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不怎么大,可却烧中了他最为显露的部分。几分钟后,我们几个清醒的人,看着躺在床上人模鬼样仍在半睡的苏宏磊,想笑却笑不起来。他的胡子和眉毛已经被烧没了,头发似乎也烧去了不少。我拼命地忍住笑,尽量诚恳地给他道歉。他因为还不知道自己被烧到了怎样难看的程度,也顾着继续瞌睡,就淡淡地说:“多大事儿啊,明天再说吧。”便回身又倒在了床上。如果苏宏磊当时发觉自己努力改善的容貌被我雪上加霜地毁去后,肯定不会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上那句:“多大事儿啊。”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连早餐也没顾得上吃,就去安静的角落里背书。等到图书馆的门开了,我在里面泡了一整天。晚上人家下班了,要锁门,我不得不出来,才感到饥肠辘辘。这个时候,学校已经门禁了,不能出去。我在月光下的草坪上站了许久,想来想去,只有回到宿舍。于是去学校的教育超市买了两包康师傅方便面,边走边想应付苏宏磊的对策。
推开门后发现苏宏磊不在宿舍,我便侥幸地放心去泡面。老枪趴在床头说:“小磊子今天早上看到自己的模样以后被气坏了,还痛哭了一顿,后来发疯似的要找你,出去以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虽然当时觉得特心虚,但是对他却不无担心。
吃完面,我连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却觉得身下潮湿得很,伸手一摸,床单和褥子都湿透了。
我马上跳下床厉声喝道:“哪个孙子把我的床弄湿了?”半天,一个舍友小心翼翼地说:“是苏宏磊找不到你,就朝你床上倒了一壶水,还是今早刚刚凉好的凉白开,害得我早上都没水喝。”
“什么?苏宏磊他这个卑鄙的……”我想骂却没有骂出来,他肯定是气急败坏了,现在好,一比一,什么也不用怕他了。我在宿舍里转来转去,愤愤地想跟他干一架。半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人影。我决定在他床上睡一觉,他来了再作理论。
但他一晚上都没回来。早上起来我正在刷牙,有人一脚踢开门,嘭的一声,门扇碰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我抬头一看,苏宏磊戴着鸭舌帽、口罩,衣领拉得直直的,打扮得像个小丑一样。他一手按着门,一手插在兜里,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我镇定地收拾了牙具,准备出去买早餐,但他却堵在门口,不让我出去。我也狠狠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对峙了两三分钟后,他用插在衣兜里的那只手取下口罩和帽子。此时,我有些惊讶了。
他的头发、胡子,甚至眉毛,都刮得干干净净,整个脸就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是活的。
你们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我的心情极为复杂,也有些难为情,颤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C. 英语
在那个灰蒙蒙的下午,邻班的班长把我叫出教室,说于老师找我。他这话一出口,我就预感到前几天做的那件事败露了。
于老师干枯瘦小的身子像个咸鱼干,陷在臃肿松软的沙发里。他指着我的试卷说要我诚实一点。我听他语气僵硬,就假装着问他:“老师怎么了,我的分数不对吗?”
他说:“我把试卷发下来讲解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上面做了手脚?”
我说:“不能啊,我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在我们班是最老实的,不信你去问别的同学嘛。”“鱼干”点上一根烟,慢腾腾地说:“我怎么记得你们班有一个36分的,最低,现在却找不着了。”
我说:“那您肯定是记错了,我一直是个好学生,每次考试至少是80分以上吧,这次也是最糟糕的,才考了86分。”
“鱼干”拿起试卷说:“你小子,看看吧,你能把36分改成86分,却不能把叉号改成对号,背着牛头不认脏,你说说你这是什么行为,是什么行为?你这是在犯罪啊!”
这丫居然给我上升了一个高度,成了犯罪,我憋了一肚子气。只怪自己当时只注意和他较劲,却忘了摆在卷面上那确凿的证据。
出了办公室,我直奔餐厅。餐厅门口的那个老头破口大喊了一声“锁门了”之后,便吼起了百转千回的京剧。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捞了一碗滑溜溜的面条,又弄了碗卤子,吃得颇为动人。由于餐厅空旷聚声,所以老头的京剧音响效果特别好。我坐在桌边,看着老头自娱自乐地在陶醉抒情。他风雨无阻地唱了这么多年,却没人给他一点鼓励和象征性的报酬。我用餐完毕后,对为我免费表演助兴的老头说:“大爷,您是一位真正的民间艺人!”
