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张士诚大声喝斥,手指叶参军,命令卫士:“给我乱棒打出去。”
叶参军正神气十足,侃侃而言,突然遭此喝斥,一时懵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来,棍棒早打在头上,这才连呼:“陛下饶命!”抱头退出大殿。
张士诚之所以龙颜大怒,是他听不得“不顾天命枉自抗争”这几个字。大凡暴得显贵,富财之人,最后都靠了“天命”这两个字来安定自己惊恐的心,这张士诚便是如此。举义全因不得已而为之,谁想到竟争得这么大的荣华富贵,早些时有一段时间,也曾为此惶惶不安,担心这突然而来的荣华富贵又突然消逝无影,但时日一久,“天命”二字渐渐使他安心,命里原该如此,自当尽情享受。没想到叶参军竟在“天命”二字上来动摇他的自信。要不是这叶参军是张士信的亲信,张士诚这回真要杀了他。
146、
这边张士诚在自己殿中演着棒打叶参军的闹剧,那边徐达已想到了一个破城的良策。徐达站在离城不远的土坡上,望着高高的城墙思考良久,突然心中一亮。他急回大营,令大军在城外高筑木塔,木塔上设置火炮、喷筒,直对着城内。木塔修得比城墙还高,站在上面,把城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木塔只在西南北三面筑建,留下东门不筑,用重兵守候以重创敌人主力。
张士诚打跑叶参军,气还未消,早有军士来报:
“敌军在城外西南北处筑起高台,看似就要攻城。”
张士诚喘着气,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南门城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徐达的高台筑得又高又坚实,军士们上上下下,忙忙碌碌,正往高台上运送火药、火器等物,张士诚见了,大惊失色,脱口道: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隆平府太守周仁此时正紧追张士诚之后,这时迎上前来对张士诚说:
“陛下莫忧,还有路可走,那东门外不是没有筑起高台?从东门杀出,可直奔海上,然后再寻谋下一步动作。”
张士诚心乱如麻,看看周仁,拿不定主意。张彪见了,上前一步说: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唯有突围,保存实力,才可能东山再起。”
张士诚此刻已无东山再起之奢望,但突围出去,谋得生路,倒是合了他的口胃,因而急问张彪说:
“依将军之言,该如何是好?”
“末将愿率两万精兵,从东门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护卫陛下出城。如果东门真有重兵伏击,张彪不幸,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一定可突出重围。”
张士诚听了,非常感动,叹息说:
“在此危难之时,能有张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真是国家之幸,这次突围成功,一定重重封赏,张将军请速去准备,即刻在东门打击一条通道。”
“还请陛下多多保重。”张彪拜别,领了两万兵马,冲出东门。张士诚心急,顾不上帝王身份,亲自登上城楼观看。
东门城外,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早蓄足力量守候在那里,见张彪率军出城,离城渐远,完全入了伏击圈,这才下令放炮。随着接连三声炮响,三路大军同时杀出,直把张彪两万军士围在其中。这两万军士,仍是张士诚之最精锐,虽是强敌当前,仍无一人就此惊慌退却。张彪此时厉声喊道:
“冲杀出去,护卫陛下出城,人人连升三级。”说话间,前部已与胡大海的军队接上,双方刀来枪去,拼死撕杀,死伤惨重。张彪看见,就眼前一路军队挡着,也难杀出路来,何况南北两侧,常遇春与李文忠已渐渐逼尽,知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出路来,便又一次厉声喝道:
“冲杀出去……”人随声音,挺枪跃马,直取北路而逼近的常遇春。
张彪武艺远不及常遇春,如在一般场合,不要两个会合,常遇春便可将其挑下马来。但此刻的张彪,忠勇肝胆,足可感天动地,自己生死,早已全然不顾,枪随马跃,直刺常遇春,而自己的血肉身躯,竟也奔着常遇春的枪尖而来。常遇春征战十多年,大小战斗逾百次,与之面对面拼杀的名将不知有多少,可如张彪这般亡命的,却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方面,为他的无畏所震惊,另方面,又为他的忠勇所感动,出手竟然慢了许多,加上要顾及张彪刺来的这一枪,常遇春收枪侧身。
张彪单人独马,冲过常遇春,直杀入军中。正往前冲击的部队中突然冲进这么一员不顾生死的猛将,不由乱起来。但毕竟是常遇春的部队,而张彪又是这么地势单力薄,稍乱一阵后,众将士即刻将张彪团团围住。张彪连斩几将,自己也被砍伤,很快力气不支,被砍下马来,还来不及挣扎,便被砍成肉泥。张士诚在城上看了,长声叹息:
“张彪已去,天亡我也!”
