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秦王砍了劝说迎回太后的人
秦王离开李斯,还没有走出后花园,突然又止住了脚步。我囚了母后,这么些年来,靠了她起家的人何止千万,想必其中会有很多人要站出来替她说话,如今既然来了第一拨,我何不“朝议”一下,也省得让这事老缠着。秦王这么想,便对蒙田说:“让他们到大殿去,朕更衣就来,同时通知三公九卿、博士等朝中大臣等都要参加,本王要召集一次百官朝议大会。”
这“朝议”,即帝王在朝堂召集群臣议事的御前会议,并不拘泥特定的地方,只要是帝王有事要让属下讨论,无论朝堂屋宇、鞍前马后、荒效野外,都可以构成以帝王为中心的“中朝”、“中廷”。这次秦王要集群臣在大殿议事,只为想让大家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不到一个时辰,百官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讨论秦国怎么才能够一统天下的事情。只是秦王说好让百官休息两日,在家好好考虑考虑,怎么突然就又朝议。这事,只有召勋、浩启等老臣心里清楚,他们没想到秦王会这么郑重其事地来接见他们,心里都在困惑担心。有一个叫许哲的,心中有数地对召勋说:“依臣之见,大王一定知道我们要给他讲的事情。”
许哲身为朝中博士,满腹经纶,为人精明自信。博士在秦朝是一个重要官职,具体从事文化教育工作,也能在朝堂上参政议政。听到许哲这么说,老臣召勋眯细双眼想了一会,然后睁开眼看着浩启,那目光明明在问:你看呢?
浩启与召勋都是庄襄王的老臣,这么些年来为报庄襄王知遇之恩,对赵太后敬重有佳,鞍前马后克尽职守地一直在为太后做事,深受太后的赏识。看到召勋在看自己,浩启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候,秦王装扮整齐,缓缓地走上大殿。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秦王落座龙椅,群臣三呼万岁。年轻的秦王,此刻表情肃然,一双鹰眼圆睁着,对他的臣子环视一遍,最后的把目光落在浩启几个人身上。沉默了一会,秦王亲切地问道:
“你们几个求见本王,有什么事,请说一说。”
浩启几个听了,互相望了望,似乎都想开口,许哲一步上前,抢了个开头:“禀大王,微臣求见大王,是有件大事要进谏。”
“进谏!”
“是的。”
“说!”
“大王将太后囚于雍城,微臣以为不妥,请求大王速迎太后回宫。”
秦王皱紧了眉头,冷冷地盯着许哲。
许哲稍一迟疑,接着说道:“臣以为,太后虽有过错,但毕竟是大王生母,纵然有天大的过错,大王也应该原谅。”
秦王鼻子里发出一个“嗤”字,如剑的目光,紧逼着许哲:“为什么?”
“为人之子,以孝为先,这是孝的要求。”
“孝的要求?”秦王想起李斯一小时前刚谈到的孝,沉沉地问道。
“是的,就是寻常百姓,也是以孝为先,何况大王……”
“你给我住口!”秦王大喝一声,许哲禁不住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大胆地看着秦王。
“我问你,平常百姓,应该以孝为先吗?”
“是的!”
“错!本王告诉你,平常百姓,文武大臣,都应该以忠为先。就是说,大秦国的所有臣民,首先就是要忠,要忠于国君、服从国君!”秦王说到这里,停了停,环视着众臣,然后再转向许哲:“许博士,本王的话对不对?”
“对!可是……”
“对还可是!本王问你,还坚持请太后回宫吗?”
“微臣坚持!”
“好,本王就成全你。来人!”
随着秦王的喝声,两个卫士走到许哲身边。
“拖出去,砍了!”秦王摆了摆手说。
两个卫士拖着许哲向外走去,只听得一声喊:“慢!”召勋上前一步,对秦王施礼,说:“老臣以为,许博士不能杀?”
“为什么?”
“儿子囚禁生母,是为不孝,许博士说得对。”
“本王是母后的儿子,可也是秦国的大王。囚禁母后,本王也痛心疾首。可是她自做自受、咎由自取,本王当从法。”
“儿子对于母亲,首先要孝!”召勋坚持说。
“本王已经说了,举国上下,首先要讲忠。无论他是什么人,都要忠于秦国、忠于国君。”
“这……”
“你还有什么道理可以反驳本王吗?”