这时候老枪进来了。我们相视一笑。老枪径直走到菜盆边,把剩余的各种菜刮了满满一饭盒,又顺手带了两个馒头。老头和蔼地看着狼吞虎咽的老枪,关切地说:“慢点吃,慢点吃,小心伤胃!”
我走出餐厅又转回来,对正在嚼着一口馒头的老枪说:“老枪,帮我补补英语怎么样?”
老枪马上点了点头。吃完嘴里的饭,他又用友好的语调说:“今晚自习,我在图书馆等你。”
仍然是一个下午,我吃了一头大瓣蒜,然后又吃了油炸臭豆腐和半块臭豆腐卤弄得满口臭气,然后去给“鱼干”承认错误。当我在校外的小吃摊上找到这位给我们带英语的男人时,他正给卖夹饼的妻子帮忙,凌乱的头发上落满烟灰。我站在他妻子的摊位前,诚恳地说:“于老师,我错了。”
“鱼干”一边挥着给煤炉送碳的铁铲,一边对我教诲说:“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是我错了呢,这么说是你错啦?孔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你的精神可嘉!”
“那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死了?”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然后,他还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我回去的时候,迈着悠闲的步子,摆出傲慢的神态,俨然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领导。
D. 阑尾炎
一个瘦小体轻的人,对于那种叫做背越式跳高的体育项目来说,应该是可以大显身手的。可是,我虽有这个天时和地利,却没有练就那种纵身一跃的本事。我人小,胆儿也相对的较小。每次铆足劲冲到横杆前,总会望而生畏地泄了气。考了两次,我连60分的标准都没有达到。老师说,好好练练,下节课再给你一次机会。男生里面,只有我和苏宏磊跳不过去。大家都用悲天悯人的神情看着我俩。
下课后,奥利奥对我说:“你就不能胆子大一点儿啊,来,我教你。”于是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做示范动作,我就一遍又一遍地跑到横杆前又蔫下去。我希望此时苏宏磊能在场,为我分担一点窘迫和尴尬,可他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想办法去了。我坐在垫子上,异常愤慨。
奥利奥最后一次一边说着要领,一边敏捷地跨过横杆,落在我眼前的垫子上,之后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站起来再去做示范动作,而是双手捂着腹部,跪在垫子上,脸色苍白。我看她神情异样,便问道:“姐妹儿,怎么啦?”她没说话,只是痛苦地看了我一眼,又抱着腹部呻吟。此时我才看到她脸上有豆大的汗珠。
我问她到底怎么啦?她气喘吁吁地说:这儿疼,疼死我了……我当时还算明智,觉得事态比较严重,立马扶起她去校医室。糟糕的是,校医室没人,而奥利奥已痛得哭爹喊娘,根本不能走路了。我心一狠,使出吃奶的劲背起她,在校门口叫了一辆车,直奔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身上正好有家里刚给的八百块钱生活费。
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奥利奥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
医生还说要是晚来一小时,她有没有命就说不准了。
我给班主任大嘴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详细地告知了他。
E. 一个夜晚和一个黎明
有那么几次,我几乎感到丘比特的神箭把我与一个姑娘射中了,可稍稍一清醒便又发现,自己是在做着黄粱美梦。无以言说的隔阂和弄巧成拙的命运使我们若即若离,以至于后来,我只好无奈地松开她冰凉的小手,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了。
我说的是顾雨菲。
她姣美的身影和清锐的声音,使我始终不能释怀。
在我年仅19岁的生命里,她几乎改变了我苦心营造的审美观。我一直苦涩地认为,她把我当成了朋友,简单意义上的那种男女朋友。我所作的种种靠近她的努力,最终都以她的莞尔一笑而了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谈得很少,而我总是处于一种激动之中,要知道,我一激动,思维就停滞了。
有一个晚上,我碰到顾雨菲和一位同级的男生站在雪地上说话。淡淡地和她打了声招呼后,我就走开了。心里当然酸得很,可是我又能怎样?第二天,那个名叫顾雨菲的女子,我心里一块圣洁的雕塑,特地跑来找我,向我解释昨晚的事情。而我则大方地笑笑,说没什么。
我跟她之间又能有什么呢?
