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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乡村婚事

辽宁婚俗:先说定亲,一定要有媒人。就算李家的小伙看上了张家的姑娘,两人你有情来我有意,两家的大人也没啥意见,但也要象征性地请本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给做个媒人。这就叫明媒正娶。这种媒人最好当,只是在两家之间就一些面子上不好说的话,给传传话儿。无非是什么一些彩礼钱的事情。谈到彩礼。彩礼分头茬礼和二茬礼。就是分两次把达成协议的彩礼钱拿给女方。这也不是随便的就拿过去,也要有个仪式叫过礼。过礼时,两个年轻人和双方的父母,还有三姨二姑妈等等和媒人相会在男方家里。女孩要给在座的各位敬烟,相互引荐,认识一下。过完礼之后,这准新娘就会用这笔钱给自己置办嫁妆。这以后呢,要看两个人相处得怎样,婚期定在什么时间。一般不会拖得太长时间,因为,只要不结婚,逢年过节,男方家里都要把姑娘接来过节的,这过节也不白过。男方家里的父母是要给没过门的准儿媳一笔钱。所以时间长了,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一般人家都是定下来以后,一两个月,三五个月不等,就张罗迎娶了。

要是有的人家有大龄的男女青年,眼看着一年比一年年龄大了,可是婚事就是解决不了。不是高不成就是低不就,就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零点放鞭炮的时候,要那个年轻人搬一下“荤油坛子”。东北人家都吃“荤油”,就是猪大油。这就寓意“大婚动了”,表示着这青年人来年婚事会有结果了。订婚以后,一般在年底秋收以后,就要准备迎娶了。辽宁的广大农村地区,有农历冬腊月娶媳妇的习俗。这主要有以下原因。冬天,卖了余粮和一些农产品后,是农民一年中最有钱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家也还有娶个媳妇过大年的传统思想,图个喜庆吉利。

一般人家娶媳妇都是置办三天。第一天,就是搭“喜棚”,用木杆和苫布在院子里搭个喜棚。做一些准备工作。这一天没有外来的客人。都是家里的直系近亲属,东北叫“坐堂客(qiě)”,什么叔叔、姑姑、姨姨、舅舅、表哥表姐等等。这些人来,不光是做客,主要的也是来帮忙的,我们东北就叫“落(lào)忙”。这些人负责搬桌椅洗刷餐具等等好些个活儿。这一天,也不正式的“放席”,厨师只作六个菜或八个菜,简单一点,因为都是家里人吃。第二天,就有外来的客人了。这就要正式的“放席”了,这一天就要有“落头忙”的,也就是在“落忙”的里面,他是“头儿”,领班儿的。类似于今天的司仪,也叫“支客人”。这个角色可是很重要的,婚礼办得顺畅不顺畅,那全要看他的指挥能力了。这一天,还要设礼账,把接到的礼金一一记录,以后好记着来往。第三天,这天是正日子,就在这天迎娶新娘。在过去,都是女方送亲。送亲的车天蒙蒙亮就出发了,要赶在天亮之前到婆家。送亲的人数应该是单数,回来时是双数。姑娘上车,就叫做“上轿”,要由娘家哥哥抱着上轿,这叫做“抱轿”,没有亲哥哥的姑娘,就由表哥哥代劳。由族中一位有威望的老人带队。那时姑娘的父母是不可以送亲的。女方家族中,也要安排一个小男孩“压轿”,到婆家后,要得到一笔“压轿”钱。到了婆家,新娘不能马上随便下轿。要在车门下面垫上一个高粱口袋。新娘要踩着高粱口袋下轿。预示着将来的生活会越来越高。过去,还有迈马鞍子,过炭火盆的,新娘的怀里要兜着用红布条绑在一起的斧子和两棵大葱。寓意着有福和过日子充足充裕。新娘还要蒙上红盖头,一些同龄的小伙伴,就用拌上五彩纸屑的五谷粮,往新娘身上抛洒。

进了洞房后,炕上要铺一床新被,新娘和新郎要抢着坐在上面,谁坐的面积大,将来谁最有福气,这叫做抢福。一般新郎都是象征性的坐一下。接下来就是新娘洗脸梳头。这洗脸,要满满的一盆水,盆里要放上一些硬币。娘家来的一位小姑娘,要给挂幔帐。这事,婆家是要给劳务费的。接下来,就是坐席。席间就是新郎和新娘给来宾敬酒,新郎引荐认识一些亲戚。娘家人要走了,还要给娘家拿上四双碗筷和一块肉,这叫做“离娘肉”。晚上还是一样的闹洞房。闹洞房的人没有讲究,有三天不论大小的说法。晚上,还要给新娘做一碗宽宽的面条,叫做宽心面。意思是新媳妇不要想念娘家,心里宽宽的不上火。有的人家,晚上还要请一位漂亮的惹人喜爱的小男孩睡在新人的炕上,叫做压炕。希望新人将来也生个胖小子。

然后就是三天回门。当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新娘还不能在婆家过,要到一些直系亲属家去“躲灯”,迷信传说那三天,新媳妇不能看见婆家的灯,否则,妨公公。就是对公公不吉利。

日落北风刹。

赶新媳妇车的是十里八村有名望的“车老板”,长鞭一甩,在空中卷起一朵鞭花。“啪”地一声脆响,抽落满世界白晶晶的雪花片子。顶风冒雪坐一大马车送亲的人,各个都带着一脸喜气。车中间最抢眼的是穿大红袄的新媳妇,微低着头,绯红的脸如一朵傲雪的腊梅。