“没有!”
“好,你下去吧。”秦王说着对卫士再挥手。卫士拖着许哲又往外走。
“慢!”召勋又大声喊道。
“难道许哲还不当斩?”秦王愤怒地问道。
“是的,许哲是不当斩。因为大王囚母是错的,恳请大王迎回太后。”
“来人!”
随着秦王的喝声,又有两卫士来到召勋的身边。
“拖出去,斩!”秦王挥一挥手说。
俩卫士刚刚架起召勋,由浩启带头,其余的几位博士跟着一步上前,都跪在地上,齐声大喊:“臣等几个恳请大王迎太后回宫!”
“你们都不怕死!”
“秦王若不答应,臣等愿与召勋、许哲一同受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秦王怒火满腔,气得脸色铁青,他咬着牙,瞪大眼睛,点着头一个一个地数完,冷笑着说:“一共八个。好!我成全你们。来人!都拖出去砍了!”
一队卫士进来,俩人架一个,拖了浩启等人,往外就走。
“大王,杀了我等无妨,只是一定要迎太后回宫!”
浩启大声喊,其余的人也跟着一起叫。一时间,整个朝堂乱哄哄的。秦王瞪眼看着,沉沉地望着蒙恬说:“都砍了以后,给我将他们丢到城门外去,暴尸三天。”
蒙恬一声“遵命”,匆匆离去。
71、茅焦赴殿见秦王
这日的春光特好,咸阳城外的兴乐酒家也特别忙碌。城里许多有钱人家踏青归来,都是聚集在这儿,喝两杯酒,聊聊天,快乐自在。茅焦奉秦王之命,陪着秦国的客人赵悼襄王到城效观光回来,也在兴乐酒家楼上的一间雅座里坐着,消一消观光时的疲乏。
突然,听得楼下有人喊:“大王杀人了!”
茅焦陪着赵悼襄王走出去,楼下原本满满的客人都不见了,连酒家的老板也没了踪影。俩人好生奇怪,下了楼来,走出酒家,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城门边围满了人。走去一看,只见近十具尸身,黄七竖八的放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大声问。
茅焦寻声望去,那人竟是西南的郡守孟天明,再看他身边,除了几个郡守,还有宫里的近侍大史等好几个。茅焦久在朝中为中卿,识人颇多,对这些郡守近侍,都比较熟,知道他们都是往日里太后、嫪毐提拔起来的人。正在这时候,有知情者告之说:“这些人劝大王接太后回宫,大王生气,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茅焦一听,热血上涌,心里呯呯直跳,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孟天明大声喊道:“大王囚母,是为不孝。作为臣子,理应劝阻,就算粉身碎骨,暴尸荒野,也要舍身取义。走,有胆量的,跟我去劝大王。”言罢,孟天明拨腿向前。其他郡守与侍从,也都呼呼嚷嚷着,跟了他去。
茅焦望着慷慨激昂的一群人走进咸阳城,他的腿也本能地向前抬起,稍停了一下,却并没有向前迈去,反而是又缩了回来。
“中卿也想去?”身边的赵悼襄王问他。
茅焦摇摇头,说:“我们回去吧,再喝喝酒,看看结果会是怎样的。”
赵悼襄王点点头,随茅焦又回到酒店的雅座里。他们却再没心事谈春色的美丽,谈空气的清新。赵悼襄王是个性情中人,又善解人意,在与茅焦短短一天的交往中,他对茅焦己然十分敬重。清楚地知道,茅焦是个坦荡荡的君子。象这样的人,为王之臣,心里纵然有一肚子话,也不会背后去议论自己大王的,于是开口说道:“本王以为,秦王这么做,是很不孝的。一个连母亲也要囚禁的不孝之人,谁还敢与他交往。”
茅焦听了,摇摇头说:“凡事都有它的原因,秦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是的,是这要的。”
“这么说,你是同意秦王囚禁他的母亲,囚禁他亲生的母亲?”
茅焦听了,沉默不语。好一会,他问赵悼襄王说:“大王,我们在这里洗一个澡好不好。”
“洗澡?”
“对!”
“就在这里?”