“陛下还请勿要丧失信心,张彪不是说过,他若不能杀开血路,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突出重围。”周仁说。
张士诚摇摇头,再不言语,径自下城回宫,率了家属子女,同登云楼,举目青天,满脸是泪,泣曰:
“事以至此,奈何、奈何,为免众人受辱,只好……”
张士诚说不下去,自举火把,烧了云楼,眼看云楼熊熊火起,妻妾、子女,哀声哭泣,张士诚掉过头来,拉出长剑,往脖子上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刚贴肉皮,飞来一矢,正中剑身,猛得一振,张士诚手握不住,宝剑落地。抬起头来,李文忠骑一匹枣红马,已到身边,将张士诚活捉。李文忠令部下将张士诚捆了,送到徐达帐中。徐达见了张士诚,忙走来相迎,并亲自解开绳索,命待从搬来凳子请张士诚坐下,张士诚倔犟地站着,怎么也不去理会徐达。李文忠说:
“张士诚,你如今已是阶下囚,还这般拿架子,难道就不怕恼了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张士诚眼皮颤了颤,还是不肯睁开,就这么双眼闭着,牙齿紧咬站在那儿。徐达见了,朗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憋了天大的委屈,可这又能怪谁呀。好,你不肯正眼看我,又不愿说话,我送你去见我们吴国公,到时若还是这样,结果恐怕就难说了。”
徐达命胡大海诸将守住平江,自己与常遇春,李文忠等起程,赶往南京。没想到,张士诚也真是气大,拘在囚车上,沿途不吃不喝,一直紧闭又眼,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瞥。
147、
朱元璋派出三路军队后,自己端坐宫中,正考虑着眼前要做的几件大事,忽有飞骑来报:徐达夺了平江,活捉了张士诚。朱元璋万分高兴,对徐达大加赞扬,派丞相李善长出城去迎接。
如今,同是起义军中的两个最强大的敌人,陈友谅、张士诚先后被消灭,另一支曾经最强大的义军刘福通也早在与元军作战中自己灭了自己,义军中现在稍有些实力而要与自己为敌的,就只剩下了盘踞台州的方国珍,占着福建已降了元朝的陈友定,独霸广东的“义兵”头目何真,而元朝的残余势力,也只剩了南方的云南王把匝刺瓦尔密,北方元朝的皇室扩廓帖木儿等。在朱元璋看来,要消灭这一切势力,都不是很费力的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的有力量,能将这些个敌对力量,一一吃下去,他要考虑的,只是先吃掉谁,后吃掉谁,怎么个吃法而已。
方国珍只需派两员大将便可将其消灭,一个攻台州、黄岩、温州、瑞安;一个攻余姚、上虞、庆元,把方国珍逼下海。在军事上最需要花费些力气的,还是北方的元军残余。要消灭他们,最好还是派徐达去。
“徐达去,一定可以很快消灭元军残余,占领元朝大都。”朱元璋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小明王韩林儿,这位义军的首领早被他朱元璋沉船溺毙,龙凤年号也早摒弃不用。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旧的朝代已经被掀翻了,再也复不过来,他该有自己的新朝代,有自己的新皇帝……朱元璋想到这里,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新皇帝,除了我朱元璋,当今天下,还能有谁?!”朱元璋差点把这句话喊出声来。
要做皇帝,当然要把皇宫修好,对了,还得建一座太庙……这些,都可以交给刘伯温、李善长去办,用不着自己多去考虑。
“我现在最需要想清楚的,该是用人的事。”朱元璋对自己说。“皇后只能立马秀英,郭丽儿只能做贵妃,皇太子要立世子标。左右丞相让李善长与徐达来做。常遇春应该封鄂国公,还有李文忠……”
就在这时,徐达等人带了张士诚进来。因张士诚态度傲慢之极,为煞其威风,李善长让人用一条粗绳子绑了,送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眼皮子稍稍地抬了抬,他想听到这盐贩子求饶的声音,没想到,张士诚竟然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底头闭目,冲着朱元璋席地而坐。朱元璋有些儿恼火,但还是忍着,微微一笑说:
“阶下是谁,见了本王还敢席地而坐?”
