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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想吃一顿饸饹条

轧饸饹条有专门的工具,叫饸饹床,是一个直径十五公分左右底端像筛子一样的圆柱形的铁管,放入面团后,用带着长长的力臂的木头墩子在上面使劲压,面团透过底部的筛子网眼被压挤成细长条,就是饸饹条了。现在早已实现机械化,改成电机带动的了。由于轧饸饹条的面是湿面,不用干面扑,所以饸饹床都是支架在大锅上,直接把面压到锅里去,方便又省事。

跟朋友闲聊,聊着聊着就说起童年爱吃什么食物来。朋友说他最爱吃高粱米水饭放豇豆,家做的大酱一碗,大葱两棵,外加萝卜缨一盘,那滋味要多爽有多爽。

我说我想吃的是饸饹条。

说时,我仿佛一下子闻到了饸饹条的清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饸饹条,拌上半碗茄子丁做的卤子,美好幸福的童年便从遥远的记忆深处向我走来。

小时候,家家生活贫困,饸饹条是不能随便吃到的。父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家藏万贯,不可饸饹条当饭。意思是粮食太金贵,那样会很浪费,这家人不会过日子。

制作饸饹条的主料是优质的高粱米面。父亲一大早牵着毛驴出去,毛驴托着一面袋籽粒饱满的高粱。父亲去三里地外的米面加工厂加工成高粱米。回来时弄一身糠,舍不得扔掉,脱掉外衣往猪食槽子里抖落。母亲将高粱米用温水淘洗两遍,淘米水母亲不扔,说有营养,留着给猪做泔水。待高粱米水汽不多略有潮湿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们去碾道压碾子。母亲一直以为用碾子压出的高粱米面要比加工厂的机器制造出来的好吃。

主料有了,还缺辅料。母亲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罐头瓶子,里面有一些褐色的面面。别误会,那面面绝不是什么鸡精鸡粉什么的。说来,你可能会不相信,那罐头瓶里盛的是榆树皮的面。实际上,想吃一顿饸饹条的想法早在头年冬天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天一上冻,父亲就开始闲不住了。扛一镐头上山转悠,在一土坎下发现一个大榆树墩。开始动手挖,天寒地冷,父亲竟然干出了一身汗。榆树墩子很顽固,七扭八错地往土坎子里钻。日头偏西终于被父亲斩断最后一根“脚”。爷几个拴上绳子往家抬,老远一看像抬一头小毛驴。我问父亲为啥这大冬天费劲地挖榆树墩,夏天来不行吗。父亲嘿嘿笑,说这里面说道多着呢。冬天的榆树皮是冻茬,好往下扒。夏天就不行,榆树皮黏性大,不好扒。我不信,一试,父亲说得果然有道理。扒榆树皮有窍门,拿一锤子敲打树干,几下榆树皮就与树干分离了,往下扒皮就很容易了。

母亲把榆树皮外面迸裂的老皮用刀剪掉,剩下的树皮嫩肉放烈日下暴晒烘干。掰成一小块一小块,上碾子压。压出的头两遍榆树皮面扔掉不要,要第三遍和第四遍压出的精华。一棵榆树其实出不多少榆树皮面,这精提细炼的过程很麻烦。母亲是个过日子好手,所有的东西都能够物有所用。压过的榆树皮渣子都不扔掉,掺点辽西的黄土和成泥,能做出造型别致的泥火盆来。掺上榆树皮渣子糊成的泥火盆保温性能好,耐烧。

话扯得远了,不过这绝对与吃饸饹条有关。如果饸饹条里不放榆树皮面,味道不好吃,入口也不爽滑,失去了特有的清香。饸饹条里掺榆树皮面其实是增加面的黏性。将高粱米面用开水烫,掺上两匙榆树皮面,先用筷子拌,不烫手后再用手和。锅里烧一锅开水,饸饹条床子架在锅上,将和好的面团做成拳头大小的剂子,放进饸饹床子里压。饸饹条便欢快地跃进水中,打个滚浮上来,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老家的饸饹条床子是梨木做的,是那种很多年的老梨树。这样的饸饹条床子压出的饸饹条筋道滑爽,味道清香。卤子可以现做,菜园里有啥就做啥。扁豆角,茄子苞,黄瓜纽,母亲的一双巧手调剂得我们百吃不厌。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饸饹条了。年初,我在一家酒店又看到了饸饹条。赶紧吃一碗,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回味绵长的感觉了。我曾给老家的母亲打电话,把想吃一顿饸饹条的愿望告诉她。母亲笑着说,高粱米面倒是能够找到,就是没有地方挖榆树墩去。你爸腿脚不行了,上不去山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听着竟然湿润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