农家小院近了,刚看清雪地里一群祈盼的脸,鞭炮声便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知客的紧是忙乎,一群人便迎过来,车上的人坐着不动,车下的人紧客气,摆好下车的凳子,不能直接下车,是待客的最高礼遇。新媳妇的娘家人也不是故意刁难,上沟下梁的有这个规程:关键时刻拿一把,不能叫男方家小瞧。过了门,对新媳妇不好,咱娘家人可不答应。

小院今天焕然一新。七大姑八大姨,东院的婶子西院的丫,早都跑过来帮忙。男人们更是闲不着,顶一脑袋雪花进进出出。开始,彼此还腼腆,话一唠透,就有亲戚可攀论,就有说不完的亲热嗑。新房布置一新,墙壁是新糊的白纸,顶棚是新糊的白纸,再配上两个箱子一个立柜,这小日子真的没法比。这还不算,挂钟,缝纫机,自行车外加一块上海全钢手表,更让围观的人们羡慕不已。有小脚的老太太颤颤地挤进人群,语重心长地嘱咐孩子们:好好过日子,我结婚那阵连棵柴火棍都没有,这四大件的影都不用寻思,想想真是屈枉。你们年轻的真赶上好时候了!

西北风裹着雪花又开始呼呼地刮,天冷。可心情早被喜悦泡得滚热滚烫。喝吧,只有这纯六十度的小烧酒更能表达山里人朴素的情感。谁也不虚头八脑,酒要尽情喝,话要抡圆了侃。都干啥来了,亲戚里道的不都图个喜庆。

新郎官牵着新娘子挨桌敬酒。新娘子最是温顺虔诚,心一慌老爷爷的酒盅没斟满。老爷爷捋着胡子笑:算了算了,自个家没有那么多说道。新娘子不干,坚持倒满。还说在家娘告诉了,酒满水半,这是对老人的尊重。大家伙都啧啧称赞,单凭人家孩子这几句话,错不了。将来准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媳妇。哆哆嗦嗦挤进一群娃娃,要糖吃。分了糖不走,大一点的贫嘴:东升哥,天这么冷,准是我嫂子厉害给妨的。笑声助长了酒兴,酒兴酿浓了喜悦,整个小山村今天都醉了。

有个小男孩倚着门框,痴痴地说:娶媳妇真好。

那个痴痴的小男孩就是我。二十年以后,我真的娶了媳妇。

媳妇说结婚时送亲的车不能坐拖拉机,坐拖拉机又冷又颠不体面,惹人家笑话。媳妇还说下车时得给婆婆戴朵花,戴不能白戴,婆婆得赏钱八十八。媳妇还说了很多,妈都答应了下来。我去找媳妇论理,妈拦住不让。说只要娶了儿媳妇,花再多的钱妈也乐意。还感慨道,娶个媳妇不容易,得学会哄着捧着,现在可不是过去那时候了。媳妇其实很贤惠,知道我家弟兄多困难,没耍性子瞎要一气。据说梁南的闺女处对象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三金一脚踹,公公婆婆大门外。意思是要金戒指,金项链和金耳环,外加一辆摩托车,这是最新的四大件。附加的条件更狠,是公公和婆婆媳妇不养,都撵出家门去。

接媳妇那天,我换了一身崭新的校毕,穿一双军勾皮鞋。嫂子们都眼热,玩笑里带着酸味逗我:瞧你哥和我那会,妈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你哥买。老儿子大孙子,到啥时候都是老人的命根子。

喇叭滴滴答答一响,送亲的面包车开进村子。第一个节目就是老婆婆戴花。这是这一两年间新时兴的说法。还好,我媳妇临时改变了主意,没要那八十八块钱。妈捡了大便宜,白戴了一朵花,缝纫就夸儿媳妇懂事。

新房早装修好了,墙面刮的是仿瓷大白,屋顶吊了布棚。家具都是新买的,那台二十寸的大彩电最是招人。坐在炕头上一按遥控器就能打开电视机。咱穷沟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搁在过去这是连做梦都不敢寻思的事。

西院的栓柱开一辆三轮车回来,车上是十几箱啤酒,五六箱冰茶,白酒都是罐装的。得意哪口来哪口,谁也不用客气。年轻的喝啤酒,年老的喝不惯,说撑得慌,还是白酒喝着过瘾。柔顺的媳妇跟着我挨桌敬酒,遇着贫嘴的小叔子,媳妇也不示弱,斟满了酒也干一杯。嘴上更是不让人,三句两句,句句有劲,噎得小叔子的脸红脖子粗,半天整不出一句囫囵词来。大家伙就说:媳妇真厉害。

转眼间我结婚十八年了,十八年间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乡村到都市,见证了从贫瘠到繁荣,也参加了无数个婚礼。还经常能够从街上看到结婚的车队,几十辆的豪华车队,披红挂绿,婚礼录像,排场得很。媳妇现在学会了抱怨的手艺,说我们结婚时的寒酸。我抢白道,别不知足,那时候我想给你买哪有卖的啊。媳妇开始异想天开,说早知道这样,晚几年结婚就好了。

今天的婚礼虽然多了喜庆和排场,但是也多了些了虚伪和铺张。我的耳畔一下子响起了车老板那声清脆的鞭响,鞭花抽落满世界亮晶晶的雪花片子,一个纯洁如雪的结婚场面又在我的梦中浮现。

媳妇对我说,等日子再好些,我们也去最大的那家婚纱影楼补几张婚纱照,到时候拿回村去重新结婚风光一下。

是啊,人总是这样不知足,也难怪,日子不也在一天比一天红火吗。可是,物质匮乏年代的那些朴素和美好,靠现代的富庶和技术,我们真的就能够还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