张士诚仍然一声不吭,闭目席地坐着,一动不动。
李善长上前一步说:
“禀吴国公,阶下坐着的便是盐贩子张士诚。”
“丞相可不要乱说,以前是盐贩子,后来不是做了吴王么?”
李善长听了,知道朱元璋要故意羞辱张士诚,便接口道:
“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吴王,可他自己把王后、王子都烧死了,连王宫也没了,现在成了什么,还请国公明示?”
“现在成了什么?哈哈,哈哈……”
“朱和尚,你不要小人得志……”张士诚终于开口骂道。
“住嘴!”常遇春上前一步,扬起巴掌。
朱元璋摆摆手,又是哈哈一笑,对常遇春说:
“常元帅,不要为我弄脏了你的手,先关他一阵子,等他会说话了再带来见本王。”
朱元璋说完,挥了挥手,起驾回宫去了。
张士诚被士卒推进牢里,木头一般倒在地上。好一阵,李善长来看他,只见他头顶着地,两眼泪汪汪的,不由地叹了口气说:
“好歹也称了一阵子王,就这么个脾性。来人,给我将他把绳子松了,再送一碗粥来。”
张士诚并不喝粥,松了绑后,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入夜时,解下衣带,自缢而死。第二天李善长再来时,只见了那碗冰冷的粥与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士诚已死,朱元璋不免对他又生出几份怜悯,封其为姑苏公,将其衣冠整齐葬于平江城下。
这是1367年,张士诚四十七岁,东吴从此消亡。
这年,朱元璋39岁,从投军到现在,经过14年的戎马生涯,他抓住一个个机遇,在一次次惨烈的战争中逐渐发展壮大,最后终于打败了陈友谅,打败了张士诚。这时,朱元璋已经非常清楚:
自己该做皇帝了!
人生是梦幻,惟有贤明的人才能够做出美梦;人生是伟大的宝藏,惟有目光敏锐的人才能从这个宝藏里选取最珍贵的珠宝。
148、
1368年,距刘福通集结黄河劳工,反抗蒙古暴政已有十八年。在这时,朱元璋才正式面对蒙古帝国。曾经强大世界的元帝国,在各路义军,最主要是在刘福通领导的红巾军的长期打击下,此时已经力量耗尽,帝国的墙基已被掘空,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倒下。
世上万物,其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原因还是有了兴衰的不断更替。任何新的东西,都会慢慢地走向成熟、衰老,然后灭亡。元帝国从强大的蒙古帝国走来,在统治了中国一百多年之后,终于因其内部腐朽的原因,变得衰老,开始走向灭亡。在元帝国腐朽的污泥中成长起来的各路义军,因为生长他们的“土壤”太过肥沃,其速度生长之快,令人吃惊。自然界有他的基本法则,大凡速生的东西,灭亡起来相对较快。自然的法则如此,社会的法则也不另外。这些迅速成长的义军,经过短短十几年的发展过程,也渐渐地走完了他们的成熟、灭亡的过程。现如今,剩下的生命力最强的朱元璋,开始了自己的新生,再走一次从新生,到成熟,到衰老,到死亡的过程。
1368年深冬,朱元璋在众臣的陪同下回到金陵城。李善长率众臣一再进表,奉劝朱元璋即皇帝位,朱元璋一边对皇帝的宝座垂延三尺,一边以天下未定,四海未定为由,婉言推辞。暗地里,他早已吩咐刘伯温,择定吉日,准备登基。
如今的朱元璋,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凭白无故地多了许多忌讳,更何况皇帝登基的这种天大的事情。他盯嘱刘伯温,一定要为他择定一个风和日丽、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朱元璋想起了当初陈友谅登基的事情。“那一天,他还没有祭拜天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朱元璋对刘伯温说:“结果,登基大典被一场大雨淋得如同打败了的军队。”刘伯温自然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如今听了朱元璋的盯嘱,又听他讲了当初陈友谅的故事,深深地感受了朱元璋对登基日子的重视。于是,刘伯温小心又小心,掐子推算,观天察日,反复核对,这才择定正月初四,为登基最合适的日子。刘伯温把这日子告诉了朱元璋,刚松了一口气,还没离开就有人来报告了北伐大军进取山东的胜利消息。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激动地望着刘伯温说:“先生真是言语带吉,刚告诉我登基吉日,就传来这么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