毕业前夕,我和顾雨菲、王朝、沈静囡四个人在一个房间待了一夜。漆黑的空气里,我们看不见彼此,只感到各自的呼吸。我们轻声说笑,一直到天明。其间我们谈了几种菜的做法,各自的走向,以及校园生活里的种种往事。之后,在半截蜡烛的光照下,我和顾雨菲还杀了几局五子棋。结果我全部输了,她羞我。我把一张大白纸撕成碎片,扭着她的胳膊,全灌进了她的后脖衣领里。她一边往外抖,一边骂我,惹得其他人低声偷笑。
那可能是我一生也难以忘记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们走出房间。熬得血红的眼睛,在黎明将至的晨风中隐隐作痛。不知在谁的提议下,我们一个个颇有兴致地去爬山。到半路,露水已打湿了裤子,大家也筋疲力尽,索性坐在半山腰看日出。顾雨菲对我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快帮我把头发里的纸屑捡出来。”我听话地站在她的身后,细心地拨弄着她的头发。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全身一阵战栗。此时,太阳正在曙色里上升,而我也被巨大的幸福和朦胧深深包围着。
这幅景象是一张永不褪色的照片,清晰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顾雨菲先我一年毕业,她去了一所城郊的小学教书,现在是五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听说学生们都很喜欢她,每天都有人送一朵玫瑰花。我和几个同学坐公交车去看她的时候,正值春天,马路边的一排排杨柳也在春风的抚摸下妖媚妖娆,而我心中的顾雨菲,也笑吟吟地在校门口接应了我们。她暗下捏了捏我的手说:“你怎么还这么瘦?”
我半开玩笑地说:“那不还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嘛。”
她不无关切地问:“你现在还在写吗?”
我骗她说:“早就封笔了。”
顾雨菲任教的那所学校环境挺不错。我在她的单身宿舍里坐了很久,感慨万千。
走时,我说:“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她不解地看着我。
顾雨菲宿舍前的那棵杨柳也正在吐绿,沁人心脾的清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F. 情书
我真的很为难,或者说苦闷。
从今天起,一个喜欢写诗的男孩将去远方承受孤单和寂寞,在风雨如晦的岁月里,他的才情将逐渐走向绝灭;一个并不多见的女孩,从昨天就开始哭泣,不管别人怎样劝说,她仍然泪水涟涟,她以前是欢快的,爽朗的。
未来是他的,别人拿不去;眼泪是她的,别人也拿不去。
他才二十二岁,热烈的心可以引燃干柴枯蒿;她也刚刚二十一岁,清纯得不亚于天地之间的雨点。
他和她的感情,也许有点稚嫩,但却很高尚。知道这些而又有资格述说的,是我,一个被他们信赖的朋友。
当这些在我身边说笑哭闹过的人,某一天突然被一种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带走的时候,善良的读者,我心里和你一样着急。
他在每次与她约会完后,总要写一封长信。刚开始还带有文采,后来就变成了软绵绵的情话。因为信任,我曾不止一次地翻看过这些信。现在,我想把我手头的这些文字,原文抄录下来,让读者去体味他的心:
在许多夜深人静而思念独浓的夜晚,我撇开周身的疲惫,轻轻铺开淡蓝色的信笺,为你送去一颗颗灼热的文字。我不知道爱你的什么,但确实爱你,从心里,真真切切。你让我多了一份生存的理由,多了一份积极的眷恋。一个女孩的魅力是什么?我说不清,只觉得在你身上很具体,只觉得你已将少女的温柔和妩媚挥洒得淋漓尽致。
图书馆里我们不期而遇——这是上帝的预约!你传神的眼睛和含蓄的笑意,让我的整个身心都变得留恋和迷醉。那一刻,我觉得世界明快可爱,自己被一块无形的磁石吸引。各自的目光互相重合。我们用心灵对话。许多窥探的眼睛和敏感的神经,打扰了我们。
在橘色的路灯下,在平坦的河堤上,我拉着你的手,我拥着你的甜美,就这么走着,就这么默默地走着,就这么温馨地走着。清风拂动,我的耳朵倾听你的呼吸。我们不说什么,我们无需说什么,我们的眸子里只有期待。
对于爱情,我努力做到专注和永久;对于我们,我希望彼此都是平等的唯一。我相信命运不会歧视我们,爱情也不会捉弄我们。
而当晶莹剔透的情怀渗入世俗和杂瑕,我不想为你写出赞美的篇章。因为任何语言都浅显无比,任何文字都苍白无力,任何艺术都无法呈现你我的纯粹。
正像你们所猜想的那样,这篇颇有意味的模范情书的作者,是我的同桌王朝,那么她,就是沈静囡了。
我深为他们的爱情所感动。
G. 侄女