不韦送异人和那箱金子、珠宝出门。望着远去的马车,吕不韦长长地嘘了口气。他突然想起欢媛,忍不住疯了似的奔向大堂。还没进去,便与也如他一般发疯似的奔出来的欢媛拥在一起。俩人紧紧地抱着,仿佛是要这么一直地拥抱下去。
第二天,吕不韦还是毅然地离开了邯郸,踏上了前去阳翟的归途。欢媛没有出来送他,只是伤心地躲在屋里偷看,待马车往南狂奔之后,她才跟着马车狂奔起来。欢媛一直跟着马车往南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得被长裙袢倒在地。她抬起头来,满眼的泪水,万分眷恋地望着南方,大声地呼喊着:“不韦,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从邯郸到阳翟,有五百里的路程,往日里需要三天的时间。这一回,吕不韦硬是只花了两天的时间,欢媛送别他时的泪水还没有流干,他就已经到了阳翟。远望着那一座高墙围实、盖着青瓦的巨大吕府,吕不韦抬起了高傲的头。在阳翟,除了赵王的宫殿,他这吕府就算第一家了。除了军队武力,在经济实力上,他吕家是完全可以跟赵王比一比的。进了吕府,吕不韦顾不上休息,在粉璧彩屏中走进一间豪华的书房。父亲吕天佑,正在那儿等着,见吕不韦进来,也不说话,只把儿子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然后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趟买卖做得挺顺,赵国虽然战乱不止,珠宝却更为当地人所看重……”
吕天佑闭着双眼听儿子介绍完生意,轻轻地舒了口气,想了想正要开口问儿子,吕不韦却先开口问他:“父亲,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匆匆地赶回来吗?”
“我不是正要问你吗?”
“我寻到了一件奇货,准备做一棕天大的买卖。”吕不韦兴奋地说。
吕天佑睁开鹰眼,瞧着吕不韦,那意思分明是在催问:什么事,你快说,别急坏了老子!
“是这样的……”吕不韦的一双鹰眼也瞅着父亲,慢慢地将遇上异人的事和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给父亲听,最后总结说:“以前我们役人做庄稼,最多只能获利一二倍;后来做生意,经营皮革之类,最多获利十到二十倍;再后来经营珠宝,获利可达一百到二百倍;如果这次经营异人成功,获得利益恐怕千倍万倍不止。”
吕天佑静静地听着,一双碣黄色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那长满斑白胡须的下巴,也跟着抖动一下,待儿子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他又沉思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儿子,感慨地说:“是啊,你说的不错,有见识。经营异人成功,获利不止千倍万倍。可是,我受了你的启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东西,除了这奇货异人,这世上还有更奇、利更多的货。”
“是什么货?”吕不韦睁大双眼,惊凝地望着父亲,迫不及待地问道。
“太阳!”吕天佑咬紧牙齿,本来就瘦弱的双颊深深地陷了进去。他爱怜地望着儿子,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
吕不韦非常失望,也有些气愤,但很快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冷静下来,耐心地解释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太阳与异人毕竟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们能经营太阳,把它的光亮变成金钱,我们这个家能装得下吗?我们整个韩国能装得下吗?”
“这不是一回事。太阳不可能为我们所控制,可异人却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他已经答应我,办成这件事,与我共享秦国。”
“这是可能的,问题是这事你能办成吗?!”吕天佑狠狠地盯着儿子问道。
“为什么不能?!”吕不韦理直气壮地问父亲。
“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告诉你,理由起码有这么三条。”吕天佑说:“第一,异人的祖父秦昭襄王还健在,他的父亲安国君还只是太子,他只是王孙,还不是王子,中间隔着这么一层,秦昭襄王是不会想起这个远在异国他乡孙子的;第二,安国君妻妾一大堆,单是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异人处在中间,他既不是让人重视的长子,也不是让人溺爱的幼子,没有成为太子的条件;第三,异人的母亲夏姬,现在很不得宠,一年还见不到安国君一面,安国君又怎么能立他为嫡嗣?我要告诉你:这个异人,既是庶出的孙子,又是不受器重的儿子,更是不得宠妃子所生。这些,都注定了他在他的祖父秦昭襄王、父亲安国君心中无足轻重。正因为如此,他才在秦赵关系趋恶的情况下被派到赵国为人质。这样的一个人,你怎么可能为他谋到太子的身份?”吕天佑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询地盯着儿子。
吕不韦听完父亲的一番话,非但没有半点的沮丧,反而大涨了许多精神。他自信地微笑着,坦然地迎着父亲的目光,更加理直气壮地说:“父亲对情况了解得很准确,也分析得很对。可是,父亲一直是一个相信情况可以因为人的努力不断变化的人。在以往的生意中,孩儿跟父亲学到最多的,不仅仅是预测事情可能的变化,而是引导事情朝有利于我们的生意去变化。回想我们吕家以往最能赚钱的大买卖,都是靠了预测的准确,引导的正确而赚了大钱的。”
吕天佑听到这里,紧绷的脸上露出丝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用目光催促儿子快说下去。
“孩儿认为,异人的处境是可以通过我们的努力加以改变的,只要我们努力去做,扶他做太子的事,是完全有可能的。一是,如今秦昭襄王已经年迈,异人的父亲安国君作为太子,会很快即位的;二是,今后安国君要立太子,他万般宠爱的华阳夫人是个关键人物;三是,在立太子事上的关键人物华阳夫人自己没有儿子。这样一来,就给了异人一个天大的好机遇。如果,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华阳夫人收异人为子,异人不就成了今后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
“对啊!对啊!”吕天佑点点头说:“华阳夫人无子,却拥有确立太子的能力。这个无子的女人,自然想找一个听话的儿子替她把尊贵延续下去。异人有二十多个兄弟,不是长子,可他长期在外做质子,是皇室的有功之人,只要华阳夫人看得起,俩人定下母子名份,他的太子、王位都可以跟着来。而一个王孙要让一个王妃看得起,收其为子,也是可能的事情。”吕天佑嘟嘟哝哝地说到这里,突然提高声音,叹息着说:“是有可能,可是险啊!难啊!”