“对,我请你。我知道你会说回到你的馆驿会更好。可是,在这儿会更有意义。而且,在这种地方洗澡,大王可以体验一下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滋味。”
赵悼襄王有些吃惊地看着茅焦,他不知道为什么茅焦会突然邀请他在这里洗澡,而且作了这么多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茅焦一定有他的用意。赵悼襄王这么想着,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待他俩洗完澡,走出浴室,又出现了怪事,人全部又都不见了。他俩相视而笑,走出酒店,不远处的门前又围满了人。俩人走过去,只见孟天明与那些跟去的人都躺在那里,一个个血肉模糊的。
“刚刚又有十九人被杀了,今天一共杀了二十七个,都是劝大王接回母后的人。”有知情者说。
茅焦重重地叹息一声,两眼瞪出了血光。这时,只见一个卫士拿了一块大大的木牌来,用力地插进尸首堆里。茅焦横眼去看木牌,只见上面用铢砂写着:
有敢再谏太后事者,如此下场!
茅焦微微一笑,上前拔起木牌,扛在肩上。赵悼襄王见了,笑了笑说:“难怪你要洗净身子,是为了去上路啊!”
“不好意思,让你也陪着洗了个澡。”
“确实是别有一番感受,我还要感谢你呢?”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地去了。”
“你放心了,我可不放心啊!”赵悼襄王说。
“放心,你应该放心!”
“为什么?”
“无论结果怎样,你都可以放心!”
“说服了秦王,我当然放心,如果还跟他们一样呢?”赵悼襄王瞅了瞅那一堆尸体说。
“一样你也该放心,你的朋友尽了为臣的使命,死得其所,为什么不放心呢?”
“对,是这样的。”赵悼襄王看着茅焦,沉思着点了点头。
茅焦欣然一笑,迈开大步,走进城门,赴宫去见秦王。
72、秦王加封茅焦为上卿
大殿里,静悄悄的,象是没人一样。大臣们被秦王的震怒惊呆了,他们象是倦伏在猛虎身边的一群羊,谁也不愿再吭声。秦王连着杀了两波人,他也已经很累了。虽不要他动手,但得他来动心,而且全部的缘由又是关于他的亲生母亲。这,实在是太累心了!
刚开始时,秦王还虎虎有生气,心中理直气壮。母亲身为太后,做了那样龌龊的事情,撂她在荒宫,也是她咎由自取。要不要迎她回宫,得由大王来定;臣子们对此说三道四,自然是十分可恨、十分犯上的事情。既然有人要以身犯险,那么就借此显示一下大王的威信。
可是,这事别人似乎不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杀了一波又来一波,而且是一波比一波多!更让人沮丧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包括以往最是维护他的王翦、李斯、昌平君,还有蒙武等等。他们都保持沉默,而秦王心里清楚,他们的沉默实际上就是不支持,甚至是在心里反对。秦王心里还清楚,这些人绝对是忠臣,是维护他王权的。因为这些人都不是秦人,是靠了他的信任与提拔重用,才有了今天在秦国的显赫地位。
秦王高高在上,靠在他的龙椅上,他在休息,也在想。本来早该散朝了,可是他想等一等,再等一等,看谁还敢再来进谏。不要等到明天,有种今天就来吧!秦王在心里大声喊:本王实在没功夫,在这件事情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似乎是有人进来了,与其说是听见、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因为秦王虽然也抬了抬头,却根本没有睁开双眼。
“来人是谁?”内侍明知故问,声音特别的大。
“中卿茅焦!”
茅焦!秦王睁开双眼,可不就是茅焦,肩上还扛了一块大木牌。
“中卿,你来所为何事?”秦王很有礼貌地问。
“为太后之事。”茅焦神情自若地说。
“中卿不见木牌上的字么?”
“看见了。”
“中卿不见城门前的尸前么?”
“看见了。”
“都看见了,还要来,是要逼本王再杀了你?”
“茅焦对大王,仰慕有佳,不愿也不会逼大王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这一点,大王心里一定明白。”
“可是,大王令已出,你还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本王下令处死你,坏了本王的荣誉?”
“如果大王做的事情是对的,又怎么会坏了荣誉?如果大王做的事情不对,为什么还做这样的事情?”