吕不韦听了,开心地一笑对父亲说:“你不是常说,富贵险中求,我们吕家赚的每一笔钱,不都是突破了一个个的难字险字赚来的?”
“是的,是这样的,我是说过‘自古富贵险中求’这话。只是这一回,可不是一般的难、也不是一般的险啊!”说到这里,吕天佑瞪大眼睛望着儿子。
吕不韦双膝跪下,仰望着父亲,坚定地说:“请父亲大人相信孩儿,我一定会做成这笔生意!”
5、带了满车的黄金珠宝去咸阳
第二天清晨,吕不韦带了满车的黄金珠宝,逆黄河而上,西去咸阳。为了路上的安全起见,吕不韦还带上了他最贴心的朋友,韩国的第一勇士猛天戚。俩人坐在满箱的黄金珠宝上,一路谈笑风生。在前面赶车的韩兴,时常留恋地往后瞅瞅。吕不韦见了,心中一笑,知道他这是不舍得车上的黄金珠宝,便对猛天戚呶了呶嘴,然后问韩兴说:“韩兴啊,你说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宝贵?”
韩兴听了,对着吕不韦脚下的黄金珠宝点点头,那意思分明在说:不就是这些黄金珠宝吗!吕不韦见了,笑着问道:“真是这样吗?”
“除了珠宝黄金,世上还能有什么更宝贵?”韩兴吃惊地问道。
“错了,错了!这回你又错了!”吕不韦瞪着他,大声地喊起来。韩兴万分困惑地睁大眼睛望着吕不韦,连车也忘了去赶。吕不韦哈哈地笑着,大声地喊道:“把车赶好,认真地想一想!”
韩兴这才回过头去,一边赶车,一边苦苦地思考。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转眼到了嵩山脚下。举目望去,但见起伏的山峦中、奇异的峻峰里,嵩山东西横卧,雄峙中原。吕不韦看着颇为动心,叫韩兴将马车停下,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仰望嵩山最高的峻极峰,感叹地对猛天戚说道:“人说峻极于天,真是名符其实啊!”
猛天戚听了点点头,吕不韦掉头又问韩兴:“适才我要你认真想一想的事,想好了没有?”
韩兴摇了摇头。吕不韦两只鹰眼一睁一闭地瞅了他很久,摇摇头索性把两只眼都闭上,缓缓地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给我听好了,然后认真地想一想,再如实回答我。”
“我知道,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韩兴老老实实地说。
“第一问,假如你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老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给你一个非常健康的身体,一个是送你一车子黄金珠宝,你会选择什么?”
“当然是一个健康的身体。”韩兴很快地回答。
吕不韦听了,故作恼怒的样子说:“我要你好好地想一想,再回答我。”
“这事不用想。”韩兴说。
“为什么?”
“你看啊,老人最需要什么,当然是健康的身体,何况他已经家财万贯,还要钱干什么?”
“你认为你这次回答的对吗?”吕不韦睁开双眼大声地问道。
韩兴不知怎么回答,把目光求援地转向猛天戚。
猛天戚抬眼去看吕不韦,只见他在暗自发笑,便说:“我看韩兴这回应该是说对了吧。”
“听到了吗?天戚在夸你。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说‘除了珠宝黄金,世上还能有什么更宝贵?’”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会说不知道。我现在再问你,你自己说,这次你回答的对不对?”
“对!”
“知道对,又不知道为什么,对不对?”吕不韦盯着韩兴问道。
韩兴点点头,吕不韦见了,一字一句地说:“韩兴,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缺少什么,什么就宝贵;你需要什么,什么就宝贵。譬如那个异人,他缺少钱,钱对他来说就非常宝贵;譬如我,我缺少权,权对我来说就非常宝贵。一个好的生意人,就是能够看到这一点,知道顾客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只有顾客缺少、需要的东西,我们才能赚到钱。政客追逐权力,乞丐寻找美食,商人争取利润,病人渴望健康,囚犯祈祷自由。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缺少、自己的需要而奔忙;他们的缺少和需要,在商人的眼里,就是有利可图的商机!现在,你懂了吗?”
“懂了,我懂啦。”
“懂了就好,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