“君无戏言,别逼本王。”
“大王要老臣死,可能是想凑数吧。老臣听说,天上有二十八宿,来到世上,则为正人。现如今已经死了二十七人,还缺一人,臣算上一个也死得其所。”
“好啊,既然如此,本王就成全你。来人啊,将茅中卿推出去,斩!”
茅焦听了,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卫士来抓他,他挣扎着大声喊:“大王,臣还有话说。”
茅焦虽然官职不高,但因学问深厚,为人耿直,深得秦庄襄王喜欢,早年曾让他教过秦王。念及是曾经的老师,秦王心里也不想再开杀戒,听他呼喊,挥手止住卫士。
茅焦喘了喘气,说:“忠臣不说阿谀的话,明主不行狂悖的事。如果是君王做了狂悖的事臣子不给指出来,是臣子辜了君王;如果是臣子给指出来了君王不听是君王辜负了臣子。现在大王有天大的狂悖行为,自己又不知道,老臣给你指出来,你又不听,秦国从此怕是有危险了。”
秦王听到这时,心里一动,目瞪茅焦,示意他说下去。茅焦见此,缓缓说道:“老臣以为,大王目前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使天下人都尊重大王,不知老臣说得对吗?”
秦王点点头。
“既然如此,要让天下人都能够尊重大王,并不能只靠武力;还要靠大王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让天下人感到你确实值得尊敬。可是,大王车裂生母的男人,没有仁爱之心;用布袋扑杀死了同母的两个弟弟,没有兄弟之情。现如今,还要把母亲囚于雍城,为坚持这种不孝的行为,还诛戮谏士,陈尸城门。大王如此行事,天下百姓,谁会敬你?天下诸侯,谁会交你?这么下去,到头来必然是百姓离你而去,诸侯都与你为敌?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在诸侯国面前立威,又怎么让天下人来服你?秦国自孝公以来,在诸侯面前立威,在百姓心中立信,所以才有今日的强大!似你这般只行狂悖的事,不听忠良之言,我看秦国要败在你的手里。”
茅焦说到这里,转过身去,背对着秦王说:“老臣的话已说完,请大王立斩老臣于殿外。”
秦王听了茅焦的这段话,沉思良久,嚯然而起,走下来到了茅焦身边,说:“以前劝谏我的人,他们都一个劲的指责本王的罪名,从来没有跟我说这事关于秦国兴亡的大事。感谢苍天,让先生跟我说这番话,本王感到茅塞顿开,决定听从你的劝告,迎接母后回咸阳宫来!”
茅焦听了,心中大喜,跪拜秦王说:“大王既然这样说了,还请速备銮驾,前往雍城,去迎接太后。”
秦王听了立即下旨:“准备銮驾,本王亲赴雍城,迎母后回宫。”
茅焦目视秦王良久,说:“大王果然英雄盖世,善听人言。微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请大王恩准。”
“说!”
“城门外的死尸,都是忠良之人,还请大王能够厚葬。”
“准!”
茅焦大喜,拜谢起身,说:“臣这就去办,以示大王恩德。”
秦王看着茅焦就要离去,突然大声喝道:“茅中卿止步!”
茅焦回头,看到秦王正看着他,便急忙转身来到秦王面前:“微臣敬请大王示下。”
“念你进谏有功,本王加封你为上卿!”
73、太后归来吕不韦离去
太阳还刚露头不久,一支豪华的车队,由咸阳宫缓缓出来,行走在宽大的咸阳街道上。沿途挤满了围观的秦人。“秦王去接他的母亲回宫。”老秦人们交口相传,满脸喜洋洋的,仿佛是去接自己的母亲。
孝原本就是人们心中渴望的感情,就是没有圣人们提倡,也会从人的心底产生的。这是因为人不仅需要他人的爱,也是需要爱他人的。人拥有着摸仿的天性,要不孝都是很难的。君王能孝顺母亲,老秦人自然高兴。
车队走完街道,出了咸阳城门。就在昨日,这儿还堆着二十七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秦王一怒之下的成绩。办事麻利的茅焦,早在昨天晚上,就亲自领着士兵将尸身安葬,把城门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他一夜没瞌眼,也不去休息会儿,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这支车队远去,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